한문 교양(사서삼경, 제자백가)

漢書, 한서, 동양고전, 중국고전, 중국역사, 한서원문

일이삼선생 2023. 6. 28. 00:20
반응형


漢書卷三十一  陳勝項籍傳第一

<陳勝>字<涉>, <陽城>人. <吳廣>, 字<叔>, <陽夏>人也. <勝>少時, 嘗與人傭耕. 輟耕之壟上, 悵然甚久, 曰:⌌苟富貴, 無相忘!⌏ 傭者笑而應曰:⌌若爲傭耕, 何富貴也?⌏<勝>太息曰:⌌嗟乎, 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!⌏
<秦二世>元年秋七月, 發閭左戌<漁陽>九百人, <勝>、<廣>皆爲屯長. 行至<蘄大澤鄕>, 會天大雨, 道不通, 度已失期. 失期法斬, <勝>、<廣>乃謀曰:⌌今亡亦死, 擧大計亦死, 等死, 死國可乎?⌏ <勝>曰:⌌天下苦<秦>久矣. 吾聞<二世>, 少子, 不當立, 當立者乃公子<扶蘇>. <扶蘇>以數諫故不得立, 上使外將兵. 今或聞無罪, <二世>殺之. 百姓多聞其賢, 未知其死. <項燕>爲<楚>將, 數有功, 愛士卒, <楚>人憐之. 或以爲在. 今誠以吾衆爲天下倡, 宜多應者.⌏ <廣>以爲然. 乃行卜. 卜者知其指意,曰:⌌足下事皆成, 有功. 然足下卜之鬼乎!⌏ <勝>、<廣>喜, 念鬼, 曰:⌌此敎我先威衆耳.⌏ 乃丹書帛曰⌌<陳勝>王⌏, 置人所罾魚腹中. 卒買魚亨食, 得書, 已怪之矣. 又間令<廣>之次所旁叢祠中, 夜構火, 狐鳴呼曰:⌌<大楚>興, <陳勝>王.⌏ 卒皆夜驚恐. 旦日, 卒中往往指目<勝>、<廣>.
<勝>、<廣>素愛人, 士卒多爲用. 將尉醉, <廣>故數言欲亡, 忿尉, 令辱之, 以激怒其衆, 尉果笞<廣>. 尉劍挺, <廣>起奪而殺尉. <勝>佐之, 幷殺兩尉. 召令徒屬曰:⌌公等遇雨, 皆已失期, 當斬. 藉弟令毋斬, 而戍死者固什六七. 且壯士不死則已, 死則擧大名耳. 侯王將相, 寧有種乎!⌏ 徒屬皆曰:⌌敬受令.⌏ 乃詐稱公子<扶蘇>、<項燕>, 從民望也. 袒右, 稱大<楚>. 爲壇而盟, 祭以尉首. <勝>自立爲將軍, <廣>爲都尉. 攻<大澤鄕>, 拔之. 收兵而攻<蘄>, <蘄>下. 乃令<符離>人<葛嬰>將兵徇<蘄>以東, 攻<銍>、<酇>、<苦>、<柘>、<譙>, 皆下之. 行收兵, 比至<陳>, 兵車六七百乘, 騎千餘, 卒數萬人. 攻<陳>, <陳>守令皆不在, 獨守丞與戰譙門中. 不勝, 守丞死. 乃入據<陳>. 數日, 號召三老豪桀會計事. 皆曰:⌌將軍身被堅執銳, 伐無道, 誅暴<秦>, 復立<楚>之社稷, 功宜爲王.⌏ <勝>乃立爲王, 號爲<張楚>.
於是諸郡縣苦<秦>吏暴, 皆殺其長吏, 將以應<勝>. 乃以<廣>爲假王, 監諸將以西擊<滎陽>. 令<陳>人<武臣>、<張耳>、<陳餘>徇<趙>, <汝陰>人<鄧宗>徇<九江郡>. 當此時, <楚>兵數千人爲聚者不可勝數.
<葛嬰>至<東城>, 立<襄彊>爲<楚王>. 後聞<勝>已立, 因殺<襄彊>, 還報. 至<陳>, <勝>殺<嬰>, 令<魏>人<周市>北徇<魏>地. <廣>圍<滎陽>. <李由>爲<三川>守守<滎陽>, <廣>不能下. <勝>徵國之豪桀與計, 以<上蔡>人<房君><蔡賜>爲上柱國.
<周文>, <陳>賢人也, 嘗爲<項燕>軍視日, 事<春申君>, 自言習兵. <勝>與之將軍印, 西擊<秦>. 行收兵至關, 車千乘, 卒十萬, 至<戲> , 軍焉. <秦>令少府<章邯>免<驪山>徒、人奴産子, 悉發以擊<楚>軍, 大敗之. <周文>走出關, 止屯<曹陽>. 二月餘, <章邯>追敗之, 復走<黽池>. 十餘日, <章邯>擊, 大破之. <周文>自剄, 軍遂不戰.
<武臣>至<邯鄲>, 自立爲<趙王>, <陳餘>爲大將軍, <張耳>、<召騷>爲左右丞相. <勝>怒, 捕繫<武臣>等家室, 欲誅之. 柱國曰:⌌<秦>未亡而誅<趙王>將相家屬, 此生一<秦>, 不如因立之.⌏ <勝>乃遣使者賀<趙>, 而徙繫<武臣>等家屬宮中. 而封<張耳>子<敖>爲<成都君>, 趣<趙>兵亟入關. <趙王>將相相與謀曰:⌌王王<趙>, 非<楚>意也. <楚>已誅<秦>, 必加兵於<趙>. 計莫如毋西兵, 使使北徇<燕>地以自廣. <趙>南據<大河>, 北有<燕代>, <楚>雖勝<秦>, 不敢制<趙>, 若不勝<秦>. 必重<趙>. <趙>承<秦楚>之敝, 可以得志於天下.⌏ <趙王>以爲然, 因不西兵, 而遣故<上谷>卒史<韓廣>將兵北徇<燕>.
<燕>地貴人豪桀謂<韓廣>曰:⌌<楚趙>皆已立王. <燕>雖小, 亦萬乘之國也, 願將軍立爲王.⌏<韓廣>曰:⌌<廣>母在<趙>, 不可.⌏ <燕>人曰:⌌<趙>方西憂<秦>, 南憂<楚>, 其力不能禁我. 且以<楚>之强, 不敢害<趙王>將相之家, 令<趙>(又)[獨]安敢害將軍(之)家乎?⌏ <韓廣>以爲然, 乃自立爲<燕王>. 居數月, <趙>奉<燕王>母家屬歸之.
是時, 諸將徇地者不可勝數. <周市>北至<狄>, <狄>人<田儋>殺<狄>令, 自立爲<齊王>, 反擊<周市>. <市>軍散, 還至<魏>地, 立<魏>後故<甯陵君咎>爲<魏王>. <咎>在<勝>所, 不得之<魏>. <魏>地已定, 欲立<周市>爲王, <市>不肯. 使者五反, <勝>乃立<甯陵君>爲<魏王>, 遣之國. <周市>爲相.
將軍<田臧>等相與謀曰:⌌<周章>軍已破, <秦>兵且至, 我守<滎陽城>不能下, <秦>軍至, 必大敗. 不如少遺兵, 足以守<滎陽>, 悉精兵迎<秦>軍. 今假王驕, 不知兵權, 不可與計, 非誅之, 事恐敗.⌏ 因相與矯<陳王>令以誅<吳廣>, 獻其首於<勝>. <勝>使賜<田臧楚>令尹印, 使爲上將. <田臧>乃使諸將<李歸>等守<滎陽城>, 自以精兵西迎<秦>軍於<敖倉>. 與戰, <田臧>死, 軍破. <章邯>進擊<李歸>等<滎陽>下, 破之, <李歸>死.
<陽城>人<鄧說>將兵居<郯>, <章邯>別將擊破之, <鄧說>走<陳>. <銍>人<五逢>將兵居<許>, <章邯>擊破之. <五逢>亦走<陳>. <勝>誅<鄧說>.
<勝>初立時, <淩>人<秦嘉>, <銍>人<董緤>、<符離>人<朱雞石>、<取慮>人<鄭布>、<徐>人<丁疾>等皆特起, 將兵圍<東海>守於<郯>. <勝>聞, 乃使<武平君畔>爲將軍, 監<郯>下軍. <秦嘉>自立爲大司馬, 惡屬人, 告軍吏曰:⌌<武平君>年少, 不知兵事, 勿聽.⌏ 人矯以王命殺<武平君畔>.
<章邯>已破<五逢>, 擊<陳>, 柱國<房君>死. <章邯>又進擊<陳>西<張賀>軍. <勝>出臨戰, 軍破, <張賀>死. 臘月, <勝>之<汝陰>, 還至<下城父>, 其御<莊賈>殺<勝>以降<秦>. 葬<碭>, 諡曰<隱王>.
<勝>故涓人將軍<呂臣>爲蒼頭軍, 起<新陽>, 攻<陳>下之, 殺<莊賈>, 復以<陳>爲楚.
初, <勝>令<銍>人<宋留>將兵定<南陽>, 入<武關>. <留>已徇<南陽>, 聞<勝>死, <南陽>復爲<秦>. <宋留>不能入<武關>, 乃東至<新蔡>, 遇<秦>軍, <宋留>以軍降<秦>. <秦>傳<留>至<咸陽>, 車裂<留>以徇.
<秦嘉>等聞<勝>軍敗, 乃立<景駒>爲<楚王>, 引兵之<方與>, 欲擊<秦>軍<濟陰>下. 使<公孫慶>使<齊王>, 欲與幷力俱進. <齊王>曰:⌌<陳王>戰敗, 未知其死生, <楚>安得不請而立王?⌏ <公孫慶>曰:⌌<齊>不請<楚>而立王, <楚>何故請<齊>而立王? 且<楚>首事, 當令於天下.⌏ ,<田儋>殺<公孫慶>.
<秦>左右校復攻<陳>, 下之. <呂將軍>走, 徼兵復聚, 與<番>盜<英布>相遇, 攻擊<秦>左右校, 破之<靑波>, 復以<陳>爲<楚>. 會<項梁>立<懷王>孫<心>爲<楚王>.
<陳勝>王凡六月. 初爲王, 其故人嘗與傭耕者聞之, 乃之<陳>, 叩宮門曰:⌌吾欲見<涉>.⌏ 宮門令欲縛之. 自辯數, 乃置, 不肯爲通. <勝>出, 遮道而呼<涉>. 乃召見, 載與歸. 入宮, 見殿屋帷帳, 客曰:⌌夥, <涉>之爲王沈沈者!⌏ <楚>人謂多爲夥, 故天下傳之, ⌌夥<涉>爲王⌏, 由<陳涉>始. 客出入愈益發舒, 言<勝>故情. 或言⌌客愚無知, 專妄言, 輕威.⌏ <勝>.斬之. 諸故人皆自引去, 由是無親<勝>者. 以<朱防>爲中正, <胡武>爲司過, 主司羣臣. 諸將徇地, 至, 令之不是者, 繫而罪之. 以苛察爲忠. 其所不善者, 不下吏, 輒自治. <勝>信用之, 諸將以故不親附, 此其所以敗也.
<勝>雖已死, 其所置遣侯王將相竟亡<秦>. <高祖>時爲<勝>置守冢于<碭>, 至今血食. <王莽>敗, 乃絶.
<項籍>字<羽>, <下相>人也. 初起, 年二十四. 其季父<梁>, <梁>父卽<楚>名將<項燕>者也. 家世<楚>將, 封於<項>, 故姓<項氏>.
<籍>少時, 學書不成, 去;學劍又不成, 去. <梁>怒之. <籍>曰:⌌書足記姓名而已. 劍一人敵, 不足學, 學萬人敵耳.⌏ 於是<梁>奇其意, 乃敎以兵法. <籍>大喜, 略知其意, 又不肯竟. <梁>嘗有<櫟陽>逮, 請<蘄>獄掾<曹咎>書抵<櫟陽>獄史<司馬欣>, 以故事皆已. <梁>嘗殺人, 與<籍>避仇<吳中>. <吳中>賢士大夫皆出<梁>下. 每有大繇役及喪, <梁>常主辦, 陰以兵法部勒賓客子弟, 以知其能. <秦始皇帝>東遊<會稽>, 渡<浙江>, <梁>與<籍>觀. <籍>曰:⌌彼可取而代也.⌏ <梁>掩其口, 曰:⌌無妄言, 族矣!⌏ <梁>以此奇<籍>. <籍>長八尺二寸, 力扛鼎, 才氣過人. <吳中>(弟子)[子弟]皆憚<籍>.
<秦二世>元年, <陳勝>起. 九月, <會稽>假守<通>素賢<梁>, 乃召與計事. <梁>曰:⌌方今<江西>皆反<秦>, 此亦天亡<秦>時也. 先發制人, 後發制於人.⌏ 守歎曰:⌌聞夫子<楚>將世家, 唯足下耳!⌏ <梁>曰:⌌<吳>有奇士<桓楚>, 亡在澤中, 人莫知其處, 獨<籍>知之.⌏ <梁>乃戒<籍>持劍居外待. <梁>復入, 與守語曰:⌌請召<籍>, 使受令召<桓楚>.⌏ <籍>入, <梁>眴<籍>曰:⌌可行矣!⌏ <籍>遂拔劍擊斬守. <梁>持守頭, 佩其印綬. 門下驚擾, <籍>所擊殺數十百人. 府中皆讋伏, 莫敢復起. <梁>乃召故人所知豪吏, 諭以所爲, 遂擧<吳中>兵. 使人收下縣, 得精兵八千人, 部署豪桀爲校尉、候、司馬. 有一人不得官, 自言. <梁>曰:⌌某時某喪, 使公主某事, 不能辦, 以故不任公.⌏ 衆乃皆服. <梁>爲<會稽>將, <籍>爲裨將, 徇下縣.
<秦>二年, <廣陵>人<召平>爲<陳勝>徇<廣陵>, 未下. 聞<陳勝>敗走, <秦>將<章邯>且至, 乃渡<江>矯<陳王>令, 拜<梁>爲<楚>上柱國, 曰:⌌<江東>已定, 急引兵西擊<秦>.⌏<梁>乃以八千人渡<江>而西. 聞<陳嬰>已下<東陽>, 使使欲與連和俱西. <陳嬰>者, 故<東陽>令史, 居縣, 素信, 爲長者. <東陽>少年殺其令, 相聚數千人, 欲立長, 無適用, 乃請<陳嬰>. <嬰>謝不能, 遂强立之, 縣中從之者得二萬人. 欲立<嬰>爲王, 異軍蒼頭特起. <嬰>母謂<嬰>曰:⌌自吾爲乃家婦, 聞先故未曾貴. 今暴得大名, 不祥. 不如有所屬, 事成猶得封侯, 事敗易以亡, 非世所指名也.⌏ <嬰>乃不敢爲王, 謂其軍[吏]曰:⌌<項氏>世世將家, 有名於<楚>, 今欲擧大事, 將非其人, 不可. 我倚名族, 亡<秦>必矣.⌏ 其衆從之, 乃以其兵屬<梁>. <梁>渡<淮>, <英布>、<蒲將軍>亦以其兵屬焉. 凡六七萬人, 軍<下邳>.
是時, <秦嘉>已立<景駒>爲<楚王>, 軍<彭城>東, 欲以距<梁>. <梁>謂軍吏曰:⌌<陳王>首事, 戰不利, 未聞所在. 今<秦嘉>背<陳王>立<景駒>, 大逆亡道.⌏ 乃引兵擊<秦嘉>. [<嘉>]軍敗走, 追至<胡陵>. <嘉>還戰一日, <嘉>死, 軍降. <景駒>走死<梁>地. <梁>已幷<秦嘉>軍, [軍]<胡陵>, 將引而西. <章邯>至<栗>, <梁>使別將<朱雞石>、<餘樊君>與戰. <餘樊君>死. <朱雞石>敗, 亡走<胡陵>. <梁>乃引兵入薛, 誅<朱雞石>. <梁>前使<羽>別攻<襄城>, <襄城>堅守不下. 已拔, 皆阬之, 還報<梁>. 聞<陳王>定死, 召諸別將會<薛>計事. 時<沛公>亦從<沛>往.
<居鄛>人<范增>年七十, 素好奇計, 往說<梁>曰:⌌<陳勝>敗固當. 夫<秦>滅六國, <楚>最亡罪, 自<懷王>入<秦>不反, <楚>人憐之至今, 故<南公>稱曰『<楚>雖三戶, 亡<秦>必<楚>』. 今<陳勝>首事, 不立<楚>後. 其勢不長. 今君起<江東>, <楚>蜂起之將皆爭附君者, 以君世世<楚>將, 爲能復立<楚>之後也.⌏ 於是<梁>乃求<楚懷王>孫<心>, 在民間爲人牧羊, 立以爲<楚懷王>, 後民望也. <陳嬰>爲上柱國, 封五縣, 與<懷王>都<盱台>. <梁>自號<武信君>, 引兵攻<亢父>.
初, <章邯>旣殺<齊王><田儋>於<臨菑>. <田假>復自立爲<齊王>. <儋>弟<榮>走保<東阿>, <章邯>追圍之. <梁>引兵救<東阿>, 大破<秦>軍<東阿>. <田榮>卽引兵歸, 逐王<假>. <假>亡走<楚>, 相<田角>亡走<趙>. <角>弟<閒>, 故將, 居<趙>不敢歸. <田榮>立<儋>子<市>爲<齊王>. <梁>已破<東阿>下軍, 遂追<秦>軍. 數使使趣<齊>兵俱西. <榮>曰:⌌<楚>殺<田假>, <趙>殺<田角>、<田閒>, 乃發兵.⌏ <梁>曰:⌌<田假>與國之王, 窮來歸我, 不忍殺.⌏ <趙>亦不殺<角>、<閒>以市於<齊>. <齊>遂不肯發兵助<楚>. <梁>使<羽>與<沛公>別攻<城陽>, 屠之. 西破<秦>軍<濮陽>東, <秦>兵收入<濮陽>. <沛公>、<羽>攻<定陶>. <定陶>未下, 去, 西略地至<雍丘>, 大破<秦>軍, 斬<李由>. 還攻<外黃>, <外黃>未下.
<梁>起<東阿>, 比至<定陶>, 再破<秦>軍, <羽>等又斬<李由>, 益輕<秦>, 有驕色. <宋義>諫曰:⌌戰勝而將驕卒惰者敗. 今少惰矣, <秦>兵日益, 臣爲君畏之.⌏ <梁>不聽. 乃使<宋義>於<齊>. 道遇<齊>使者<高陵君顯>, 曰:⌌公將見<武信君>乎?⌏ 曰:⌌然.⌏ <義>曰:⌌臣論<武信君>軍必敗. 公徐行則免, 疾行則及禍.⌏ <秦>果悉起兵益<章邯>, 夜銜枚擊<楚>, 大破之<定陶>, <梁>死. <沛公>與<羽>去<外黃>, 攻<陳留>, <陳留>堅守不下. <沛公>、<羽>相與謀曰:⌌今<梁>軍敗, 士卒恐.⌏ 乃與<呂臣>俱引兵而東. <呂臣>軍<彭城>東, <羽>軍<彭城>西, <沛公>軍<碭>.
<章邯>已破<梁>軍, 則以爲<楚>地兵不足憂, 乃渡<河>北擊<趙>, 大破之. 當此之時, <趙歇>爲王, <陳餘>爲將, <張耳>爲相, 走入<鉅鹿城>. <秦>將<王離>、<涉閒>圍<鉅鹿>, <章邯>軍其南, 築甬道而輸之粟. <陳餘>將卒數萬人軍<鉅鹿>北, 所謂<河北>軍也.
<宋義>所遇<齊>使者<高陵君顯>見<楚懷王>曰:⌌<宋義>論<武信君>必敗, 數日果敗. 軍未戰先見敗徵, 可謂知兵矣.⌏王召<宋義>與計事而說之, 因以爲上將軍;<羽>爲<魯公>, 爲次將, <范增>爲末將. 諸別將皆屬, 號<卿子冠軍>. 北救<趙>, 至<安陽>, 留不進. <秦>三年, <羽>謂<宋義>曰:⌌今<秦>軍圍<鉅鹿>, 疾引兵渡<河>, <楚>擊其外, <趙>應其內, 破<秦>軍必矣.⌏ <宋義>曰:⌌不然. 夫搏牛之蝱不可以破蝨. 今<秦>攻<趙>, 戰勝則兵罷, 我承其敝;不勝, 則我引兵鼓行而西, 必擧<秦>矣. 故不如先鬪<秦>、<趙>. 夫擊輕銳, 我不如公;坐運籌策, 公不如我.⌏ 因下令軍中曰:⌌猛如虎, 佷如羊, 貪如狼, 强不可令者, 皆斬.⌏ 遣其子<襄>相<齊>, 身送之<無鹽>, 飮酒高會. 天寒大雨, 士卒凍飢. <羽>曰:⌌將勠力而攻<秦>, 久留不行. 今歲飢民貧, 卒食半菽, 軍無見糧, 乃飮酒高會, 不引兵渡<河>因<趙>食, 與幷力擊<秦>, 乃曰『承其敝』. 夫以<秦>之强, 攻新造之<趙>, 其勢必擧<趙>. <趙>擧<秦>强, 何敝之承! 且國兵新破, 王坐不安席, 掃境內而屬將軍, 國家安危, 在此一擧. 今不卹士卒而徇私(宴), 非社稷之臣也.⌏ <羽>晨朝上將軍<宋義>, 卽其帳中斬<義>頭. 出令軍中曰:⌌<宋義>與<齊>謀反<楚>, <楚王>陰令<籍>誅之.⌏ 諸將讋服, 莫敢枝梧. 皆曰:⌌首立<楚>者, 將軍家也. 今將軍誅亂.⌏ 乃相與共立<羽>爲假上將軍. 使人追<宋義>子, 及之<齊>, 殺之. 使<桓楚>報命於王. 王因使使立<羽>爲上將軍.
<羽>已殺<卿子冠軍>, 威震<楚國>, 名聞諸侯. 乃遣<當陽君>、<蒲將軍>將卒二萬人渡河救<鉅鹿>. 戰少利, <陳餘>復請兵. <羽>乃悉引兵渡河. 已渡, 皆湛舡, 破釜甑, 燒廬舍, 持三日糧, 視士必死, 無還心. 於是至則圍<王離>, 與<秦>軍遇, 九戰, 絶甬道, 大破之, 殺<蘇角>, 虜<王離>. <涉閒>不降, 自燒殺. 當是時, <楚>兵冠諸侯. 諸侯軍救<鉅鹿>者十餘壁, 莫敢縱兵. 及<楚>擊<秦>, 諸侯皆從壁上觀. <楚>戰士無不一當十, 呼聲動天地. 諸侯軍人人惴恐. 於是<楚>已破<秦>軍, <羽>見諸侯將, 入轅門, 膝行而前, 莫敢仰視. <羽>繇是始爲諸侯上將軍, 兵皆屬焉.
<章邯>軍<棘原>, <羽>軍<漳南>, 相持未戰. <秦>軍數卻, <二世>使人讓<章邯>. <章邯>恐, 使長史<欣>請事. 至<咸陽>, 留司馬門三日, <趙高>不見, 有不信之心. 長史<欣>恐, 還走, 不敢出故道. <趙高>果使人追之, 不及. <欣>至軍, 報曰:⌌事亡可爲者. 相國<趙高>顓國主斷. 今戰而勝, <高>嫉吾功;不勝, 不免於死. 願將軍熟計之.⌏ <陳餘>亦遺<章邯>書曰:⌌<白起>爲<秦>將, 南幷<鄢郢>, 北阬<馬服>, 攻城略地, 不可勝計, 而卒賜死. <蒙恬>爲,秦>將, 北逐<戎>人, 開<楡中>地數[千]里, 竟斬<陽周>. 何者? 功多, <秦>不能封, 因以法誅之. 今將軍爲<秦>將三歲矣, 所亡失已十萬數, 而諸侯並起玆益多. 彼<趙高>素諛日久, 今事急, 亦恐<二世>誅之, 故欲以法誅將軍以塞責, 使人更代以脫其禍. 將軍居外久, 多內隙, 有功亦誅, 亡功亦誅. 且天之亡<秦>, 無愚智皆知之. 今將軍內不能直諫, 外爲亡國將, 孤立而欲長存, 豈不哀哉! 將軍何不還兵與諸侯爲從, 南面稱孤, 孰與身伏斧質, 妻子爲戮乎?⌏ <章邯>狐疑, 陰使候<始成>使<羽>, 欲約. 約未成, <羽>使<蒲將軍>引兵渡<三戶>, 軍<漳南>, 與<秦>戰, 再破之. <羽>悉引兵擊<秦>軍<汙水>上, 大破之.
<邯>使使見<羽>, 欲約. <羽>召軍吏謀曰:⌌糧少, 欲聽其約.⌏ 軍吏皆曰:⌌善.⌏ <羽>乃與盟<洹水>南<殷虛>上. 已盟, <章邯>見<羽>流涕, 爲言<趙高>. <羽>乃立<章邯>爲<雍王>, 置軍中. 使長史<欣>爲上將, 將<秦>軍行前.
<漢>元年, <羽>將諸侯兵三十餘萬, 行略地至<河南>, 遂西到<新安>. 異時諸侯吏卒徭役屯戍過<秦中>, <秦中>遇之多亡狀, 及<秦>軍降諸侯, 諸侯吏卒乘勝奴虜使之, 輕(重)折辱<秦>吏卒. 吏卒多竊言[曰]:⌌<章將軍>[等]詐吾屬降諸侯, 今能入關破<秦>, 大善;卽不能, 諸侯虜吾屬而東, <秦>又盡誅吾父母妻子.⌏ 諸將微聞其計, 以告<羽>. <羽>乃召<英布>、<薄將軍>計曰:⌌<秦>吏卒尙衆, 其心不服, 至關不聽, 事必危, 不如擊之, 獨與<章邯>、長史<欣>、都尉<翳>入<秦>.⌏於是夜擊阬<秦>軍二十餘萬人.
至<函谷關>, 有兵守, 不得入. 聞<沛公>已屠<咸陽>, <羽>大怒, 使<當陽君>擊關. <羽>遂入, 至<戲>西<鴻門>, 聞<沛公>欲王<關中>, 獨有<秦>府庫珍寶. <亞父范增>亦大怒, 勸<羽>擊<沛公>. 饗士, 旦日合戰. <羽>季父<項伯>素善<張良>. <良>時從<沛公>, <項伯>夜以語<良>. <良>與俱見<沛公>, 因<伯>自解於<羽>. 明日, <沛公>從百餘騎至<鴻門>謝<羽>, 自陳⌌封<秦>府庫, 還軍<霸上>以待大王, 閉關以備他盜, 不敢背德.⌏ <羽>意旣解, <范增>欲害<沛公>, 賴<張良>、<樊噲>得免. 語在{高紀}.
後數日, <羽>乃屠<咸陽>, 殺<秦>降王<子嬰>, 燒其宮室, 火三月不滅;收其寶貨, 略婦女而東. <秦>民失望. 於是<韓生>說<羽>曰:⌌<關中>阻山帶河, 四塞之地, 肥饒, 可都以伯.⌏ <羽>見<秦>宮室皆已燒殘, 又懷思東歸, 曰:⌌富貴不歸故鄕, 如衣錦夜行.⌏ <韓生>曰:⌌人謂<楚>人沐猴而冠, 果然.⌏ <羽>聞之, 斬<韓生>.
初, <懷王>與諸將約, 先入關者王其地. <羽>旣背約, 使人致命於<懷王>. <懷王>曰:⌌如約.⌏ <羽>乃曰:⌌<懷王>者, 吾家<武信君>所立耳, 非有功伐, 何以得顓主約? 天下初發難, 假立諸侯後以伐<秦>. 然身被堅執銳首事, 暴露於野三年, 滅<秦>定天下者, 皆將相諸君與<籍>力也. <懷王>亡功, 固當分其地王之.⌏ 諸將皆曰:⌌善.⌏ <羽>乃陽尊<懷王>爲<義帝>, 曰:⌌古之王者, 地方千里, 必居上游.⌏ 徙之<長沙>, 都<郴>. 乃分天下以王諸侯.
<羽>與<范增>疑<沛公>, 業已講解, 又惡背約, 恐諸侯叛之, 陰謀曰:⌌<巴>、<蜀>道險, <秦>之遷民皆居之.⌏ 乃曰:⌌<巴>、<蜀>亦<關中>地.⌏ 故立<沛公>爲<漢王>, 王<巴>、<蜀>、<漢中>. 而參分<關中>, 王<秦>降將以距塞<漢>道. 乃立<章邯>爲<雍王>, 王<咸陽>以西. 長史<司馬欣>, 故<櫟陽>獄吏, 嘗有德於<梁>;都尉<董翳>, 本勸<章邯>降. 故立<欣>爲<塞王>, 王<咸陽>以東至<河>;立<翳>爲<翟王>, 王<上郡>. 徙<魏王豹>爲<西魏王>, 王<河東>. <瑕丘公申陽>者, <張耳>嬖臣也, 先下<河南>, 迎<楚河>上. 立<陽>爲<河南王>. <趙>將<司馬卬>定<河內>, 數有功. 立< 卬>爲<殷王>, 王<河內>. 徙<趙王歇>王<代>. <趙>相<張耳>素賢, 又從入關, 立爲<常山王>, 王<趙>地. <當陽君英布>爲<楚>將, 常冠軍. 立<布>爲<九江王>. <番君><吳芮>帥<百粤>佐諸侯從入關. 立<芮>爲<衡山王>. <義帝>柱國<共敖>將兵擊<南郡>, 功多, 因立爲<臨江王>. 徙<燕王><韓廣>爲<遼東王>. <燕>將<臧荼>從<楚>救<趙>, 因從入關. 立<荼>爲<燕王>. 徙<齊王><田市>爲<膠東王>. <齊>將<田都>從共救<趙>, 入關. 立<都>爲<齊王>. 故<秦>所滅<齊王建>孫<田安>, <羽>方渡河救<趙>, <安>下<濟北>數城, 引兵降<羽>. 立<安>爲<濟北王>. <田榮>者, 背<梁>不肯助<楚>擊<秦>, 以故不得封. <陳餘>棄將印去, 不從入關, 然素聞其賢, 有功於<趙>, 聞其在<南皮>, 故因環封之三縣. <番君>將<梅鋗>功多, 故封十萬戶侯. <羽>自立爲<西楚伯王>, 王<梁楚>地九郡, 都<彭城>.
諸侯各就國. <田榮>聞<羽>徙<齊王市><膠東>, 而立<田都>爲<齊王>, 大怒, 不肯遣<市>之<膠東>, 因以<齊>反, 迎擊<都>. <都>走<楚>. <市>畏<羽>, 乃亡之<膠東>就國. <榮>怒, 追殺之<卽墨>, 自立爲<齊王>. 予<彭越>將軍印, 令反<梁>地. <越>乃擊殺<濟北王><田安>. <田榮>遂幷王<三齊>之地. 時<漢王>還定<三秦>. <羽>聞<漢>幷<關中>, 且東, <齊>、<梁>畔之, 大怒, 乃以故<吳>令<鄭昌>爲<韓王>以距<漢>, 令<蕭公角>等擊<彭越>. <越>敗<蕭公角>等. 時, <張良>徇<韓>, 遺<項王>書曰:⌌<漢王>失職, 欲得<關中>, 如約卽止, 不敢東.⌏ 又以<齊>、<梁>反書遺<羽>, <羽>以此故無西意, 而北擊<齊>. 徵兵<九江王布>. <布>稱疾不行, 使將將數千人往. 二年, <羽>陰使<九江王布>殺<義帝>. <陳餘>使<張同>、<夏說>說<齊王榮>, 曰:⌌<項王>爲天下宰不平, 今盡王故王於醜地, 而王羣臣諸將善地, 逐其故主<趙王>, 乃北居<代>, <餘>以爲不可. 聞大王起兵, 且不聽不義, 願大王資<餘>兵, 使擊<常山>, 以復<趙王>, 請以國爲扞蔽.⌏ <齊王>許之, 因遣兵往. <陳餘>悉三縣兵, 與<齊>倂力擊<常山>, 大破之. <張耳>走歸<漢>. <陳餘>迎故<趙王歇>反之<趙>. <趙王>因立<餘>爲<代王>. <羽>至<城陽>, <田榮>亦將兵會戰. <榮>不勝, 走至<平原>, <平原>民殺之. <羽>遂北燒夷<齊>城郭室屋, 皆阬降卒, 係虜老弱婦女. 徇<齊>至<北海>, 所過殘滅. <齊>人相聚而畔之. 於是<田榮>弟<橫>收得亡卒數萬人, 反<城陽>. <羽>因留, 連戰未能下.
<漢王>劫五諸侯兵, 凡五十六萬人, 東伐<楚>. <羽>聞之, 卽令諸將擊<齊>, 而自以精兵三萬人南從<魯>出<胡陵>. <漢王>皆已破<彭城>, 收其貨賂美人, 日置酒高會. <羽>乃從<蕭>晨擊<漢>軍而東, 至<彭城>, 日中, 大破<漢>軍. <漢>軍皆走, 追之<穀>、<泗水>. <漢>軍皆南走山, <楚>又追擊至<靈辟>東<睢水>上. <漢>軍卻, 爲<楚>所擠, 多殺. <漢>卒十餘萬皆入<睢水>, <睢水>爲不流. <漢王>乃與數十騎遁去. 語在{高紀}. <太公>、<呂后>間求<漢王>, 反遇<楚>軍. <楚>軍與歸, <羽>常置軍中.
<漢王>稍收散卒, <蕭何>亦發<關中>卒悉詣<滎陽>, 戰<京>、<索>間,敗<楚>. <楚>以故不能過<滎陽>而西. <漢>軍<滎陽>, 築甬道, 取<敖倉>食. 三年, <羽>數擊絶<漢>甬道, <漢王>食乏, 請和, 割<滎陽>以西爲<漢>. <羽>欲聽之. <歷陽侯><范增>曰:⌌<漢>易與耳, 今不取, 後必悔之.⌏ <羽>乃急圍<滎陽>. <漢王>患之, 乃與<陳平>金四萬斤以間<楚>君臣. 語在{陳平傳}. <項羽>以故疑<范增>, 稍奪之權. <范增>怒曰:⌌天下事大定矣, 君王自爲之! 願賜骸骨歸.⌏ 行未至<彭城>, 疽發背死. 於是<漢>將<紀信>詐爲<漢王>出降, 以誑<楚>軍, 故<漢王>得與數十騎從西門出. 令<周苛>、 <樅公>、 <魏豹>守<滎陽>.<漢王>西入關收兵, 還出<宛>、<葉>間, 與<九江王黥布>行收兵. <羽>聞之, 卽引兵南. <漢王>堅壁不與戰.
是時, <彭越>渡<睢>, 與<項聲>、<薛公>戰<下邳>, 殺<薛公>. <羽>乃東擊<彭越>. <漢王>亦引兵北軍<成皐>. <羽>已破走<彭越>, 引兵西下<滎陽>城, 亨<周苛>, 殺<樅公>, 虜<韓王信>, 進圍<成皐>. <漢王>跳, 獨與<滕公>得出. 北渡<河>, 至<修武>, 從<張耳>、<韓信>. <楚>遂拔<成皐>. <漢王>得<韓信>軍, 留止, 使<盧綰>、<劉賈>渡<白馬津>入<楚>地, 佐<彭越>共擊破<楚>軍<燕>郭西, 燒其積聚, 攻下<梁>地十餘城. <羽>聞之, 謂<海春侯>大司馬<曹咎>曰:⌌謹守<成皐>. 卽<漢>欲挑戰, 愼毋與戰, 勿令得東而已. 我十五日必定<梁>地, 復從將軍.⌏ 於是引兵東.
四年, <羽>擊<陳留>、<外黃>, <外黃>不下. 數日降, <羽>悉令男子年十五以上詣城東, 欲阬之, <外黃>令舍人兒年十三, 往說<羽>曰:⌌<彭越>强劫<外黃>, <外黃>恐, 故且降, 待大王. 大王至, 又皆阬之, 百姓豈有所歸心哉! 從此以東, <梁>地十餘城皆恐, 莫肯下矣.⌏ <羽>然其言, 乃赦<外黃>當阬者. 而東至<睢陽>, 聞之皆爭下.
<漢>果數挑<楚>軍戰, <楚>軍不出. 使人辱之, 五六日, 大司馬怒, 渡兵<氾水>. 卒半渡, <漢>擊, 大破之, 盡得<楚國>金玉貨賂. 大司馬<咎>、長史<欣>皆自剄<氾水>上. <咎>故<蘄>獄掾, <欣>故<塞王>, <羽>信任之. <羽>至<睢陽>, 聞<咎>等破, 則引兵還. <漢>軍方圍<鍾離(昧)[眛]於<滎陽>東, <羽>軍至, <漢>軍畏<楚>, 盡走險阻. <羽>亦軍<廣武>相守, 乃爲高俎, 置<太公>其上, 告<漢王>曰:⌌今不急下, 吾亨<太公>.⌏<漢王>曰:⌌吾與若俱北面受命<懷王>, 約爲兄弟, 吾翁卽汝翁. 必欲亨乃翁, 幸分我一盃羹.⌏<羽>怒, 欲殺之. <項伯>曰:⌌天下事未可知. 且爲天下者不顧家, 雖殺之無益, 但益怨耳.⌏ <羽>從之. 乃使人謂<漢王>曰:⌌天下匈匈, 徒以吾兩人. 願與王挑戰, 決雌雄, 毋徒罷天下父子爲也.⌏ <漢王>笑謝曰:⌌吾寧鬪智, 不能鬪力.⌏ <羽>令壯士出挑戰. <漢>有善騎射曰<樓煩>, <楚>挑戰, 三合, <樓煩>輒射殺之. <羽>大怒, 自被甲持戟挑戰. <樓煩>欲射, <羽>瞋目叱之. <樓煩>目不能視, 手不能發, 走還入壁, 不敢復出. <漢王>使間問之, 乃<羽>也. <漢王>大驚. 於是<羽>與<漢王>相與臨<廣武>間而語. <漢王>數<羽>十罪. 語在{高紀}. <羽>怒, 伏弩射傷<漢王>. <漢王>入<成皐>.
時<彭越>數反<梁>地, 絶<楚>糧食, 羽<韓信>破<齊>, 且欲擊<楚>. <羽>使從兄子<項它>爲大將, <龍且>爲裨將, 救<齊>. <韓信>破殺<龍且>, 追至<成陽>, 虜<齊王廣>. <信>遂自立爲<齊王>. <羽>聞之, 恐, 使<武涉>往說<信>. 語在{信傳}.
時, <漢關中>兵益出, 食多, <羽>兵食少. <漢王>使<侯公>說<羽>, <羽>乃與<漢王>約, 中分天下, 割<鴻溝>而西者爲<漢>, 東者爲<楚>, 歸<漢王>父母妻子. 已約, <羽>解而東. 五年, <漢王>進兵追<羽>, 至(故)<[固]陵>, 復爲<羽>所敗. <漢王>用<張良>計, 致<齊王信>、<建成侯>、<彭越>兵, 及<劉賈>入<楚>地, 圍<壽春>. 大司馬<周殷>叛<楚>, 擧<九江>兵隨<劉賈>, 迎<黥布>, 與<齊梁>諸侯皆大會.
<羽>壁<垓下>, 軍少食盡. <漢>帥諸侯兵圍之數重. <羽>夜聞<漢>軍四面皆<楚>歌, 乃驚曰:⌌<漢>皆已得<楚>乎? 是何<楚>人多也!⌏ 起飮帳中. 有美人姓<虞氏>, 常幸從;駿馬名<騅>, 常騎. 乃悲歌忼慨, 自爲歌詩曰:⌌力拔山兮氣蓋世, 時不利兮<騅>不逝. <騅>不逝兮可柰何! <虞>兮<虞>兮柰若何!⌏ 歌數曲, 美人和之. <羽>泣下數行, 左右皆泣, 莫能仰視.
於是<羽>遂上馬, 戲下騎從者八百餘人, 夜直潰圍南出馳. 平明, <漢>軍乃覺之, 令騎將<灌嬰>以五千騎追<羽>. <羽>渡<淮>, 騎能屬者百餘人. <羽>至<陰陵>, 迷失道, 問一田父, 田父紿曰⌌左⌏. 左乃陷大澤中, 以故<漢>追及之. <羽>復引而東, 至<東城>, 乃有二十八騎. 追者數千, <羽>自度不得脫, 謂其騎曰:⌌吾起兵至今八歲矣, 身七十餘戰, 所當者破, 所擊者服, 未嘗敗北, 遂伯有天下. 然今卒困於此, 此天亡我, 非戰之罪也. 今日固決死, 願爲諸軍快戰, 必三勝, 斬將, 艾旗, 乃後死, 使諸君知我非用兵罪, 天亡我也.⌏ 於是引其騎因四隤山而爲圜陳外嚮. <漢>騎圍之數重. <羽>謂其曰:⌌吾爲公取彼一將.⌏ 令四面騎馳下, 期山東爲三處. 於是<羽>大呼馳下, <漢>軍皆披靡. 遂殺<漢>一將. 是時, <楊喜>爲郞騎, 追<羽>, <羽>還叱之, <喜>人馬俱驚, 辟易數里. 與其騎會三處. <漢>軍不知<羽>所居, 分軍爲三, 復圍之. <羽>乃馳, 復斬<漢>一都尉, 殺數十百人. 復聚其騎, 亡兩騎. 乃謂騎曰:⌌何如?⌏ 騎皆服曰:⌌如大王言.⌏
於是<羽>遂引東, 欲渡<烏江>. <烏江>亭長檥船待, 謂<羽>曰:⌌<江東>雖小, 地方千里, 衆數十萬, 亦足王也. 願大王急渡. 今獨臣有船, <漢>軍至, 亡以渡.⌏ <羽>笑曰:⌌乃天亡我, 何渡爲! 且<籍>與<江東>子弟八千人渡而西, 今亡一人還, 縱<江東>父兄憐而王我, 我何面目見之哉? 縱彼不言, <籍>獨不愧於心乎!⌏ 謂亭長曰:⌌吾知公長者也, 吾騎此馬五歲, 所當亡敵, 嘗一日千里, 吾不忍殺, 以賜公.⌏ 乃令騎皆去馬, 步持短兵接戰. <羽>獨所殺<漢>軍數百人. <羽>亦被十餘創. 顧見<漢>騎司馬<呂馬童>曰:⌌若非吾故人乎?⌏ <馬童>面之, 指<王翳>曰:⌌此<項王>也.⌏ <羽>乃曰:⌌吾聞<漢>購我頭千金, 邑萬戶, 吾爲公得.⌏ 乃自剄. <王翳>取其頭, 亂相輮蹈爭<羽>相殺者數十人. 最後<楊喜>、<呂馬童>、郞中<呂勝>、<楊武>各得其一體. 故分其地以封五人, 皆爲列侯.
<漢王>乃以<魯公>號葬<羽>於<穀城>. 諸<項>支屬皆不誅. 封<項伯>等四人爲列侯, 賜姓<劉氏>.
贊曰:昔<賈生>之{過秦}曰:
<秦孝公>據<殽函>之固, 擁<雍州>之地, 君臣固守而窺<周室>, 有席卷天下, 包擧宇內, 囊括四海, 幷呑八荒之心. 當是時也, <商君>佐之, 內立法度, 務耕織, 修守戰之備, 外連衡而鬪諸侯, 於是<秦>人拱手而取<西河>之外.
<孝公>旣沒, <惠文>、<武>、<昭襄>蒙故業, 因遺策, 南取<漢中>, 西擧<巴蜀>, 東割膏腴之地, 收要害之郡. 諸侯恐懼, 會盟而謀弱<秦>, 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, 以致天下之士. 合從締交, 相與爲一. 當此之時, <齊>有<孟嘗>, <趙>有<平原>, <楚>有<春甲>, <魏>有<信陵>. 此四賢者, 皆明智而忠信, 寬厚而愛人, 尊賢重士, 約從離橫, 兼<韓>、<魏>、<燕>、<趙>、<宋>、<衛>、<中山>之衆. 於是六國之士有<甯越>、<徐尙>、 <蘇秦>、<杜赫>之屬爲之謀, <齊明>、<周最>、<陳軫>、<召滑>、<樓緩>、<翟景>、<蘇厲>、<樂毅>之徒通其意, <吳起>、 <孫臏>、<帶他>、<兒良>、<王廖>、<田忌>、<廉頗>、<趙奢>之朋制其兵. 常以十倍之地, 百萬之軍, 仰關而攻<秦> <秦>人開關延敵, 九國之師遁巡而不敢進. <秦>無亡矢遺鏃之費, 而天下已困矣. 於是從散約敗, 爭割地而賂<秦>. <秦>有餘力而制其弊, 追亡逐北, 伏尸百萬, 流血漂鹵, 因利乘便, 宰割天下, 分裂山河;强國請服, 弱國入朝.
施及<孝文>、<莊襄王>, 享國之日淺, 國家亡事.
及至<始皇>, 奮六世之餘烈, 振長策而馭宇內, 呑<二周>而亡諸侯, 履至尊而制六合, 執敲扑以鞭笞天下, 威震四海. 南取<百粤>之地, 以爲<桂林>、<象郡>. <百粤>之君頫首係頸, 委命下吏, 乃使<蒙恬>北築長城而守藩籬, 卻<匈奴>七百餘里, <胡>人不敢南下而牧馬, 士不敢彎弓而報怨. 於是廢先王之道, 焚百家之言, 以愚黔首. 墮名城, 殺豪俊, 收天下之兵聚之<咸陽>, 銷鋒鍉鑄以爲金人十二, 以弱天下之民. 然後踐<華>爲城, 因<河>爲池, 據億丈之城, 臨不測之天, 以爲固. 良將勁弩, 守要害之處, 信臣精卒, 陳利兵而誰何. 天下已定, <始皇>之心, 自以爲<關中>之固, 金城千里, 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.
<始皇>旣沒, 餘威震于殊俗. 然而<陳涉>, 甕牖繩樞之子, 甿隸之人, 遷徙之徒也, 材能不及中庸, 非有<仲尼>、<墨翟>之知, <陶朱>、 <猗頓>之富. 躡足行伍之間, 而免起阡陌之中, 帥罷散之卒, 將數百之衆, 轉而攻<秦>. 斬木爲兵, 揭竿爲旗, 天下雲合嚮應, 贏糧而景從, <山東>豪俊遂並起而亡<秦>族矣.
且天下非小弱也;<雍州>之地, <殽函>之固, 自若也. <陳涉>之位, 不齒於<齊>、 <楚>、<燕>、<趙>、<韓>、<魏>、<宋>、<衛>、<中山>之君;鉏耰棘矜, 不敵於鉤戟長鎩;適戍之衆, 不亢於九國之師;深謀遠慮, 行軍用兵之道, 非及曩時之士也. 然而成敗異變, 功業相反, 何也? 試使<山東>之國與<陳涉>度長絜大, 比權量力, 不可同年而語矣. 然<秦>以區區之地. 致萬乘之權, 招八州而朝同列, 百有餘年, 然后以六合爲家, <殽函>爲宮. 一夫作難而七廟墮, 身死人手, 爲天下笑者, 何也? 仁誼不施, 而攻守之勢異也.
<周生>亦有言, ⌌<舜蓋重童子⌏, <項羽>又重童子, 豈其苗裔邪? 何其興之暴也! 夫<秦>失其政, <陳涉>首難, 豪桀蜂起, 相與並爭, 不可勝數. 然<羽>非有尺寸, 乘勢拔起隴畝之中, 三年, 遂將五諸侯兵滅<秦>, 分裂天下而威海內, 封立王侯, 政繇<羽>出, 號爲⌌伯王⌏, 位雖不終, 近古以來未嘗有也. 及<羽>背關懷<楚>, 放逐<義帝>, 而怨王侯畔己, 難矣. 自矜功伐, 奮其私智而不師古, 始霸王之國, 欲以力征經營天下, 五年卒亡其國, 身死<東城>, 尙不覺寤, 不自責過失, 乃引⌌天亡我, 非用兵之罪⌏, 豈不謬哉!

[參考事項]
1) 이冊의 本文中에 나와있는 긴쉼표같은 월점은 모두 󰡒 、 󰡓로 표시했습니다.
2) 프린트 不分明과 俗字 위자 同字등 모든 冊의 原本과 다른 漢字는 그漢字앞에 󰡒 * 󰡓 와 󰡒 ** 󰡓 를 표시했습니다.
3) 冊中에 나오는 부호는 󰡒 ( ) 󰡓 와 󰡒[ ] 󰡓 와 󰡒 { } 󰡓 등을 모두 冊과 같이 표시했으나 한자의 左편에 죽 내려그은 직선은 󰡒 < > 󰡓 로 표시했습니다.
4) 방점이 不分明한것도 그방점앞에 󰡒 * 󰡓 를 표시했습니다.
5) 漢書三卷 中에서 (책 Page 2406 에 있음) 3字들어갈 정도의 빈공간이 글줄열에있은 다음에 󰡒 方 󰡓字가 있어서 󰡒 ****方󰡓으로 표시해 놓았습니다.
6) 프린트가 전혀 안보이고 字와 字사이가 공간으로 희게 남은 부분은 󰡒 *** 󰡓를 표시했습니다.


漢書卷三十二  張耳陳餘傳第二

<張耳>, <大梁>人也, 少時及<魏公子毋忌>爲客. 嘗亡命遊<外黃>, <外黃>富人女甚美, 庸奴其夫, 亡邸父客. 父客謂曰:⌌必欲求賢夫, 從<張耳>. 女聽, 爲請決, 嫁之. 女家厚奉給<耳>, <耳>以故致千里客, 宦爲<外黃>令.
<陳餘>, 亦<大梁>人, 好儒術. 遊<趙苦陘>, 富人<公乘氏>以其女妻之. <餘>年少, 父事<耳>, 相與爲刎頸交.
<高祖>爲布衣時, 嘗從<耳>遊. <秦>滅<魏>, 購求<耳>千金, <餘>五百金. 兩人變名姓, 俱之<陳>, 爲里監門. 吏嘗以過笞<餘>, <餘>欲起, <耳>攝使受笞. 吏去, <耳>數之曰:⌌始吾與公言何如? 今見小辱而欲死一吏乎?⌏ <餘>謝罪.
<陳涉>起<蘄>至<陳>, <耳>、<餘>上謁<涉>. <涉>及左右生平數聞<耳>、<餘>賢, 見, 大喜.
<陳>豪桀說<涉>曰:⌌將軍被堅執銳, 帥士卒以誅暴<秦>, 復立<楚>社稷, 功德宜爲王.⌏ <陳涉>問兩人, 兩人對曰:⌌將軍瞋目張膽, 出萬死不顧之計, 爲天下除殘. 今始至<陳>而王之, 視天下私. 願將軍毋王, 急引兵而西, 遣人立六國後, 自爲樹黨. 如此, 野無交兵, 誅暴<秦>, 據<咸陽>以令諸侯, 則帝業成矣. 今獨王<陳>, 恐天下解(矣)[也].⌏ <涉>不聽, 遂立爲王.
<耳>、<餘>復說<陳王>曰:⌌大王興<梁>、 <楚>, 務在入關, 未及收<河北>也. 臣嘗遊<趙>, 知其豪桀, 願請奇兵略<趙>地.⌏ 於是<陳王>許之, 以所善<陳>人<武臣>爲將軍, <耳>、 <餘>爲左右校尉, 與卒三千人, 從<白馬>渡<河>. 至諸縣, 說其豪桀曰:⌌<秦>爲亂政虐刑, 殘滅天下, 北爲長城之役, 南有<五領>之戍, 外內騷動, 百姓罷敝, 頭會箕斂以供軍費, 財匱力盡, 重以苛法, 使天下父子不相聊. 今<陳王>奮臂爲天下倡始, 莫不嚮應, 家自爲怒, 各報其怨, 縣殺其令丞, 郡殺其守尉. 今以張<大楚>, 王<陳>, 使<吳廣>、<周文>將卒百萬西擊<秦>. 於此時而不成封侯之業者, 非人豪也. 夫因天下之力而攻無道之君, 報父兄之怨而成割地之業, 此一時也.⌏ 豪桀皆然其言. 乃行收兵, 得數萬人, 號<武信君>. 下<趙>十餘城, 餘皆城守莫肯下. 乃引兵東北擊<范陽>. <范陽>人<蒯通>說其令<徐公>降<武信君>, 又說<武信君>以侯印封<范陽>令. 語在{通傳}. <趙>地聞之, 不戰下者三十餘城.
至<邯鄲>, <耳>、 <餘>聞<周章>軍入關, 至<戲>卻;又聞諸將爲<陳王>徇地, 多以讒毁得罪誅. 怨<陳王>不以爲將軍而以爲校尉, 乃說<武臣>曰:⌌<陳王>非必立六國後. 今將軍下<趙>數十城, 獨介居<河北>, 不王無以塡之. 且<陳王>聽讒, 還報, 恐不得脫於禍. 願將軍毋失時.⌏ <武臣>乃聽, 遂立爲<趙王>. 以<餘>爲大將軍, <耳>爲丞相.
使人報<陳王>, <陳王>大怒, 欲盡族<武臣>等家, 而發兵擊<趙>. 相國<房君>諫曰:⌌<秦>未亡, 今又誅<武臣>等家, 此生一<秦>也. 不如因而賀之, 使急引兵西擊<秦>.⌏ <陳王>從其計, 徙繫<武臣>等家宮中, 封<耳>子<敖>爲<成都君>. 使使者賀<趙>, 趣兵西入關. <耳>、<餘>說<武臣>曰:⌌王王<趙>, 非<楚>意, 特以計賀王. <楚>已滅<秦>, 必加兵於<趙>. 願王毋西兵, 北徇<燕>、<代>, 南收<河內>, 以自廣. <趙>南據<大河>, 北有<燕>、<代>, <楚>雖勝<秦>, 必不敢制<趙>.⌏ <趙王>以爲然, 因不西兵, 而使<韓廣>略<燕>, <李良>略<常山>, <張黶>略<上黨>.
<韓廣>至<燕>, <燕>人因立<廣>爲<燕王>. <趙王>乃與(陳)[<耳>]、<餘>北略地<燕>界. <趙王>間出, 爲<燕>軍所得. <燕>囚之, 欲與分地. 使者往, <燕>輒殺之, 以固求地. <耳>、<餘>患之. 有廝養卒謝其舍曰:⌌吾爲二公說<燕>, 與<趙>王載歸.⌏ 舍中人皆笑曰:⌌使者往十輩皆死, 若何以能得王?⌏ 乃走<燕>壁. <燕>將見之, 問曰:⌌知臣何欲?⌏ <燕>將曰:⌌若欲得王耳.⌏ 曰:⌌君知<張耳>、<陳餘>何如人也?⌏ <燕>將曰:⌌賢人也⌏ 曰:⌌其志何欲?⌏ <燕>將曰:⌌欲得其王耳.⌏<趙>卒笑曰:⌌君未知兩人所欲也. 夫<武臣>、<張耳>、<陳餘>, 杖馬箠下<趙>數十城, 亦各欲南面而王. 夫臣之與主, 豈可同日道哉! 顧其勢初定, 且以長少先立<武臣>, 以持<趙>心. 今<趙>地已服, 兩人亦欲分<趙>而王, 時未可耳. 今君囚<趙王>, 念此兩人名爲求王, 實欲<燕>殺之, 此兩人分<趙>而王. 夫以一<趙>尙易<燕>, 況以兩賢王左提右挈, 而責殺王, 滅<燕>易矣.⌏ <燕>以爲然, 乃歸<趙王>. 養卒爲御而歸.
<李良>已定<常山>, 還報<趙王>, <趙王>復使<良>略<太原>. 至<石邑, <秦>兵塞<井陘>, 未能前. <秦>將詐稱<二世>使使遺<良>書, 不封, 曰:⌌<良>嘗事我, 得顯幸, 誠能反<趙>爲<秦>, 赦<良>罪, 貴<良>.⌏ <良>得書, 疑不信. 之<邯鄲>益請兵. 未至, 道逢<趙王>姊, 從百餘騎. <良>望見, 以爲王, 伏謁道旁. 王姊醉, 不知其將, 使騎謝<良>. <良>素貴, 起, 慙其從官. 從官有一人曰:⌌天下叛<秦>, 能者先立. 且<趙王>素出將軍下, 今女兒乃不爲將軍下車, 請追殺之.⌏ <良>以得<秦>書, 欲反<趙>, 未決, 因此怒, 遣人追殺王姊, 遂襲<邯鄲. <邯鄲>不知, 竟殺<武臣>. <趙>人多爲<耳>、<餘>耳目者, 故得脫出. 收兵得數萬人. 客有說<耳>、<餘>曰:⌌兩君羈旅, 而欲附<趙>, 難可獨立;[立]<趙>後, 輔以誼, 可就功.⌏ 乃求得<趙歇>, 立爲<趙王>, 居<信都>.
<李良>進兵擊<餘>, <餘>敗<良>. <良>走歸<章邯>. <章邯>引兵至<邯鄲>, 皆徙其民<河內>, 夷其城郭. <耳>餘<趙王歇>走入<鉅鹿>城, <王離>圍之. <餘>北收<常山>兵, 得數萬人, 軍<鉅鹿>北. <章邯>軍<鉅鹿>南<棘原>, 築甬道屬<河>, 饟<王離>. <王離>兵食多, 急攻<鉅鹿>. <鉅鹿>城中食盡. <耳>數使人召<餘>, <餘>自度兵少, 不能敵<秦>, 不敢前. 數月, <耳>大怒, 怨<餘>, 使<張黶>、<陳釋>往讓<餘>曰:⌌始吾與公爲刎頸交, 今王與<耳>旦暮死, 而公擁兵數萬, 不肯相救, 胡不赴<秦>俱死? 且什[有]一二相全.⌏ <餘>曰:⌌所以不俱死, 欲爲<趙王>, <張君>報<秦>. 今俱死, 如以肉餧虎, 何益?⌏ <張黶>、<陳釋>曰:⌌事已急, 要以俱死立信, 安知後慮!⌏ <餘>曰:⌌吾顧以無益.⌏ 乃使五千人令<張黶>、<陳釋>先嘗<秦>軍, 至皆沒.
當是時, <燕>、<齊>、<楚>聞<趙>急, 皆來救. <張敖>亦北收<代>, 得萬餘人來, 皆壁<餘>旁. <項羽>兵數絶<章邯>甬道, <王離>軍乏食. <項羽>悉引兵渡<河>, 破<章邯>軍. 諸侯軍乃敢擊<秦>軍, 遂虜<王離>. 於是<趙王歇>、<張耳>得出<鉅鹿>. 與<餘>相見, 責讓<餘>, 問<張黶>、<陳釋>所在. <餘>曰:⌌<黶>、<釋>以必死責臣, 臣使將五千人先嘗<秦>軍, 皆沒.⌏<耳>不信, 以爲殺之, 數問<餘>. <餘>怒曰:⌌不意君之望臣深也! 豈以臣重去將哉?⌏ 乃脫解印綬與<耳>, <耳>不敢受. <餘>起如廁, 客有說<耳>曰:⌌天予不取, 反受其咎. 今<陳將軍>與君印綬, 不受, 反天不祥. 急取之.⌏ <耳>乃佩其印, 收其麾下. <餘>還, 亦望<耳>不讓, 趨出. <耳>遂收其兵. <餘>獨與麾下數百人之<河>上澤中漁獵. 由此有隙.
<趙王歇>復居<信都>. <耳>從<項羽>入關. <項羽>立諸侯, <耳>雅遊, 多爲人所稱. <項羽>素亦聞<耳>賢, 乃分<趙>立<耳>爲<常山王>, 治<信都>. <信都>更名<襄國>.
<餘>客多說<項羽>:⌌<陳餘>、<張耳>一體有功於<趙>.⌏ <羽>以<餘>不從入關, 聞其在<南皮>, 卽以<南皮>旁三縣封之. 而徙<趙王歇>王<代>. 
<耳>之國, <餘>愈怒曰:⌌<耳>與<餘>功等也, 今<耳>王, <餘>獨侯.⌏ 及<齊王田榮>叛<楚>, <餘>乃使<夏說>說<田榮>曰:⌌<項羽>爲天下宰不平, 盡王諸將善地, 徙故王王惡地, 今<趙王>乃居<代>! 願王假臣兵, 請以<南皮>爲扞蔽.⌏ <田榮>欲樹黨, 乃遣兵從<餘>. <餘>悉三縣兵, 襲<常山王耳>. <耳>敗走, 曰:⌌<漢王>與我有故, 而<項王>彊, 立我, 我欲之<楚>.⌏ <甘公>曰:⌌<漢王>之入關, 五星聚<東井>. <東井>者, <秦>分也. 先至必王. <楚>雖彊, 後必屬<漢>.⌏ <耳>走<漢>. <漢>亦還定<三秦>, 方圍<章邯廢丘>. <耳>謁<漢王>, <漢王>厚遇之.
<餘>已敗<耳>, 皆收<趙>地, 迎<趙王>於<代>, 復爲<趙王>. <趙王>德<餘>, 立以爲<代王>. <餘>爲<趙王>弱, 國初定, 留傅<趙王>, 而使<夏說>以相國守<代>.
<漢>二年, 東擊<楚>, 使告<趙>, 欲餘俱. <餘>曰:⌌<漢>殺<張耳>乃從.⌏ 於是<漢>求人類<耳>者, 斬其頭遺<餘>, <餘>乃遣兵助<漢>. <漢>敗於<彭城>西, <餘>亦聞<耳>詐死, 卽背<漢>. <漢>遣<耳>與<韓信>擊破<趙井陘>, 斬<餘泜水>上, 追殺<趙王歇襄國>.
四年夏, 立<耳>爲<趙王>. 五年秋, <耳>薨, 諡曰<景王>. 子<敖>嗣立爲王, 尙<高祖>長女<魯元公主>, 爲王后.
七年, <高祖>從<平城>過<趙>, <趙王>旦暮自上食, 體甚卑, 有子壻禮. <高祖>箕踞罵詈, 甚慢之. <趙>相<貫高>、<趙午>年六十餘, 故<耳>客也, 怒曰:⌌吾王孱王也!⌏ 說<敖>曰:⌌天下豪桀並起, 能者先立, 今王事皇帝甚恭, 皇帝遇王無禮, 請爲王殺之.⌏<敖>齧其指出血, 曰:⌌君何言之誤! 且先王亡國, 賴皇帝得復國, 德流子孫, 秋豪皆帝力也, 願君無復出口.⌏<貫高>等十餘人相爲曰:⌌吾等非也. 吾王長者, 不背德. 且吾等義不辱, 今帝辱我王, 故欲殺之, 何乃汙王爲? 事成歸王, 事敗獨身坐耳.⌏
八年, 上從<東垣>過. <貫高>等乃壁人<柏人>, 要之置廁. 上過欲宿, 心動, 問曰:⌌縣名爲何?⌏ 曰:⌌<柏人>.⌏ ⌌柏人者, 追於人!⌏ 不宿去.
九年, <貫高>怨家知其謀, 告之. 於是上逮捕<趙王>諸反者. <趙午>等十餘人皆爭自剄, <貫高>獨怒罵曰:⌌誰令公等爲之? 今王實無謀, 而幷捕王;公等死, 誰當白王不反者?⌏ 乃檻車與王詣<長安>. <高>對獄曰:⌌獨吾屬爲之, 王不知也.⌏ 吏榜笞數千, 刺爇, 身無完者, 終不復言. <呂后>數言<張王>以<魯元>故, 不宜有此. 上怒曰:⌌使<張敖>據天下, 豈少乃女虖!⌏ 廷尉以<貫高>辭聞, 上曰:⌌壯士! 誰知者, 以私問之.⌏ 中大夫<泄公>曰:⌌臣素知之, 此固<趙國>立名義不侵爲然諾者也.⌏ 上使<泄公>持節問之箯輿前. 卬視<泄公>, 勞苦如平生歡. 與語, 問<張王>果有謀不. <高>曰:⌌人情豈不各愛其父母妻子哉? 今吾三族皆以論死, 豈以王易吾親哉! 顧爲王實不反, 獨吾等爲之.⌏ 具道本根所以, 王不知狀. 於是<泄公>具以報上, 上乃赦<趙王>.
上賢<高>能自立然諾, 使<泄公>赦之, 告曰:⌌<張王>已出, 上多足下, 故赦足下.⌏ <高>曰:⌌所以不死, 白<張王>不反耳. 今王已出, 吾責塞矣. 且人臣有簒弑之名, 豈有面目復事上哉!⌏ 乃仰絶亢而死.
<敖>已出, 尙<魯元公主>如故, 封爲<宣平侯>. 於是上賢<張王>諸客, 皆以爲諸侯相、 郡守. 語在{田叔傳}. 及<孝惠>、<高后>、<文>、<張王>客子孫皆爲二千石.
初, <孝惠>時, <齊悼惠王>獻<城陽郡>, 尊<魯元公主>爲太后. <高后>元年, <魯元太后>薨. 後六年, <宣平侯敖>復薨. <呂太后>立<敖>子<偃>爲<魯王>, 以母爲太后故也. 又憐其年少孤弱, 乃封<敖>前婦子二人:<壽>爲<樂昌侯>, <侈>爲<信都侯>. <高后>崩, 大臣誅諸<呂>, 廢<魯王>及二侯. <孝文>卽位, 復封故<魯王偃>爲<南宮侯>. 薨, 子<生>嗣. <武帝>時, <生>有罪免, 國除. <元光>中, 復封<偃>孫<廣國>爲<睢陵侯>. 薨, 子<昌>嗣. <太初>中, <昌>坐不敬免, 國除. <孝平元始>二年, 繼絶世, 封<敖>玄孫<慶忌>爲<宣平侯>, 食千戶.
贊曰:<張耳>、<陳餘>, 世所稱賢, 其賓客廝役皆天下俊桀, 所居國無不取卿相者. 然<耳>、<餘>始居約時, 相然信死, 豈顧問哉! 及據國爭權, 卒相滅亡, 何鄕者慕用之誠, 後相背之盭也! 勢利之交, 古人羞之, 蓋謂是矣.


漢書卷三十三  魏豹田儋韓[王]信傳第三

<魏豹>, 故<魏>諸公子也. 其兄<魏咎>, 故<魏>時封爲<甯陵君>, <秦>滅<魏>, 爲庶人. <陳勝>之王也, <咎>往從之. <勝>使<魏>人<周市>徇<魏>地, <魏>地已下, 欲立<周市>爲<魏王>. <市>曰:⌌天下昏亂, 忠臣乃見. 今天下共畔<秦>, 其誼必立<魏王>後乃可.⌏ <齊>、<趙>使車各五十乘, 立<市>爲王. <市>不受, 迎<魏咎>於<陳>, 五反, <陳王>乃遣立<咎>爲<魏王>.
<章邯>已破<陳王>, 進兵擊<魏王>於<臨濟>. <魏王>使<周市>請救<齊>、<楚>. <齊>、<楚>遣<項它>、<田巴>將兵, 隨<市>救<魏>. <章邯>遂擊破殺<周市>等軍, 圍<臨濟>. <咎>爲其民約降. 約降定, <咎>自殺.
<魏豹>亡走<楚>. <楚懷王>予<豹>數千人, 復徇<魏>地. <項羽>己破<秦>兵, 降<章邯>, <豹>下<魏>二十餘城, 立爲<魏王>. <豹>引精兵從<項羽>入關. <羽>封諸侯, 欲有<梁>地, 乃徙<豹>於<河東>, 都<平陽>, 爲<西魏王>.
<漢王>還定<三秦>, 渡<臨晉>, <豹>以國屬焉, 遂從擊<楚>於<彭城>. <漢王>敗, 還至<滎陽>, <豹>請視親病, 至國, 則絶<河>津畔<漢>. <漢王>謂<酈生>曰:⌌緩頰往說之.⌏ <酈生>(至)[往], <豹>謝曰:⌌人生一世間, 如白駒過隙. 今<漢王>嫚侮人, 罵詈諸侯羣臣如奴耳, 非有上下禮節, 吾不忍復見也.⌏ <漢王>遣<韓信>擊<豹>, 遂虜之. 傳<豹>詣<滎陽>, 以其地爲<河東>、<太原>、<上黨郡>. <漢王>令<豹>守<滎陽>. <楚>圍之急, <周苛>曰:⌌反國之王, 難與共守.⌏ 遂殺<豹>.
<田儋>, <狄>人也, 故<齊王田氏>之族也. <儋>從弟<榮>, <榮>弟<橫>, 皆豪桀, 宗彊, 能得人. <陳涉>使<周市>略地, 北至<狄>, <狄>城守. <儋>陽爲縛其奴, 從少年之廷, 欲謁殺奴. 見<狄>令, 因擊殺令, 而召豪吏子弟曰:⌌諸侯皆反<秦>自立, <齊>, 古之建國, <儋>, <田氏>, 當王.⌏ 遂自立爲<齊王>, 發兵擊<周市>. <市>軍還去, <儋>因率兵東略定<齊>地.
<秦>將<章邯>圍<魏王咎>於<臨濟>, 急. <魏王>請救於<齊>, <儋>將兵救<魏>. <章邯>夜銜枚擊, 大破<齊>、<楚>軍, 殺<儋>於<臨濟>下. <儋>從弟<榮>收<儋>餘兵東走<東阿>.
<齊>人聞<儋>死, 乃立故<齊王建>之弟<田假>爲王, <田角>爲相, <田閒>爲將, 以距諸侯.
<榮>之走<東阿>, <章邯>追圍之. <項梁>聞<榮>急, 乃引兵擊破<章邯><東阿>下. <章邯>走而西, <項梁>因追之. 而<榮>怒<齊>之立<假>, 乃引兵歸, 擊逐<假>. <假>亡走<楚>. 相<角>亡走<趙>. <角>弟<閒>前救<趙>, 因不敢歸. <榮>乃立<儋>子<市>爲王, <榮>相之, <橫>爲將, 平<齊>地.
<項梁>旣追<章邯>, <章邯>兵益盛. <項梁>使使趣<齊>兵共擊<章邯>. <榮>曰:⌌<楚>殺<田假>, <趙>殺<角>、<閒>, 乃出兵.⌏ <楚懷王>曰:⌌<田假>與國之王, 窮而歸我, 殺之不誼.⌏ <趙>亦不殺<田角>、<田閒>以市於<齊>. <齊王>曰:⌌蝮*학手則斬手, *학足則斬足. 何者? 爲害於身也. <田假>、<田角>、<田閒>於<楚>、<趙>, 非手足戚, 何故不殺? 且<秦>復得志於天下, 則齮齕首用事者墳墓矣.⌏ <楚>、<趙>不聽<齊>, <齊>亦怒, 終不肯出兵. <章邯>果敗殺<項梁>, 破<楚>兵. <楚>兵東走, 而<章邯>渡<河>圍<趙>於<鉅鹿>. <項羽>由此怨<榮>.
<羽>旣存<趙>, 降<章邯>, 西滅<秦>, 立諸侯王, 乃徙<齊王市>更王<膠東>, 治<卽墨>. <齊>將<田都>從共救<趙>, 因入關, 故立<都>爲<齊王>, 治<臨菑>. 故<齊王建>孫<田安>, <項羽>方渡<河>救<趙>, <安>下<濟北>數城, 引兵降<項羽>, <羽>立<安>爲<濟北王>, 治<博陽>. <榮>以負<項梁>, 不肯助<楚>攻<秦>, 故不得王. <趙>將<陳餘>亦失職, 不得王. 二人俱怨<項羽>.
<榮>使人將兵助<陳餘>, 令反<趙>地, 而<榮>亦發兵以距擊<田都>, <都>亡走<楚>. <榮>留<齊王市>毋之<膠東>. <市>左右曰:⌌<項王>强暴, 王不就國, 必危.⌏ <市>懼, 乃亡就國. <榮>怒, 追擊殺<市>於<卽墨>. 還攻殺<濟北王安>, 自立爲王, 盡幷<三齊>之地.
<項王>聞之, 大怒, 乃北伐<齊>. <榮>發兵距之<城陽>. <榮>兵敗, 走<平原>, <平原>民殺<榮>. <項羽>遂燒夷<齊>城郭, 所過盡屠破. <齊>人相聚畔之. <榮>弟<橫>收<齊>散兵, 得數萬人, 反擊<項羽>於<城陽>. 而<漢王>帥諸侯敗<楚>, 入<彭城>. <項羽>聞之, 乃釋<齊>而歸擊<漢>於<彭城>, 因連與<漢>戰, 相距<滎陽>. 以故<橫>復收<齊>城邑, 立<榮>子<廣>爲王, 而<橫>相之, 政事無巨細皆斷於<橫>.
定<齊>三年, 聞<漢>將<韓信>引兵且東擊<齊>, <齊>使<華毋傷>、<田解><軍歷>下以距<漢>. 會<漢>使<酈食其>往說王<廣>及相<橫>, 與連和. <橫>然之, 乃罷<歷下>守備, 縱酒, 且遣使與<漢>平. <韓信>乃渡<平原>, 襲破<齊><歷下>軍, 因入<臨菑>. 王<廣>、相<橫>以<酈生>爲賣己而亨之. <廣>東走<高密>, <橫>走博, 守相<田光>走<城陽>, 將軍<田旣>軍於<膠東>. <楚>使<龍且>救<齊>, <齊王>與合軍<高密>. <漢>將<韓信>、<曹參>破殺<龍且>, 虜<齊王廣>. <漢>將<灌嬰>追得守相<光>, 至<博>. 而<橫>聞王死, 自立爲王, 還擊<嬰>, <嬰>敗<橫>軍於<贏>下. <橫>亡走<梁>, 歸<彭越>. <越>時居<梁>地, 中立, 且爲<漢>, 且爲<楚>. <韓信>已殺<龍且>, 因進兵破殺<田旣>於<膠東>, <灌嬰>破殺<齊>將<田吸>於<千乘>, 遂平<齊>地.
<漢>滅<項籍>, <漢王>立爲皇帝, <彭越>爲<梁王>. <橫>懼誅, 而與其徒屬五百餘人入海, 居島中. <高帝>聞之, 以<橫>兄弟本定<齊>, <齊>人賢者多附焉, 今在海中不收, 後恐有亂, 乃使使赦<橫>罪而召之. <橫>謝曰:⌌臣亨陛下之使<酈食其>, 今聞其弟<商>爲<漢>將而賢, 臣恐懼, 不敢奉詔, 請爲庶人, 守海島中.⌏ 使還報, <高帝>乃詔衛尉<酈商>曰:⌌<齊王橫>卽至, 人馬從者敢動搖者致族夷!⌏ 乃復使使持節具告以詔意, 曰:⌌<橫>來, 大者王, 小者乃侯耳;不來, 且發兵加誅.⌏ <橫>乃與其客二人乘傳詣<雒陽>.
至<尸鄕>廏置, <橫>謝使者曰:⌌人臣見天子, 當洗沐.⌏ 止留. 謂其客曰:⌌<橫>始與<漢王>俱南面稱孤, 今<漢王>爲天子, 而<橫>乃爲亡虜, 北面事之, 其媿固已甚矣. 又吾亨人之兄, 與其弟倂肩而事主, 縱彼畏天子之詔, 不敢動搖, 我獨不媿於心乎? 且陛下所以欲見我, 不過欲壹見我面貌耳. 陛下在<雒陽>, 今斬吾頭, 馳三十里間, 形容尙未能敗, 猶可知也.⌏遂自剄, 令客奉其頭, 從使者馳奏之<高帝>. <高帝>曰:⌌嗟乎, 有以! 起布衣, 兄弟三人更王, 豈非賢哉!⌏ 爲之流涕, 而拜其二客爲都尉, 發卒二千, 以王者禮葬<橫>.
旣葬, 二客穿其冢旁, 皆自剄從之. <高帝>聞而大驚, 以<橫>之客皆賢者, 吾聞其餘尙五百人在海中, 使使召至, 聞<橫>死, 亦皆自殺. 於是乃知<田橫>兄弟能得士也.
<韓王信>, 故<韓襄王>孽孫也, 長八尺五寸. <項梁>立<楚懷王>, <燕>、<齊>、<趙>、<魏>皆已前王, 唯<韓>無有後. 故立<韓>公子<橫陽(城君)[君成]>爲<韓王>, 欲以撫定<韓>地. <項梁>死<定陶>, <成>犇<懷王>. <沛公>引兵擊<陽城>, 使<張良>以<韓>司徒徇<韓>地, 得<信>, 以爲<韓>將, 將其兵從入<武關>.
<沛公>爲<漢王>, <信>從入<漢中>, 乃說<漢王>曰:⌌<項王>王諸將, 王獨居此, 遷也. 士卒皆<山東>人, 竦而望歸, 及其蜂東鄕, 可以爭天下.⌏ <漢王>還定<三秦>, 乃許王<信>, 先拜爲<韓>太尉, 將兵略<韓>地.
<項籍>之封諸王皆就國, <韓王成>以不從無功, 不遣之國, 更封爲<穰侯>, 後又殺之. 聞<漢>遣<信>略<韓>地, 乃令故<籍>游<吳>時令<鄭昌>爲<韓王>距<漢>. <漢>二年, <信>略定<韓>地十餘城. <漢王>至<河南>, <信>急擊<韓王昌>, <昌>降<漢>. 乃立<信>爲<韓王>, 常將<韓>兵從. <漢王>使<信>與<周苛>等守<滎陽>, <楚>拔之, <信>降<楚>. 已得亡歸<漢>, <漢>復以爲<韓王>, 竟從擊破<項籍>. 五年春, 與<信>剖符, 王<潁川>.
六年春, 上以爲<信>壯武, 北近<鞏>、<雒>, 南迫<宛>、<葉>, 東有<淮陽>, 皆天下勁兵處也, 乃更以<太原郡>爲<韓國>, 徙<信>以備<胡>, 都<晉陽>. <信>上書曰:⌌國被邊, <匈奴>數入, <晉陽>去塞遠, 請治<馬邑>.⌏ 上許之. 秋, <匈奴><冒頓>大入圍<信>, <信>數使使<胡>求和解. <漢>發兵救之, 疑<信>數間使, 有二心. 上賜<信>書責讓之曰:⌌專死不勇, 專生不任, 寇攻<馬邑>, 君王力不足以堅守乎? 安危存亡之地, 此二者朕所以責於君王.⌏ <信>得書, 恐誅, 因與<匈奴>約共攻<漢>, 以<馬邑>降<胡>, 擊<太原>.
七年冬, 上自往擊破<信>軍<銅鞮>, 斬其將<王喜>. <信>亡走<匈奴>. 其將<白土>人<曼丘臣>、<王黃>立<趙>苗裔<趙利>爲王, 復收<信>散兵, 而與<信>及<冒頓>謀攻<漢>. <匈奴>使左右賢王將萬餘騎與<王黃>等屯<廣武>以南, 至<晉陽>, 與<漢>兵戰, <漢>兵大破之, 追至于<離石>, 復破之. <匈奴>復聚兵<樓煩>西北. <漢>令車騎擊<匈奴>, 常敗走, <漢>乘勝追北. 聞<冒頓>居<代谷>, 上居<晉陽>, 使人視<冒頓>, 還報曰⌌可擊⌏. 上遂至<平城>, 上<白登>. <匈奴>騎圍上, 上乃使人厚遺閼氏. 閼氏說<冒頓>曰:⌌今得<漢>地, 猶不能居, 且兩主不相戹.⌏ 居七日, <胡>騎稍稍引去. 天霧, <漢>使人往來, <胡>不覺. 護軍中尉<陳平>言上曰:⌌<胡>者全兵, 請令彊弩傅兩矢外鄕, 徐行出圍.⌏ 入<平城>, <漢>救兵亦至. <胡>騎遂解去, <漢>亦罷兵歸. <信>爲<匈奴>將兵往來擊邊, 令<王黃>等說誤<陳豨>.
十一年春, <信>復與<胡>騎入居<參合>. <漢>使<柴將軍>擊之, 遺<信>書曰:⌌陛下寬仁, 諸侯雖有叛亡, 而後歸, 輒復故位號, 不誅也. 大王所知. 今王以敗亡走<胡>, 非有大罪, 急自歸.⌏ <信>報曰:⌌陛下擢僕閭巷, 南面稱孤, 此僕之幸也. <滎陽>之事, 僕不能死, 囚於<項籍>, 此一罪也. 寇攻<馬邑>, 僕不能堅守, 以城降之, 此二罪也. 今爲反寇, 將兵與將軍爭一旦之命, 此三罪也. 夫<種>、<蠡>無一罪, 身死亡;僕有三罪, 而欲求活, 此<伍子胥>所以僨於<吳>世也. 今僕亡匿山谷間, 旦暮乞貣蠻夷, 僕之思歸, 如痿人不忘起, 盲者不忘視, 勢不可耳.⌏ 遂戰. <柴>將軍屠<參合>, 斬<信>.
<信>之入<匈奴>, 與太子俱, 及至<頹當城>, 生子, 因名曰<頹當>. <韓>太子亦生子<嬰>. 至<孝文>時, <頹當>及<嬰>率其衆降. <漢>封<頹當>爲<弓高侯>, <嬰>爲<襄城侯>. <吳><楚>反時, <弓高侯>功冠諸將. 傳子至孫, 孫無子, 國絶. <嬰>孫以不敬失侯. <穨當>孽孫<嫣>, 貴幸, 名顯當世. <嫣>弟<說>, 以校尉擊<匈奴>, 封<龍頟侯>. 後坐酎金失侯, 復以待詔爲橫海將軍, 擊破<東越>, 封<按道侯>. <太初>中, 爲游擊將軍屯<五原>外列城, 還爲光祿勳, 掘蠱太子宮, 爲太子所殺. 子<興>嗣, 坐巫蠱誅. 上曰:⌌游擊將軍死事, 無論坐者.⌏ 乃復封<興>弟<增>爲<龍頟侯>. <增>少爲郞, 諸曹侍中光祿大夫, <昭帝>時至前將軍, 與大將軍<霍光>定策立<宣帝>, 益封千戶. <本始>二年, 五將征<匈奴>, <增>將三萬騎出<雲中>, 斬首百餘級, 至期而還. <神爵>元年, 代<張安世>爲大司馬車騎將軍, 領尙書事. <增>世貴, 幼爲忠臣, 事三主, 重於朝廷. 爲人寬和自守, 以溫顔遜辭承上接下, 無所失意, 保身固寵, 不能有所建明. <五鳳>二年薨, 諡曰<安侯>. 子<寶>嗣, 亡子, 國除. <成帝>時. 繼功臣後, 封增兄子<岑>爲<龍頟侯>. 薨, 子<持弓>嗣. <王莽>敗, 乃絶.
贊曰:<周室>旣壞, 至<春秋>末, 諸侯秏盡, 而<炎黃><唐虞>之苗裔尙猶頗有存者. <秦>滅六國, 而上古遺烈埽地盡矣. <楚><漢>之際, 豪桀相王, 唯<魏豹>、<韓信>、<田儋>兄弟爲舊國之後, 然皆及身而絶. <橫>之志節, 賓客慕義, 猶不能自立, 豈非天虖! <韓氏>自<弓高>後貴顯, 蓋<周>烈近與!


漢書卷三十四  韓彭英盧吳傳第四

<韓信>, <淮陰>人也. 家貧無行, 不得推擇爲吏, 又不能治生爲商賈, 常從人寄食. 其母死無以葬, 乃行營高燥地, 令傍可置萬家者. <信>從<下鄕><南昌>亭長食, 亭長妻苦之, 乃晨炊蓐食. 食時<信>往, 不爲具食. <信>亦知其意, 自絶去. 至城下釣, 有一漂母哀之, 飯<信>, 竟漂數十日. <信>謂漂母曰:⌌吾必重報母.⌏ 母怒曰:⌌大丈夫不能自食, 吾哀王孫而進食, 豈望報乎!⌏ <淮陰>少年又侮<信>曰:⌌雖長大, 好帶刀劍, 怯耳.⌏ 衆辱<信>曰:⌌能死, 刺我;不能, 出跨下.⌏ 於是<信>孰視, 俛出跨下. 一市皆笑<信>, 以爲怯.
及<項梁>度<淮>, <信>乃杖劍從之, 居戲下, 無所知名. <梁>敗, 又屬<項羽>, 爲郞中. <信>數以策干<項羽>, <羽>弗用. <漢王>之入<蜀>, <信>亡<楚>歸<漢>, 未得知名, 爲連敖. 坐法當斬, 其疇十三人皆已斬, 至<信>, <信>乃仰視, 適見<滕公>, 曰:⌌上不欲就天(子)[下]乎? 而斬壯士!⌏ <滕公>奇其言, 壯其貌, 釋弗斬. 與語, 大說之, 言於<漢王>. <漢王>以爲治粟都尉, 上未奇之也.
數與<蕭何>語, <何>奇之. 至<南鄭>, 諸將道亡者數十人. <信>度<何>等已數言上, 不我用, 卽亡. <何>聞<信>亡, 不及以聞, 自追之. 人有言上曰:⌌丞相<何>亡.⌏ 上怒, 如失左右手. 居一二日, <何>來謁. 上且怒且喜, 罵<何>曰:⌌若亡, 何也?⌏ <何>曰:⌌臣非敢亡, 追亡者耳.⌏ 上曰:⌌所追者誰也?⌏ 曰:⌌<韓信>.⌏ 上復罵曰:⌌諸將亡者已數十, 公無所追;追<信>, 詐也.⌏ <何>曰:⌌諸將易得, 至如<信>, 國士無雙. 王必欲長王<漢中>, 無所事<信>;必欲爭天下, 非<信>無可與計事者. 顧王策安決.⌏ 王曰:⌌吾亦欲東耳, 安能鬱鬱久居此乎?⌏ <何>曰:⌌王計必東, 能用<信>, <信>卽留;不能用<信>, <信>終亡耳.⌏ 王曰:⌌吾爲公以爲將.⌏ <何>曰:⌌雖爲將, <信>不留.⌏ 王曰:⌌以爲大將.⌏ <何>曰:⌌幸甚.⌏ 於是王欲召<信>拜之. <何>曰:⌌王素嫚無禮, 今拜大將如召小兒, 此乃<信>所以去也.[王]必欲拜之, 擇日齋戒, 設壇場具禮, 乃可.⌏ 王許之. 諸將皆喜, 人人各自以爲得大將. 至拜, 乃<韓信>也, 一軍皆驚.
<信>(以)[已]拜, 上坐. 王曰:⌌丞相數言將軍, 將軍何以敎寡人計策?⌏ <信>謝, 因問王曰:⌌今東鄕爭權天下, 豈非<項王>邪?⌏ 上曰:⌌然.⌏ <信>曰:⌌大王自料勇悍仁彊孰與<項>王?⌏ <漢王>黙然良久, 曰:⌌弗如也.⌏ <信>再拜賀曰:⌌唯<信>亦以爲大王弗如也. 然臣嘗事<項王>, 請言<項王>爲人也. <項王>意烏猝嗟, 千人皆廢, 然不能任屬賢將, 此特匹夫之勇也. <項王>見人恭謹, 言語姁姁, 人有病疾, 涕泣分食飮, 至使人有功, 當封爵, 刻印刓, 忍不能予, 此所謂婦人之仁也. <項王>雖霸天下而臣諸侯, 不居<關中>而都<彭城>;又背<義帝>約, 而以親愛王, 諸侯不平. 諸侯之見<項王>逐<義帝><江南>, 亦皆歸逐其主, 自王善地. <項王>所過亡不殘滅, 多怨百姓, 百姓不附, 特劫於威, 彊服耳. 名雖爲霸, 實失天下心, 故曰其彊易弱. 今大王誠能反其道, 任天下武勇, 何不誅! 以天下城邑封功臣, 何不服! 以義兵從思東歸之士, 何不散! 且<三秦>王爲<秦>將, 將<秦>子弟數歲, 而所殺亡不可勝計, 又欺其衆降諸侯. 至<新安>, <項王>詐阬<秦>降卒二十餘萬人, 唯獨<邯>、<欣>、<翳>脫. <秦>父兄怨此三人, 痛於骨髓. 今<楚>强以威王此三人, <秦>民莫愛也. 大王之入<武關>, 秋豪亡所害, 除<秦>苛法, 與民約, 法三章耳, <秦>民亡不欲得大王王<秦>者. 於諸侯之約, 大王當王<關中>, <關中>民戶知之. 王失職之<蜀>, 民亡不恨者. 今王擧而東, <三秦>可傳檄而定也.⌏ 於是<漢王>大喜, 自以爲得<信>晩. 遂聽<信>計, 部署諸將所擊.
<漢王>擧兵東出<陳倉>, 定<三秦>. 二年, 出關, 收<魏>、<河南>, <韓>、<殷王>皆降. 令<齊>、<趙>共擊<楚彭城>, <漢>兵敗散而還. <信>復發兵與<漢王>會<滎陽>, 復擊破<楚京>、<索>間, 以故<楚>兵不能西.
<漢>之敗卻<彭城>, <塞王欣>、<翟王翳>亡<漢>降<楚>, <齊>、<趙>、<魏>亦皆反, 與<楚>和. <漢王>使<酈生>往說<魏王豹>, <豹>不聽, 乃以<信>爲左丞相擊<魏>. <信>問<酈生>:⌌<魏>得毋用<周叔>爲大將乎?⌏ 曰:⌌<栢直>也.⌏ <信>曰:⌌豎子耳.⌏ 遂進兵擊<魏>. <魏>盛兵<蒲坂>, 塞<臨晉>. <信>乃益爲疑兵, 陳船欲度<臨晉>, 而伏兵從<夏陽>以木罌缶度軍, 襲<安邑>. <魏王豹>驚, 引兵迎<信>. <信>遂虜<豹>, 定<河東>, 使人請<漢王>:⌌願益兵三萬人, 臣請以北擧<燕>、<趙>, 東擊<齊>, 南絶<楚>之糧道, 西與大王會於<滎陽>.⌏ <漢王>與兵三萬人, 遣<張耳>與俱, 進擊<趙>、<代>. 破<代>, 禽<夏說><閼與>. <信>之下<魏>、<代>, <漢>輒使人收其精兵, 詣<滎陽>以距<楚>.
<信>、<耳>以兵數萬, 欲東下<井陘>擊<趙>. <趙王>、<成安君><陳餘>聞<漢>且襲之, 聚兵<井陘口>, 號稱二十萬. <廣武君><李左車>說<成安君>曰:⌌聞<漢>將<韓信>涉<西河>, 虜<魏王>, 禽<夏說>, 新喋血<閼與>. 今乃輔以<張耳>, 議欲以下<趙>, 此乘勝而去國遠鬪, 其鋒不可當. 臣聞『千里餽糧, 士有飢色;樵蘇後爨, 師不宿飽.』 今<井陘>之道, 車不得方軌, 騎不得成列, 行數百里, 其勢糧食必在後. 願足下假臣奇兵三萬人, 從間(道)[路]絶其輜重;足下深溝高壘勿與戰. 彼前不得鬪, 退不得還, 吾奇兵絶其後, 野無所掠鹵, 不至十日, 兩將之頭可致戲下. 願君留意臣之計, 必不爲二子所禽矣.⌏ <成安君>, 儒者, 常稱義兵不用詐謀奇計, 謂曰:⌌吾聞兵法『什則圍之, 倍則戰.』 今<韓信>兵號數萬, 其實不能, 千里襲我, 亦以罷矣. 今如此避弗擊, 後有大者, 何以距之? 諸侯謂吾怯, 而輕來伐我.⌏ 不聽<廣武君>策.
<信>使間人窺知其不用, 還報, 則大喜, 乃敢引兵遂下. 未至<井陘口>三十里, 止舍. 夜半傳發, 選輕騎二千人, 人持一赤幟, 從間道萆山而望<趙>軍, 戒曰:⌌<趙見我走, 必空壁逐我, 若疾入, 拔<趙>幟, 立<漢>幟.⌏ 令其裨將傳餐, 曰:⌌今日破<趙>會食.⌏ 諸將皆嘸然, 陽應曰:⌌諾.⌏ <信>謂軍吏曰:⌌<趙>已先據便地壁, 且彼未見大將旗鼓, 未肯擊前行, 恐吾阻險而還.⌏ 乃使萬人先行, 出, 背水陳. <趙>兵望見大笑. 平旦, <信>建大將旗鼓, 鼓行出<井陘口>, <趙>開壁擊之, 大戰良久. 於是<信>、<張耳>棄鼓旗, 走水上軍, 復疾戰. <趙>空壁爭<漢>鼓旗, 逐<信>、<耳>. <信>、<耳>已入水上軍, 軍皆殊死戰, 不可敗. <信>所出奇兵二千騎者, 候<趙>空壁逐利, 卽馳入<趙>壁, 皆拔<趙>旗幟, 立<漢>赤幟二千. <趙>軍已不能得<信>、<耳>等, 欲還歸壁, 壁皆<漢>赤幟, 大驚, 以<漢>爲皆已破<趙王>將矣, 遂亂, 遁走. <趙>將雖斬之, 弗能禁. 於是<漢>兵夾擊, 破虜<趙>軍, 斬<成安君泜水>上, 禽<趙王歇>. <信>乃令軍毋斬<武君>, 有生得之者, 賜千金. 頃之, 有縛而至戲下者, <信>解其縛, 東鄕坐, 西鄕對, 而師事之.
諸校(劾)[効]首虜休, 皆賀, 因問<信>曰:⌌兵法有『右背山陵, 前左水澤』, 今者將軍令臣等反背水陳, 曰破<趙>會食, 臣等不服. 然竟以勝, 此何術也?⌏ <信>曰:⌌此在兵法, 顧諸君弗察耳. 兵法不曰『陷之死地而後生, 投之亡地而後存』乎? 且<信>非得素拊循士大夫, 經所謂『敺市人而戰之』也, 其勢非置死地, 人人自爲戰;今卽予生地, 皆走, 寧尙得而用之乎!⌏ 諸將皆服曰:⌌非所及也.⌏
於是問<廣武君>曰:⌌僕欲北攻<燕>, 東伐<齊>, 何若有功?⌏ <廣武君>辭曰:⌌臣聞『亡國之大夫不可以圖存, 敗軍之將不可以語勇.』 若臣者, 何足以權大事乎!⌏<信>曰:⌌僕聞之, <百里奚>居<虞>而<虞>亡, 之<秦>而<秦>伯, 非愚於<虞>而智於<秦>也, 用與不用, 聽與不聽耳. 向使<成安君>聽子計, 僕亦禽矣. 僕委心歸計, 願子勿辭.⌏ <廣武君>曰:⌌臣聞『智者千慮, 必有一失;愚者千慮, 亦有一得.』 故曰『狂夫之言, 聖人擇焉.』(故)[顧]恐臣計未足用, 願效愚忠. 故<成安君>有百戰百勝之計, 一日而失之, 軍敗<鄗下>, 身死<泜水>上. 今足下虜<魏王>, 禽<夏說>, 不旬朝破<趙>二十萬衆, 誅<成安君>. 名聞海內, 威震諸侯, 衆庶莫不輟作怠惰, 靡衣婾食, 傾耳以待(禽)[命]者. 然而衆勞卒罷, 其實難用也. 今足下擧倦敝之兵, 頓之<燕>堅城之下, 情見力屈, 欲戰不拔, 曠日持久, 糧食單竭. 若<燕>不破, <齊>必距境而以自彊. 二國相持, 則<劉><項>之權未有所分也. 臣愚, 竊以爲亦過矣.⌏ <信>曰:⌌然則何由?⌏ <廣武君>對曰:⌌當今之計, 不如按甲休兵, 百里之內, 牛酒日至, 以饗士大夫, 北首<燕>路, 然後發一乘之使, 奉咫尺之書, 以使<燕>, <燕>必不敢不聽. 從<燕>而東臨<齊>, 雖有智者, 亦不知爲<齊>計矣. 如是, 則天下事可圖也. 兵故有先聲而後實者, 此之謂也.⌏<信>曰:⌌善. 敬奉敎.⌏ 於是用<廣武君>策, 發使<燕>, <燕>從風而靡. 乃遣使報<漢>, 因請立<張耳>王<趙>以撫其國. <漢王>許之.
<楚>數使奇兵度<河>擊<趙>, 王<耳>、<信>往來救<趙>, 因行定<趙>城邑, 發卒佐<漢>. <楚>方急圍<漢王><滎陽>, <漢王>出, 南之<宛>、<葉>, 得<九江王布>, 入<成皐>, <楚>復急圍之. 四年, <漢王>出<成皐>, 度<河>, 獨與<滕公>從<張耳>軍<修武>. 至, 宿傳舍. 晨自稱<漢>使, 馳入壁. <張耳>、<韓信>未起, 卽其臥, 奪其印符, 麾召諸將易置之. <信>、<耳>起, 乃知獨<漢王>來, 大驚. <漢王>奪兩人軍, 卽令<張耳>備守<趙>地, 拜<信>爲相國, 發<趙>兵未發者擊<齊>.
<信>引兵東, 未度<平原>, 聞<漢王>使<酈食其>已說下<齊>. <信>欲止, <蒯通>說<信>令擊<齊>. 語在{通傳}. <信>然其計, 遂渡<河>, 襲<歷下>軍, 至<臨菑>. <齊王>走<高密>, 使使於<楚>請救. <信>已定<臨菑>, 東追至<高密>西. <楚>使<龍且>將, 號稱二十萬, 救<齊>
<齊王>、<龍且>幷軍與<信>戰, 未合. 或說<龍且>曰:⌌<漢>兵遠鬪, 窮寇[久]戰, 鋒不可當也. <齊>、<楚>自居其地戰, 兵易敗散. 不如深壁, 令<齊王>使其信臣招所亡城, 城聞王在, <楚>來救, 必反<漢>. <漢>二千里客居<齊>, <齊>城皆反之, 其勢無所得食, 可毋戰而降也.⌏ <龍且>曰:⌌吾平生知<韓信>爲人, 易與耳. 寄食於漂母, 無資身之策;受辱於跨下, 無兼人之勇, 不足畏也. 且救<齊>而降之, 吾何功? 今戰而勝之, <齊>半可得, 何爲而止!⌏遂戰, 與<信>夾<濰水>陳. <信>乃夜令人爲萬餘囊, [盛]沙以壅水上流, 引兵半度, 擊<龍且>. 陽不勝, 還走. <龍且>果喜曰:⌌固知信<怯>.⌏ 遂追度水. <信>使人決壅囊, 水大至. <龍且>軍太半不得度, 卽急擊, 殺<龍且>. <龍且>水東軍散走, <齊王廣>亡去. <信>追北至<城陽>, 虜<廣>. <楚>卒皆降, 遂平<齊>.
使人言<漢王>曰:⌌<齊>夸詐多變, 反覆之國, 南邊(荒)[楚], 不爲假王以塡之, 其勢不定. 今權輕, 不足以安之, 臣請自立爲假王.⌏ 當是時, <楚>方急圍<漢王>於<滎陽>, 使者至, 發書, <漢王>大怒, 罵曰:⌌吾困於此, 旦暮望而來佐我, 乃欲自立爲王!⌏<張良>、<陳平>伏後躡<漢王>足, 因附耳語曰:⌌<漢>方不利, 寧能禁<信>之自王乎? 不如因立, 善遇之, 使自爲守. 不然, 變生.⌏ <漢王>亦寤, 因復罵曰:⌌大丈夫定諸侯, 卽爲眞王耳, 何以假爲!⌏ 遣<張良>立<信>爲<齊王>, 徵其兵使擊<楚>.
<楚>以亡<龍且>, <項王>恐, 使<盱台>人<武涉>往說<信>曰:⌌足下何不反<漢>與<楚>? <楚王>與足下有舊故. 且<漢王>不可必, 身居<項王>掌握中數矣, 然得脫, 背約, 復擊<項王>, 其不可親信如此. 今足下雖自以爲與<漢王>爲金石交, 然終爲<漢王>所禽矣. 足下所以得須臾至今者, 以<項王>在. <項王>卽亡, 次取足下. 何不與<楚>連和, 三分天下而王<齊>? 今釋此時, 自必於<漢王>以擊<楚>, 且爲智者固若此邪!⌏ <信>謝曰:⌌臣得事<項王>數年, 官不過郞中, 位不過執戟, 言不聽, 畫策不用, 故背<楚>歸<漢>. <漢王>授我上將軍印, 數萬之衆, 解衣衣我, 推食食我, 言聽計用, 吾得至於此. 夫人深親信我, 背之不祥. 幸爲<信>謝<項王>.⌏ <武涉>已去, <蒯通>知天下權在於<信>, 深說以三分天下, (之計)[鼎足而王]. 語在{通傳}. <信>不忍背<漢>, 又自以功大, <漢王>不奪我<齊>, 遂不聽.
<漢王>之敗<固陵>, 用<張良>計, 徵<信>將兵會<陔下>. <項羽>死, <高祖>襲奪<信>軍, 徙<信>爲<楚王>, 都<下邳>.
<信>至國, 召所從食漂母, 賜千金. 及<下鄕>亭長, 錢百, 曰:⌌公, 小人, 爲德不竟.⌏ 召辱己少年令出跨下者, 以爲中尉, 告諸將相曰:⌌此壯士也. 方辱我時, 寧不能死? 死之無名, 故忍而就此.⌏
<項王>亡將<鍾離眛>家在<伊廬>, 素與<信>善. <項王>敗, <眛>亡歸<信>. <漢>怨<眛>, 聞在<楚>, 詔<楚>捕之. <信>初之國, 行縣邑, 陳兵出入. 有變告<信>欲反, 書聞, 上患之. 用<陳平>謀, 僞游於<雲夢>者, 實欲襲<信>, <信>弗知. <高祖>且至<楚>, <信>欲發兵, 自度無罪;欲謁上, 恐見禽. 人或說<信>曰:⌌斬<眛>謁上, 上必喜, 亡患.⌏ <信>見<眛>計事, <眛>曰:⌌<漢>所以不擊取<楚>, 以<眛>在. 公若欲捕我自媚<漢>, 吾今死, 公隨手亡矣.⌏ 乃罵<信>曰:⌌公非長者!⌏ 卒自剄. <信>持其首謁於<陳>. <高祖>令武士縛<信>, 載後車. <信>曰:⌌果若人言,『狡免死, 良狗亨.』⌏ 上曰:⌌人告公反.⌏ 遂械<信>. 至<雒陽>, 赦以爲<淮陰侯>.
<信>知<漢王>畏惡其能, 稱疾不朝從. 由此日怨望, 居常鞅鞅, 羞與<絳>、<灌>等列. 嘗過<樊將軍噲>, <噲>趨拜送迎, 言稱臣, 曰:⌌大王乃肯臨臣.⌏ <信>出門, 笑曰:⌌生乃與<噲>等爲伍!⌏
上嘗從容與<信>言諸將能各有差. 上問曰:⌌如我, 能將幾何?⌏ <信>曰:⌌陛下不過能將十萬.⌏ 上曰:⌌如公何如?⌏ 曰:⌌如臣, 多多益辦耳.⌏ 上笑曰:⌌多多益辦, 何爲爲我禽?⌏ <信>曰:⌌陛下不能將兵, 而善將將, 此乃<信>之爲陛下禽也. 且陛下所謂天授, 非人力也.⌏
後<陳豨>爲<代>相監邊, 辭<信>, <信>挈其手, 與步於庭數匝, 仰天而嘆曰:⌌子可與言乎? 吾欲與子有言.⌏ <豨>因曰:⌌唯將軍命.⌏ <信>曰:⌌公之所居, 天下精兵處也, 而公, 陛下之信幸臣也. 人言公反, 陛下必不信;再至, 陛下乃疑;三至, 必怒而自將. 吾爲公從中起, 天下可圖也.⌏ <陳豨>素知其能, 信之, 曰:⌌謹奉敎!⌏
<漢>十年, <豨>果反, <高帝>自將而往, <信>[稱]病不從. 陰使人之<豨>所, 而與家臣謀, 夜詐赦諸官徒奴, 欲發兵襲<呂后>、太子. 部署已定, 待<豨>報. 其舍人得罪<信>, <信>囚, 欲殺之. 舍人弟上書變告<信>欲反狀於<呂后>. <呂后>欲召, 恐其黨不(亂)[就], 乃與<蕭相國>謀, 詐令人從帝所來, 稱<豨>已死, 羣臣皆賀. 相國紿<信>曰:⌌雖病, 强入賀.⌏ <信>入, <呂后>使武士縛<信>, 斬之<長樂>鍾室. <信>方斬, 曰:⌌吾不用<蒯通>計, 反爲女子所詐, 豈非天哉!⌏ 遂夷<信>三族.
<高祖>已破<豨>歸, 至, 聞<信>死, 且喜且哀之, 問曰:⌌<信>死亦何言?⌏ <呂后>道其語. <高祖>曰:⌌此<齊>辯士<蒯通>也.⌏ 召欲亨之. <通>至自說, 釋弗誅. 語在{通傳}.
<彭越>字<仲>, <昌邑>人也. 常漁<鉅野>澤中, 爲盜. <陳勝>起, 或謂<越>曰:⌌豪桀相立畔<秦>, <仲>可效之.⌏ <越>曰:⌌兩龍方鬪, 且待之.⌏
居歲餘, 澤間少年相聚百餘人, 往從<越>, ⌌請<仲>爲長⌏, <越>謝不願也. 少年强請, 乃許. 與期旦日日出時, 後會者斬. 旦日日出, 十餘人後, 後者至日中. 於是<越>謝曰:⌌臣老, 諸君强以爲長. 今期而多後, 不可盡誅, 誅最後者一人.⌏ 令校長斬之. 皆笑曰:⌌何至是! 請後不敢.⌏ 於是<越>乃引一人斬之, 設壇祭, 令徒屬. 徒屬皆驚, 畏<越>, 不敢仰視. 乃行略地, 收諸侯散卒, 得千餘人.
<沛公>之從<碭>北擊<昌邑>, <越>助之. <昌邑>未下, <沛公>引兵西. <越>亦將其衆居<鉅野>澤中, 收<魏>敗散卒. <項籍>入關, 王諸侯, 還歸, <越>衆萬餘人無所屬. <齊王><田榮>叛<項王>, <漢>乃使人賜<越>將軍印, 使下<濟陰>以擊<楚>. <楚>令<蕭公角>將兵擊<越>, <越>大破<楚>軍. <漢>二年春, 與<魏豹>及諸侯東擊<楚>, <越>將其兵三萬餘人, 歸<漢><外黃>. <漢王>曰:⌌<彭將軍>收<魏>地, 得十餘城, 欲急立<魏>後. 今<西魏王豹>, <魏咎>從弟, 眞<魏>也.⌏ 乃拜<越>爲<魏>相國, 擅將兵, 略定<梁>地.
<漢王>之敗<彭城>解而西也, <越>皆亡其所下城, 獨將其兵北居<河>上. <漢>三年, <越>常往來爲<漢>游兵擊<楚>, 絶其糧於<梁>地. <項王>與<漢王>相距<滎陽>, <越>攻下<睢陽>、<外黃>十七城. <項王>聞之, 乃使<曹咎>守<成皐>, 自東收<越>所下城邑, 皆復爲<楚>. <越>將其兵北走<穀城>. <項王>南走<陽夏>, <越>復下<昌邑>旁二十餘城, 得粟十餘萬斛, 以給<漢>食.
<漢王>敗, 使使召<越>幷力擊<楚>, <越>曰:⌌<魏>地初定, 尙畏<楚>, 未可去.⌏ <漢王>追<楚>, 爲<項籍>所敗<固陵>. 乃謂<留侯>曰:⌌諸侯兵不從, 爲之奈何?⌏ <留侯>曰:⌌彭越>本定<梁>地, 功多, 始君王以<魏豹>故. 拜<越>爲相國. 今<豹>死亡後, 且<越>亦欲王, 而君王不蚤定. 今取<睢陽>以北至<穀城>. 皆許以王<彭越>.⌏ 又言所以許<韓信>. 語在{高紀}. 於是<漢王>發使使<越>, 如<留侯>策. 使者至, <越>乃引兵會<垓下>. <項籍>死, 立<越>爲<梁王>, 都<定陶>.
六年, 朝<陳>. 九年, 十年, 皆來朝<長安>.
<陳豨>反<代>地, <高帝>自往擊之, 至<邯鄲>, 徵兵<梁>. <梁王>稱病, 使使將兵詣<邯鄲>. <高帝>怒, 使人讓<梁王>. <梁王>恐, 欲自往謝. 其將<扈輒>曰:⌌王始不往, 見讓而往, 往卽爲禽, 不如遂發兵反.⌏ <梁王>不聽, 稱病. <梁>太僕有罪, 亡走<漢>, 告<梁王>與<扈輒>謀反. 於是上使使掩捕<梁王>, 囚之<雒陽>. 有司治反形已具, 請論如法. 上赦以爲庶人, 徙<蜀靑衣>. 西至<鄭>, 逢<呂后>從<長安>東, 欲之<雒陽>, 道見<越>. <越>爲<呂后>泣涕, 自言亡罪, 願處故<昌邑>. <呂后>許諾, 詔與俱東. 至<雒陽>, <呂后>言上曰:⌌<彭越>壯士也, 今徙之<蜀>, 此自遺患, 不如遂誅之. 妾謹與俱來.⌏ 於是<呂后>令其舍人告<越>復謀反. 廷尉奏請, 遂夷<越>宗族.
<黥布>, <六>人也, 姓<英氏>. 少時客相之, 當刑而王. 及壯, 坐法黥, <布>欣然笑曰:⌌人相我當刑而王, 幾是乎?⌏ 人有聞者, 共戲笑之. <布>以論輸<驪山>, <驪山>之徒數十萬人, <布>皆與其徒長豪桀交通, 乃率其曹耦, 亡之<江>中爲羣盜.
<陳勝>之起也, <布>乃見<番君>, 其衆數千人. <番君>以女妻之. <章邯>之滅<陳勝>, 破<呂臣>軍, <布>引兵北擊<秦>左右校, 破之<靑波>, 引兵而東. 聞<項梁>定<會稽>, 西度<淮>, <布>以兵屬<梁>. <梁>西擊<景駒>、<秦嘉>等, <布>常冠軍. <項梁>聞<陳涉>死, 立<楚懷王>, 以<布>爲<當陽君>. <項梁>敗死, <懷王>與<布>及諸侯將皆聚<彭城>. 當是時, <秦>急圍<趙>, <趙>數使人請救<懷王>. <懷王>使<宋義>爲上將[軍], <項籍>與<布>皆屬之, 北救<趙>. 及<籍>殺<宋義><河>上, 自立爲上將軍, 使<布>先涉<河>, 擊<秦>軍, 數有利. <籍>乃悉引兵從之, 遂破<秦>軍, 降<章邯>等. <楚>兵常勝, 功冠諸侯. 諸侯兵皆服屬<楚>者, 以<布>數以少敗衆也.
<項籍>之引兵西至<新安>, 又使<布>等夜擊阬<章邯><秦>卒二十餘萬人. 至關, 不得入, 又使<布>等先從間道破關下軍, 遂得入. 至<咸陽>, <布>爲前鋒. <項王>封諸將, 立<布>爲<九江王>, 都<六>. 尊<懷王>爲<義帝>, 徙都<長沙>, 乃陰令<布>擊之. <布>使將追殺之<郴>.
<齊王><田榮>叛<楚>, <項王>往擊<齊>, 徵兵<九江>, <布>稱病不往, 遣將將數千人行. <漢>之敗<楚彭城>, <布>又稱病不佐<楚>. <項王>由此怨<布>, 數使使者譙讓召<布>, <布>愈恐, 不敢往. <項王>方北憂<齊>、<趙>, 西患<漢>, 所與者獨<布>, 又多其材, 欲親用之, 以故未擊.
<漢王>與<楚>大戰<彭城>, 不利, 出<梁>地, 至<虞>, 謂左右曰:⌌如彼等者, 無足與計天下事者.⌏ 謁者<隨何>進曰:⌌不審陛下所謂.⌏ <漢王>曰:⌌孰能爲我使<淮南>, 使之發兵背<楚>, 留<項王>於<齊>數月, 我之取天下可以萬全.⌏ <隨何>曰:⌌臣請使之.⌏ 乃與二十人俱使<淮南>. 至, 太宰主之, 三日不得見. <隨何>因說太宰曰:⌌王之不見<何>, 必以<楚>爲彊, 以<漢>爲弱, 此臣之所爲使. 使<何>得見, 言之而是邪, 是大王所欲聞也;言之而非邪, 使<何>等二十人伏斧質<淮南>市, 以明背<漢>而與<楚>也.⌏ 太宰乃言之王, 王見之. <隨何>曰:⌌<漢王>使使臣敬進書大王御者, 竊怪大王與<楚>何親也.⌏ <淮南王>曰:⌌寡人北鄕而臣事之.⌏ <隨何>曰:⌌大王與<項王>俱列爲諸侯, 北鄕而臣事之, 必以<楚>爲彊, 可以託國也. <項王>伐<齊>, 身負版築, 以爲士卒先. 大王宜悉<淮南>之衆, 身自將, 爲<楚>軍前鋒, 今乃發四千人以助<楚>. 夫北面而臣事人者, 固若是乎? 夫<漢王>戰於<彭城>, <項王>未出<齊>也, 大王宜埽<淮南>之衆, 日夜會戰<彭城>下. 今撫萬人之衆, 無一人渡<淮>者, 陰拱而觀其孰勝. 夫託國於人者, 固若是乎? 大王提空名以鄕<楚>, 而欲厚自託, 臣竊爲大王不取也. 然大王不背<楚>者, 以<漢>爲弱也. 夫<楚>兵雖彊, 天下負之以不義之名, 以其背明約而殺<義帝>也. 然而<楚王>特以戰勝自彊. <漢王>收諸侯, 還守<成皐>、<滎陽>, 下<蜀>、<漢>之粟, 深溝壁壘, 分卒守徼乘塞. <楚>人還兵, 間以<梁>地, 深入敵國八九百里, 欲戰則不得, 攻城則力不能, 老弱轉糧千里之外. <楚>兵至<滎陽>、<成皐>, <漢>堅守而不動, 進則不得攻, 退則不能解, 故<楚>兵不足罷也. 使<楚>兵勝<漢>, 則諸侯自危懼而相救. 夫<楚>之彊, 適足以致天下之兵耳. 故<楚>不如<漢>, 其勢易見也. 今大王不與萬全之<漢>, 而自託於危亡之<楚>, 臣竊爲大王或之. 臣非以<淮南>之兵足以亡<楚>也. 夫大王發兵而背<楚>, <項王>必留;留數月, <漢>之取天下可以萬全. 臣請與大王杖劍而歸<漢王>, <漢王>必裂地而分大王, 又況<淮南>, 必大王有也. 故<漢王>敬使使臣進愚計, 願大王之留意也.⌏ <淮南王>曰:⌌請奉命.⌏ 陰許叛<楚>與<漢>, 未敢泄.
<楚>使者在, 方急責<布>發兵, <隨何>直入曰:⌌九江王>已歸<漢>, <楚>何以得發兵!⌏<布>愕然. <楚>使者起, <何>因說<布>曰:⌌事已搆, 獨可遂殺<楚>使, 毋使歸, 而疾走<漢>幷力.⌏ <布>曰:⌌如使者敎.⌏ 因起兵而攻<楚>. <楚>使<項聲>、<龍且>攻<淮南>, <項王>留而攻<下邑>. 數月, <龍且>攻<淮南>, 破<布>軍. <布>欲引兵走<漢>, 恐<項王>擊之, 故間行與<隨何>俱歸<漢>.
至, <漢王>方踞牀洗, 而召<布>入見. <布>大怒, 悔來, 欲自殺. 出就舍, 張御食飮從官如<漢王>居, <布>又大喜過望. 於是乃使人之<九江>. <楚>已使<項伯>收<九江>兵, 盡殺<布>妻子. <布>使者頗得故人幸臣, 將衆數千人歸<漢>. <漢>益分<布>兵而與俱北, 收兵至<成皐>. 四年秋七月, 立<布>爲<淮南王>, 與擊<項籍>. <布>使人之<九江>, 得數縣. 五年, <布>與<劉賈>入<九江>, 誘大司馬<周殷>, <殷>反<楚>. 遂擧<九江>兵與<漢>擊<楚>, 破<垓下>.
<項籍>死, 上置酒對衆折<隨何>曰腐儒, ⌌爲天下安用腐儒哉!⌏ <隨何>跪曰:⌌夫陛下引兵攻<彭城>, <楚王>未去<齊>也, 陛下發步卒五萬人, 騎五千, 能以取<淮南>乎?⌏曰:⌌不能.⌏ <隨何>曰:⌌陛下使<何>與二十人使<淮南>, 如陛下之意, 是<何>之功賢於步卒數萬, 騎五千也. 然陛下謂<何>腐儒, 『爲天下安用腐儒』, 何也?⌏ 上曰:⌌吾方圖子之功.⌏ 乃以<隨何>爲護軍中尉. <布>遂剖符爲<淮南王>, 都<六>, <九江>、<廬江>、<衡山>、<豫章郡>皆屬焉.
六年, 朝<陳>. 七年, 朝<雒陽>. 九年, 朝<長安>.
十一年, <高后>誅<淮陰侯>, <布>因心恐. 夏, <漢>誅<梁王><彭越>, 盛其醢以徧賜諸侯. 至<淮南>, <淮南王>方獵, 見醢, 因大恐, 陰令人部聚兵, 候伺旁郡警急.
<布>有所幸姬病, 就醫. 醫家與中大夫<賁赫>對門, <赫>乃厚餽遺, 從姬飮醫家. 姬侍王, 從容語次, 譽<赫>長者也. 王怒曰:⌌女安從知之?⌏ 具道, 王疑與亂. <赫>恐, 稱病. 王愈怒, 欲捕<赫>. <赫>上變事, 乘傳詣<長安>. <布>使人追, 不及. <赫>至, 上變, 言<布>謀反有端, 可先未發誅也. 上以其書語<蕭相國>, <蕭相國>曰:⌌<布>不宜有此, 恐仇怨妄誣之. 請繫<赫>, 使人微驗<淮南王>.⌏ <布>見<赫>以罪亡上變, 已疑其言國陰事, <漢>使又來, 頗有所驗, 遂族<赫>家, 發兵反.
反書聞, 上乃赦<赫>, 以爲將軍. 召諸侯問:⌌<布>反, 爲之柰何?⌏ 皆曰:⌌發兵阬豎子耳, 何能爲!⌏ <汝陰侯><滕公>以問其客<薛公>, <薛公>曰:⌌是固當反.⌏<滕公>曰:⌌上裂地而封之, 疏爵而貴之, 南面而立萬乘之主, 其反何也?⌏ <薛公>曰:⌌前年殺<彭越>, 往年殺<韓信>, 三人皆同功一體之人也. 自疑禍及身, 故反耳.⌏ <滕公>言之上曰:⌌臣客故<楚>令尹<薛公>, 其人有籌策, 可問.⌏ 上乃見問<薛公>, 對曰:⌌<布>反不足怪也. 使<布>出於上計, <山東>非<漢>之有也;出於中計, 勝負之數未可知也;出於下計, 陛下安枕而臥矣.⌏ 上曰:⌌何謂上計?⌏ <薛公>對曰:⌌東取<吳>, 西取<楚>, 幷<齊>取<魯>, 傳檄<燕>、<趙>, 固守其所, <山東>非<漢>之有也.⌏ ⌌何謂中計?⌏ ⌌東取<吳>, 西取<楚>, 幷<韓>取<魏>, 據<敖倉>之粟, 塞<成皐>之險, 勝敗之數未可知也.⌏ ⌌何謂下計?⌏ ⌌東取<吳>, 西取<下蔡>, 歸重於<越>, 身歸<長沙>, 陛下安枕而臥, <漢>無事矣.⌏ 上曰:⌌是計將安出>⌏ <薛公>曰:⌌出下計.⌏ 上曰:⌌胡爲廢上計而出下計?⌏ <薛公>曰:⌌<布>故<驪山>之徒也, 致萬乘之主, 此皆爲身, 不顧後爲百姓萬世慮者也, 故出下計.⌏ 上曰:⌌善.⌏ 封<薛公>千戶. 遂發兵自將東擊<布>.
<布>之初反, 謂其將曰:⌌上老矣, 厭兵, 必不能來. 使諸將, 諸將獨患<淮陰>、<彭越>, 今已死, 餘不足畏.⌏ 故遂反. 果如<薛公>揣之, 東擊<荊>, <荊王><劉賈>走死<富陵>. 盡劫其兵, 度<淮>擊<楚>. <楚>發兵與戰<徐>、<僮>間, 爲三軍, 欲以相救爲奇. 或說<楚>將曰:⌌<布>善用兵, 民素畏之. 且兵法, 諸侯自戰其地爲散地. 今別爲三, 彼敗吾一, 餘皆走, 安能相救!⌏不聽. <布>果破其一軍, 二軍散走.
遂西, 與上兵遇<蘄>西, 會<*수>. <布>兵精甚, 上乃壁<庸城>, 望<布>軍置陳如<項籍>軍. 上惡之, 與<布>相望見, 隃謂<布>⌌何苦而反?⌏ <布>曰:⌌欲爲帝耳.⌏ 上怒罵之, 遂戰, 破<布>軍. <布>走度<淮>, 數止戰, 不利, 與百餘人走<江南>. <布>舊與<番君>婚, 故<長沙哀王>使人誘<布>, 僞與俱亡, 走<越>, <布>信而隨至<番陽>. <番陽>人殺<布><玆鄕>, 遂滅之. 封<賁赫>爲列侯, 將率封者六人.
<盧綰>, <豐>人也, 與<高祖>同里. <綰>親與<高祖>太上皇相愛, 及生男, <高祖>、<綰>同日生, 里中持羊酒賀兩家. 及<高祖>、<綰>壯, 學書, 又相愛也. 里中嘉兩家親相愛, 生子同日, 壯又相愛, 復賀羊酒. <高祖>爲布衣時, 有吏事避宅, <綰>常隨上下. 及<高祖>初起<沛>, <綰>以客從, 入<漢>爲將軍, 常侍中. 從東擊<項籍>, 以太尉常從, 出入臥內, 衣被食飮賞賜, 羣臣莫敢望. 雖<蕭>、<曹>等, 特以事見禮, 至其親幸, 莫及<綰>者. 封爲<長安侯>. <長安>, 故<咸陽>也.
<項籍>死, 使<綰>別將, 與<劉賈>擊<臨江王><共尉>, 還, 從擊<燕王><臧荼>, 皆破平. 時諸侯非<劉氏>而王者七人. 上欲王<綰>, 爲羣臣觖望. 及虜<臧荼>, 乃下詔, 詔諸將相列侯擇羣臣有功者以爲<燕王>. 羣臣知上欲王<綰>, 皆曰:⌌太尉<長安侯><盧綰>常從平定天下, 功最多, 可王.⌏上乃立<綰>爲<燕王>. 諸侯得幸莫如<燕王>者. <綰>立六年, 以<陳豨>事見疑而敗.
<豨>者, <宛句>人也, 不知始所以得從. 及<韓王信>反入<匈奴>, 上至<平城>還, <豨>以郞中封爲列侯, 以<趙>相國將監<趙>、<代>邊, 邊兵皆屬焉. <豨>少時, 常稱慕<魏公子>, 及將守邊, 招致賓客. 常告過<趙>, 賓客隨之者千餘乘, <邯鄲>官舍皆滿. <豨>所以待客, 如布衣交, 皆出客下. <趙>相<周昌>乃求入見上, 具言<豨>賓客盛, 擅兵於外, 恐有變. 上令人覆案<豨>客居<代>者諸爲不法事, 多連引<豨>. <豨>恐, 陰令客通使<王黃>、<曼丘臣>所. <漢>十年秋, 太上皇崩, 上因是召<豨>. <豨>稱病, 遂與<王黃>等反, 自立爲<代王>, 劫略<趙>、<代>. 上聞, 乃赦吏民爲<豨>所詿誤劫略者. 上自擊<豨>, 破之. 語在{高紀}
初, 上如<邯鄲>擊<豨>, <燕王綰>亦擊其東北. <豨>使<王黃>求救<匈奴>, <綰>亦使其臣<張勝>使<匈奴>, 言<豨>等軍破. <勝>至<胡>, 故<燕王><臧荼>子<衍>亡在<胡>, 見<勝>曰:⌌公所以重於<燕>者, 以習<胡>事也. <燕>所以久存者, 以諸侯數反, 兵連不決也. 今公爲<燕>欲急滅<豨>等, <豨>等已盡, 次亦至<燕>, 公等亦且爲虜矣. 公何不令<燕>且緩<豨>, 而與<胡>連和? 事寬, 得長王<燕>, 卽有<漢>急, 可以安國.⌏ <勝>以爲然, 乃私令<匈奴>兵擊<燕>. <綰>疑<勝>與<胡>反, 上書請族<勝>. <勝>還報, 具道所以爲者. <綰>寤, 乃詐論他人, 以脫<勝>家屬, 使得爲<匈奴>間. 而陰使<范齊>之<豨>所, 欲令久連兵毋決.
<漢>旣斬<豨>, 其裨將降, 言<燕王綰>使<范齊>通計謀<豨>所. 上使使召<綰>, <綰>稱病. 又使<辟陽侯>審<食其>、御史大夫<趙堯>往迎<綰>, 因驗問其左右. <綰>愈恐, 閟匿, 謂其幸臣曰:⌌非<劉氏>而王者, 獨我與<長沙>耳. 往年<漢>族<淮陰>, 誅<彭越>, 皆<呂后>計. 今上病, 屬任<呂后>. <呂后>婦人, 專欲以事誅異姓王者及大功臣.⌏ 乃稱病不行. 其左右皆亡匿. 語頗泄, <辟陽侯>聞之, 歸具報, 上益怒. 又得<匈奴>降者, 言<張勝>亡在<匈奴>, 爲<燕>使. 於是上曰:⌌<綰>果反矣!⌏ 使<樊噲>擊<綰>. <綰>悉將其宮人家屬, 騎數千. 居長城下候伺, 幸上病瘉, 自入謝. <高祖>崩, <綰>遂將其衆亡入<匈奴>, <匈奴>以爲<東胡盧王>. 爲蠻夷所侵奪, 常思復歸. 居歲餘, 死<胡>中.
<高后>時, <綰>妻與其子亡降, 會<高后>病, 不能見, 舍<燕邸>, 爲欲置酒見之. <高后>竟崩, <綰>妻亦病死.
<孝景帝>時, <綰>孫<它人>以<東胡王>降, 封爲<惡谷侯>. 傳至曾孫, 有罪, 國除.
<吳芮>, <秦>時<番陽>令也, 甚得<江湖>間民心, 號曰<番君>. 天下之初叛<秦>也, <黥布>歸<芮>, <芮>妻之, 因率<越>人擧兵以應諸侯. <沛公>攻<南陽>, 乃遇<芮>之將<梅鋗>, 與偕攻<析>、<酈>, 降之. 及<項羽>相王, 以<芮>率<百越>佐諸侯, 從入關, 故立<芮>爲<衡山王>, 都<邾>. 其將<梅鋗>功多, 封十萬戶, 爲列侯. <項籍>死, 上以<鋗>有功, 從入<武關>, 故德<芮>, 徙爲<長沙王>, 都<臨湘>, 一年薨, 諡曰<文王>, 子<成王臣>嗣. 薨, 子<哀王回>嗣. 薨, 子<共王右>嗣. 薨, 子<靖王差>嗣. <孝文>後七年薨, 無子, 國除. 初, <文王芮>, <高祖>賢之, 制詔御史:⌌<長沙王>忠, 其定著令.⌏ 至<孝惠>、<高后>時, 封<芮>庶子二人爲列侯, 傳國數世絶.
贊曰:昔<高祖>定天下, 功臣異姓而王者八國. <張耳>、<吳芮>、<彭越>、<黥布>、<臧荼>、<盧綰>與兩<韓信>, 皆徼一時之權變, 以詐力成功, 咸得裂土, 南面稱孤. 見疑强大, 懷不自安, 事窮勢迫, 卒謀叛逆, 終於滅亡. <張耳>以智全, 至子亦失國. 唯<吳芮>之起, 不失正道, 故能傳號五世, 以無嗣絶, 慶流支庶. 有以矣夫, 著于甲令而稱忠也!


漢書卷三十五  荊燕吳傳第五

<荊王><劉賈>, <高帝>從父兄也, 不知其初起時. <漢>元年, 還定<三秦>, <賈>爲將軍, 定<塞>地, 從東擊<項籍>.
<漢王>敗<成皐>, 北度<河>, 得<張耳>、<韓信>軍, 軍<脩武>, 深溝高壘, 使<賈>將二萬人, 騎數百, 擊<楚>, 度<白馬津>入<楚>地, 燒其積聚, 以破其業, 無以給<項王>軍食. 已而<楚>兵擊之, <賈>輒避不肯與戰, 而與<彭越>相保.
<漢王>追<項籍>至<固陵>, 使<賈>南度<淮>圍<壽春>. 還至, 使人間招<楚>大司馬<周殷>. <周殷>反<楚>, 佐<賈>擧<九江>, 迎<英布>兵, 皆會<垓下>, 誅<項籍>. <漢王>因使<賈>將<九江>兵, 與太尉<盧綰>西南擊<臨江王共尉>, <尉>死, 以<臨江>爲<南郡>.
<賈>旣有功, 而<高祖>子弱, 昆弟少, 又不賢, 欲王同姓以塡天下, 乃下詔曰:⌌將軍<劉賈>有功, 及擇子弟可以爲王者.⌏ 羣臣皆曰:⌌立<劉賈>爲<荊王>, 王<淮東>.⌏ 立六年而<淮南王><黥布>反, 東擊<荊>. <賈>與戰, 弗勝, 走<富陵>, 爲<布>軍所殺.
<燕王><劉澤>, <高祖>從祖昆弟也. <高祖>三年, <澤>爲郞中. 十一年, 以將軍擊<陳豨>將<王黃>, 封爲<營陵侯>. 
<高后>時, <齊>人<田生>游乏資, 以畫奸<澤>. <澤>大說之, 用金二百斤爲<田生>壽. <田生>已得金, 卽歸<齊>. 二歲, <澤>使人謂<田生>曰:⌌弗與矣.⌏ <田生>如<長安>, 不見<澤>, 而假大宅, 令其子求事<呂后>所幸大謁者<張卿>. 居數月, <田生>子請<張卿>臨, 親脩具. <張卿>往, 見<田生>帷帳具置如列侯. <張卿>驚. 酒酣, 乃屛人說<張卿>曰:⌌臣觀諸侯邸第百餘, 皆<高帝>一切功臣. 今<呂氏>雅故本推轂<高帝>就天下, 功至大, 又有親戚太后之重. 太后春秋長, 諸<呂>弱, 太后欲立<呂産>爲<呂王>, 王<代>. (呂)[太]后又重發之, 恐大臣不聽. 今<卿>最幸, 大臣所敬, 何不風大臣以聞太后, 太后必喜. 諸<呂>以王, 萬戶侯亦<卿>之有. 太后心欲之, 而<卿>爲內臣, 不急發, 恐(過)[禍]及身矣.⌏ <張卿>大然之, 乃風大臣語太后. 太后朝, 因問大臣. 大臣請立<呂産>爲<呂王>. <太后>賜<張卿>千金, <張卿>以其半進<田生>. <田生>弗受, 因說之曰:⌌<呂産>王也. 諸大臣未大服. 今<營陵侯澤>, 諸<劉>長, 爲大將軍, 獨此尙觖望. 今<卿>言太后, 裂十餘縣王之, 彼得王喜, 於諸<呂>王益固矣.⌏ <張卿>入言之. 又太后女弟<呂須>女亦爲<營陵侯>妻, 故遂立<營陵侯澤>爲<琅邪王>. <琅邪王>與<田生>之國, 急行毋留. 出關, 太后果使人追之. 已出, 卽還.
<澤>王<琅邪>二年, 而太后崩, <澤>乃曰:⌌帝少, 諸<呂>用事, 諸<劉>孤弱.⌏ 引兵與<齊王>合謀西, 欲誅諸<呂>. 至<梁>, 聞<漢灌將軍>屯<滎陽>, <澤>還兵備西界, 遂跳驅至<長安>. <代王>亦從<代>至. 諸將相與<琅邪王>共立<代王>, 是爲<孝文帝>. <文帝>元年, 徙<澤>爲<燕王>, 而復以<琅邪>歸<齊>.
<澤>王<燕>二年, 薨, 諡曰<敬王>. 子<康王嘉>嗣, 九年薨. 子<定國>嗣. <定國>與父<康王>姬姦, 生子男一人. 奪弟妻爲姬. 與子女三人姦. <定國>有所欲誅殺臣<肥如>令<郢人>, <郢人>等告<定國>. <定國>使謁者以它法劾捕格殺<郢人>滅口. 至<元朔>中, <郢人>昆弟復上書具言<定國>事. 下公卿皆議曰:⌌<定國>禽獸行, 亂人倫, 逆天道, 當誅.⌏ 上許之. <定國>自殺, 立四十二年, 國除. <哀帝>時繼絶世, 乃封<敬王澤>玄孫之孫<無終>公士<歸生>爲<營陵侯>, <更始>中爲兵所殺
<吳王濞>, <高帝>兄<仲>之子也. <高帝>立<仲>爲<代王>. <匈奴>攻<代>, <仲>不能堅守, 棄國間行, 走<雒陽>, 自歸, 天子不忍致法, 廢爲<合陽侯>. 子<濞>, 封爲<沛侯>. <黥布>反, <高祖>自將往誅之. <濞>年二十, 以騎將從破<布>軍. <荊王><劉賈>爲<布>所殺, 無後. 上患<吳會稽>輕悍, 無壯王塡之, 諸子少, 乃立<濞>於<沛>, 爲<吳王>, 王三郡五十三城. 已拜受印, <高祖>召<濞>相之, 曰:⌌若狀有反相.⌏ 獨悔, 業已拜, 因拊其背, 曰:⌌<漢>後五十年東南有亂, 豈若邪? 然天下同姓一家, 愼無反!⌏ <濞>頓首曰:⌌不敢.⌏
會<孝惠>、<高后>時天下初定, 郡國諸侯各務自拊循其民. <吳>有<豫章郡>銅山, 卽招致天下亡命者盜鑄錢, 東煮海水爲鹽, 以故無賦, 國用饒足.
<孝文>時, <吳太子>入見, 得侍皇太子飮博. <吳太子>師傅皆<楚>人, 輕悍, 又素驕. 博爭道, 不恭, 皇太子引博局提<吳太子>, 殺之. 於是遣其喪歸葬<吳>. <吳王>慍曰:⌌天下一宗, 死<長安>卽葬<長安>, 何必來葬!⌏ 復遣喪之<長安>葬. <吳王>由是怨望, 稍失藩臣禮, 稱疾不朝. 京師知其以子故, 驗問實不病, 諸<吳>使來, 輒繫責治之. <吳王>恐, 所謀滋甚. 及後使人爲秋請, 上復責問<吳>使者. 使者曰:⌌察見淵中魚, 不祥. 今<吳王>始詐疾, (反)[及]覺, 見責急, 愈益閉, 恐上誅之, 計乃無聊. 唯上與更始.⌏ 於是天子皆赦<吳>使者歸之, 而賜<吳王>几杖, 老, 不朝. <吳>得釋, 其謀亦益解. 然其居國以銅鹽故, 百姓無賦. 卒踐更, 輒予平賈. 歲時存問茂材, 賞賜閭里. 它郡國吏欲來捕亡人者, 頌共禁不與. 如此者三十餘年, 以故能使其衆.
<朝錯>爲太子家令, 得幸皇太子, 數從容言<吳>過可削. 數上書說之, <文帝>寬, 不忍罰, 以此<吳王>日益橫. 及<景帝>卽位, <錯>爲御史大夫, 說上曰:⌌昔<高帝>初定天下, 昆弟少, 諸子弱, 大封同姓, 故孽子<悼惠王>王<齊>七十二城, 庶弟<元王>王<楚>四十城, 兄子王<吳>五十餘城. 封三庶孽, 分天下半. 今<吳王>前有太子之隙, 詐稱病不朝, 於古法當誅. <文帝>不忍, 因賜几杖, 德至厚也. 不改過自新, 乃益驕恣, 公卽山鑄錢, 煮海爲鹽, 誘天下亡人謀作亂逆. 今削之亦反, 不削亦反. 削之, 其反亟, 禍小;不削之, 其反遲, 禍大.⌏ 三年冬, <楚王>來朝, <錯>因言<楚王戊>往年爲<薄太后>服, 私姦服舍, 請誅之. 詔赦, 削<東海郡>. 及前二年, <趙王>有罪, 削其<常山郡>. <膠西王卬>以賣爵事有姦, 削其六縣.
<漢>廷臣方議削<吳>, <吳王>恐削地無已, 因欲發謀擧事. 念諸侯無足與計者, 聞<膠西王>勇, 好兵, 諸侯皆畏憚之, 於是乃使中大夫<應高>口說<膠西王>曰:⌌<吳王>不肖, 有夙夜之憂, 不敢自外, 使使臣諭其愚心.⌏ 王曰:⌌何以敎之?⌏ <高>曰:⌌今者主上任用邪臣, 聽信讒賊, 變更律令, 侵削諸侯, 徵求滋多, 誅罰良重, 日以益甚. 語有之曰:『*시穅及米.』 <吳>與<膠西>, 知名諸侯也, 一時見察, 不得安肆矣. <吳王>身有內疾, 不能朝請二十餘年, 常患見疑, 無以自白, 脅肩絫足, 猶懼不見釋. 竊聞大王以爵事有過, 所聞諸侯削地, 罪不至此, 此恐不止削地而已.⌏ 王曰:⌌有之, 子將柰何?⌏ <高>曰:⌌同惡相助, 同好相留, 同情相求, 同欲相趨, 同利相死. 今<吳王>自以與大王同憂, 願因時循理, 棄軀以除患於天下, 意亦可乎?⌏ <膠西王>瞿然駭曰:⌌寡人何敢如是? 主上雖急, 固有死耳, 安得不事?⌏ <高>曰:⌌御史大夫<朝錯>營或天子, 侵奪諸侯, 蔽忠塞賢, 朝廷疾怨, 諸侯皆有背叛之意, 人事極矣. 彗星出, 蝗蟲起, 此萬世一時, 而愁勞, 聖人所以起也. <吳王>內以<朝錯>爲誅, 外從大王後車, 方洋天下, 所向者降, 所指者下, 莫敢不服. 大王誠幸而許之一言, 則<吳王>率<楚王>略<函谷關>, 守<滎陽><敖倉>之粟, 距<漢>兵, 治次舍, 須大王. 大王幸而臨之, 則天下可幷, 兩主分割, 不亦可乎?⌏ 王曰:⌌善.⌏ 歸報<吳王>, 猶恐其不果, 乃身自爲使者, 至<膠西>面約之,
<膠西>羣臣或聞王謀, 諫曰:⌌諸侯地不能爲<漢>十二, 爲叛逆以憂太后, 非計也. 今承一帝, 尙云不易, 假令事成, 兩主分爭, 患乃益生.⌏ 王不聽, 遂發使約<齊>、<菑川>、<膠東>、<濟南>, 皆許諾.
諸侯旣新削罰, 震恐, 多怨<錯>. 及削<吳><會稽>、<豫章郡>書至, 則<吳王>先起兵, 誅<漢>吏二千石以下. <膠西>、<膠東>、<菑川>、<濟南>、<楚>、<趙>亦皆反, 發兵西. <齊王>後悔, 背約城守. <濟北王>城壞未完, 其郞中令劫守王, 不得發兵. <膠西王>、<膠東王>爲渠率, 與<菑川>、<濟南>共攻圍<臨菑>. <趙王遂>亦陰使<匈奴>與連兵.
七國之發也, <吳王>悉其士卒, 下令國中曰:⌌寡人年六十二, 身自將. 少子年十四, 亦爲士卒先. 諸年上與寡人同, 下與少子等, 皆發.⌏ 二十餘萬人. 南使<閩>、<東越>, <閩>、<東越>亦發兵從.
<孝景>前三年正月甲子, 初起兵於<廣陵>. 西涉<淮>, 因幷<楚>兵. 發使遺諸侯書曰:⌌吳王><劉濞>敬問<膠西王>、<膠東王>、<菑川王>、<濟南王>、<趙王>、<楚王>、<淮南王>、<衡山王>、<廬江王>、故<長沙王>子:幸敎! 以<漢>有賊臣<錯>, 無功天下, 侵奪諸侯之地, 使吏劾繫訊治, 以侵辱之爲故, 不以諸侯人君禮遇<劉氏>骨肉, 絶先帝功臣, 進任姦人, 誑亂天下, 欲危社稷. 陛下多病志逸, 不能省察. 欲擧兵誅之, 謹聞敎. 敝國雖狹, 地方三千里;人民雖少, 精兵可具五十萬. 寡人素事<南越>三十餘年, 其王諸君皆不辭分其兵以隨寡人, 又可得三十萬. 寡人雖不肖, 願以身從諸王. <南越>直<長沙>者, 因王子定<長沙>以北, 西走<蜀>、<漢中>. 告<越>、<楚王>、<淮南>三王, 與寡人西面;<齊>諸王與<趙王>定<河間>、<河內>, 或入<臨晉關>, 或與寡人會<雒陽>;<燕王>、<趙王>故與<胡>王有約, <燕王>北定<代>、<雲中>, 轉<胡>衆入<蕭關>, 走<長安>, 匡正天下, 以安<高廟>. 願王勉之. <楚元王>子、<淮南>三王或不沐洗十餘年, 怨入骨髓, 欲壹有所出久矣, 寡人未得諸王之意, 未敢聽. 今諸王苟能存亡繼絶, 振弱伐暴, 以安<劉氏>, 社稷所願也. <吳國>雖貧, 寡人節衣食用, 積金錢, 脩兵革, 聚糧食, 夜以繼日, 三十餘年矣. 凡皆爲此, 願諸王勉之. 能斬捕大將者, 賜金五千斤, 封萬戶;列將, 三千斤, 封五千戶;裨將, 二千斤, 封二千戶;二千石, 千斤, 封千戶:皆爲列侯. 其以軍若城邑降者, 卒萬人, 邑萬戶, 如得大將;人戶五千, 如得列將;人戶三千, 如得裨將;人戶千, 如得二千石;其小吏皆以差次受爵金. 它封賜皆倍軍法. 其有故爵邑者, 更益勿因. 願諸王明以令士大夫, 不敢欺也. 寡人金錢在天下者往往而有, 非必取於<吳>, 諸王日夜用之不能盡. 有當賜者告寡人, 寡人且往遺之. 敬以聞.⌏
七國反書聞, 天子乃遣太尉<條侯><周亞夫>將三十六將軍往擊<吳><楚>;遣<曲周侯><酈寄>擊<趙>, 將軍<欒布>擊<齊>, 大將軍<竇嬰>屯<滎陽>監<齊><趙>兵.
初, <吳><楚>反書聞, 兵未發, <竇嬰>言故<吳>相<爰盎>. 召入見, 上問以<吳><楚>之計, <盎>對曰:⌌<吳楚>相遺書, 曰『賊臣<朝錯>擅適諸侯, 削奪之地』, 以故反, 名爲西共誅<錯>, 復故地而罷. 方今計獨斬<錯>, 發使赦七國, 復其故地, 則兵可毋血刃而俱罷.⌏ 上從其議, 遂斬<錯>. 語具在{盎傳}. 以<盎>爲泰常, 奉宗廟, 使<吳王>, <吳王>弟子<德侯>爲宗正, 輔親戚. 使至<吳>, <吳><楚>兵已攻<梁>壁矣. 宗正以親故, 先入見, 諭<吳王>拜受詔. <吳王>聞<盎>來, 亦知其欲說, 笑而應曰:⌌我已爲東帝, 尙誰拜?⌏ 不肯見<盎>而留軍中, 欲劫使將. <盎>不肯, 使人圍守, 且殺之. <盎>得夜亡走<梁>, 遂歸報.
<條侯>將乘六乘傳, 會兵<滎陽>. 至<雒陽>, 見<劇孟>, 喜曰:⌌七國反, 吾乘傳至此, 不自意全. 又以爲諸侯已得<劇孟>. <孟>今無動, 吾據<滎陽>, <滎陽>以東無足憂者.⌏ 至<淮陽>, 問故父<絳侯>客<鄧都尉>曰:⌌策安出?⌏ 客曰:⌌<吳>(楚)兵銳甚, 難擧爭鋒. <楚>兵輕, 不能久. 方今爲將軍計, 莫若引兵東北壁<昌邑>, 以<梁>委<吳>, <吳>必盡銳攻之. 將軍深溝高壘, 使輕兵絶<淮泗>口, 塞<吳>饟道. 使<吳>、<梁>相敝而糧食竭, 乃以全制其極, 破<吳>必矣.⌏ <條侯>曰:⌌善.⌏ 從其策, 遂堅壁<昌邑>南, 輕兵絶<吳>饟道.
<吳王>之初發也, <吳>臣<田祿伯>爲大將軍. <田祿伯>曰:⌌兵屯聚而西, 無它奇道, 難以立功. 臣願得五萬人, 別循<江淮>而上, 收<淮南>、<長沙>, 入<武關>, 與大王會, 此亦一奇也.⌏ <吳王>太子諫曰:⌌王以反爲名, 此兵難以藉人, 人亦且反王, 柰何? 且擅兵而別, 多它利害, 徒自損耳.⌏ <吳王>卽不許<田祿伯>.
<吳>少將<桓將軍>說王曰:⌌吳多步兵, 步兵利險;<漢>多車騎, 車騎利平地. 願大王所過城不下, 直去, 疾西據<雒陽>武庫, 食<敖倉>粟, 阻山<河>之險以令諸侯, 雖無入關, 天下固已定矣. 大王徐行, 留下城邑, <漢>軍車騎至, 馳入<梁><楚>之郊, 事敗矣.⌏ <吳王>問<吳>老將, 老將曰:⌌此年少(椎)[推]鋒可耳, 安知大慮!⌏ 於是王不用<桓將軍>計
王專幷將其兵, 未度<淮>, 諸賓客皆得爲將、校尉、行間候、司馬, 獨<周丘>不用. <周丘>者, <下邳>人, 亡命<吳>, 酤酒無行, 王薄之, 不任. <周丘>乃上謁, 說王曰:⌌臣以無能, 不得待罪行間. 臣非敢求有所將也, 願請王一<漢>節, 必有以報.⌏ 王乃予之. <周丘>得節, 夜馳入<下邳>. <下邳>時聞<吳>反, 皆城守. 至傳舍, 召令入戶, 使從者以罪斬令. 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:⌌<吳>反兵且至, 屠<下邳>不過食頃. 今先下, 家室必完, 能者封侯至矣.⌏ 出乃相告, <下邳>皆下. <周丘>一夜得三萬人, 使人報<吳王>, 遂將其兵北略城邑. 比至<城陽>, 兵十餘萬, 破<城陽>中尉軍. 聞<吳王>敗走, 自度無與共成功, 卽引兵歸<下邳>. 未至, 癰發背死.
二月, <吳王>兵旣破, 敗走, 於是天子制詔將軍:⌌蓋聞爲善者天報以福, 爲非者天報以殃. <高皇帝>親垂功德, 建立諸侯, <幽王>、<悼惠王>絶無後, <孝文皇帝>哀憐加惠, 王<幽王>子<遂>, <悼惠王>子<卬>等, 令奉其先王宗廟, 爲<漢>藩國, 德配天地, 明並日月. 而<吳王濞>背德反義, 誘受天下亡命罪人, 亂天下幣, 稱疾不朝二十餘年. 有司數請<濞>罪, <孝文皇帝>寬之, 欲其改行爲善. 今乃與<楚王戊>、<趙王遂>、<膠西王卬>、<濟南王辟光>、<菑川王賢>、<膠東王雄渠>約從謀反, 爲逆無道, 起兵以危宗廟, 賊殺大臣及<漢>使者, 迫劫萬民, 伐殺無罪, 燒殘民家, 掘其丘壟, 甚爲虐暴. 而<卬>等又重逆無道, 燒宗廟, 鹵御物, 朕甚痛之. 朕素服避正殿, 將軍其勸士大夫擊反虜. 擊反虜者, 深入多殺爲功, 斬首捕虜比三百石以上皆殺, 無有所置. 敢有議詔及不如詔者, 皆要斬.⌏
初, <吳王>之度<淮>, 與<楚王>遂西敗<棘壁>, 乘勝而前, 銳甚. <梁孝王>恐, 遣將軍擊之, 又敗<梁>兩軍, 士卒皆還走. <梁>數使使<條侯>求救, <條侯>不許. 又使使愬<條侯>於上, 上使告<條侯>救<梁>, 又守便宜不行. <梁>使<韓安國>及<楚>死事相弟<張羽>爲將軍, 乃得頗敗<吳>兵. <吳>兵欲西, <梁>城守, 不敢西, 卽走<條侯>軍, 會<下邑>. 欲戰, <條侯>壁, 不肯戰. <吳>糧絶, 卒飢, 數挑戰, 遂夜奔<條侯>壁, 驚東南. <條侯>使備西北, 果從西北. 不得入, <吳>大敗, 士卒多飢死叛散. 於是<吳王>乃與其戲下壯士千人夜亡去, 度<淮>走<丹徒>, 保<東越>. <東越>兵可萬餘人, 使人收聚亡卒. <漢>使人以利啗<東越>, <東越>卽紿<吳王>, <吳王>出勞軍, 使人鏦殺<吳王>, 盛其頭, 馳傳以聞. <吳王>太子<駒>亡走<閩越>. <吳王>之棄軍亡也, 軍遂潰, 往往稍降太尉<條侯>及<梁>軍. <楚王戊>軍敗, 自殺.
三王之圍<齊><臨菑>也, 三月不能下. <漢>兵至, <膠西>、<膠東>、<菑川王>各引兵歸國. <膠西王>徒跣, 席稿, 飮水, 謝太后. 王太子<德>曰:⌌<漢>兵還, 臣觀之以罷, 可襲, 願收王餘兵擊之, 不勝而逃入海, 未晩也.⌏王曰:⌌吾士卒皆已壞, 不可用.⌏不聽. <漢>將<弓高侯頹當>遺王書曰:⌌奉詔誅不義, 降者赦, 除其罪, 復故;不降者滅之. 王何處? 須以從事.⌏ 王肉袒叩頭<漢>軍壁, 謁曰:⌌臣<卬>奉法不謹, 驚駭百姓, 乃苦將軍遠道至于窮國, 敢請葅醢之罪.⌏ <弓高侯>執金鼓見之, 曰:⌌王苦軍事, 願聞王發兵狀.⌏王頓首膝行對曰:⌌今者, <朝錯>天子用事臣, 變更<高皇帝>法令, 侵奪諸侯地. <卬>等以爲不義, 恐其敗亂天下, 七國發兵, 且以誅<錯>. 今聞<錯>已誅, <卬>等謹已罷兵歸.⌏ 將軍曰:⌌王苟以<錯>爲不善, 何不以聞? 及未有詔虎符, 擅發兵擊義國. 以此觀之, 意非徒欲誅<錯>也.⌏ 乃出詔書爲王讀之, 曰:⌌王其自圖之.⌏ 王曰:⌌如<卬>等死有餘罪.⌏ 遂自殺. 太后、太子皆死. <膠東>、<菑川>、<濟南王>皆伏誅. <酈將軍>攻<趙>, 十月而下之, <趙王>自殺. <濟北王>以劫故, 不誅.
初, <吳王>首反, 幷將<楚>兵, 連<齊>、<趙>. 正月起, 三月皆破滅.
贊曰:<荊王>王也, 由<漢>初定, 天下未集 故雖疏屬, 以策爲王, 鎭<江><淮>之間. <劉澤>發於<田生>, 權激<呂氏>, 然卒南面稱孤者三世. 事發相重, 豈不危哉! <吳王>擅山海之利, 能薄斂以使其衆, 逆亂之萌, 自其子興. 古者諸侯不過百里, 山海不以封, 蓋防此矣. <朝錯>爲國遠慮, 禍反及身. ⌌毋爲權首, 將受其咎⌏, 豈謂<錯>哉!


漢書卷三十六  楚元王傳第六

<楚元王><交>字<游>, <高祖>同父少弟也. 好書, 多材藝. 少時嘗與<魯穆生>、<白生>、<申公>俱受{詩}於<浮丘伯>. <伯>者, <孫卿>門人也. 及<秦>焚書, 各別去.
<高祖>兄弟四人, 長兄<伯>, 次<仲><伯>蚤卒. <高祖>旣爲<沛公>, <景駒>自立爲<楚王>. <高祖>使<仲>與<審食其>留侍太上皇, <交>與<蕭>、<曹>等俱從<高祖>見<景駒>, 遇<項梁>, 共立<楚懷王>. 因西攻<南陽>, 入<武關>, 與<秦>戰於<藍田>. 至<霸上>, 封<交>爲<文信君>, 從入<蜀漢>, 還定<三秦>, 誅<項籍>. 卽帝位, <交>與<盧綰>常侍上, 出入臥內, 傳言語諸內事隱謀. 而上從父兄<劉賈>數別將.
<漢>六年, 旣廢<楚王><信>, 分其地爲二國, 立<賈>爲<荊王>, <交>爲<楚王>, 王<薛郡>、<東海>、<彭城>三十六縣, 先有功也. 後封次兄<仲>爲<代王>, 長子<肥>爲<齊王>.
初, <高祖>微時, 常避事, 時時與賓客過其丘嫂食. 嫂厭叔與客來, 陽爲羹盡, 轑釜, 客以故去. 已而視釜中有羹, 繇是怨嫂. 及立<齊>、<代王>, 而<伯>子獨不得侯. 太上皇以爲言, <高祖>曰:⌌某非敢忘封之也, 爲其母不長者.⌏七年十月, 封其子<信>爲<羹頡侯>.
<元王>旣至<楚>, 以<穆生>、<白生>、<申公>爲中大夫. <高后>時, <浮丘伯>在<長安>, <元王>遣子<郢客>與<申公>俱卒業. <文帝>時, 聞<申公>爲{詩}最精, 以爲博士. <元王>好{詩}, 諸子皆讀{詩}, <申公>始爲{詩}傳, 號{魯詩}. <元王>亦次之{詩}傳, 號曰{元王詩}, 世或有之.
<高后>時, 以<元王>子<郢客>爲宗正, 封<上邳侯>. <元王>立二十三年薨, 太子<辟非>先卒, <文帝>乃以宗正<上邳侯><郢客>嗣, 是爲<夷王>. <申公>爲博士, 失官, 隨<郢客>歸, 復以爲中大夫. 立四年薨, 子<戊>嗣. <文帝>尊寵<元王>, 子生, 爵比皇子. <景帝>卽位, 以親親封<元王>寵子五人:子<禮>爲<平陸侯>, <富>爲<休侯>, <歲>爲<沈猶侯>, <執>爲<宛朐侯>, <調>爲<棘樂侯>.
初, <元王>敬禮<申公>等, <穆生>不耆酒, <元王>每置酒, 常爲<穆生>設醴. 及王<戊>卽位, 常設, 後忘設焉. <穆生>退曰:⌌可以逝矣! 醴酒不設, 王之意怠, 不去, <楚>人將鉗我於市.⌏ 稱疾臥. <申公>、<白生>强起之曰:⌌獨不念先王之德與? 今王一旦失小禮, 何足至此!⌏<穆生>曰:⌌{易}稱『知幾其神乎! 幾者動之微, 吉凶之先見者也. 君子見幾而作, 不俟終日.』先王之所以禮吾三人者, 爲道之存故也;今而忽之, 是忘道也. 忘道之人, 胡可與久處! 豈爲區區之禮哉?⌏ 遂謝病去. <申公>、<白生>獨留.
王<戊>稍淫暴, 二十年, 爲<薄太后>服私姦, 削<東海>、<薛郡>, 乃與<吳>通謀. 二人諫, 不聽, 胥靡之, 衣之赭衣, 使杵臼雅舂於市. <休侯>使人諫王, 王曰:⌌季父不吾與, 我起, 先取季父矣.⌏ <休侯>懼, 乃與母太夫人奔京師. 二十一年春, <景帝>之三年也, 削書到, 遂應<吳王>反. 其相<張尙>、太傅<趙夷吾>諫, 不聽. 遂殺<尙>、<夷吾>, 起兵會<吳>西攻<梁>, 破<棘壁>, 至<昌邑>南, 與<漢>將<周亞夫>戰. <漢>絶<吳><楚>糧道, 士饑, <吳王>走, <戊>自殺, 軍遂降<漢>.
<漢>已平<吳><楚>, <景帝>乃立宗正<平><陸侯禮>爲<楚王>, 奉<元王>後, 是爲<文王>. 四年薨, 子<安王道>嗣. 二十二年薨, 子<襄王注>嗣. 十四年薨, 子<節王><純>嗣. 十六年薨, 子<延壽>嗣. <宣帝>卽位, <延壽>以爲<廣陵王胥><武帝>子, 天下有變必得立, 陰欲附倚輔助之, 故爲其(後)[后]母弟<趙何齊>取<廣陵王>女爲妻. 與<何齊>謀曰:⌌我與<廣陵王>相結, 天下不安, 發兵助之. 使<廣陵王>立, <何齊>尙公主, 列侯可得也.⌏因使<何齊>奉書遺<廣陵王>曰:⌌願長耳目, 毋後人有天下.⌏ <何齊>父<長年>上書告之, 事下有司, 考驗辭服, <延壽>自殺. 立三十二年, 國除.
初, <休侯富>旣奔京師, 而王<戊>反, <富>等皆坐免侯, 削屬籍. 後聞其數諫<戊>, 乃更封爲<紅侯>. 太夫人與<竇太后>有親, 懲<山東>之寇, 求留京師, 詔許之. <富>子<辟彊>等四人供養, 仕於朝. 太夫人薨, 賜塋, 葬<靈戶>. <富>傳國至曾孫, 無子, 絶.
<辟彊>字<少卿>, 亦好讀<詩>, 能屬文. <武帝>時, 以宗室子隨二千石論議, 冠諸宗室. 淸靜少欲, 常以書自娛, 不肯仕. <昭帝>卽位, 或說大將軍<霍光>曰:⌌將軍不見諸<呂>之事乎? 處<伊尹>、<周公>之位, 攝政擅權, 而背宗室, 不與共職, 是以天下不信, 卒至於滅亡. 今將軍當盛位, 帝春秋富, 宜納宗室, 又多與大臣共事, 反諸<呂>道, 如是則可以免患.⌏ <光>然之, 乃擇宗室可用者. <辟彊>子<德>待詔丞相府, 年三十餘, 欲用之. 或言父見在, 亦先帝之所寵也. 遂拜<辟彊>爲光祿大夫, 守<長樂>衛尉, 時年已八十矣. 徙爲宗正, 數月卒.
<德>字<路叔>(少), 修<黃老>術, 有智略. 少時數言事, 召見<甘泉宮>, <武帝>謂之⌌千里駒⌏. <昭帝>初, 爲宗正丞, 雜治<劉澤>詔獄. 父爲宗正, 徙大鴻臚丞, 遷太中大夫, 後復爲宗正, 雜案<上官氏>、<蓋主>事. <德>常持{老子}知足之計. 妻死, 大將軍<光>欲以女妻之, <德>不敢取, 畏盛滿也. <蓋長公主>孫<譚>遮<德>自言, <德>數責以公主起居無狀. 侍御史以爲<光>望不受女, 承指劾<德>誹謗詔獄, 免爲庶人, 屛居山田. <光>聞而恨之, 復白召<德>守<靑州>刺史. 歲餘, 復爲宗正, 與立<宣帝>, 以定策賜爵關內侯. <地節>中, 以親親行謹厚封爲<陽城侯>. 子<安民>爲郞中右曹, 宗家以<德>得官宿衛者二十餘人.
<德>寬厚, 好施生, 每行京兆尹事, 多所平反罪人. 家産過百萬, 則以振昆弟賓客食飮, 曰:⌌富, 民之怨也.⌏ 立十一年, 子<向>坐鑄僞黃金, 當伏法, <德>上書訟罪. 會薨, 大鴻臚奏<德>訟子罪, 失大臣體, 不宜賜諡置嗣. 制曰:⌌賜諡<繆侯>, 爲置嗣.⌏ 傳至孫<慶忌>, 復爲宗正太常. 薨. 子<岑>嗣, 爲諸曹中郞將, 列校尉, 至太常. 薨, 傳子, 至<王莽>敗, 乃絶.
<向>字<子政>, 本名<更生>. 年十二, 以父<德>任爲輦郞. 旣冠, 以行修飭擢爲諫大夫. 是時, <宣帝>循<武帝>故事, 招選名儒俊材置左右. <更生>以通達能屬文辭, 與<王襃>、<張子僑>等並進對, 獻賦頌凡數十篇. 上復興神僊方術之事, 而<淮南>有{枕中鴻寶苑祕書}. 書言神僊使鬼物爲金之術, 及<鄒衍>重道延命方, 世人莫見, 而<更生>父<德><武帝>時治<淮南>獄得其書. <更生>幼而讀誦, 以爲奇, 獻之, 言黃金可成. 上令典尙方鑄作事, 費甚多, 方不驗. 上乃下<更生>吏, 吏劾<更生>鑄僞黃金, 繫當死. <更生>兄<陽城侯><安民>上書, 入國戶半, 贖<更生>罪. 上亦奇其材, 得踰冬減死論. 會初立{穀梁春秋}, 徵<更生>受{穀梁}, 講論{五經}於<石渠>. 復拜爲郞中給事黃門, 遷散騎諫大夫給事中.
<元帝>初卽位, 太傅<蕭望之>爲前將軍, 少傅<周堪>爲諸吏光祿大夫, 皆領尙書事, 甚見尊任. <更生>年少於<望之>、<堪>, 然二人重之, 薦<更生>宗室忠直, 明經有行, 擢爲散騎宗正給事中, 與侍中<金敞>拾遺於左右. 四人同心輔政, 患苦外戚<許>、<史>在位放縱, 而中書宦官<弘恭>、<石顯>弄權. <望之>、<堪>、<更生>議, 欲白罷退之. 未白而語泄, 遂爲<許>、<史>及<恭>、<顯>所譖愬, <堪>、<更生>下獄, 及<望之>皆免官. 語在{望之傳}. 其春地震, 夏, 客星見<昴>、<卷舌>間. 上感悟, 下詔賜<望之>爵關內侯, 奉朝請. 秋, 徵<堪>、<向>, 欲以爲諫大夫, <恭>、<顯>白皆爲中郞. 冬, 地復震. 時<恭>、<顯>、<許>、<史>子弟侍中諸曹, 皆側目於<望之>等, <更生>懼焉, 乃使其外親上變事, 言:
竊聞故前將軍<蕭望之>等, 皆忠正無私, 欲致大治, 忤於貴戚尙書. 今道路人聞<望之>等復進, 以爲且復見毁讒, 必曰嘗有過之臣不宜復用, 是大不然. 臣聞春秋地震, 爲在位執政太盛也, 不爲三獨夫動, 亦已明矣. 且往者<高皇帝>時, <季布>有罪, 至於夷滅, 後赦以爲將軍, <高后>、<孝文>之間卒爲名臣. <孝武帝>時, <兒寬>有重罪繫. <按道侯><韓說>諫曰:⌌前<吾丘壽王>死, 陛下至今恨之;今殺<寬>, 後將復大恨矣!⌏ 上感其言, 遂貰<寬>, 復用之, 位至御史大夫, 御史大夫未有及<寬>者也. 又<董仲舒>坐私爲災異書, <主父偃>取奏之, 下吏, 罪至不道, 幸蒙不誅, 復爲太中大夫, <膠西>相, 以老病免歸. <漢>有所欲興, 常有詔問. <仲舒>爲世儒宗, 定議有益天下. <孝宣皇帝>時, <夏侯勝>坐誹謗繫獄, 三年免爲庶人. <宣帝>復用<勝>, 至<長信>少府, 太子太傅, 名敢直言, 天下美之. 若乃羣臣, 多此比類, 難一二記. 有過之臣, 無負國家, 有益天下, 此四臣者, 足以觀矣.
前<弘恭>奏<望之>等獄決, 三月, 地大震. <恭>移病出, 後復視事, 天陰雨雪. 由是言之, 地動殆爲<恭>等.
臣愚以爲宜退<恭>、<顯>以章蔽善之罰, 進<望之>等以通賢者之路. 如此, 太平之門開, 災異之原塞矣.
書奏, <恭>、<顯>疑其<更生>所爲, 白請考姦詐. 辭果服, 遂逮<更生>繫獄, 下太傅<韋玄成>、諫大夫<貢禹>, 與廷尉雜考. 劾<更生>前爲九卿, 坐與<望之>、<堪>謀排車騎將軍<高>、<許>、<史氏>侍中者, 毁離親戚, 欲退去之, 而獨專權. 爲臣不忠, 幸不伏誅, 復蒙恩徵用, 不悔前過, 而敎令人言變事, 誣罔不道. <更生>坐免爲庶人. 而<望之>亦坐使子上書自寃前事, <恭>、<顯>白令詣獄置對. <望之>自殺. 天子甚悼恨之, 乃擢<周堪>爲光祿勳, <堪>弟子<張猛>光祿大夫給事中, 大見信任. <恭>、<顯>憚之, 數譖毁焉. <更生>見<堪>、<猛>在位, 幾己得復進, 懼其傾危, 乃上封事諫曰:
臣前幸得以骨肉備九卿, 奉法不謹, 乃復蒙恩. 竊見災異並起, 天地失常, 徵表爲國. 欲終不言, 念忠臣雖在甽畝, 猶不忘君, 惓惓之義也. 況重以骨肉之親, 又加以舊恩未報乎! 欲竭愚誠, 又恐越職, 然惟二恩未報, 忠臣之義, 一杼愚意, 退就農畝, 死無所恨.
臣聞<舜>命九官, 濟濟相讓, 和之至也. 衆賢和於朝, 則萬物和於野. 故簫{韶}九成, 而鳳皇來儀;擊石拊石, 百獸率舞. 四海之內, 靡不和寧. 及至<周文>, 開基西郊, 雜遝衆賢, 罔不肅和, 崇推讓之風, 以銷分爭之訟. <文王>旣沒, <周公>思慕, 歌詠<文王>之德, 其{詩}曰:⌌於穆淸廟, 肅雍顯相;濟濟多士, 秉<文>之德.⌏ 當此之時, <武王>、<周公>繼政, 朝臣和於內, 萬國驩於外, 故盡得其驩心, 以事其先祖. 其{詩}曰:⌌有來雍雍, 至止肅肅, 相維辟公, 天子穆穆.⌏ 言四方皆以和來也. 諸侯和於下, 天應報於上, 故{周頌}曰⌌降福穰穰⌏, 又曰⌌飴我釐麰⌏. 釐麰, 麥也, 始自天降. 此皆以和致和, 獲天助也.
下至<幽>、<厲>之際, 朝廷不和, 轉相非怨, 詩人疾而憂之曰:⌌民之無良, 相怨一方.⌏ 衆小在位而從邪議, 歙歙相是而背君子, 故其{詩}曰:⌌歙歙訿訿, 亦孔之哀! 謀之其臧, 則具是違;謀之不臧, 則具是依! ⌏ 君子獨處守正, 不橈衆枉, 勉彊以從王事則反見憎毒讒愬, 故其{詩}曰:⌌密勿從事, 不敢告勞, 無罪無辜, 讒口嗸嗸!⌏ 當是之時, 日月薄蝕而無光, 其{詩}曰:⌌朔日辛卯, 日有蝕之, 亦孔之醜!⌏ 又曰:⌌彼月而微, 此日而微, 今此下民, 亦孔之哀!⌏ 又曰:⌌日月鞠凶, 不用其行;四國無政, 不用其良!⌏ 天變見於上, 地變動於下, 水泉沸騰, 山谷易處. 其{詩}曰:⌌百川沸騰, 山冢卒崩, 高岸爲谷, 深谷爲陵. 哀今之人, 胡憯莫懲!⌏ 霜降失節, 不以其時, 其{詩}曰:⌌正月繁霜, 我心憂傷;民之訛言, 亦孔之將!⌏ 言民以是爲非, 甚衆大也. 此皆不和, 賢不肖易位之所致也.
自此之後, 天下大亂, 簒殺殃禍並作, <厲王>奔彘, <幽王>見殺. 至乎<平王>末年, <魯隱>之始卽位也, <周>大夫<祭伯>乖離不和, 出奔於<魯>, 而{春秋}爲諱, 不言來奔, 傷其禍殃自此始也. 是後<尹氏>世卿而惠恣, 諸侯背畔而不朝, <周>室卑微. 二百四十二年之間, 日食三十六, 地震五, 山陵崩阤二, 彗星三見, 夜常星不見, 夜中星隕如雨一, 火災十四. <長狄>入三國, 五石隕墜, 六鶂退飛, 多麋, 有𧌒、蜚, 鸜鵒來巢者, 皆一見. 晝冥晦. 雨木冰. 李梅冬實. 七月霜降, 草木不死. 八月殺菽. 大雨雹. 雨雪雷霆失序相乘. 水、旱、饑、蝝、螽、螟蜂午並起. 當是時, 禍亂輒應. 弑君三十六, 亡國五十二, 諸侯奔走, 不得保其社稷者, 不可勝數也. <周室>多禍:<晉>敗其師於<貿戎>;伐其<郊>;<鄭>傷<桓王>;<戎>執其使;<衛侯朔>召不往, <齊>逆命而助<朔>;五大夫爭權, 三君更立, 莫能正理. 遂至陵夷不能復興.
由此觀之, 和氣致祥, 乖氣致異;祥多者其國安, 異衆者其國危, 天地之常經, 古今之通義也. 今陛下開<三代>之業, 招文學之士, 優游寬容, 使得並進. 今賢不肖渾殽, 白黑不分, 邪正雜糅, 忠讒並進. 章交公車, 人滿北軍. 朝臣舛午, 膠戾乖刺, 更相讒愬, 轉相是非. 傳授增加, 文書紛糾, 前後錯繆, 毁譽渾亂. 所以營或耳目, 感移心意, 不可勝載. 分曹爲黨, 往往羣朋, 將同心以陷正臣. 正臣進者, 治之表也;正臣陷者, 亂之機也. 乘治亂之機, 未知孰任, 而災異數見, 此臣所以寒心者也. 夫乘權藉勢之人, 子弟鱗集於朝, 羽翼陰附者衆, 輻湊於前, 毁譽將必用, 以終乖離之咎. 是以日月無光, 雪霜夏隕, 海水沸出, 陵谷易處, 列星失行, 皆怨氣之所致也. 夫遵衰<周>之軌迹, 循人之所刺, 而欲以成太平, 致雅頌, 猶卻行而求及前人也. <初元>以來六年矣. 案{春秋}六年之中, 災異未有稠如今者也. 夫有{春秋}之異, 無<孔子>之救, 猶不能解紛, 況甚於{春秋}乎?
原其所以然者, 讒邪並進也. 讒邪之所以並進者, 由上多疑心, 旣已用賢人而行善政, 如或譖之, 則賢人退而善政還. 夫執狐疑之心者, 來讒賊之口;持不斷之意者, 開羣枉之門. 讒邪進則衆賢退, 羣枉盛則正士消. 故{易}有{否泰}. 小人道長, 君子道消, 君子道消, 則政日亂, 故爲否. 否者, 閉而亂也. 君子道長, 小人道消, 小人道消, 則政日治, 故爲泰. 泰者, 通而治也. {詩}又云⌌雨雪麃麃, 見晛聿消⌏, 與{易}同義. 昔者<鯀>、<共工>、<驩兜>與<舜>、<禹>雜處<堯>朝, <周公>與<管>、<蔡>並居<周>位, 當是時, 迭進相毁, 流言相謗, 豈可勝道哉! <帝堯>、<成王>能賢<舜>、<禹>、<周公>而消<共工>、<管>、<蔡>, 故以大治, 榮華至今. <孔子>與<季>、<孟>偕仕於<魯>, <李斯>與<叔孫>俱宦於<秦>, <定公>、<始皇>賢<季>、<孟>、<李斯>而消<孔子>、<叔孫>, 故以大亂, 汚辱至今. 故治亂榮辱之端, 在所信任;信任旣賢, 在於堅固而不移. {詩}云⌌我心匪石, 不可轉也⌏. 言守善篤也. {易}曰⌌渙汗其大號⌏ 言號令如汗, 汗出而不反者也. 今出善令, 未能踰時而反, 是反汗也;用賢未能三旬而退, 是轉石也. {論語}曰:⌌見不善如探湯.⌏ 今二府奏佞讇不當在位, 歷年而不去. 故出令則如反汗, 用賢則如轉石, 去佞則如拔山, 如此望陰陽之調, 不亦難乎!
是以羣小窺見間隙, 緣飾文字, 巧言醜詆, 流言飛文, 譁於民間. 故{詩}云:⌌憂心悄悄, 慍于羣小.⌏ 小人成羣, 誠足慍也. 昔<孔子>與<顔淵>、<子貢>更相稱譽, 不爲朋黨;<禹>、<稷>與<皐陶>傳相汲引, 不爲比周. 何則? 忠於爲國, 無邪心也. 故賢人在上位, 則引其類而聚之於朝, {易}曰⌌飛龍在天, 大人聚也⌏;在下位, 則思與其類俱進, {易}曰⌌拔茅茹以其彙, 征吉⌏. 在上則引其類, 在下則推其類, 故<湯>用<伊尹>, 不仁者遠, 而衆賢至, 類相致也. 今佞邪與賢臣並在交戟之內, 合黨共謀, 違善依惡, 歙歙訿訿, 數設危險之言, 欲以傾移主上. 如忽然用之, 此天地之所以先戒, 災異之所以重至者也.
自古明聖, 未有無誅而治者也, 故<舜>有四放之罰, 而<孔子>有兩觀之誅, 然後聖化可得而行也. 今以陛下明知, 誠深思天地之心, 迹察兩觀之誅, 覽{否泰}之卦, 觀雨雪之詩, 歷<周>、<唐>之所進以爲法, 原<秦>、<魯>之所消以爲戒, 考祥應之福, 省災異之禍, 以揆當世之變, 放遠佞邪之黨, 壞散險詖之聚, 杜閉羣枉之門, 廣開衆正之路, 決斷狐疑, 分別猶豫, 使是非炳然可知, 則百異消滅, 而衆祥並至, 太平之基, 萬世之利也.
臣幸得託肺附, 誠見陰陽不調, 不敢不通所聞. 竊推{春秋}災異, 以(効)[救]今事一二, 條其所以, 不宜宣泄. 臣謹重封昧死上.
<恭>、<顯>見其書, 愈與<許>、<史>比而怨<更生>等. <堪>性公方, 自見孤立, 遂直道而不曲. 是歲夏寒, 日靑無光, <恭>、<顯>及<許>、<史>皆言<堪>、<猛>用事之咎. 上內重<堪>, 又患衆口之寖潤, 無所取信. 時<長安>令<楊興>以材能幸, 常稱譽<堪>. 上欲以爲助, 乃見問<興>:⌌朝臣齗齗不可光祿勳, 何(也)[邪]?⌏ <興>者傾巧士, 謂上疑<堪>, 因順指曰:⌌<堪>非獨不可於朝廷, 自州里亦不可也. 臣見衆人聞<堪>前與<劉更生>等謀毁骨肉, 以爲當誅, 故臣前言<堪>不可誅傷, 爲國養恩也.⌏ 上曰:⌌然此何罪而誅? 今宜奈何?⌏ <興>曰:⌌臣愚以爲可賜爵關內侯, 食邑三百戶, 勿令典事. 明主不失師傅之恩, 此最策之得者也.⌏上於是疑. 會城門校尉<諸葛豐>亦言<堪>、<猛>短, 上因發怒免<豐>. 語在其傳. 又曰:⌌<豐>言<堪>、<猛>貞信不立, 朕閔而不治, 又惜其材能未有所効, 其左遷<堪>爲<河東>太守, <猛槐里>令.
<顯>等專權日甚. 後三歲餘, <孝宣廟>闕災, 其晦, 日有蝕之. 於是上召諸前言日變在<堪>、<猛>者責問, 皆稽首謝. 乃因下詔曰:⌌<河東>太守<堪>, 先帝賢之, 命而傅朕. 資質淑茂, 道術通明, 論議正直, 秉心有常, 發憤悃愊, 信有憂國之心. 以不能阿尊事貴, 孤特寡助, 抑厭遂退, 卒不克明. 往者衆臣見異, 不務自修, 深惟其故, 而反晻昧說天, 託咎此人. 朕不得已, 出而試之, 以彰其材. <堪>出之後, 大變仍臻, 衆亦嘿然. <堪>治未期年, 而三老官屬有識之士詠頌其美, 使者過郡, 靡人不稱. 此固足以彰先帝之知人, 而朕有以自明也. 俗人乃造端作基, 非議詆欺, 或引幽隱, 非所宜明, 意疑以類, 欲以陷之, 朕亦不取也. 朕迫于俗, 不得專心, 乃者天著大異, 朕甚懼焉. 今<堪>年衰歲暮, 恐不得自信, 排於異人, 將安究之哉? 其徵<堪>詣行在所.⌏拜爲光祿大夫, 秩中二千石, 領尙書事. <猛>復爲太中大夫給事中. <顯>幹尙書[事], 尙書五人, 皆其黨也. <堪>希得見, 常因<顯>白事, 事決<顯>口. 會<堪>疾瘖, 不能言而卒. <顯>誣譖<猛>, 令自殺於公車. <更生>傷之, 乃著{疾讒}、{擿要}、{救危}及{世頌}, 凡八篇, 依興古事, 悼己及同類也. 遂廢十餘年.
<成帝>卽位, <顯>等伏辜, <更生>乃復進用, 更名<向>. <向>以故九卿召拜爲中郞, 使領護<三輔>都水. 數奏封事, 遷光祿大夫. 是時帝元舅<陽平侯><王鳳>爲大將軍秉政, 倚太后, 專國權, 兄弟七人皆封爲列侯. 時數有大異, <向>以爲外戚貴盛, <鳳>兄弟用事之咎. 而上方精於{詩書}, 觀古文, 詔<向>領校中{五經}祕書. <向>見{尙書洪範}, <箕子>爲<武王>陳五行陰陽休咎之應. <向>乃集合上古以來歷<春秋><六國>至<秦><漢>符瑞災異之記, 推迹行事, 連傳禍福, 著其占驗, 比類相從, 各有條目, 凡十一篇, 號曰{洪範五行傳論}, 奏之. 天子心知<向>忠精, 故爲<鳳>兄弟起此論也, 然終不能奪<王氏>權.
久之, 營起<昌陵>, 數年不成, 復還歸<延陵>, 制度泰奢. <向>上疏諫曰:
臣聞{易}曰:⌌安不忘危, 存不忘亡, 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.⌏ 故賢聖之君, 博觀終始, 窮極事情, 而是非分明. 王者必通三統, 明天命所授者博, 非獨一姓也. <孔子>論{詩}, 至於⌌<殷>士膚敏, 祼將于京⌏, 喟然歎曰:⌌大哉天命! 善不可不傳于子孫, 是以富貴無常;不如是, 則王公其何以戒愼, 民萌何以勸勉?⌏ 蓋傷<微子>之事<周>, 而痛<殷>之亡也. 雖有<堯舜>之聖, 不能化<丹朱>之子;雖有<禹湯>之德, 不能訓末孫之<桀紂>. 自古及今, 未有不亡之國也. 昔<高皇帝>旣滅<秦>, 將都<雒陽>, 感寤<劉敬>之言, 自以德不及<周>, 而賢於<秦>, 遂徙都<關中>, 依<周>之德, 因<秦>之阻. 世之長短, 以德爲効, 故常戰栗, 不敢諱亡. <孔子>所謂⌌富貴無常⌏, 蓋謂此也.
<孝文皇帝>居<霸陵>, 北臨廁, 意悽愴悲懷, 顧謂羣臣曰:⌌嗟乎! 以北山石爲槨, 用紵絮斮陳漆其間, 豈可動哉!⌏<張釋之>進曰:⌌使其中有可欲, 雖錮南山猶有隙;使其中無可欲, 雖無石槨, 又何慼焉?⌏ 夫死者無終極, 而國家有廢興, 故<釋之>之言, 爲無窮計也. <孝文>寤焉, 遂薄葬, 不起山墳.
{易}曰:⌌古之葬者, 厚衣之以薪, 臧之中野, 不封不樹. 後世聖人易之以棺槨.⌏ 棺槨之作, 自<黃帝>始. <黃帝>葬於<橋山>, <堯>葬<濟陰>, 丘壟皆小, 葬具甚微. <舜>葬<蒼梧>, 二妃不從. <禹>葬<會稽>, 不改其列. <殷湯>無葬處. <文>、<武>、<周公>葬於<畢>, <秦穆公>葬於<雍橐><泉宮><祈年館>下, <樗里子>葬於<武庫>, 皆無丘隴之處. 此聖帝明王賢君智士遠覽獨慮無窮之計也. 其賢臣孝子亦承命順意而薄葬之, 此誠奉安君父, 忠孝之至也.
夫<周公>, <武王>弟也, 葬兄甚微. <孔子>葬母於<防>, 稱古墓而不墳, 曰:⌌<丘>, 東西南北之人也, 不可不識也.⌏ 爲四尺墳, 遇雨而崩. 弟子修之, 以告<孔子>, <孔子>流涕曰:⌌吾聞之, 古[者]不修墓.⌏蓋非之也. <延陵季子>適<齊>而反, 其子死, 葬於<嬴>、<博>之間, 穿不及泉, 斂以時服, 封墳掩坎, 其高可隱, 而號曰:⌌骨肉歸復於土, 命也, 魂氣則無不之也.⌏ 夫<嬴>、<博>去<吳>千有餘里, <季子>不歸葬. <孔子>往觀曰:⌌<延陵季子>於禮合矣.⌏ 故<仲尼>孝子, 而<延陵>慈父, <舜><禹>忠臣, <周公>弟弟, 其葬君親骨肉, 皆微薄矣;非苟爲儉, 誠便於體也. <宋><桓><司馬>爲石槨, <仲尼>曰⌌不如速朽.⌏ <秦>相<呂不韋>集知略之士而造{春秋}, 亦言薄葬之義, 皆明於事情者也.
逮至<吳王闔閭>, 違禮厚葬, 十有餘年, <越>人發之. 及<秦><惠文>、<武>、<昭>、<嚴襄>五王, 皆大作丘隴, 多其瘞臧, 咸盡發掘暴露, 甚足悲也. <秦始皇帝>葬於<驪山>之阿, 下錮三泉, 上崇山墳, 其高五十餘丈, 周回五里有餘;石槨爲游館, 人膏爲燈燭, 水銀爲江海, 黃金爲鳧雁. 珍寶之臧, 機械之變, 棺槨之麗, 宮館之盛, 不可勝原. 又多殺宮人, 生薶工匠, 計以萬數. 天下苦其役而反之, <驪山>之作未成, 而<周章>百萬之師至其下矣. <項籍>燔其宮室營宇, 往者咸見發掘. 其後牧兒亡羊, 羊入其鑿, 牧者持火照求羊, 失火燒其臧槨. 自古至今, 葬未有盛如<始皇>者也, 數年之間, 外被<項籍>之災, 內離牧豎之禍, 豈不哀哉!
是故德彌厚者葬彌薄, 知愈深者葬愈微. 無德寡知, 其葬愈厚, 丘隴彌高, 宮廟甚麗, 發掘必速. 由是觀之, 明暗之效, 葬之吉凶, 昭然可見矣. <周>德旣衰而奢侈, <宣王>賢而中興, 更爲儉宮室, 小寢廟. 詩人美之, {斯干}之詩是也, 上章道宮室之如制, 下章言子孫之衆多也. 及<魯嚴公>刻飾宗廟, 多築臺囿, 後嗣再絶, {春秋}刺焉. <周宣>如彼而昌, <魯>、<秦>如此而絶, 是則奢儉之得失也.
陛下卽位, 躬親節儉, 始營初陵, 其制約小, 天下莫不稱賢明. 及徙<昌陵>, 增埤爲高, 積土爲山, 發民墳墓, 積以萬數, 營起邑居, 期日迫卒, 功費大萬百餘. 死者恨於下, 生者愁於上, 怨氣感動陰陽, 因之以饑饉, 物故流離以十萬數, 臣甚惽焉. 以死者爲有知, 發人之墓, 其害多矣;若其無知, 又安用大? 謀之賢知則不說, 以示衆庶則苦之;若苟以說愚夫淫侈之人, 又何爲哉! 陛下慈仁篤美甚厚, 聰明疏達蓋世, 宜弘<漢>家之德, 崇<劉氏>之美, 光昭<五帝>、<三王>, 而顧與暴<秦>亂君競爲奢侈, 比方丘隴, 說愚夫之目, 隆一時之觀, 違賢知之心, 亡萬世之安, 臣竊爲陛下羞之. 唯陛下上覽明聖<黃帝>、<堯>、<舜>、<禹>、<湯>、<文>、<武>、<周公>、<仲尼>之制, 下觀賢知<穆公>、<延陵>、<樗里>、<張釋之>之意. <孝文皇帝>去墳薄葬, 以儉安神, 可以爲則;<秦昭>、<始皇>增山厚臧, 以侈生害, 足以爲戒. 初陵之*무, 宜從公卿大臣之議, 以息衆庶.
書奏, 上甚感<向>言, 而不能從其計.
<向>睹俗彌奢淫, 而<趙>、<衛>之屬起微賤, 踰禮制. <向>以爲王敎由內及外, 自近者始. 故採取{詩}{書}所載賢妃貞婦, 興國顯家可法則, 及孽嬖亂亡者, 序次爲{列女傳}, 凡八篇. 以戒天子. 及采傳記行事, 著{新序}, {說苑}凡五十篇奏之. 數上疏言得失, 陳法戒. 書數十上, 以助觀覽, 補遺闕. 上雖不能盡用, 然內嘉其言, 常嗟歎之.
時上無繼嗣, 政由<王氏>出, 災異浸甚. <向>雅奇<陳湯>智謀, 與相親友, 獨謂<湯>曰:⌌災異如此, 而外家日(甚)[盛], 其漸必危<劉氏>. 吾幸得同姓末屬, 絫世蒙<漢>厚恩, 身爲宗室遺老, 歷事三主. 上以我先帝舊臣, 每進見常加優禮, 吾而不言, 孰當言者?⌏ <向>遂上封事極諫曰:
臣聞人君莫不欲安, 然而常危, 莫不欲存, 然而常亡, 失御臣之術也. 夫大臣操權柄, 持國政, 未有不爲害者也, 昔<晉>有六卿, <齊>有<田>、<崔>, <衛>有<孫>、<甯>, <魯>有<季>、<孟>, 常掌國事, 世執朝柄. 終後<田氏>取<齊>;六卿分<晉>;<崔杼>弑其君<光>;<孫林父>、<甯殖>出其君<衎>, 弑其君<剽>;<季氏>八佾舞於庭, 三家者以<雍>徹, 並專國政, 卒逐<昭公>. <周>大夫<尹氏>筦朝事, 濁亂王室, <子朝>、<子猛>更立, 連年乃定. 故經曰⌌王室亂⌏, 又曰⌌<尹氏>殺<王子克>⌏, 甚之也. {春秋}擧成敗, 錄禍福, 如此類甚衆, 皆陰盛而陽微, 下失臣道之所致也. 故{書}曰:⌌臣之有作威作福, 害于而家, 凶于而國.⌏ <孔子>曰⌌祿去公室, 政逮大夫⌏, 危亡之兆. <秦昭王>舅<穰侯>及<涇陽>、<葉陽君>專國擅勢, 上假太后之威, 三人者權重於<昭王>, 家富於<秦國>, 國甚危殆, 賴寤<范睢>之言, 而<秦>復存. <二世>委任<趙高>, 專權自恣, 壅蔽大臣, 終有<閻樂><望夷>之禍, <秦>遂以亡. 近事不遠, 卽<漢>所代也.
<漢>興, 諸<呂>無道, 擅相尊王. <呂産>、<呂祿>席太后之寵, 據將相之位, 兼南北軍之衆, 擁<梁>、<趙>王之尊, 驕盈無厭, 欲危<劉氏>. 賴忠正大臣<絳侯>、<朱虛侯>等竭誠盡節以誅滅之, 然後<劉氏>復安. 今<王氏>一姓乘朱輪華轂者二十三人, 靑紫貂蟬充盈幄內, 魚鱗左右. 大將軍秉事用權, 五侯驕奢僭盛, 並作威福, 擊斷自恣, 行汙而寄治, 身私而託公, 依東宮之尊, 假甥舅之親, 以爲威重. 尙書九卿州牧郡守皆出其門, 筦執樞機, 朋黨比周. 稱譽者登進, 忤恨者誅傷;游談者助之說, 執政者爲之言. 排擯宗室, 孤弱公族, 其有智能者, 尤非毁而不進. 遠絶宗室之任, 不令得給事朝省, 恐其與己分權;數稱<燕王>、<蓋主>以疑上心, 避諱<呂>、<霍>而弗肯稱. 內有<管>、<蔡>之萌, 外假<周公>之論, 兄弟據重, 宗族磐互. 歷上古至<秦><漢>, 外戚僭貴未有如<王氏>者也. 雖<周><皇甫>、<秦><穰侯>、<漢><武安>、<呂>、<霍>、<上官>之屬, 皆不及也.
物盛必有非常之變先見, 爲其人微象. <孝昭帝>時, 冠石立於<泰山>, 仆柳起於<上林>. 而<孝宣帝>卽位, 今<王氏>先祖墳墓在<濟南>者, 其梓柱生枝葉, 扶疏上出屋, 根*잡地中;雖立石起柳, 無以過此之明也. 事勢不兩大, <王氏>與<劉氏>亦且不並立, 如下有<泰山>之安, 則上有累卵之危. 陛下爲人子孫, 守持宗廟, 而令國祚移於外親, 降爲皁隸, 縱不爲身, 奈宗廟何! 婦人內夫家, 外父母家, 此亦非皇太后之福也. <孝宣皇帝>不與舅<平昌>、<樂昌侯>權, 所以安全之也.
夫明者起福於無形, 銷患於未然. 宜發明詔, 吐德音, 援近宗室, 親而納信, 黜遠外戚, 毋授以政, 皆罷令就弟, 以則效先帝之所行, 厚安外戚, 全其宗族, 誠東宮之意, 外家之福也. <王氏>永存, 保其爵祿, <劉氏>長安, 不失社稷, 所以襃睦外內之姓, 子子孫孫無疆之計也. 如不行此策, <田氏>復見於今, 六卿必起於<漢>, 爲後嗣憂, 昭昭甚明, 不可不深圖, 不可不蚤慮. {易}曰:⌌君不密, 則失臣;臣不密, 則失身;幾事不密, 則害成.⌏ 唯陛下深留聖思, 審固幾密, 覽往事之戒, 以折中取信, 居萬安之實, 用保宗廟, 久承皇太后, 天下幸甚.
書奏, 天子召見<向>, 歎息悲傷其意, 謂曰:⌌君具休矣, 吾將思之.⌏ 以<向>爲中壘校尉.
<向>爲人簡易無威儀, 廉靖樂道, 不交接世俗, 專積思於經術, 晝誦書傳, 夜觀星宿, 或不寐達旦. <元延>中, 星孛<東井>, <蜀郡><岷山>崩雍江. <向>惡此異, 語在{五行志}. 懷不能已, 復上奏, 其辭曰:
臣聞<帝舜>戒<伯禹>, 毋若<丹朱>敖;<周公>戒<成王>, 毋若<殷王紂>. {詩}曰⌌<殷>監不遠, 在<夏后>之世⌏, 亦言<湯>以<桀>爲戒也. 聖帝明王常以敗亂自戒, 不諱廢興, 故臣敢極陳其愚, 唯陛下留神察焉.
謹案<春秋>二百四十二年, 日蝕三十六, <襄公>尤數, 率三歲五月有奇而壹食. <漢>興訖<竟寧>, <孝景帝>尤數, 率三歲一月而一食. 臣<向>前數言日當食, 今連三年比食. 自<建始>以來, 二十歲間而八食, 率二歲六月而一發, 古今罕有. 異有小大希稠, 占有舒疾緩急, 而聖人所以斷疑也. {易}曰:⌌觀乎天文, 以察時變.⌏ 昔<孔子>對<魯哀公>, 並言<夏桀>、<殷紂>暴虐天下, 故曆失則<攝提>失方, 孟陬無紀, 此皆易姓之變也. <秦始皇>之末至<二世>時, 日月薄食, 山陵淪亡, <辰星>出於四孟, <太白>經天而行, 無雲而雷, 枉矢夜光, <熒惑>襲月, 孼火燒宮, 野禽戲廷, 都門內崩, 長人見<臨洮>, 石隕于<東郡>, 星孛<大角>, <大角>以亡. 觀<孔子>之言, 考暴<秦>之異, 天命信可畏也. 及<項籍>之敗, 亦孛<大角>. <漢>之入<秦>, 五星聚于<東井>, 得天下之象也. <孝惠>時, 有雨血, 日食於衝, 滅光星見之異. <孝昭>時, 有<泰山>臥石自立, <上林>僵柳復起, 大星如月西行, 衆星隨之, 此爲特異. <孝宣>興起之表, 天狗夾漢而西, 久陰不雨者二十餘日, <昌邑>不終之異也. 皆著於{漢紀}. 觀<秦>、<漢>之易世, 覽<惠>、<昭>之無後, 察<昌邑>之不終, 視<孝宣>之紹起, 天之去就, 豈不昭昭然哉! <高宗>、<成王>亦有雊雉拔木之變, 能思其故, 故<高宗>有百年之福, <成王>有復風之報. 神明之應, 應若景嚮, 世所同聞也.
臣幸得託末屬, 誠見陛下有寬明之德, 冀銷大異, 而興<高宗>、<成王>之聲, 以崇<劉氏>, 故豤豤數奸死亡之誅. 今日食尤屢, 星孛<東井>, <攝提>炎及<紫宮>, 有識長老莫不震動, 此變之大者也. 其事難一二記, 故{易}曰⌌書不盡言, 言不盡意⌏, 是以設卦指爻, 而復說義. {書}曰⌌伻來以圖⌏, 天文難以相曉, 臣雖圖上, 猶須口說, 然後可知, 願賜淸燕之閒, 指圖陳狀.
上輒入之, 然終不能用也. <向>每召見, 數言公族者國之枝葉, 枝葉落則本根無所庇廕;方今同姓疏遠, 母黨專政, 祿去公室, 權在外家, 非所以彊<漢>宗, 卑私門, 保守社稷, 安固後嗣也.
<向>自見得信於上, 故常顯訟宗室, 譏刺<王氏>及在位大臣, 其言多痛切, 發於至誠. 上數欲用<向>爲九卿, 輒不爲<王氏>居位者及丞相御史所持, 故終不遷. 居列大夫官前後三十餘年, 年七十二卒. 卒後十三歲而<王氏>代<漢>. <向>三子皆好學:長子<伋>, 以{易}敎授, 官至郡守;中子<賜>, 九卿丞, 蚤卒;少子<歆>, 最知名.
<歆>字<子駿>, 少以通{詩}{書}能屬文召見<成帝>, 待詔宦者署, 爲黃門郞. <河平>中, 受詔與父<向>領校祕書, 講六藝傳記, 諸子、詩賦、數術、方技, 無所不究. <向>死後, <歆>復爲中壘校尉.
<哀帝>初卽位, 大司馬<王莽>擧<歆>宗室有材行, 爲侍中太中大夫, 遷騎都尉、奉車光祿大夫, 貴幸. 復領{五經}, 卒父前業. <歆>乃集六藝羣書, 種別爲{七略}. 語在{藝文志}.
<歆>及<向>始皆治{易}, <宣帝>時, 詔<向>受{穀梁春秋}, 十餘年, 大明習. 及<歆>校祕書, 見古文{春秋左氏傳}, <歆>大好之. 時丞相史<尹咸>以能治{左氏}, 與<歆>共校經傳. <歆>略從<咸>及丞相<翟方進>受, 質問大義. 初{左氏傳}多古字古言, 學者傳訓故而已, 及<歆>治{左氏}, 引傳文以解經, 轉相發明, 由是章句義理備焉. <歆>亦湛靖有謀, 父子俱好古, 博見彊志, 過絶於人. <歆>以爲<左丘明>好惡與聖人同, 親見夫子, 而<公羊>、<穀梁>在七十子後, 傳聞之與親見之, 其詳略不同. <歆>數以難<向>, <向>不能非間也, 然猶自持其{穀梁}義. 及<歆>親近, 欲建立{左氏春秋}及{毛詩}, {逸禮}、{古文尙書}皆列於學官. <哀帝>令<歆>與{五經}博士講論其義, 諸博士或不肯置對. <歆>因移書太常博士, 責讓之曰:
昔<唐虞>旣衰, 而<三代>迭興, 聖帝明王, 累起相襲, 其道甚著. <周室>旣微而禮樂不正, 道之難全也如此. 是故<孔子>憂道之不行, 歷國應聘. 自<衛>反<魯>, 然後樂正, {雅}{頌}乃得其所;修{易}, 序{書}, 制作{春秋}, 以紀帝王之道. 及夫子沒而微言絶, 七十子終而大義乖. 重遭<戰國>, 棄籩豆之禮, 理軍旅之陳, <孔氏>之道抑, 而<孫><吳>之術興. 陵夷至于暴<秦>, 燔經書, 殺儒士, 設挾書之法, 行是古之罪. 道術由是遂滅. <漢>興, 去聖帝明王遐遠, <仲尼>之道又絶, 法度無所因襲. 時獨有一<叔孫通>略定禮儀, 天下唯有{易}卜, 未有它書. 至<孝惠>之世, 乃除挾書之律, 然公卿大臣<絳>、<灌>之屬咸介冑武夫, 莫以爲意. 至<孝文皇帝>, 始使掌故<朝錯>從<伏生>受{尙書}. {尙書}初出于屋壁, 朽折散絶, 今其書見在, 時師傳讀而已. {詩}始萌牙. 天下衆書往往頗出, 皆諸子傳說, 猶廣立於學官, 爲置博士. 在<漢>朝之儒, 唯<賈生>而已. 至<孝武皇帝>, 然後<鄒>、<魯>、<梁>、<趙>頗有{詩}、{禮}、{春秋}先師, 皆起於<建元>之間. 當此之時, 一人不能獨盡其經, 或爲{雅}, 或爲{頌}, 相合而成. {泰誓}後得, 博士集而讀之. 故詔書稱曰:⌌禮壞樂崩, 書缺簡脫, 朕甚閔焉.⌏ 時<漢>興已七八十年, 離於全經, 固已遠矣.
及<魯恭王>壞<孔子>宅, 欲以爲宮, 而得古文於壞壁之中, {逸禮}有三十九, {書}十六篇. <天漢>之後. <孔安國>獻之, 遭巫蠱倉卒之難, 未及施行. 及{春秋}<左氏丘明>所修, 皆古文舊書, 多者二十餘通, 臧於祕府, 伏而未發. <孝成皇帝>閔學殘文缺, 稍離其眞, 乃陳發祕臧, 校理舊文, 得此三事, 以考學官所傳, 經或脫簡, 傳或間編. 傳問民間, 則有<魯國>(柏)<[桓]公>、趙國><貫公>、<膠東><庸生>之遺學與此同, 抑而未施. 此乃有識者之所惜閔, 士君子之所嗟痛也. 往者綴學之士不思廢絶之闕, 苟因陋就寡, 分文析字, 煩言碎辭, 學者罷老且不能究其一藝. 信口說而背傳記, 是末師而非往古, 至於國家將有大事, 若立辟雍封禪巡狩之儀, 則幽冥而莫知其原. 猶欲保殘守缺, 挾恐見破之私意, 而無從善服義之公心, 或懷妬嫉, 不考情實, 雷同相從, 隨聲是非, 抑此三學, 以{尙書}爲備, 謂<左氏>爲不傳{春秋}, 豈不哀哉!
今聖上德通神明, 繼統揚業, 亦閔文學錯亂, 學士若玆, 雖昭其情, 猶依違謙讓, 樂與士君子同之. 故下明詔, 試{左氏}可立不, 遣近臣奉指銜命, 將以輔弱扶微, 與二三君子比意同力, 冀得廢遺. 今則不然, 深閉固距, 而不肯試, 猥以不誦絶之, 欲以杜塞餘道, 絶滅微學. 夫可與樂成, 難與慮始, 此乃衆庶之所爲耳, 非所望士君子也. 且此數家之事, 皆先帝所親論, 今上所考視, 其古文舊書, 皆有徵驗, 外內相應, 豈苟而已哉!
夫禮失求之於野, 古文不猶愈於野乎? 往者博士{書}有<歐陽>, {春秋}<公羊>, {易}則<施>、<孟>, 然<孝宣皇帝>猶復廣立{穀梁春秋}, {梁丘易}, {大}{小}{夏侯尙書}, 義雖相反, 猶並置之. 何則? 與其過而廢之也, 寧過而立之. 傳曰:⌌<文武>之道未墜於地, 在人;賢者志其大者, 不賢者志其小者.⌏ 今此數家之言所以兼包大小之義, 豈可偏絶哉! 若必專己守殘, 黨同門, 妬道眞, 違明詔, 失聖意, 以陷於文吏之議, 甚爲二三君子不取也.
其言甚切, 諸儒皆怨恨. 是時名儒光祿大夫<龔勝>以<歆>移書上疏深自罪責, 願乞骸骨罷. 及儒者<師丹>爲大司空, 亦大怒, 奏<歆>改亂舊章, 非毁先帝所立. 上曰:⌌<歆>欲廣道術, 亦何以爲非毁哉?⌏<歆>由是忤執政大臣, 爲衆儒所訕, 懼誅, 求出補吏, 爲<河內>太守. 以宗室不宜典<三河>, 徙守<五原>, 後復轉在<涿郡>, 歷三郡守. 數年, 以病免官, 起家復爲<安定>屬國都尉. 會<哀帝>崩, <王莽>持政, <莽>少與<歆>俱爲黃門郞, 重之, 白太后. 太后留<歆>爲右曹太中大夫, 遷中壘校尉, 羲和, 京兆尹, 使治明堂辟雍, 封<紅休侯>. 典儒林史卜之官, 考定律曆, 著{三統曆譜}.
初, <歆>以<建平>元年改名<秀>, 字<穎叔>云. 及<王莽>簒位, <歆>爲國師, 後事皆在{莽傳}.
贊曰:<仲尼>稱⌌材難不其然與!⌏ 自<孔子>後, 綴文之士衆矣, 唯<孟軻>、<孫況>, <董仲舒>、<司馬遷>、<劉向>、<揚雄>. 此數公者, 皆博物洽聞, 通達古今, 其言有補於世. 傳曰⌌聖人不出, 其間必有命世者焉⌏, 豈近是乎? <劉氏>{洪範論}發明{大傳}, 著天人之應;{七略}剖判藝文, 總百家之緖;{三統曆譜}考步日月五星之度. 有意其推本之也. 嗚虖! <向>言山陵之戒, 于今察之, 哀哉! 指明梓柱以推廢興, 昭矣! 豈非直諒多聞, 古之益友與!


漢書卷三十七  季布欒布田叔傳第七

<季布>, <楚>人也, 爲任俠有名. <項籍>使將兵, 數窘<漢王>. <項籍>滅, <高祖>購求<布>千金, 敢有舍匿, 罪三族. <布>匿<濮陽><周氏>, <周氏>曰:⌌<漢>求將軍急, 迹且至臣家, 能聽臣, 臣敢進計;卽否, 願先自剄.⌏<布>許之. 乃髡鉗<布>, 衣褐, 置廣柳車中, 幷與其家僮數十人, 之<魯><朱家>所賣之. <朱家>心知其<季布>也, 買置田舍. 乃之<雒陽>見<汝陰侯><滕公>, 說曰:⌌<季布>何罪? 臣各爲其主用, 職耳. <項氏>臣豈可盡誅邪? 今上始得天下, 而以私怨求一人, 何示不廣也! 且以<季布>之賢, <漢>求之急如此, 此不北走<胡>, 南走<越>耳. 夫忌壯士以資敵國, 此<伍子胥>所以鞭<荊平>之墓也. 君何不從容爲上言之?⌏ <滕公>心知<朱家>大俠, 意<布>匿其所, 乃許諾. 侍間, 果言如<朱家>指. 上乃赦<布>. 當是時, 諸公皆多<布>能摧剛爲柔, <朱家>亦以此名聞當世. <布>召見, 謝, 拜郞中.
<孝惠>時, 爲中郞將. 單于嘗爲書嫚<呂太后>, 太后怒, 召諸將議之. 上將軍<樊噲>曰:⌌臣願得十萬衆, 橫行<匈奴>中.⌏諸將皆阿<呂太后>, 以<噲>言爲然. <布>曰:⌌<樊噲>可斬也. 夫以<高帝>兵三十餘萬, 困於<平城>, <噲>時亦在其中. 今<噲>奈何以十萬衆橫行<匈奴>中, 面謾! 且<秦>以事<胡>, <陳勝>等起. 今瘡痍未瘳, <噲>又面諛, 欲搖動天下.⌏ 是時殿上皆恐, 太后罷朝, 遂不復議擊<匈奴>事.
<布>爲<河東>守. <孝文>時, 人有言其賢, 召欲以爲御史大夫. 人又言其勇, 使酒難近. 至, 留邸一月, 見罷. <布>進曰:⌌臣待罪<河東>, 陛下無故召臣, 此人必有以臣欺陛下者. 今臣至, 無所受事, 罷去, 此人必有毁臣者. 夫陛下以一人譽召臣, 一人毁去臣, 臣恐天下有識者聞之, 有以窺陛下.⌏ 上黙然, 慙曰:⌌<河東>吾股肱郡, 故特召君耳.⌏ <布>之官.
辯士<曹丘生>數招權顧金錢, 事貴人<趙談>等, 與<竇長君>善. <布>聞, 寄書諫<長君>曰:⌌吾聞<曹丘生>非長者, 勿與通.⌏ 及<曹丘生>歸, 欲得書請<布>. <竇長君>曰:⌌<季將軍>不說足下, 足下無往.⌏固請書, 遂行. 使人先發書, <布>果大怒, 待<曹丘>. <曹丘>至, 則揖<布>曰:⌌<楚>人諺曰『得黃金百, 不如得<季布>諾』, 足下何以得此聲<梁><楚>之間哉? 且僕與足下俱<楚>人, 使僕游揚足下名於天下, 顧不美乎? 何足下距僕之深也!⌏<布>乃大說. 引入, 留數月, 爲上客, 厚送之. <布>名所以益聞者, <曹丘>揚之也.
<布>弟<季心>氣蓋<關中>, 遇人恭謹, 爲任俠, 方數千里, 士爭爲死. 嘗殺人, 亡<吳>, 從<爰絲>匿, 長事<爰絲>, 弟畜<灌夫>、<籍福>之屬. 嘗爲中司馬, 中尉<郅都>不敢加. 少年多時時竊借其名以行. 當是時, <季心>以勇, <布>以諾, 聞<關中>.
<布>母弟<丁公>, 爲<項羽>將, 逐窘<高祖><彭城>西. 短兵接, <漢王>急, 顧謂<丁公>曰:⌌兩賢豈相戹哉!⌏ <丁公>引兵而還. 及<項王>滅, <丁公>謁見<高祖>, 以<丁公>徇軍中, 曰:⌌<丁公>爲<項王>臣不忠, 使<項王>失天下者也.⌏遂斬之, 曰:⌌使後爲人臣無傚<丁公>也!⌏
<欒布>, <梁>人也. <彭越>爲家人時, 嘗與<布>游, 窮困, 賣庸於<齊>, 爲酒家保. 數歲別去, 而<布>爲人所略, 賣爲奴於<燕>. 爲其主家報仇, <燕>將<臧荼>擧以爲都尉. <荼>爲<燕王>, <布>爲將. 及<荼>反, <漢>擊<燕>, 虜<布>. <梁王><彭越>聞之, 乃言上, 請贖<布>爲<梁>大夫. 使於<齊>, 未反, <漢>召<彭越>責以謀反, 夷三族, 梟首<雒陽>, 下詔有收視者輒捕之. <布>還, 奏事<彭越>頭下, 祠而哭之. 吏捕以聞. 上召<布>罵曰:⌌若與<彭越>反邪? 吾禁人勿收, 若獨祠而哭之, 與反明矣. 趣亨之.⌏ 方提趨湯, 顧曰:⌌願一言而死.⌏上曰:⌌何言?⌏<布>曰:⌌方上之困<彭城>, 敗<滎陽>、<成皐>間, <項王>所以不能遂西, 徒以<彭王>居<梁>地, 與<漢>合從苦<楚>也. 當是之時, <彭王>壹顧, 與<楚>則<漢>破, 與<漢>則<楚>破. 且<垓下>之會, 微<彭王>, <項氏>不亡. 天下已定, <彭王>剖符受封, 亦欲傳之萬世. 今(漢)[帝]壹徵兵於<梁>, <彭王>病不行, 而疑以爲反. 反形未見, 以苛細誅之, 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. 今<彭王>已死, 臣生不如死, 請就亨.⌏上乃釋<布>, 拜爲都尉.
<孝文>時, 爲<燕>相, 至將軍. <布>稱曰:⌌窮困不能辱身, 非人也;富貴不能快意, 非賢也.⌏ 於是嘗有德, 厚報之;有怨, 必以法滅之. <吳><楚>反時, 以功封爲<鄃侯>, 復爲<燕>相. <燕><齊>之間皆爲立社, 號曰<欒公社>.
<布>薨, 子<賁>嗣侯, <孝武>時坐爲太常犧牲不如令, 國除.
<田叔>, <趙><陘城>人也. 其先, <齊><田氏>也. <叔>好劍, 學<黃老>術於<樂鉅公>. 爲人廉直, 喜任俠. 游諸公, <趙>人擧之<趙>相<趙午>, 言之<趙王><張敖>, 以爲郞中. 數歲, <趙王>賢之, 未及遷.
會<趙午>、<貫高>等謀弑上, 事發覺, <漢>下詔捕<趙王>及羣臣反者. <趙>有敢隨王, 罪三族. 唯<田叔>、<孟舒>等十餘人赭衣自髡鉗, 隨王至<長安>. <趙王敖>事白, 得出, 廢王爲<宣平侯>, 乃進言<叔>等十人. 上召見, 與語, <漢>廷臣無能出其右者. 上說, 盡拜爲郡守, 諸侯相. <叔>爲<漢中>守十餘年.
<孝文帝>初立, 召<叔>問曰:⌌公知天下長者乎?⌏對曰:⌌臣何足以知之!⌏上曰:⌌公長者, 宜知之.⌏<叔>頓首曰:⌌故<雲中>守<孟舒>, 長者也.⌏是時<孟舒>坐虜大入<雲中>免. 上曰:⌌先帝置<孟舒><雲中>十餘年矣, 虜常一入, <孟舒>不能堅守, 無故士卒戰死者數百人. 長者固殺人乎?⌏ <叔>叩頭曰:⌌夫<貫高>等謀反, 天子下明詔, <趙>有敢隨<張王>者罪三族, 然<孟舒>自髡鉗, 隨<張王>, 以身死之, 豈自知爲<雲中>守哉! <漢>與<楚>相距, 士卒罷敝, 而<匈奴><冒頓>新服北夷, 來爲邊寇, <孟舒>知士卒罷敝, 不忍出言, 士爭臨城死敵, 如子爲父, 以故死者數百人, <孟舒>豈敺之哉! 是乃<孟舒>所以爲長者.⌏於是上曰:⌌賢哉<孟舒>!⌏復召以爲<雲中>守.
後數歲, <叔>坐法失官. <梁孝王>使人殺<漢>議臣<爰盎>, <景帝>召<叔>案<梁>, 具得其事. 還報, 上曰:⌌<梁>有之乎?⌏對曰:⌌有之.⌏⌌事安在?⌏ <叔>曰:⌌上無以<梁>事爲問也. 今<梁王>不伏誅, 是廢<漢>法也;如其伏誅, 太后食不甘味, 臥不安席, 此憂在陛下.⌏ 於是上大賢之, 以爲<魯>相.
相初至官, 民以王取其財物自言者百餘人. <叔>取其渠率二(千)[十]人笞, 怒之曰:⌌王非汝主邪? 何敢自言主!⌏ <魯王>聞之, 大慙, 發中府錢, 使相償之. 相曰:⌌王自使人償之, 不爾, 是王爲惡而相爲善也.⌏
<魯王>好獵, 相常從入苑中, 王輒休相就館. 相常暴坐苑外, 終不休, 曰:⌌吾王暴露, 獨何爲舍?⌏ 王以故不大出遊.
數年以官卒, <魯>以百金祠, 少子<仁>不受, 曰:⌌義不傷先人名.⌏
<仁>以壯勇爲<衛將軍>舍人, 數從擊<匈奴>. <衛將軍>進言<仁>爲郞中, 至二千石、丞相長史, 失官. 後使刺<三河>, 還, 奏事稱意, 拜爲京輔都尉. 月餘, 遷司直. 數歲, <戾太子>擧兵, <仁>部閉城門, 令太子得亡, 坐縱反者族.
<贊>曰:以<項羽>之氣, 而<季布>以勇顯名<楚>, 身履軍搴旗者數矣, 可謂壯士. 及至困戹奴僇, 苟活而不變, 何也? 彼自負其材, 受辱不羞, 欲其所用其未足也, 故終爲<漢>名將. 賢者誠重其死. 夫婢妾賤人, 感槩而自殺, 非能勇也. 其畫無俚之至耳. <欒布>哭<彭越>, <田叔>隨<張敖>, 赴死如歸, 彼誠知所處, 雖古烈士, 何以加哉!


漢書卷三十八  高五王傳第八

<高皇帝>八男:<呂后>生<孝惠帝>, <曹夫人>生<齊悼惠王肥, <薄姬>生<孝文帝>, <戚夫人>生<趙隱王如意>, <趙姬>生<淮南厲王長>, 諸姬生<趙幽王友>、<趙共王恢>、<燕靈王建>. <淮南厲王長>自有傳.
<齊悼惠王肥>, 其母<高祖>微時外婦也. <高祖>六年立, 食七十餘城. 諸民能<齊>言者皆與<齊>. <孝惠>二年, 入朝. 帝與<齊王>燕飮太后前, 置<齊王>上坐, 如家人禮. 太后怒, 乃令人酌兩巵鴆酒置前, 令<齊王>爲壽. <齊王>起, 帝亦起, 欲俱爲壽. 太后恐, 自起反巵. <齊王>怪之, 因不敢飮, 陽醉去. 問知其鴆, 乃憂, 自以爲不得脫<長安>. 內史<士>曰:⌌太后獨有帝與<魯元公主>, 今王有七十餘城, 而公主乃食數城. 王誠以一郡上太后爲公主湯沐邑, 太后必喜, 王無患矣.⌏於是<齊王>獻<城陽郡>以尊公主爲王太后. <呂太后>喜而許之. 乃置酒<齊邸>, 樂飮, 遣王歸國. 後十三年薨, 子<襄>嗣.
<趙隱王如意>, 九年立. 四年, <高祖>崩, <呂太后>徵王到<長安>, 鴆殺之. 無子, 絶.
<趙幽王友>, 十一年立爲<淮陽王>. <趙隱王如意>死, <孝惠>元年, 徙<友>王<趙>, 凡立十四年. <友>以諸<呂>女爲后, 不愛, 愛它姬. 諸<呂>女怒去, 讒之於太后曰:⌌王曰『<呂氏>安得王? 太后百歲後, 吾必擊之.』⌏太后怒, 以故召<趙王>. <趙王>至, 置邸不見, 令衛圍守之, 不得食. 其羣臣或竊饋之, 輒捕論之. <趙王>餓, 乃歌曰:⌌諸<呂>用事兮, <劉氏>微;迫脅王侯兮, 彊授我妃. 我妃旣妒兮, 誣我以惡;讒女亂國兮, 上曾不寤. 我無忠臣兮, 何故棄國? 自快中野兮, 蒼天與直! 于嗟不可悔兮, 寧早自賊! 爲王餓死兮, 誰者憐之? <呂氏>絶理兮, 託天報仇!⌏遂幽死. 以民禮葬之<長安>.
<高后>崩, <孝文>卽位, 立<幽王>子<遂>爲<趙王>. 二年, 有司請立皇子爲王. 上曰:⌌<趙幽王>幽死, 朕甚憐之. 已立其長子<遂>爲<趙王>. <遂>弟<辟彊>及<齊悼惠王>子<朱虛侯章>、<東牟侯興居>有功, 皆可王.⌏ 於是取<趙>之<河間>立<辟彊>, 是爲<河間文王>. <文王>立十三年薨, 子<哀王福>嗣. 一年薨, 無子, 國除.
<趙王遂>立二十六年, <孝景>時<鼂錯>以過削<趙><常山郡>, 諸侯怨, <吳><楚>反, <遂>與合謀起兵. 其相<建德>、內史<王悍>諫, 不聽. 遂燒殺<德>、<悍>, 發兵住其西界, 欲待<吳><楚>俱進, 北使<匈奴>與連和. <漢>使<曲周侯><酈寄>擊之, <趙王>城守<邯鄲>, 相距七月. <吳><楚>敗, <匈奴>聞之, 亦不肯入邊. <欒布>自破<齊>還, 幷兵引水灌<趙>城. 城壞, 王<遂>自殺, 國除. <景帝>憐<趙>相、內史守正死, 皆封其子爲列侯.
<趙共王恢>. 十一年, <梁王><彭越>誅, 立<恢>爲<梁王>. 十六年, <趙幽王>死, <呂后>徙<恢>王<趙>, <恢>心不樂. 太后以<呂産>女爲<趙王>后, 王后從官皆諸<呂>也, 內擅權, 微司<趙王>, 王不得自恣. 王有愛姬, 王后鴆殺之. 王乃爲歌詩四章, 令樂人歌之. 王悲思, 六月自殺. 太后聞之, 以爲用婦人故自殺, 無思奉宗廟禮, 廢其嗣.
<燕靈王建>. 十一年, <燕王盧綰>亡入<匈奴>, 明年, 立<建>爲<燕王>. 十五年薨, 有美人子, 太后使人殺之, 絶後.
<齊悼惠王>子, 前後凡九人爲王:太子<襄>爲<齊哀王>, 次子<章>爲<城陽景王>, <興居>爲<濟北王>, <將閭>爲<齊王>, <志>爲<濟北王>, <辟光>爲<濟南王>, <賢>爲<菑川王>, <卬>爲<膠西王>, <雄渠>爲<膠東王>.
<齊哀王襄>, <孝惠>六年嗣立. 明年, <惠帝>崩, <呂太后>稱制. 元年, 以其兄子<鄜侯><呂台>爲<呂王>, 割<齊>之<濟南郡>爲<呂王>奉邑. 明年, <哀王>弟<章>入宿衛於<漢>, <高后>封爲<朱虛侯>, 以<呂祿>女妻之. 後四年, 封<章>弟<興居>爲<東牟侯>, 皆宿衛<長安>. <高后>七年, 割<齊琅邪郡>, 立<營陵侯劉澤>爲<琅邪王>. 是歲, <趙王友>幽死于邸. 三<趙王>旣廢, <高后>立諸<呂>爲三王, 擅權用事.
<章>年二十, 有氣力, 忿<劉氏>不得職. 嘗入侍燕飮, <高后>令<章>爲酒吏. <章>自請曰:⌌臣, 將種也, 請得以軍法行酒.⌏<高后>曰:⌌可.⌏酒酣, <章>進歌舞, 已而曰:⌌請爲太后言耕田.⌏ <高后>兒子畜之, 笑曰:⌌顧乃父知田耳, 若生而爲王子, 安知田乎?⌏ <章>曰:⌌臣知之.⌏太后曰:⌌試爲我言田意.⌏<章>曰:⌌深耕穊種, 立苗欲疏;非其種者, 鉏而去之.⌏ 太后黙然. 頃之, 諸<呂>有一人醉, 亡酒, <章>追, 拔劍斬之, 而還報曰:⌌有亡酒一人, 臣謹行軍法斬之.⌏太后左右大驚. 業已許其軍法, 亡以罪也. 因罷酒. 自是後, 諸<呂>憚<章>, 雖大臣皆依<朱虛侯>. <劉氏>爲彊.
其明年, <高后>崩. <趙王呂祿>爲上將軍, <呂王産>爲相國, 皆居<長安>中, 聚兵以威大臣, 欲爲亂. <章>以<呂祿>女爲婦, 知其謀, 乃使人陰出告其兄<齊王>, 欲令發兵西, <朱虛侯>、<東牟侯>欲從中與大臣爲內應, 以誅諸<呂>, 因立<齊王>爲帝.
<齊王>聞此計, 與其舅<駟鈞>、郞中令<祝午>、中尉<魏勃>陰謀發兵. <齊>相<召平>聞之, 乃發兵入衛王宮. <魏勃>紿<平>曰:⌌王欲發兵, 非有<漢>虎符驗也. 而相君圍王, 固善. <勃>請爲君將兵衛衛王.⌏ <召平>信之, 乃使<魏勃>將. <勃>旣將, 以兵圍相府. <召平>曰:⌌嗟乎! 道家之言『當斷不斷, 反受其亂』.⌏遂自殺. 於是<齊王>以<駟鈞>爲相, <魏勃>爲將軍, <祝午>爲內史, 悉發國中兵. 使<祝午>紿<琅邪王>曰:⌌<呂氏>爲亂, <齊王>發兵欲西誅之. <齊王>自以兒子, 年少, 不習兵革之事, 願擧國委大王. 大王自<高帝>將也, 習戰事. <齊王>不敢離兵, 使臣請大王幸之<臨菑>見<齊王>計事, 幷將<齊>兵以西平<關中>之亂.⌏<琅邪王>信之, 以爲然, 乃馳見<齊王>. <齊王>與<魏勃>等因留<琅邪王>, 而使<祝午>盡發<琅邪國>而幷將其兵.
<琅邪王><劉澤>旣欺, 不得反國, 乃說<齊王>曰:⌌<齊><悼惠王>, <高皇帝>長子也, 推本言之, 大王<高皇帝>適長孫也, 當立. 今諸大臣狐疑未有所定, 而<澤>於<劉氏>最爲長年, 大臣固待<澤>決計. 今大王留臣無爲也, 不如使我入關計事.⌏ <齊王>以爲然, 乃益具車送<琅邪王>.
<琅邪王>旣行, <齊>遂擧兵西攻<呂國>之<濟南>. 於是<齊王>遺諸侯王書曰:⌌高帝>平定天下, 王諸子弟. <悼惠王>薨, <惠帝>使<留侯><張良>立臣爲<齊王>. <惠帝>崩, <高后>用事, 春秋高, 聽諸<呂>擅廢帝更立, 又殺三<趙王>, 滅<梁>、<趙>、<燕>, 以王諸<呂>, 分<齊國>爲四. 忠臣進諫, 上或亂不聽. 今<高后>崩, 皇帝春秋富, 未能治天下, 固待大臣諸侯. 今諸<呂>又擅自尊官, 聚(官)[兵]嚴威, 劫列侯忠臣, 撟制以令天下, 宗廟以危. 寡人帥兵入誅不當爲王者.⌏
<漢>聞之, 相國<呂産>等遣大將軍<潁陰侯><灌嬰>將兵擊之. <嬰>至<滎陽>, 乃謀曰:⌌諸<呂>擧兵<關中>, 欲危<劉氏>而自立, 今我破<齊>還報, 是益<呂氏>資也.⌏ 乃留兵屯<滎陽>, 使人諭<齊王>及諸侯, 與連和, 以待<呂氏>之變而共誅之. <齊王>聞之, 乃屯兵西界待約.
<呂祿>、<呂産>欲作亂, <朱虛侯章>與太尉<勃>、丞相<平>等誅之. <章>首先斬<呂産>, 太尉<勃>等乃盡誅諸<呂>. 而<琅邪王>亦從<齊>至<長安>.
大臣議欲立<齊王>, 皆曰:⌌母家<駟鈞>惡戾, 虎而冠者也. 訪以<呂氏>故, 幾亂天下, 今又立<齊王>, 是欲復爲<呂氏>也. <代王>母家<薄氏>, 君子長者, 且<代王>, <高帝>子, 於今見在, 最爲長. 以子則順, 以善人則大臣安.⌏ 於是大臣乃謀迎<代王>, 而遣<章>以誅<呂氏>事告<齊王>, 令罷兵.
<灌嬰>在<滎陽>, 聞<魏勃>本敎<齊王>反, 旣誅<呂氏>, 罷<齊>兵, 使使召責問<魏勃>. <勃>曰:⌌失火之家, 豈暇先言丈人後救火乎!⌏ 因退立, 股戰而栗. 恐不能言者, 終無他語. <灌將軍>孰視, 笑曰:⌌人謂<魏勃>勇, 妄庸人耳, 何能爲乎!⌏乃罷<勃>. <勃>父以善鼓琴見<秦皇帝>. 及<勃>少時, 欲求見<齊>相<曹參>, 家貧無以自通, 乃常獨早埽<齊>相舍人門外. 舍人怪之, 以爲物而司之, 得<勃>. <勃>曰:⌌願見相君無因, 故爲子埽, 欲以求見.⌏ 於是舍人見<勃>, <曹參>因以爲舍人. 壹爲<參>御言事, 以爲賢, 言之<悼惠王>. 王召見, 拜爲內史. 始<悼惠王>得自置二千石. 及<悼惠王>薨, <哀王>嗣, <勃>用事重於相.
<齊王>旣罷兵歸, 而<代王>立, 是爲<孝文帝>.
<文帝>元年, 盡以<高后>時所割<齊>之<城陽>、<琅邪>、<濟南郡>復予<齊>, 而徙<琅邪王>王<燕>. 益封<朱虛侯>、<東牟侯>各二千戶, 黃金千斤.
是歲, <齊哀王>薨, 子<文王則>嗣. 十四年薨, 無子, 國除.
<城陽景王章>, <孝文>二年以<朱虛侯>與<東牟侯興居>俱立. 二年薨. 子<共王喜>嗣. <孝文>十二年, 徙王<淮南>, 五年, 復還王<城陽>, 凡立三十三年薨. 子<頃王延>嗣, 二十六年薨. 子<敬王義>嗣, 九年薨. 子<惠王武>嗣, 十一年薨. 子<荒王順>嗣, 四十六年薨. 子<戴王恢>嗣, 八年薨. 子<孝王景>嗣, 二十四年薨. 子<哀王雲>嗣, 一年薨, 無子, 國絶. <成帝>復立<雲>兄<俚>爲<城陽王>, <王莽>時絶.
<濟北王興居>初以<東牟侯>與大臣共立<文帝>於<代邸>, 曰:⌌誅<呂氏>, 臣無功, 請與太僕<滕公>俱入淸宮.⌏ 遂將<少帝>出, 迎皇帝入宮.
始誅諸<呂>時, <朱虛侯章>功尤大, 大臣許盡以<趙>地王<章>, 盡以<梁>地王<興居>. 及<文帝>立, 聞<朱虛>、<東牟>之初欲立<齊王>, 故黜其功. 二年, 王諸子, 乃割<齊>二郡以王<章>、<興居>. <章>、<興居>意自以失職奪功. 歲餘, <章>薨, 而<匈奴>大入邊, <漢>多發兵, 丞相<灌嬰>將擊之, <文帝>親幸<太原>. <興居>以爲天子自擊<胡>, 遂發兵反. 上聞之, 罷兵歸<長安>, 使<棘蒲侯><柴將軍>擊破, 虜<濟北王>. 王自殺, 國除.
<文帝>憫<濟北王>逆亂以自滅, 明年, 盡封<悼惠王>諸子<罷軍>等七人爲列侯. 至十五年, <齊文王>又薨, 無子. 時<悼惠王>後尙有<城陽王>在, <文帝>憐<悼惠王>適嗣之絶, 於是乃分<齊>爲六國, 盡立前所封<悼惠王>子列侯見在者六人爲王. <齊孝王將閭>以<楊虛侯>立, <濟北王志>以<安都侯>立, <菑川王賢>以<武成侯>立, <膠東王雄渠>以<白石侯>立, <膠西王卬>以<平昌侯>立, <濟南王辟光>以<扐侯>立. <孝文>十六年, 六王同日俱立.
立十一年, <孝景>三年, <吳楚>反, <膠東>、<膠西>、<菑川>、<濟南王>皆發兵應<吳><楚>. 欲與<齊>, <齊孝王>狐疑, 城守不聽. 三國兵共圍<齊>, <齊王>使<路中大夫>告於天子. 天子復令<路中大夫>還報, 告<齊王>堅守, <漢>兵今破<吳><楚>矣. <路中大夫>至, 三國兵圍<臨菑>數重, 無從入. 三國將與<路中大夫>盟曰:⌌若反言<漢>已破矣, <齊>趣下三國, 不且見屠.⌏ <路中大夫>旣許, 至城下, 望見<齊王>, 曰:⌌<漢>已發兵百萬, 使太尉<亞夫>擊破<吳><楚>, 方引兵救<齊>, <齊>必堅守無下!⌏三國將誅<路中大夫>.
<齊>初圍急, 陰與三國通謀, 約未定, 會<路中大夫>從<漢>來, 其大臣乃復勸王無下三國. 會<漢>將<欒布>、<平陽侯>等兵至<齊>, 擊破三國兵, 解圍. 已後聞<齊>初與三國有謀, 將欲移兵伐<齊>. <齊孝王>懼, 飮藥自殺. 而<膠東>、<膠西>、<濟南>、<菑川王>皆伏誅, 國除. 獨<濟北王>在.
<齊孝王>之自殺也, <景帝>聞之, 以爲<齊>首善, 以迫劫有謀, 非其罪也, 召立<孝王>太子<壽>, 是爲<懿王>. 二十三年薨, 子<厲王次昌>嗣.
其母曰<紀太后>. 太后取其弟<紀氏>女爲王后, 王不愛. <紀太后>欲其家重寵, 令其長女<紀翁主>入王宮正其後宮無令得近王, 欲令愛<紀氏>女. 王因與其姊翁主姦.
<齊>有宦者<徐甲>, 入事<漢>皇太后. 皇太后有愛女曰<脩成君>, <脩成君>非<劉氏>子, 太后憐之, <脩成君>有女<娥>, 太后欲嫁之於諸侯. 宦者<甲>乃請使<齊>, 必令王上書請<娥>. 皇太后大喜, 使<甲>之<齊>. 時<主父偃>知<甲>之使<齊>以取后事, 亦因謂<甲>:⌌卽事成, 幸言<偃>女願得充王後宮.⌏<甲>至<齊>, 風以此事. <紀太后>怒曰:⌌王有后, 後宮備具. 且<甲>, <齊>貧人, 及爲宦者入事<漢>, 初無補益, 乃欲亂吾王家! 且<主父偃>何爲者? 乃欲以女充後宮!⌏<甲>大窮, 還報皇太后曰:⌌王已願尙<娥>, 然事有所害, 恐如<燕王>.⌏<燕王>者, 與其子昆弟姦, 坐死. 故以<燕>感太后. 太后曰:⌌毋復言嫁女<齊>事.⌏事寖淫聞於上. <主父偃>由此與<齊>有隙.
<偃>方幸用事, 因言:⌌<齊><臨菑>十萬戶, 市租千金, 人衆殷富, 鉅於<長安>, 非天子親弟愛子不得王此. 今<齊王>於親屬益疏.⌏ 乃從容言<呂太后>時<齊>欲反, 及<吳><楚>時<孝王>幾爲亂. 今聞<齊王>與其姊亂. 於是<武帝>拜<偃>爲<齊>相, 且正其事. <偃>至<齊>, 急治王後宮宦者爲王通於姊翁主所者, 辭及王. 王年少, 懼以罪爲吏所執誅, 乃飮藥自殺.
是時<趙王>懼<主父偃>壹出敗<齊>, 恐其漸疏骨肉, 乃上書言<偃>受金及輕重之短, 天子亦因囚<偃>. <公孫弘>曰:⌌<齊王>以憂死, 無後, 非誅<偃>無以塞天下之望.⌏ <偃>遂坐誅.
<厲王>立五年, 國除.
<濟北王志>, <吳><楚>反時初亦與通謀, 後堅守不發兵, 故得不誅, 徙王<菑川>. <元朔>中, <齊國>絶.
<悼惠王>後唯有二國:<城陽>、<菑川>. <菑川>地比<齊>, <武帝>爲<悼惠王>冢園在<齊>, 乃割<臨菑>東圜<悼惠王>冢園邑盡以予<菑川>, 令奉祭祀.
<志>立三十五年薨, 是爲<懿王>. 子<靖王建>嗣, 二十年薨. 子<頃王遺>嗣, 三十五年薨. 子<思王終古>嗣. <五鳳>中, <靑州>刺史奏<終古>使所愛奴與八子及諸御婢姦, <終古>或參與被席, 或白晝使(羸)[裸]伏. 犬馬交接, <終古>親臨觀. 産子, 輒曰:⌌亂不可知, 使去其子.⌏ 事下丞相御史, 奏<終古>位諸侯王, 以令置八子, 秩比六百石, 所以廣嗣重祖也. 而<終古>禽獸行, 亂君臣夫婦之別, 悖逆人倫, 請逮捕. 有詔削四縣. 二十八年薨. 子<考王尙>嗣, 五年薨. 子<孝王橫>嗣, 三十一年薨. 子<懷王交>嗣, 六年薨. 子<永>嗣, <王莽>時絶.
贊曰:<悼惠>之王<齊>, 最爲大國. 以海內初定, 子弟少, 激<秦>孤立亡藩輔, 故大封同姓, 以塡天下. 時諸侯得自除御史大夫羣卿以下衆官, 如<漢>朝, <漢>獨爲置丞相. 自<吳><楚>誅後, 稍奪諸侯權, 左官附益阿黨之法設. 其後諸侯唯得衣食租稅, 貧者或乘牛車.


漢書卷三十九  蕭何曹參傳第九

<蕭何>, <沛>人也. 以文毋害爲<沛>主吏掾. <高祖>爲布衣時, 數以吏事護<高祖>. <高祖>爲亭長, 常佑之. <高祖>以吏繇<咸陽>, 吏皆送奉錢三, <何>獨以五. <秦>御史監郡者, 與從事辨之. <何>乃給<泗水>卒史事, 第一. <秦>御史欲入言徵<何>, <何>固請, 得毋行.
及<高祖>起爲<沛公>, <何>嘗爲丞督事. <沛公>至<咸陽>, 諸將皆爭走金帛財物之府分之, <何>獨先入收<秦>丞相御史律令圖書臧之. <沛公>具知天下*액塞, 戶口多少, 彊弱處, 民所疾苦者, 以<何>得<秦>圖書也.
初, 諸侯相與約, 先入關破<秦>者王其地. <沛公>旣先定<秦>, <項羽>後至, 欲攻<沛公>, <沛公>謝之得解. <羽>遂屠燒<咸陽>, 與<范增>謀曰:⌌<巴蜀>道險, <秦>之遷民皆居<蜀>.⌏乃曰:⌌<蜀漢>亦<關中>地也.⌏故立<沛公>爲<漢王>, 而三分<關中>地, 王<秦>降將以距<漢王>. <漢王>怒, 欲謀攻<項羽>. <周勃>、<灌嬰>、<樊噲>皆勸之, <何>諫之曰:⌌雖王<漢中>之惡, 不猶愈於死乎?⌏ <漢王>曰:⌌何爲乃死也?⌏ <何>曰:⌌今衆弗如, 百戰百敗, 不死何爲? {周書}曰『天予不取, 反受其咎』. 語曰『天漢』, 其稱甚美. 夫能詘於一人之下, 而信於萬乘之上者, <湯><武>是也. 臣願大王王<漢中>, 養其民以致賢人, 收用<巴蜀>, 還定<三秦>, 天下可圖也.⌏<漢王>曰:⌌善.⌏乃遂就國, 以<何>爲丞相. <何>進<韓信>, <漢王>以爲大將軍, 說<漢王>令引兵東定<三秦>. 語在{信傳}.
<何>以丞相留收<巴蜀>, 塡撫諭告, 使給軍食. <漢>二年, <漢王>與諸侯擊<楚>, <何>守<關中>, 侍太子, 治<櫟陽>. 爲令約束, 立宗廟、社稷、宮室、縣邑, 輒奏, 上可許以從事;卽不及奏, 輒以便宜施行, 上來以聞. 計戶轉漕給軍, <漢王>數失軍遯去, <何>常興<關中>卒, 輒補缺. 上以此剸屬任<何><關中>事.
<漢>三年, 與<項羽>相距<京>、<索>間, 上數使使勞苦丞相. <鮑生>謂<何>曰:⌌今王暴衣露蓋, 數勞苦君者, 有疑君心. 爲君計, 莫若遣君子孫昆弟能勝兵者悉詣軍所, 上益信君.⌏ 於是<何>從其計, <漢王>大說.
<漢>五年, 已殺<項羽>, 卽皇帝位, 論功行封, 羣臣爭功, 歲餘不決. 上以<何>功最盛, 先封爲<酇侯>, 食邑八千戶. 功臣皆曰:⌌臣等身被堅執兵, 多者百餘戰, 少者數十合, 攻城略地, 大小各有差. 今<蕭何>未有汗馬之勞, 徒持文墨議論, 不戰, 顧居臣等上, 何也?⌏ 上曰:⌌諸君知獵乎?⌏曰:⌌知之.⌏⌌知獵狗乎?⌏曰:⌌知之.⌏ 上曰:⌌夫獵, 追殺獸者狗也, 而發縱指示獸處者人也. 今諸君徒能走得獸耳, 功狗也;至如<蕭何>, 發縱指示, 功人也. 且諸君獨以身從我, 多者三兩人;<蕭何>擧宗數十人皆隨我, 功不可忘也!⌏羣臣後皆莫敢言.
列侯畢已受封, 奏位次, 皆曰:⌌<平陽侯><曹參>身被七十創, 攻城略地, 功最多, 宜第一.⌏ 上已橈功臣多封<何>, 至位次未有以復難之, 然心欲<何>第一. 關內侯<鄂(千)秋>時爲謁者, 進曰:⌌羣臣議皆誤. 夫<曹參>雖有野戰略地之功, 此特一時之事. 夫上與<楚>相距五歲, 失軍亡衆, 跳身遯者數矣, 然<蕭何>常從<關中>遣軍補其處. 非上所詔令召, 而數萬衆會上乏絶者數矣. 夫<漢>與<楚>相守<滎陽>數年, 軍無見糧, <蕭何>轉漕<關中>, 給食不乏. 陛下雖數亡<山東>, <蕭何>常全<關中>待陛下, 此萬世功也. 今雖無<曹參>等百數, 何缺於<漢>? <漢>得之不必待以全. 柰何欲以一旦之功(而)加萬世之功哉! <蕭何>當第一, <曹參>次之.⌏上曰:⌌善.⌏ 於是乃令<何>第一, 賜帶劍履上殿, 入朝不趨. 上曰:⌌吾聞進賢受上賞, <蕭何>功雖高, 待<鄂君>乃得明.⌏ 於是因<鄂(千)秋>故所食關內侯邑二千戶, 封爲<安平侯>. 是日, 悉封<何>父母兄弟十餘人, 皆食邑. 乃益封<何>二千戶, ⌌以嘗繇<咸陽>時<何>送我獨贏錢二也⌏.
<陳豨>反, 上自將, 至<邯鄲>. 而<韓信>謀反<關中>, <呂后>用<何>計誅<信>. 語在{信傳}. 上已聞誅<信>, 使使拜丞相爲相國, 益封五千戶, 令卒五百人一都尉爲相國衛. 諸君皆賀, <召平>獨弔. <召平>者, 故<秦><東陵侯>. <秦>破, 爲布衣, 貧, 種瓜<長安>城東, 瓜美, 故世謂⌌東陵瓜⌏, 從<召平>始也. <平>謂<何>曰:⌌禍自此始矣. 上暴露於外, 而君守於內, 非被矢石之難, 而益君封置衛者, 以今者<淮陰>新反於中, 有疑君心. 夫置衛衛君, 非以寵君也. 願君讓封勿受, 悉以家私財佐軍.⌏<何>從其計, 上說.
其秋, <黥布>反, 上自將擊之, 數使使問相國何爲. 曰:⌌爲上在軍, 拊循勉百姓, 悉所有佐軍, 如<陳豨>時.⌏ 客又說<何>曰:⌌君滅族不久矣. 夫君位爲相國, 功第一, 不可復加. 然君初入關, 本得百姓心, 十餘年矣. 皆附君, 尙復孶孶得民和. 上所謂數問君, 畏君傾動<關中>. 今君胡不多買田地, 賤貰貣以自汙? 上心必安.⌏ 於是<何>從其計, 上乃大說.
上罷<布>軍歸, 民道遮行, 上書言相國彊賤買民田宅數千人. 上至, <何>謁. 上笑曰:⌌今相國乃利民!⌏民所上書皆以與<何>, 曰:⌌君自謝民.⌏後<何>爲民請曰:⌌<長安>地陿, <上林>中多空地, 棄, 願令民得入田, 毋收稿爲獸食.⌏ 上大怒曰:⌌相國多受賈人財物, 爲請吾苑!⌏ 乃下<何>廷尉, 械繫之. 數日, <王衛尉>侍, 前問曰:⌌相國胡大罪, 陛下繫之暴也?⌏ 上曰:⌌吾聞<李斯>相<秦皇帝>, 有善歸主, 有惡自予. 今相國多受賈豎金, 爲請吾苑, 以自媚於民. 故繫治之.⌏ <王衛尉>曰:⌌夫職事苟有便於民而請之, 眞宰相事也. 陛下柰何乃疑相國受賈人錢乎! 且陛下距<楚>數歲, <陳豨>、<黥布>反時, 陛下自將往, 當是時相國守<關中>, <關中>搖足則關西非陛下有也. 相國不以此時爲利, 乃利賈人之金乎? 且<秦>以不聞其過亡天下, 夫<李斯>之分過, 又何足法哉! 陛下何疑宰相之淺也!⌏上不懌. 是日, 使使持節赦出<何>. <何>年老, 素恭謹, 徒跣入謝. 上曰:⌌相國休矣! 相國爲民請吾苑不許, 我不過爲<桀紂>主, 而相國爲賢相. 吾故繫相國, 欲令百姓聞吾過.⌏
<高祖>崩, <何>事<惠帝>. <何>病, 上親自臨視<何>疾, 因問曰:⌌君卽百歲後, 誰可代君?⌏對曰:⌌知臣莫如主.⌏ 帝曰:⌌<曹參>何如?⌏ <何>頓首曰:⌌帝得之矣. <何>死不恨矣!⌏
<何>買田宅必居窮辟處, 爲家不治垣屋. 曰:⌌令後世賢, 師吾儉;不賢, 毋爲勢家所奪.⌏
<孝惠>二年, <何>薨, 諡曰<文終侯>. 子<祿>嗣, 薨, 無子. <高后>乃封<何夫人><同>爲<酇侯>, 小子<延>爲<筑陽侯>. <孝文>元年, 罷<同>, 更封<延>爲<酇侯>. 薨, 子<遺>嗣. 薨, 無子. <文帝>復以<遺>弟<則>嗣, 有罪免. <景帝>二年, 制詔御史:⌌故相國<蕭何>, <高皇帝>大功臣, 所與爲天下也. 今其祀絶, 朕甚憐之. 其以<武陽縣>戶二千封<何>孫<嘉>爲列侯.⌏ <嘉>, <則>弟也. 薨, 子<勝>嗣, 後有罪免. <武帝元狩>中, 復下詔御史:⌌以<酇>戶二千四百封<何>曾孫<慶>爲<酇侯>, 布告天下, 令明知朕報<蕭相國>德也.⌏ <慶>, <則>子也. 薨, 子<壽成>嗣, 坐爲太常(儀)[犧]牲瘦免. <宣帝>時, 詔丞相御史求問<蕭相國>後在者, 得玄孫<建世>等十二人, 復下詔以<酇>戶二千封<建世>爲<酇侯>. 傳子至孫<獲>, 坐使奴殺人減死論. <成帝>時, 復封<何>玄孫之子<南*련>長<喜>爲<酇侯>. 傳子至曾孫, <王莽>敗乃絶.
<曹參>, <沛>人也. <秦>時爲獄掾, 而<蕭何>爲主吏, 居縣爲豪吏矣. <高祖>爲<沛公>也, <參>以中涓從. 擊<胡陵>、<方與>, 攻<秦>監公軍, 大破之. 東下<薛>, 擊<泗水>守軍<薛>郭西. 復攻<胡陵>, 取之. 徙守<方與>. <方與>反爲<魏>, 擊之. <豐>反爲<魏>, 攻之. 賜爵七大夫. 北擊<司馬欣>軍<碭>東, 取<狐父>、<祁善置>. 又攻<下邑>以西, 至<虞>, 擊<秦>將<章邯>車騎. 攻<轅戚>及<亢父>, 先登. 遷爲五大夫. 北救<東阿>, 擊<章邯>軍, 陷陳, 追至<濮陽>. 攻<定陶>, 取<臨濟>. 南救<雍丘>, 擊<李由>軍, 破之, 殺<李由>, 虜<秦>候一人. <章邯>破殺<項梁>也, <沛公>與<項羽>引兵而東. <楚懷王>以<沛公>爲<碭郡>長, 將<碭郡>兵. 於是乃封<參>執帛, 號曰<建成君>. 遷爲<戚公>, 屬<碭郡>.
其後從攻<東郡>尉軍, 破之<成武>南. 擊<王離>軍<成陽>南, 又攻<杠里>, 大破之. 追北, 西至<開封>, 擊<趙賁>軍, 破之, 圍<趙賁><開封>城中. 西擊<秦>將<楊熊>軍於<曲遇>, 破之. 虜<秦>司馬及御史各一人. 遷爲執珪. 從西攻<陽武>, 下<轘轅>、<緱氏>, 絶<河>津. 擊<趙賁>軍<尸>北, 破之. 從南攻<犨>, 與<南陽>守<齮>戰<陽城>郭東, 陷陳, 取<宛>, 虜<齮>, 定<南陽郡>. 從西攻<武關>、<嶢關>, 取之. 前攻<秦>軍<藍田>南, 又夜擊其北軍, 大破之, 遂至<咸陽>, 破<秦>.
<項羽>至, 以<沛公>爲<漢王>. <漢王>封<參>爲<建成侯>. 從至<漢中>, 遷爲將軍. 從還定<三秦>, 攻<下辨>、<故道>、<雍>、<斄>. 擊<章平>軍於<好畤>南, 破之, 圍<好畤>, 取<壤鄕>. 擊<三秦>軍<壤>東及<高櫟>, 破之. 復圍<章平>, <平>出<好畤>走. 因擊<趙賁>、內史<保>軍, 破之. 東取<咸陽>, 更名曰<新城>. <參>將兵守<景陵>二十三日, <三秦>使<章平>等攻<參>, <參>出擊, 大破之. 賜食邑於<寧秦>. 以將軍引兵圍<章邯><廢丘>;以中尉從<漢王>出<臨晉關>. 至<河內>, 下<脩武>, 度<圍津>, 東擊<龍且>、<項佗><定陶>, 破之. 東取<碭>、<蕭>、<彭城>. 擊<項籍>軍, <漢>軍大敗走. <參>以中尉圍取<雍丘>. <王武>反於<外黃>, <程處>反於<燕>, 往擊, 盡破之. <柱天侯>反於<衍氏>, 進破取<衍氏>. 擊<羽嬰>於<昆陽>, 追至<葉>. 還攻<武彊>, 因至<滎陽>. <參>自<漢中>爲將軍中尉, 從擊諸侯, 及<項王>敗, 還至<滎陽>.
<漢>二年, 拜爲假左丞相, 入屯兵<關中>. 月餘, <魏王豹>反, 以假丞相別與<韓信>東攻<魏>將<孫遫><東張>, 大破之. 因攻<安邑>, 得<魏>將<王襄>. 擊<魏王>於<曲陽>, 追至<東垣>, 生獲<魏王豹>. 取<平陽>, 得<豹>母妻子, 盡定<魏>地, 凡五十二縣. 賜食邑<平陽>. 因從<韓信>擊<趙>相國<夏說>軍於<鄔>東, 大破之, 斬<夏說>. 韓<信>與故<常山王><張耳>引兵下<井陘>, 擊<成安君><陳餘>, 而令<參>還圍<趙>別將<戚公>於<鄔>城中. <戚公>出走, 追斬之. 乃引兵詣<漢王>在所. <韓信>已破<趙>, 爲相國, 東擊<齊>, <參>以左丞相屬焉. 攻破<齊><歷下>軍, 遂取<臨淄>. 還定<濟北郡>, 收<著>、<漯陰>、<平原>、<鬲>、<盧>. 已而從<韓信>擊<龍且>軍於<上假密>, 大破之, 斬<龍且>, 虜亞將<周蘭>. 定<齊郡>, 凡得七十縣. 得故<齊王><田廣>相<田光>, 其守相<許章>, 及故將軍<田旣>. <韓信>立爲<齊王>, 引兵東詣<陳>, 與<漢王>共破<項羽>, 而<參>留平<齊>未服者.
<漢王>卽皇帝位. <韓信>徙爲<楚王>. <參>歸相印焉. <高祖>以長子<肥>爲<齊王>, 而以<參>爲相國. <高祖>六年, 與諸侯剖符, 賜<參>爵列侯, 食邑<平陽>萬六百三十戶, 世世勿絶.
<參>以<齊>相國擊<陳豨>將<張春>, 破之. <黥布>反, <參>從<悼惠王>將車騎十二萬, 與<高祖>會擊<黥布>軍, 大破之. 南至<蘄>, 還定<竹邑>、<相>、<蕭>、<留>.
<參>功:凡下二國, 縣百二十二;得王二人, 相三人, 將軍六人, 大莫囂、郡守、司馬、候、御史各一人.
<孝惠>元年, 除諸侯相國法, 更以<參>爲<齊>丞相. <參>之相<齊>, <齊>七十城. 天下初定, <悼惠王>富於春秋, <參>盡召長老諸先生, 問所以安集百姓. 而<齊>故諸儒以百數, 言人人殊, <參>未知所定. 聞<膠西>有<蓋公>, 善治<黃老>言, 使人厚幣請之. 旣見<蓋公>, <蓋公>爲言治道貴淸靜而民自定, 推此類具言之. <參>於是避正堂, 舍<蓋公>焉. 其治要用<黃老>術, 故相<齊>九年, <齊國>安集, 大稱賢相.
<蕭何>薨, <參>聞之, 告舍人趣治行, ⌌吾且入相.⌏ 居無何, 使者果召<參>. <參>去, 屬其後相曰:⌌以<齊>獄市爲寄, 愼勿擾也.⌏ 後相曰:⌌治無大於此者乎?⌏<參>曰:⌌不然. 夫獄市者, 所以幷容也, 今君擾之, 姦人安所容乎? 吾是以先之.⌏
始<參>微時, 與<蕭何>善, 及爲宰相, 有隙. 至<何>且死, 所推賢唯<參>. <參>代<何>爲相國, 擧事無所變更, 壹遵<何>之約束. 擇郡國吏長大, 訥於文辭, 謹厚長者, 卽召除爲丞相史. 吏言文刻深, 欲務聲名, 輒斥去之. 日夜飮酒. 卿大夫以下吏及賓客見<參>不事事, 來者皆欲有言. 至者. <參>輒飮以醇酒, 度之欲有言, 復飮酒, 醉而後去, 終莫得開說. 以爲常.
相舍後園近吏舍, 吏舍日飮歌呼. 從吏患之, 無如何, 乃請<參>遊後園. 聞吏醉歌呼, 從吏幸相國召按之. 乃反取酒張坐飮, 大歌呼與相和.
<參>見人之有細過, 掩匿覆蓋之, 府中無事.
<參>子<窋>爲中大夫. <惠帝>怪相國不治事, 以爲⌌豈少朕與?⌏ 乃謂<窋>曰:⌌女歸, 試私從容問乃父曰:『<高帝>新棄羣臣, 帝富於春秋, 君爲相國, 日飮, 無所請事, 何以憂天下?』然無言吾告女也.⌏<窋>旣洗沐歸, 時間, 自從其所諫<參>. <參>怒而笞之二百, 曰:⌌趣入侍, 天下事非乃所當言也.⌏ 至朝時, 帝讓<參>曰:⌌與<窋>胡治乎? 乃者我使諫君也.⌏ <參>免冠謝曰:⌌陛下自察聖武孰與<高皇帝>?⌏ 上曰:⌌朕乃安敢望先帝!⌏<參>曰:⌌陛下觀<參>孰與<蕭何>賢?⌏上曰:⌌君似不及也.⌏ <參>曰:⌌陛下言之是也. 且<高皇帝>與<蕭何>定天下, 法令旣明具, 陛下垂拱, <參>等守職, 遵而勿失, 不亦可乎?⌏<惠帝>曰:⌌善. 君休矣!⌏
<參>爲相國三年, 薨, 諡曰<懿侯>. 百姓歌之曰:⌌<蕭何>爲法, 講若畫一;<曹參>代之, 守而勿失. 載其淸靖, 民以寧壹.⌏
<窋>嗣侯, <高后>時至御史大夫. 傳國至曾孫<襄>, <武帝>時爲將軍, 擊<匈奴>, 薨. 子<宗>嗣, 有罪, 完爲城旦. 至<哀帝>時, 乃封<參>玄孫之孫<本始>爲<平陽侯>, 二千戶, <王莽>時薨. 子<宏>嗣, 建<武>中先降<河北>, 封<平陽侯>. 至今八侯.
贊曰:⌌<蕭何>、<曹參>皆起<秦>刀筆吏, 當時錄錄未有奇節. <漢>興, 依日月之末光, <何>以信謹守管籥, <參>與<韓信>俱征伐. 天下旣定, 因民之疾<秦>法, 順流與之更始, 二人同心, 遂安海內. <淮陰>、<黥布>等已滅, 唯<何>、<參>擅功名, 位冠羣臣, 聲施後世, 爲一代之宗臣, 慶流苗裔, 盛矣哉!


漢書卷四十  張陳王周傳第十

<張良>字<子房>, 其先<韓>人也. 大父<開地>, 相<韓昭侯>、<宣惠王>、<襄哀王>. 父<平>, 相<釐王>、<悼惠王>. <悼惠王>二十三年, <平>卒. 卒二十歲, <秦>滅<韓>. <良>(年)少, 未宦事<韓>. <韓>破, <良>家僮三百人, 弟死不葬, 悉以家財求客刺<秦王>, 爲<韓>報仇, 以五世相<韓>故.
<良>嘗學禮<淮陽>, 東見<倉海君>, 得力士, 爲鐵椎重百二十斤. <秦皇帝>東游, 至<博狼沙>中, <良>與客狙擊<秦皇帝>, 誤中副車. <秦皇帝>大怒, 大索天下, 求賊急甚. <良>乃更名姓, 亡匿<下邳>.
<良>嘗閒從容步游<下邳>圯上, 有一老父, 衣褐, 至<良>所, 直墮其履圯下, 顧謂<良>曰:⌌孺子下取履!⌏ <良>愕然, 欲歐之. 爲其老, 乃彊忍, 下取履, 因跪進. 父以足受之, 笑去. <良>殊大驚. 父去里所, 復還, 曰:⌌孺子可敎矣. 後五日平明, 與我期此.⌏ <良>因怪(之), 跪曰:⌌諾.⌏ 五日平明, <良>往. 父已先在, 怒曰:⌌與老人期, 後, 何也? 去, 後五日蚤會.⌏ 五日, 雞鳴往. 父又先在, 復怒曰:⌌後, 何也? 去, 後五日復蚤來.⌏ 五日, <良>夜半往. 有頃, 父亦來, 喜曰:⌌當如是.⌏出一編書, 曰:⌌讀是則爲王者師. 後十年興. 十三年, 孺子見我. <濟北><穀城山>下黃石卽我已.⌏ 遂去不見. 旦日視其書, 乃{太公兵法}. <良因異之, 常習[讀]誦.
居<下邳>, 爲任俠. <項伯>嘗殺人, 從<良>匿.
後十年, <陳涉>等起, <良>亦聚少年百餘人. <景駒>自立爲<楚>假王, 在<留>. <良>欲往從之, 行道遇<沛公>. <沛公>將數千人略地<下邳>, 遂屬焉. <沛公>拜<良>爲廏將. <良>數以{太公兵法}說<沛公>, <沛公>喜, 常用其策. <良>爲它人言, 皆不省. <良>曰:⌌<沛公>殆天授.⌏ 故遂從不去.
<沛公>之<薛>, 見<項梁>, 共立<楚懷王>. <良>乃說<項梁>曰:⌌君已立<楚>後, <韓>諸公子<橫陽><君成>賢, 可立爲王, 益樹黨.⌏ <項梁>使<良>求<韓成>, 立爲<韓王>. 以<良>爲<韓>司徒, 與<韓王>將千餘人西略<韓>地. 得數城, <秦>輒復取之, 往來爲游兵<潁川>.
<沛公>之從<雒陽>南出<轘轅>, <良>引兵從<沛公>, 下<韓>十餘城, 擊<楊熊>軍. <沛公>乃令<韓王成>留守<陽翟>, 與<良>俱南, 攻下<宛>, 西入<武關>. <沛公>欲以二萬人擊<秦><嶢關>下軍, <良>曰:⌌<秦>兵尙彊, 未可輕. 臣聞其將屠者子, 賈豎易動以利. 願<沛公>且留壁, 使人先行, 爲五萬人具食, 益張旗幟諸山上, 爲疑兵, 令<酈食其>持重寶啗<秦>將.⌏ <秦>將果欲連和俱西襲<咸陽>, <沛公>欲聽之. <良>曰:⌌此獨其將欲叛, 士卒恐不從. 不從必危, 不如因其解擊之.⌏ <沛公>乃引兵擊<秦>軍, 大破之. 逐北至<藍田>, 再戰, <秦>兵竟敗. 遂至<咸陽>, <秦王子嬰>降<沛公>.
<沛公>入<秦>, 宮室帷帳狗馬重寶婦女以千數, 意欲留居之. <樊噲>諫, <沛公>不聽. <良>曰:⌌夫<秦>爲無道, 故<沛公>得至此. 爲天下除殘去賊, 宜縞素爲資. 今始入<秦>, 卽安其樂, 此所謂『助<桀>爲虐』. 且『忠言逆耳利於行, 毒藥苦口利於病』, 願<沛公>聽<樊噲>言.⌏ <沛公>乃還軍<霸上>.
<項羽>至<鴻門>, 欲擊<沛公>, <項伯>夜馳至<沛公>軍, 私見<良>, 欲與俱去. <良>曰:⌌臣爲<韓王>送<沛公>, 今(有事)[事有]急, 亡去不義.⌏ 乃具語<沛公>. <沛公>大驚, 曰:⌌爲之柰何?⌏<良>曰:⌌<沛公>誠欲背<項王>邪?⌏<沛公>曰:⌌鯫生說我距關毋內諸侯, <秦>地可王也, 故聽之.⌏<良>曰:⌌<沛公>自度能卻<項王>乎?⌏ <沛公>黙然, 曰:⌌今爲柰何?⌏<良>因要<項伯>見<沛公>. <沛公>與<伯>飮, 爲壽, 結婚, 令<伯>具言<沛公>不敢背<項王>, 所以距關者, 備它盜也. <項羽>後解, 語在{羽傳}.
<漢>元年, <沛公>爲<漢王>, 王<巴蜀>, 賜<良>金百溢, 珠二斗, <良>具以獻<項伯>. <漢王>亦因令<良>厚遺<項伯>, 使請<漢中>地. <項王>許之. <漢王>之國, <良>送至<襃中>, 遣<良>歸<韓>. <良>因說<漢王>燒絶棧道, 示天下無還心, 以固<項王>意. 乃使<良>還. 行, 燒絶棧道.
<良>歸至<韓>, 聞<項羽>以<良>從<漢王>故, 不遣<韓王成>之國, 與俱東, 至<彭城>殺之. 時<漢王>還定<三秦>, <良>乃遺<項羽>書曰:⌌漢王>失職, 欲得<關中>, 如約卽止, 不敢復東.⌏又以<齊>反書遺<羽>, 曰:⌌<齊>與<趙>欲幷滅<楚>.⌏<項羽>以故北擊<齊>.
<良>乃間行歸<漢>. <漢王>以<良>爲<成信侯>, 從東擊<楚>. 至<彭城>, <漢王>兵敗而還. 至<下邑>, <漢王>下馬踞鞍而問曰:⌌吾欲捐關已東等棄之, 誰可與共功者?⌏ <良>曰:⌌九江王布>, <楚>梟將, 與<項王>有隙, <彭越>與<齊王><田榮>反<梁>地, 此兩人可急使. 而<漢王>之將獨<韓信>可屬大事, 當一面. 卽欲捐之, 捐之此三人, <楚>可破也.⌏ <漢王>乃遣<隨何>說<九江王布>, 而使人連<彭越>. 及<魏王豹>反, 使<韓信>特將北擊之, 因擧<燕>、(伐)[<代>]、<齊>、<趙>. 然卒破<楚>者, 此三人力也.
<良>多病, 未嘗特將兵, 常爲畫策臣, 時時從.
<漢>三年, <項羽>急圍<漢王>於<滎陽>, <漢王>憂恐, 與<酈食其>謀橈<楚>權. <酈生>曰:⌌昔<湯>伐<桀>, 封其後<杞>;<武王>誅<紂>, 封其後<宋>. 今<秦>無道, 伐滅六國, 無立錐之地. 陛下誠復立六國後, 此皆爭戴陛下德義, 願爲臣妾. 德義已行, 南面稱伯. <楚>必斂衽而朝.⌏ <漢王>曰:⌌善. 趣刻印, 先生因行佩之.⌏
<酈生>未行, <良>從外來謁<漢王>. <漢王>方食, 曰:⌌客有爲我計橈<楚>權者.⌏具以<酈生>計告<良>曰:⌌於<子房>何如?⌏ <良>曰:⌌誰爲陛下畫此計者? 陛下事去矣.⌏ <漢王>曰:⌌何哉?⌏ <良>曰:⌌臣請借前箸以籌之. 昔<湯><武>伐<桀><紂>封其後者, 度能制其死命也. 今陛下能制<項籍>死命乎? 其不可一矣. <武王>入<殷>, 表<商容>閭, 式<箕子>門, 封<比干>墓, 今陛下能乎? 其不可二矣. 發<鉅橋>之粟, 散<鹿臺>之財, 以賜貧窮, 今陛下能乎? 其不可三矣. <殷>事以畢, 偃革爲軒, 倒載干戈, 示不復用, 今陛下能乎? 其不可四矣. 休馬<華山>之陽, 示無所爲, 今陛下能乎? 其不可五矣. 息牛<桃林>之野, 示天下不復輸積, 今陛下能乎? 其不可六矣. 且夫天下游士, (左)[離]親戚, 棄墳墓, 去故舊, 從陛下者, 但日夜望咫尺之地. 今乃立六國後, 唯無復立者, 游士各歸事其主, 從親戚, 反故舊, 陛下誰與取天下乎? 其不可七矣. 且<楚>唯毋彊, 六國復橈而從之. 陛下焉得而臣之? 其不可八矣. 誠用此謀, 陛下事去矣.⌏ <漢王>輟食吐哺, 罵曰:⌌豎儒, 幾敗乃公事!⌏ 令趣銷印.
後<韓信>破<齊>欲自立爲<齊王>, <漢王>怒. <良>說<漢王>, <漢王>使<良>授<齊王信>印. 語在{信傳}.
五年冬, <漢王>追<楚>至<陽夏>南, 戰不利, 壁<固陵>, 諸侯期不至. <良>說<漢王>, <漢王>用其計, 諸侯皆至. 語在{高紀}.
<漢>六年, 封功臣. <良>未嘗有戰鬪功, <高帝>曰:⌌運籌策帷幄中, 決勝千里外, <子房>功也. 自擇<齊>三萬戶.⌏<良>曰:⌌始臣起<下邳>, 與上會<留>, 此天以臣授陛下. 陛下用臣計, 幸而時中, 臣願封<留>足矣, 不敢當三萬戶.⌏ 乃封<良>爲<留侯>, 與<蕭何>等俱封.
上已封大功臣二十餘人, 其餘日夜爭功而不決, 未得行封. 上居<雒陽><南宮>, 從復道望見諸將往往數人偶語. 上曰:⌌此何語?⌏ <良>曰:⌌陛下不知乎? 此謀反耳.⌏ 上曰:⌌天下屬安定, 何故而反?⌏ <良>曰:⌌陛下起布衣, 與此屬取天下, 今陛下已爲天子, 而所封皆<蕭>、<曹>故人所親愛, 而所誅者皆平生仇怨. 今軍吏計功, 天下不足以徧封, 此屬畏陛下不能盡封, 又恐見疑過失及誅, 故相聚而謀反耳.⌏上乃憂曰:⌌爲將柰何?⌏<良>曰:⌌上平生所憎, 羣臣所共知, 誰最甚者?⌏上曰:⌌<雍齒>與我有故怨, 數窘辱我, 我欲殺之, 爲功多, 不忍.⌏ <良>曰:⌌今急先封<雍齒>, 以示羣臣, 羣臣見<雍齒>先封, 則人人自堅矣.⌏ 於是上置酒, 封<雍齒>爲<什方侯>, 而急趣丞相御史定功行封. 羣臣罷酒, 皆喜曰:⌌<雍齒>且侯, 我屬無患矣.⌏
<劉敬>說上都<關中>, 上疑之. 左右大臣皆<山東>人, 多勸上都<雒陽>:⌌<雒陽>東有<成皐>, 西有<殽><黽>, 背<河>鄕<雒>, 其固亦足恃.⌏ <良>曰:⌌<雒陽>雖有此固, 其中小, 不過數百里, 田地薄, 四面受敵, 此非用武之國. 夫<關中>左<殽><函>, 右<隴><蜀>, 沃野千里, 南有<巴蜀>之饒, 北有<胡>苑之利, 阻三面而固守, 獨以一面東制諸侯. 諸侯安定, 河、渭漕輓天下, 西給京師;諸侯有變, 順流而下, 足以委輸. 此所謂金城千里, 天府之國. <劉敬>說是也.⌏於是上卽日駕, 西都<關中.>
<良>從入關, 性多疾, 卽道引不食穀, 閉門不出歲餘.
上欲廢太子, 立<戚夫人>子<趙王如意>. 大臣多爭, 未能得堅決也. <呂后>恐, 不知所爲. 或謂<呂后>曰:⌌<留侯>善畫計, 上信用之.⌏ <呂后>乃使<建成侯><呂澤>劫<良>, 曰:⌌君常爲上謀臣, 今上日欲易太子, 君安得高枕而臥?⌏ <良>曰:⌌始上數在急困之中, 幸用臣策;今天下安定, 以愛欲易太子, 骨肉之間, 雖臣等百人何益!⌏ <呂澤>彊要曰:⌌爲我畫計.⌏<良>曰:⌌此難以口舌爭也. 顧上有所不能致者四人. 四人年老矣, 皆以上嫚姆士, 故逃匿山中, 義不爲<漢>臣. 然上高此四人. 今公誠能毋愛金玉璧帛, 令太子爲書, 卑辭安車, 因使辨士固請, 宜來. 來, 以爲客, 時從入朝, 令上見之, 則一助也.⌏於是<呂后>令<呂澤>使人奉太子書, 卑辭厚禮, 迎此四人. 四人至, 客<建成侯>所.
<漢>十一年, <黥布>反, 上疾, 欲使太子往擊之. 四人相謂曰:⌌凡來者, 將以存太子. 太子將兵, 事危矣.⌏ 乃說<建成侯>曰:⌌太子將兵, 有功卽位不益, 無功則從此受禍. 且太子所與俱諸將, 皆與上定天下梟將也, 今乃使太子將之, 此無異使羊將狼, 皆不肯爲用, 其無功必矣. 臣聞『母愛者子抱』. 今<戚夫人>日夜侍御, <趙王>常居前, 上[曰]『終不使不肖子居愛子上』, 明[其]代太子位必矣. 君何不急請<呂后>承間爲上泣言:『<黥布>, 天下猛將, 善用兵, 今諸將皆陛下故等夷, 乃令太子將, 此屬莫肯爲用, 且<布>聞之, 鼓行而西耳. 上雖疾, 彊載輜車, 臥而護之, 諸將不敢不盡力. 上雖苦, 彊爲妻子計.』於是<呂澤>夜見<呂后>. <呂后>承間爲上泣而言, 如四人意. 上曰:⌌吾惟之, 豎子固不足遣, 乃公自行耳.⌏ 於是上自將而東, 羣臣居守, 皆送至<霸上>. <良>疾, 强起至<曲郵>, 見上曰:⌌臣宜從, 疾甚. <楚>人剽疾, 願上愼毋與<楚>爭鋒.⌏ 因說上令太子爲將軍監<關中>兵. 上謂⌌<子房>雖疾, 彊臥傅太子⌏. 是時<叔孫通>已爲太傅, <良>行少傅事.
<漢>十二年, 上從破<布>歸, 疾益甚, 愈欲易太子. <良>諫不聽, 因疾不視事. <叔孫太傅>稱說引古, 以死爭太子. 上陽許之, 猶欲易之. 及宴, 置酒, 太子侍. 四人者從太子, 年皆八十有餘, 須眉皓白, 衣冠甚偉. 上怪, 問曰:⌌何爲者?⌏四人前對, 各言其姓名. 上乃驚曰:⌌吾求公, 避逃我, 今公何自從吾兒游乎?⌏四人曰:⌌陛下輕士善罵, 臣等義不辱, 故恐而亡匿. 今聞太子仁孝, 恭敬愛士, 天下莫不延頸願爲太子死者, 故臣等來.⌏ 上曰:⌌煩公幸卒調護太子.⌏
四人爲壽已畢, 趨去. 上目送之, 召<戚夫人>指視曰:⌌我欲易之, 彼四人爲之輔, 羽翼已成, 難動矣. <呂氏>眞乃主矣.⌏ <戚夫人>泣涕, 上曰:⌌爲我<楚>舞, 吾爲若<楚>歌.⌏ 歌曰:⌌鴻鵠高飛, 一擧千里. 羽翼以就, 橫絶四海. 橫絶四海, 又可柰何! 雖有矰繳, 尙安所施!⌏ 歌數闋, <戚夫人>歔欷流涕. 上起去, 罷酒. 竟不易太子者, <良>本招此四人之力也.
<良>從上擊<代>, 出奇計下<馬邑>, 及立<蕭相國>, 所與從容言天下事甚衆, 非天下所以存亡, 故不著. <良>乃稱曰:⌌家世相<韓>, 及<韓>滅, 不愛萬金之資, 爲<韓>報仇彊<秦>, 天下震動. 今以三寸舌爲帝者師, 封萬戶, 位列侯, 此布衣之極, 於<良>足矣. 願棄人間事, 欲從<赤松子>游耳.⌏ 乃學道, 欲輕擧. <高帝>崩, <呂后>德<良>, 乃彊食之, 曰:⌌人生一世[間], 如白駒之過隙, 何自苦如此!⌏ <良>不得已, 彊聽食. 後六歲薨. 諡曰<文成侯>.
<良>始所見<下邳>圯上老父與書者, 後十三歲從<高帝>過<濟北>, 果得<穀城山>下黃石, 取而寶祠之. 及<良>死, 幷葬黃石. 每上冢伏臘祠黃石.
子<不疑>嗣侯. <孝文>三年坐不敬, 國除.
<陳平>, <陽武><戶牖鄕>人也. 少時家貧, 好讀書, 治<黃帝>、<老子>之術. 有田三十畝, 與兄<伯>居. <伯>常耕田, 縱<平>使游學. <平>爲人長大美色, 人或謂<平>:⌌貧何食而肥若是?⌏ 其嫂疾<平>之不親家生産, 曰:⌌亦食糠覈耳. 有叔如此, 不如無有!⌏<伯>聞之, 逐其婦棄之.
及<平>長, 可取婦, 富人莫與者, 貧者<平>亦媿之. 久之, <戶牖>富人<張負>有女孫, 五嫁夫輒死, 人莫敢取, <平>欲得之. 邑中有大喪, <平>家貧侍喪, 以先王後罷爲助. <張負>旣見之喪所, 獨視偉<平>, <平>亦以故後去. 負隨<平>至其家, 家乃負郭窮巷, 以席爲門, 然門外多長者車轍. <張負>歸, 謂其子<仲>曰:⌌吾欲以女孫予<陳平>.⌏ <仲>曰:⌌<平>貧不事事, 一縣中盡笑其所爲, 獨柰何予之女?⌏ 負曰:⌌固有美如<陳平>長貧者乎?⌏ 卒與女. 爲<平>貧, 乃假貸幣以聘, 予酒肉之資以內婦. 負戒其孫曰:⌌毋以貧故, 事人不謹. 事兄<伯>如事乃父, 事嫂如事乃母.⌏ <平>旣取<張氏>女, 資用益饒, 游道日廣.
里中社, <平>爲宰, 分肉甚均. 里父老曰:⌌善, <陳孺子>之爲宰!⌏<平>曰:⌌嗟乎, 使<平>得宰天下, 亦如此肉矣!⌏
<陳涉>起王, 使<周市>略地, 立<魏咎>爲<魏王>, 與<秦>軍相攻於<臨濟>. <平>已前謝兄<伯>, 從少年往事<魏王咎>. 爲太僕. 說<魏王>, 王不聽. 人或讒之, <平>亡去.
<項羽>略地至<河>上, <平>往歸之, 從入破<秦>, 賜爵卿. <項羽>之東王<彭城>也, <漢王>還定<三秦>而東. <殷王>反<楚>, <項羽>乃以<平>爲<信武君>, 將<魏王>客在<楚>者往擊, <殷>降而還. <項王>使<項悍>拜<平>爲都尉, 賜金二十溢. 居無何, <漢>攻下<殷>. <項王>怒, 將誅定<殷>者. <平>懼誅, 乃封其金與印, 使使歸<項王>, 而<平>身間行杖劍亡. 度<河>, 船人見其美丈夫, 獨行, 疑其亡將, 要下當有寶器金玉, 目之, 欲殺<平>. <平>心恐, 乃解衣臝而佐刺船. 船人知其無有, 乃止.
<平>遂至<脩武>降<漢>, 因<魏無知>求見<漢王>, <漢王>召入. 是時, <萬石君><石奮>爲中涓, 受<平>謁. <平>等十人俱進, 賜食. 王曰:⌌罷, 就舍矣.⌏ <平>曰:⌌臣爲事來, 所言不可以過今日.⌏於是<漢王>與語而說之, 問曰:⌌子居<楚>何官?⌏<平>曰:⌌爲都尉.⌏是日拜<平>爲都尉, 使參乘, 典護軍. 諸將盡讙, 曰:⌌大王一日得<楚>之亡卒, 未知高下, 而卽與共載, 使監護長者!⌏<漢王>聞之, 愈益幸<平>, 遂與東伐<項王>. 至<彭城>, 爲<楚>所敗, 引師而還. 收散兵至<滎陽>, 以<平>爲亞將, 屬<韓王信>, 軍<廣武>.
<絳>、<灌>等或讒<平>曰:⌌<平>雖美丈夫, 如冠玉耳, 其中未必有也. 聞<平>居家時盜其嫂;事<魏王>不容, 亡而歸<楚>;歸<楚>不中, 又亡歸<漢>. 今大王尊官之, 令護軍. 臣聞<平>使諸將, 金多者得善處, 金少者得惡處. <平>, 反覆亂臣也, 願王察之.⌏<漢王>疑之, 以讓<無知>, 問曰:⌌有之乎?⌏<無知>曰:⌌有.⌏<漢王>曰:⌌公言其賢人何也?⌏ 對曰:⌌臣之所言者, 能也;陛下所問者, 行也. 今有<尾生>、<孝已>之行, 而無益於勝敗之數, 陛下何暇用之乎? 今<楚><漢>相距, 臣進奇謀之士, 顧其計誠足以利國家耳. 盜嫂受金又安足疑乎?⌏ <漢王>召<平>而問曰:⌌吾聞先生事<魏>不遂, 事<楚>而去, 今又從吾游, 信者固多心乎?⌏<平>曰:⌌臣事<魏王>, <魏王>不能用臣說, 故去事<項王>. <項王>不信人, 其所任愛, 非諸<項>卽妻之昆弟, 雖有奇士不能用. 臣居<楚>聞<漢王>之能用人, 故歸大王. 臝身來, 不受金無以爲資. 誠臣計畫有可采者, 願大王用之;使無可用者, 大王所賜金具在, 請封輸官, 得請骸骨.⌏ <漢王>乃謝, 厚賜, 拜以爲護軍中尉, 盡護諸將. 諸將乃不敢復言.
其後, <楚>急擊, 絶<漢>甬道, 圍<漢王>於<滎陽城>. <漢王>患之, 請割<滎陽>以西和. <項王>弗聽. <漢王>謂<平>曰:⌌天下紛紛, 何時定乎?⌏ <平>曰:⌌<項王>爲人, 恭敬愛人, 士之廉節好禮者多歸之. 至於行功賞爵邑, 重之, 士亦以此不附. 今大王嫚而少禮, 士之廉節者不來;然大王能饒人以爵邑, 士之頑頓耆利無恥者亦多歸<漢>. 誠各去兩短, 集兩長, 天下指麾卽定矣. 然大王資侮人, 不能得廉節之士. 顧<楚>有可亂者, 彼<項王>骨鯁之臣<亞父>、<鍾離眛>、<龍且>、<周殷>之屬, 不過數人耳. 大王能出捐數萬斤金, 行反間, 間其君臣, 以疑其心, <項王>爲人意忌信讒, 必內相誅. <漢>因擧兵而攻之, 破<楚>必矣.⌏ <漢王>以爲然, 乃出黃金四萬斤予<平>, 恣所爲, 不問出入.
<平>旣多以金縱反間於<楚>軍, 宣言諸將<鍾離眛>等爲<項王>將, 功多矣, 然終不得列地而王, 欲與<漢>爲一, 以滅<項氏>, 分王其地. <項王>果疑之, 使使至<漢>. <漢>爲太牢之具, 擧進, 見<楚>使, 卽陽驚曰:⌌以爲<亞父>使, 乃<項王>使也!⌏復持去, 以惡草具進<楚>使. 使歸, 具以報<項王>, 果大疑<亞父>. <亞父>欲急擊下<滎陽>城, <項王>不信, 不肯聽<亞父>. <亞父>聞<項王>疑之, 乃大怒曰:⌌天下事大定矣, 君王自爲之! 願乞骸骨歸!⌏ 歸未至<彭城>, 疽發背而死.
<平>乃夜出女子二千人<滎陽>東門, <楚>因擊之. <平>乃與<漢王>從城西門出去. 遂入關, 收聚兵而復東.
明年, <淮陰侯信>破<齊>, 自立爲假<齊王>, 使使言之<漢王>. <漢王>怒而罵, <平>躡<漢王>. <漢王>寤, 乃厚遇<齊>使, 使<張良>往立<信>爲<齊王>. 於是封<平>以<戶牖鄕>. 用其計策, 卒滅<楚>.
<漢>六年, 人有上書告<楚王韓信>反. <高帝>問諸將, 諸將曰:⌌亟發兵阬豎子耳.⌏ <高帝>黙然. 以問<平>, <平>固辭謝, 曰:⌌諸將云何?⌏上具告之. <平>曰:⌌人之上書言<信>反, 人有聞知者乎?⌏曰:⌌未有.⌏曰:⌌<信>知之乎?⌏曰:⌌弗知.⌏<平>曰:⌌陛下兵精孰與<楚>?⌏ 上曰:⌌不能過也.⌏<平>曰:⌌陛下將用兵有能敵<韓信>者乎?⌏上曰:⌌莫及也.⌏<平>曰:⌌今兵不如<楚>精, 將弗及, 而擧兵擊之, 是趣之戰也, 竊爲陛下危之.⌏ 上曰:⌌爲之柰何?⌏ <平>曰:⌌古者天子巡狩, 會諸侯. 南方有<雲夢>, 陛下弟出僞游<雲夢>, 會諸侯於<陳>. <陳>, <楚>之西界, <信>聞天子以好出游, 其勢必郊迎謁. 而陛下因禽之, 特一力士之事耳.⌏ <高帝>以爲然, 乃發使告諸侯會<陳>, ⌌吾將南游<雲夢>⌏. 上因隨以行. 行至<陳>, <楚王信>果郊迎道中. <高帝>豫具武士, 見<信>, 卽執縛之. 語在{信傳}.
遂會諸侯於<陳>. 還至<雒陽>, 與功臣剖符定封, 封<平>爲<戶牖侯>, 世世勿絶. <平>辭曰:⌌此非臣之功也.⌏上曰:⌌吾用先生計謀, 戰勝克敵, 非功而何?⌏<平>曰:⌌非<魏無知>臣安得進?⌏ 上曰:⌌若子可謂不背本矣!⌏ 乃復賞<魏無知>.
其明年, <平>從擊<韓王信>於<代>. 至<平城>, 爲<匈奴>圍, 七日不得食. <高帝>用<平>奇計, 使單于閼氏解, 圍以得開. <高帝>旣出, 其計祕, 世莫得聞. <高帝>南過<曲逆>, 上其城, 望室屋甚大, 曰:⌌壯哉縣! 吾行天下, 獨見<雒陽>與是耳.⌏ 顧問御史:⌌<曲逆>戶口幾何?⌏對曰:⌌始<秦>時三萬餘戶, 間者兵數起, 多亡匿, 今見五千餘戶.⌏於是(召)[詔]御史, 更封<平>爲<曲逆侯>, 盡食之, 除前所食<戶牖>.
<平>自初從, 至天下定後, 常以護軍中尉從擊<臧荼>、<陳豨>、<黥布>. 凡六出奇計, 輒益邑封. 奇計或頗祕, 世莫得聞也.
<高帝>從擊<布>軍還, 病創, 徐行至<長安>. <燕王><盧綰>反, 上使<樊噲>以相國將兵擊之. 旣行, 人有短惡<噲>者. <高帝>怒曰:⌌<噲>見吾病, 乃幾我死也!⌏ 用<平>計, 召<絳侯><周勃>受詔牀下, 曰:⌌<[陳]平>乘馳傳載<勃>代<噲>將, <平>至軍中卽斬<噲>頭!⌏二人旣受詔, 馳傳未至軍, 行計曰:⌌<樊噲>, 帝之故人, 功多, 又<呂后>女弟<呂須>夫, 有親且貴, 帝以忿怒故欲斬之, 卽恐後悔. 寧囚而致上, 令上自誅之.⌏ 未至軍, 爲壇, 以節召<樊噲>. <噲>受詔, 卽反接, 載檻車詣<長安>, 而令<周勃>代將兵定<燕>.
<平>行聞<高帝>崩, <平>恐<呂后>及<呂須>怒, 乃馳傳先去. 逢使者詔<平>與<灌嬰>屯於<滎陽>. <平>受詔, 立復馳至宮, 哭殊悲, 因奏事喪前. <呂后>哀之, 曰:⌌君出休矣!⌏<平>畏讒之就, 因固請之, 得宿衛中. 太后乃以爲郞中令, 日傅敎帝. 是後<呂須>讒乃不得行. <樊噲>至, 卽赦復爵邑.
<惠帝>六年, 相國<曹參>薨, <安國侯><王陵>爲右丞相, <平>爲左丞相.
<王陵>, <沛>人也. 始爲縣豪, <高祖>微時兄事<陵>. 及<高祖>起<沛>, 入<咸陽>, <陵>亦聚黨數千人, 居<南陽>, 不肯從<沛公>. 及<漢王>之還擊<項籍>, <陵>乃以兵屬<漢>. <項羽>取<陵>母置軍中, <陵>使至, 則東鄕坐<陵>母, 欲以招<陵>. <陵>母旣私送使者, 泣曰:⌌願爲老妾語<陵>, 善事<漢王>. <漢王>長者, 毋以老妾故持二心. 妾以死送使者.⌏ 遂伏劍而死. <項王>怒, 亨<陵>母. <陵>卒從<漢王>定天下. 以善<雍齒>, <雍齒>, <高祖>之仇, <陵>又本無從<漢>之意, 以故後封<陵>, 爲<安國侯>.
<陵>爲人少文任氣, 好直言. 爲右丞相二歲, <惠帝>崩. <高后>欲立諸<呂>爲王, 問<陵>. <陵>曰:⌌<高皇帝>刑白馬而盟曰:『非<劉氏>而王者, 天下共擊之.』今王<呂氏>, 非約也.⌏ 太后不說. 問[左]丞相<平>及<絳侯><周勃>等, 皆曰:⌌<高帝>定天下, 王子弟;今太后稱制, 欲王昆弟諸<呂>, 無所不可.⌏ 太后喜. 罷朝, <陵>讓<平>、<勃>曰:⌌始與<高帝>唼血而盟, 諸君不在邪? 今<高帝>崩, 太后女主, 欲王<呂氏>, 諸君縱欲阿意背約, 何面目見<高帝>於地下乎!⌏ <平>曰:⌌於面折廷爭, 臣不如君;全社稷, 定<劉氏>後, 君亦不如臣.⌏ <陵>無以應之. 於是<呂太后>欲廢<陵>, 乃陽遷<陵>爲帝太傅, 實奪之相權. <陵>怒, 謝病免, 杜門竟不朝請, 十年而薨.
<陵>之免, <呂太后>徙<平>爲右丞相, 以<辟陽侯><審食其>爲左丞相. <食其>亦<沛>人也. <漢王>之敗<彭城>西, <楚>取太上皇、<呂后>爲質, <食其>以舍人侍<呂后>. 其後從破<項籍>爲侯, 幸於<呂太后>. 及爲相, 不治, 監宮中, 如郞中令, 公卿百官皆因決事.
<呂須>常以<平>前爲<高帝>謀執<樊噲>, 數讒<平>曰:⌌爲丞相不治事, 日飮醇酒, 戲婦人.⌏<平>聞, 日益甚. <呂太后>聞之, 私喜. 面質<呂須>於<平>前, 曰:⌌鄙語曰『兒婦人口不可用』, 顧君與我何如耳, 無畏<呂須>之譖.⌏
<呂太后>多立諸<呂>爲王, <平>僞聽之. 及<呂太后>崩, <平>與太尉<勃>合謀, 卒誅諸<呂>, 立<文帝>, <平>本謀也. <審食其>免相, <文帝>立, 擧以爲相.
太尉<勃>親以兵誅<呂氏>, 功多;<平>欲讓<勃>位, 乃謝病. <文帝>初立, 怪<平>病, 問之. <平>曰:⌌<高帝>時, <勃>功不如臣;及誅諸<呂>, 臣功亦不如<勃>. 願以相讓<勃>.⌏ 於是乃以太尉<勃>爲右丞相, 位第一;<平>徙爲左丞相, 位第二. 賜<平>金千斤, 益封三千戶.
居頃之, 上益明習國家事, 朝而問右丞相<勃>曰:⌌天下一歲決獄幾何?⌏ <勃>謝不知. 問⌌天下錢穀一歲出入幾何?⌏<勃>又謝不知. 汗出洽背, 媿不能對. 上亦問左丞相<平>. <平>曰:⌌(各)有主者.⌏上曰:⌌主者爲誰乎?⌏ <平>曰:⌌陛下卽問決獄, 責廷尉;問錢穀, 責治粟內史.⌏上曰:⌌苟各有主者, 而君所主何事也?⌏<平>謝曰:⌌主臣! 陛下不知其駑下, 使待罪宰相. 宰相者, 上佐天子理陰陽, 順四時, 下遂萬物之宜, 外塡撫四夷諸侯, 內親附百姓, 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也.⌏ 上稱善. <勃>大慙, 出而讓<平>曰:⌌君獨不素敎我乎!⌏<平>笑曰:⌌君居其位, 獨不知其任邪? 且陛下卽問<長安>盜賊數, 又欲彊對邪?⌏ 於是<絳侯>自知其能弗如<平>遠矣. 居頃之, <勃>謝(病請)免相, 而<平>顓爲丞相.
<孝文>二年, <平>薨, 諡曰<獻侯>. 傳子至曾孫<何>, 坐略人妻棄(主)[市]. <王陵>亦至玄孫, 坐酎金國除. <辟陽侯食其>免後三歲而爲<淮南王>所殺, <文帝>令其子<平>嗣侯. <淄川王>反, <辟陽>近<淄川>, <平>降之, 國除.
始<平>曰:⌌我多陰謀, 道家之所禁. 吾世卽廢, 亦已矣, 終不能復起, 以吾多陰禍也.⌏ 其後曾孫<陳掌>以<衛氏>親戚貴, 願得續封, 然終不得也.
<周勃>, <沛人>. 其先<卷>人也, 徙<沛>. <勃>以織薄曲爲生, 常以吹簫給喪事, 材官引强.
<高祖>爲<沛公>初起, <勃>以中涓從攻<胡陵>, 下<方與>. <方與>反, 與戰, 卻敵. 攻<豐>. 擊<秦>軍<碭>東. 還軍<留>及<蕭>. 復攻<碭>, 破之. 下<下邑>, 先登. 賜爵五大夫. 攻(蘭)<[蒙]>、<虞>, 取之. 擊<章邯>車騎殿. 略定<魏>地. 攻<轅戚>、<東緡>, 以往至<栗>, 取之. 攻<齧桑>, 先登. 擊<秦>軍<阿>下, 破之. 追至<濮陽>, 下<蘄城>. 攻<都關>、<定陶>, 襲取<宛朐>, 得<單>父令. 夜襲取<臨濟>, 攻<壽張>, 以前至<卷>, 破<李由><雍丘>下. 攻<開封>, 先至城下爲多. 後<章邯>破<項梁>, <沛公>與<項羽>引兵東如<碭>. 自初起<沛>還至<碭>, 一歲二月. <楚懷王>封<沛公>號<武安侯>, 爲<碭郡>長. <沛公>拜<勃>爲<襄賁>令. 從<沛公>定<魏>地, 攻<東郡>尉於<成武>, 破之. 攻<長社>, 先登. 攻<潁陽>、<緱氏>, 絶<河>津. 擊<趙賁>軍<尸>北. 南攻<南陽>守<齮>, 破<武關>、<嶢關>. 攻<秦>軍於<藍田>. 至<咸陽>, 滅<秦>.
<項羽>至, 以<沛公>爲<漢王>. <漢王>賜<勃>爵爲<威武侯>. 從入<漢中>, 拜爲將軍. 還定<三秦>, 賜食邑<懷德>. 攻<槐里>、<好畤>, 最. 北擊<趙賁>、內史<保>於<咸陽>, 最. 北救<漆>. 擊<章平>、<姚卬>軍. 西定<洴>. 還下<郿>、<頻陽>. 圍<章邯><廢丘>, 破之. 西擊<益已>軍, 破之. 攻<上邽>. 東守<嶢關>. 擊<項籍>. 攻<曲遇>, 最. 還守<敖倉>, 追<籍>, <籍>己死, 因東定<楚>地<泗水>、<東海郡>, 凡得二十二縣. 還守<雒陽>、<櫟陽>, 賜與<潁陰侯>共食<鍾離>. 以將軍從<高祖>擊<燕王><臧荼>, 破之<易>下. 所將卒當馳道爲多. 賜爵列侯, 剖符世世不絶. 食<絳>八千二百八十戶.
以將軍從<高帝>擊<韓王信>於<代>, 降下<霍人>. 以前至<武泉>, 擊<胡>騎, 破之<武泉>北. 轉攻<韓信>軍<銅鞮>, 破之. 還, 降<太原>六城. 擊<韓信胡>騎<晉陽>下, 破之, 下<晉陽>. 後擊<韓信>軍於<硰石>, 破之, 追北八十里. 還攻<樓煩>三城, 因擊<胡>騎<平城>下, 所將卒當馳道爲多. <勃>遷爲太尉.
[擊]<陳豨>, 屠<馬邑>. 所將卒斬<豨>將軍<乘馬降>. 轉擊<韓信>、<陳豨>、<趙利>軍於<樓煩>, 破之. 得<豨>將<宋最>、<鴈門>守<圂>. 因轉攻得<雲中>守<遫>、丞相<箕肄>、將軍<博>. 定<鴈門郡>十七縣, <雲中郡>十二縣. 因復擊<豨靈丘>, 破之, 斬<豨>丞相<程縱>、將軍<陳武>、都尉<高肄>. 定<代郡>九縣.
<燕王><盧綰>反, <勃>以相國代<樊噲>將, 擊下<薊>, 得<綰>大將<抵>、丞相<偃>、守<陘>、太尉<弱>、御史大夫<施屠渾都>. 破<綰>軍<上蘭>, 後擊<綰>軍<沮陽>. 追至長城, 定<上谷>十二縣, <右北平>十六縣, <遼東>二十九縣, <漁陽>二十二縣. 最從<高帝>得相國一人, 丞相二人, 將軍、二千石各三人;別破軍二, 下城三, 定郡五, 縣七十九, 得丞相、大將各一人.
<勃>爲人木强敦厚, <高帝>以爲可屬大事. <勃>不好文學, 每召諸生說士, 東鄕坐責之:⌌趣爲我語.⌏ 其椎少文如此.
<勃>旣定<燕>而歸, <高帝>已崩矣, 以列侯事<惠帝>. <惠帝>六年, 置太尉官, 以<勃>爲太尉. 十年, <高后>崩. <呂祿>以<趙王>爲<漢>上將軍, <呂産>以<呂王>爲相國, 秉權, 欲危<劉氏>. <勃>與丞相<平>、<朱虛侯章>共誅諸<呂>. 語在{高后紀}.
於是陰謀(乃)[以]爲⌌<少帝>及<濟川>、<淮陽>、<*恒山王>皆非<惠帝>子, <呂太后>以計詐名它人子, 殺其母, 養之後宮, 令<孝惠>子之, 立以爲後, 用彊<呂氏>. 今己滅諸<呂>, <少帝>卽長用事, 吾屬類無矣, 不如視諸侯賢者立之.⌏ 遂迎立<代王>, 是爲<孝文皇帝>.
<東牟侯興居>, <朱虛侯章>弟也, 曰:⌌誅諸<呂>, 臣無功, 請得除宮.⌏ 乃與太僕<汝陰><滕公>入宮. <滕公>前謂<少帝>曰:⌌足下非<劉氏>, 不當立.⌏ 乃顧麾左右執戟, 皆仆兵罷. 有數人不肯去, (官)[宦]者令<張釋>諭告, 亦去. <滕公>召乘輿車載<少帝>出. <少帝>曰:⌌欲持我安之乎?⌏ <滕公>曰:⌌就舍少府.⌏ 乃奉天子法駕, 迎皇帝<代>邸, 報曰:⌌宮謹除.⌏ 皇帝入<未央宮>, 有謁者十人持戟衛端門, 曰:⌌天子在也, 足下何爲者?⌏不得入. 太尉往喩, 乃引兵去, 皇帝遂入. 是夜, 有司分部誅<濟川>、<淮陽>、<常山王>及<少帝>於邸.
<文帝>卽位, 以<勃>爲右丞相, 賜金五千斤, 邑萬戶. 居十餘月, 人或說<勃>曰:⌌君旣誅諸<呂>, 立<代王>, 威震天下, 而君受厚賞處尊位以厭之, 則禍及身矣.⌏ <勃>懼, 亦自危, 乃謝請歸相印. 上許之. 歲餘, <陳丞相平>卒, 上復用<勃>爲(丞)相. 十餘月, 上王:⌌前日吾詔列侯就國, 或頗未能行, 丞相朕所重, 其爲朕率列侯之國.⌏ 乃免相就國.
歲餘, 每<河東>守尉行縣至<絳>, <絳侯勃>自畏恐誅, 常被甲, 令家人持兵以見. 其後人有上書告<勃>欲反, 下廷尉, 逮捕<勃>治之. <勃>恐, 不知置辭. 吏稍侵辱之. <勃>以千金與獄吏, 獄吏乃書牘背示之, 曰⌌以公主爲證⌏. 公主者, <孝文帝>女也, <勃>太子<勝之>尙之, 故獄吏敎引爲證. 初, <勃>之益封, 盡以予<薄昭>. 及繫急, <薄昭>爲言<薄太后>, 太后亦以爲無反事. <文帝>朝, 太后以冒絮提<文帝>, 曰⌌<絳侯>綰皇帝璽, 將兵於北軍, 不以此時反, 今居一小縣, 顧欲反邪!⌏ <文帝>旣見<勃>獄辭, 乃謝曰:⌌吏方驗而出之.⌏ 於是使使持節赦<勃>, 復爵邑. <勃>旣出, 曰:⌌吾嘗將百萬軍, 安知獄吏之貴也!⌏
<勃>復就國, <孝文>十一年薨, 諡曰<武侯>. 子<勝之>嗣, 尙公主不相中, 坐殺人, 死, 國絶. 一年, [<文帝>]乃擇<勃>子賢者<河內>太守](弟)<亞夫>復爲侯.
<亞夫>爲<河內>守時, <許負>相之:⌌君後三歲而侯. 侯八歲, 爲將相, 持國秉, 貴重矣, 於人臣無二. 後九年而餓死.⌏ <亞夫>笑曰:臣之兄以代父侯矣, 有如卒, 子當代, 我何說侯乎? 然旣已貴如負言, 又何說餓死? 指視我.⌏ 負指其口曰:⌌從理入口, 此餓死法也.⌏ 居三歲, 兄<絳侯勝之>有罪, <文帝>擇<勃>子賢者, 皆推<亞夫>, 乃封爲<條侯>.
<文帝>後六年, <匈奴>大入邊. 以宗正<劉禮>爲將軍軍<霸上>, <祝玆侯><徐厲>爲將軍軍<棘門>, 以<河內>守<亞夫>爲將軍軍<細柳>, 以備<胡>. 上自勞軍, 至<霸上>及<棘門>軍, 直馳入, 將以下騎出入送迎. 已而之<細柳>軍, 軍士吏被甲, 銳兵刃, 彀弓弩, 持滿. 天子先驅至, 不得入先驅曰:⌌天子且至!⌏ 軍門都尉曰:⌌軍中聞將軍之令, 不聞天子之詔.⌏ 有頃, 上至, 又不得入. 於是上使使持節詔將軍曰:⌌吾欲勞軍.⌏ <亞夫>乃傳言開壁門. 壁門士請車騎曰:⌌將軍約, 軍中不得驅馳.⌏於是天子乃按轡徐行. 至中營, 將軍<亞夫>揖, 曰:⌌介冑之士不拜, 請以軍禮見.⌏ 天子爲動, 改容式車. 使人稱謝:⌌皇帝敬勞將軍.⌏ 成禮而去. 旣出軍門, 羣臣皆驚. <文帝>曰:⌌嗟乎, 此眞將軍矣! 鄕者<霸上>、<棘門>如兒戲耳, 其將固可襲而虜也. 至於<亞夫>, 可得而犯邪!⌏稱善者久之. 月餘, 三軍皆罷. 乃拜<亞夫>爲中尉.
<文帝>且崩時, 戒太子曰:⌌卽有緩急, <周亞夫>眞可任將兵.⌏<文帝>崩, <亞夫>爲車騎將軍. <孝景帝>三年, <吳><楚>反. <亞夫>以中尉爲太尉, 東擊<吳><楚>. 因自請上曰:⌌<楚>兵剽輕, 難與爭鋒. 願以<梁>委之, 絶其食道, 乃可制也.⌏上許之.
<亞夫>旣發, 至<霸上>, <趙涉>遮說<亞夫>曰:⌌將軍東誅<吳><楚>, 勝則宗廟安, 不勝則天下危, 能用臣之言乎?⌏<亞夫>下車, 禮而問之. <涉>曰:⌌<吳王>素富, 懷輯死士久矣. 此知將軍且行, 必置間人於<殽><黽>*액陿之間. 且兵事上神密, 將軍何不從此右去, 走<藍田>, 出<武關>, 抵<雒陽>, 間不過差一二日, 直入武庫, 擊鳴鼓. 諸侯聞之, 以爲將軍從天而下也.⌏ 太尉如其計. 至<雒陽>, 使吏搜<殽><黽>間, 果得<吳>伏兵. 乃請<涉>爲護軍.
<亞夫>至, 會兵<滎陽>. <吳>方攻<梁>, <梁>急, 請救. <亞夫>引兵東北走<昌邑>, 深壁而守. <梁王>使使請<亞夫>, <亞夫>守便宜, 不往. <梁>上書言<景帝>, <景帝>詔使救<梁>. <亞夫>不奉詔, 堅壁不出, 而使輕騎兵<弓高侯>等絶<吳><楚>兵後食道. <吳><楚>兵乏糧, 飢, 欲退, 數挑戰, 終不出. 夜, 軍中驚, 內相攻擊擾亂, 至於帳下. <亞夫>堅臥不起. 頃之, 復定. <吳>奔壁東南陬, <亞夫>使備西北. 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, 不得入. <吳><楚>旣餓, 乃引而去. <亞夫>出精兵追擊, 大破<吳王濞>. <吳王濞>棄其軍, 與壯士數千人亡走, 保於<江南><丹徒>. <漢>兵因乘勝, 遂盡虜之, 降其縣, 購<吳王>千金. 月餘, <越>人斬<吳王>頭以告. 凡相守攻三月, 而<吳><楚>破平, 於是諸將乃以太尉計謀爲是. 由此<梁孝王>與<亞夫>有隙.
歸, 復置太尉官. 五歲, 遷爲丞相, <景帝>甚重之. 上廢<栗太子>, <亞夫>固爭之, 不(待)[得]. 上由此疏之. 而<梁孝王>每朝, 常與太后言<亞夫>之短.
<竇太后>曰:⌌皇后兄<王信>可侯也.⌏上讓曰:⌌始<南皮>及<章武>先帝不侯, 及臣卽位, 乃侯之, <信>未得封也.⌏<竇太后>曰:⌌人生各以時行耳. <竇長君>在時, 竟不得封侯, 死後, 乃其子<彭祖>顧得侯. 吾甚恨之. 帝趣侯<信>也!⌏ 上曰:⌌請得與丞相計之.⌏<亞夫>曰:⌌<高帝>約『非<劉氏>不得王, 非有功不得侯. 不如約, 天下共擊之』. 今<信>雖皇后兄, 無功, 侯之, 非約也.⌏上黙然而沮.
其後<匈奴王><徐盧>等五人降<漢>, 上欲侯之以勸後. <亞夫>曰:⌌彼背其主降陛下, 陛下侯之, 卽何以責人臣不守節者乎?⌏上曰:⌌丞相議不可用.⌏乃悉封<徐盧>等爲列侯. <亞夫>因謝病免相.
頃之, 上居禁中, 召<亞夫>賜食. 獨置大胾, 無切肉, 又不置箸. <亞夫>心不平, 顧謂尙席取箸. 上視而笑曰:⌌此非不足君所乎?⌏ <亞夫>免冠謝上. 上曰:⌌起.⌏ <亞夫>因趨出. 上目送之, 曰:⌌此鞅鞅, 非少主臣也!⌏
居無何, <亞夫>子爲父買工官尙方甲楯五百被可以葬者. 取庸苦之, 不與錢. 庸知其盜買縣官器, 怨而上變告子, 事連汙<亞夫>, 書旣聞, 上下吏. 吏簿責<亞夫>, <亞夫>不對. 上罵之曰:⌌吾不用也.⌏ 召詣廷尉. 廷尉責問曰:⌌君侯欲反何?⌏<亞夫>曰:⌌臣所買器, 乃葬器也, 何謂反乎?⌏吏曰:⌌君縱不欲反地上, 卽欲反地下耳.⌏吏侵之益急. 初, 吏捕<亞夫>, <亞夫>欲自殺, 其夫人止之, 以故不得死, 遂入廷尉, 因不食五日, 歐血而死. 國絶.
一歲, 上乃更封<絳侯勃>它子<堅>爲<平曲侯>, 續<絳侯>後. 傳子<建德>, 爲太子太傅, 坐酎金免官. 後有罪, 國除.
<亞夫>果餓死. 死後, 上乃封<王信>爲<蓋侯>. 至<平帝元始>二年, 繼絶世, 復封<勃>玄孫之子<恭>爲<絳侯>, 千戶.
贊曰:聞<張良>之智勇, 以爲其貌魁梧奇偉, 反若婦人女子. 故<孔子>稱⌌以貌取人, 失之<子羽>. 學者多疑於鬼神, 如<良>受書老父, 亦異矣. <高祖>數離困*액, <良>常有力, 豈可謂非天乎! <陳平>之志, 見於社下, 傾側擾攘<楚>、<魏>之間, 卒歸於<漢>, 而爲謀臣. 及<呂后>時, 事多故矣, <平>竟自免, 以智終. <王陵>廷爭, 杜門自絶, 亦各其志也. <周勃>爲布衣時, 鄙樸庸人, 至登輔佐, 匡國家難, 誅諸<呂>, 立<孝文>, 爲<漢><伊><周>, 何其盛也! 始<呂后>問宰相, <高祖>曰:⌌<陳平>智有餘, <王陵>少戇, 可以佐之;安<劉氏>者必<勃>也.⌏又問其次, 云⌌過此以後, 非乃所及⌏. 終皆如言, 聖矣夫!


漢書卷四十一  樊酈滕灌傳靳周傳第十一

<樊噲>, <沛>人也, 以屠狗爲事. 後與<高祖>俱隱於<芒碭>山澤間.
<陳勝>初起, <蕭何>、<曹參>使<噲>求迎<高祖>, 立爲<沛公>. <噲>以舍人從攻<胡陵>、<方與>, 還守<豐>, 擊<泗水>監<豐>下, 破之. 復東定<沛>, 破<泗水>守<薛>西. 與司馬<*夷>戰<碭>東, 卻敵, 斬首十五級, 賜爵國大夫. 常從, <沛公>擊<章邯>軍<濮陽>, 攻城先登, 斬首二十三級, 賜爵列大夫. 從攻(陽城)[<城陽>], 先登. 下<戶牖>, 破<李由>軍, 斬首十六級, 賜上聞爵後攻<圉>都尉、<東郡>守尉於<成武>, 卻敵, 斬首十四級, 捕虜十六人, 賜爵五大夫. 從攻<秦>軍, 出<亳>南. <河間>守軍於<杠里>, 破之. 擊破<趙賁>軍<開封>北, 以卻敵先登, 斬候一人, 首六十八級, 捕虜二十六人. 賜爵卿. 從攻破<揚熊>於<曲遇>. 攻<宛陵>, 先登, 斬首八級, 捕虜四十四人, 賜爵封號<賢成君>. 從攻<長社>、<轘轅>, 絶<河>津, 東攻<秦>軍<尸鄕>, 南攻<秦>軍於<犨>. 破<南陽>守<齮>於<陽城>. 東攻<宛城>, 先登. 西至<酈>, 以卻敵, 斬首十四級, 捕虜四十人, 賜重封. 攻<武關>, 至<霸上>, 斬都尉一人, 首十級, 捕虜百四十六人, 降卒二千九百人.
<項羽>在<戲下>, 欲攻<沛公>. <沛公>從百餘騎因<項伯>面見<項羽>. 謝無有閉關事. <項羽>旣饗軍士, 中酒, <亞父>謀欲殺<沛公>, 令<項莊>拔劍舞坐中, 欲擊<沛公>, <項伯>常屛蔽之. 時獨<沛公>與<張良>得入坐, <樊噲>居營外, 聞事急, 乃持盾入. 初入營, 營衛止<噲>, <噲>直撞入, 立帳下. <項羽>目之, 問爲誰. <張良>曰:⌌<沛公>參乘<樊噲>也.⌏ <項羽>曰:⌌壯士.⌏賜之巵酒彘肩. <噲>旣飮酒, 拔劍切肉食之. <項羽>曰:⌌能復飮乎?⌏<噲>曰:⌌臣死且不辭, 豈特巵酒乎! 且<沛公>先入定<咸陽>, 暴師<霸上>, 以待大王. 大王今日至, 聽小人之言, 與<沛公>有隙, 臣恐天下解心疑大王也.⌏<項羽>黙然. <沛公>如廁, 麾<噲>去. 旣出, <沛公>留車騎, 獨騎馬, <噲>等四人步從, 從山下走歸<霸上>軍, 而使<張良>謝<項羽>. <羽>亦因遂已, 無誅<沛公>之心. 是日微<樊噲>奔入營譙讓<項羽>, <沛公>幾殆.
後數日, <項羽>入屠<咸陽>, 立<沛公>爲<漢王>. <漢王>賜<噲>爵爲列侯, 號<臨武侯>. 遷爲郞中, 從入<漢中>.
還定<三秦>, 別擊<西>丞<白水>北, (擁)[<雍>]輕車騎<雍>南, 破之. 從攻<雍>、<**무>城, 先登. 擊<章平>軍<好畤>, 攻城, 先登陷陣, 斬縣令丞各一人, 首十一級, 虜二十人, 遷爲郞中騎將. 從擊<秦>車騎<壤>東, 卻敵, 遷爲將軍. 攻<趙>賁, 下<郿>、<槐里>、<柳中>、<咸陽>;灌<廢丘>, 最. 至<櫟陽>, 賜食邑<杜>之<樊鄕>. 從攻<項籍>, 屠<煮棗>, 擊破<王武、<程處>軍於<外黃>. 攻<鄒>、<魯>、<瑕丘>、<薛>. <項羽>敗<漢王>於<彭城>, 盡復取<魯>、<梁>地. <噲>還至<滎陽>, 益食<平陰>二千戶, 以將軍守<廣武>一歲. <項羽>引東, 從<高祖>擊<項籍>, 下<陽夏>, 虜<楚周將軍>卒四千人. 圍<項籍陳>, 大破之. 屠<胡陵>.
<項籍>死, <漢王>卽皇帝位, 以<噲>有功, 益食邑八百戶. 其秋, <燕王臧荼>反, <噲>從攻虜<荼>, 定<燕>地. <楚王韓信>反, <噲>從至<陳>, 取<信>, 定<楚>. 更賜爵列侯, 與剖符, 世世勿絶, 食<舞陽>, 號爲<舞陽侯>, 除前所食. 以將軍從攻反者<韓王信>於<代>. 自<霍人>以往至<雲中>, 與<絳侯>等共定之, 益食千五百戶. 因擊<陳豨>與<曼丘臣>軍, 戰<襄國>, 破<柏人>, 先登, 降(之)定<淸河>、<常山>凡二十七縣, 殘<東垣>, 遷爲左丞相. 破得<綦母(印)[卬]>、<尹潘>軍於<無終>、<廣昌>. 破<豨>別將<胡>人<王黃>軍<代>南, 因擊<韓信>軍<參合>. 軍所將卒斬<韓信>, 擊<豨胡>騎<橫谷>, 斬將軍<趙旣>, 虜<代>丞相<馮梁>、守<孫奮、大將<王黃>、將軍(大將)一人、太僕<解福>等十人. 與諸將共定<代>鄕邑七十三. 後<燕王盧綰>反, <噲>以相國擊<綰>, 破其丞相<抵薊>南, 定<燕>縣十八, 鄕邑五十一. 益食千三百戶, 定食<舞陽>五千四百戶. 從, 斬首百七十六級, 虜二百八十七人. 別, 破軍七, 下城五, 定郡六, 縣五十二, 得丞相一人, 將軍十三人, 二千石以下至三百石十二人.
<噲>以<呂后>弟<呂須>爲婦, 生子<伉>, 故其比諸將最親. 先<黥布>反時, <高帝>嘗病, 惡見人, 臥禁中, 詔戶者無得入羣臣. 羣臣<絳>、<灌>等莫敢入. 十餘日, <噲>乃排闥直入, 大臣隨之. 上獨枕一宦者臥. <噲>等見上流涕曰:⌌始陛下與臣等起<豐沛>, 定天下, 何其壯也! 今天下已定, 又何憊也! 且陛下病甚, 大臣震恐, 不見臣等計事, 顧獨與一宦者絶乎? 且陛下獨不見<趙高>之事乎?⌏ <高帝>笑而起.
其後<盧綰>反, <高帝>使<噲>以相國擊<燕>. 是時<高帝>病甚, 人有惡<噲>黨於<呂氏>, 卽上一日宮車晏駕, 則<噲>欲以兵盡誅<戚氏>、<趙王如意>之屬. <高帝>大怒, 乃使<陳平>載<絳侯>代將, 而卽軍中斬<噲>. <陳平>畏<呂后>, 執<噲>詣<長安>. 至則<高帝>已崩, <呂后>釋<噲>, 得復爵邑.
<孝惠>六年, <噲>薨, 諡曰<武侯>, 子<伉>嗣. 而<伉>母<呂須>亦爲<臨光侯>, <高后>時用事顓權, 大臣盡畏之. <高后>崩, 大臣誅<呂須>等, 因誅<伉>, <舞陽侯>中絶數月. <孝文帝>立, 乃復封<噲>庶子<市人>爲侯, 復故邑. 薨, 諡曰<荒侯>. 子<佗廣>嗣. 六歲, 其舍人上書言:⌌<荒侯市人>病不能爲人, 令其夫人與其弟亂而生<佗廣>, <佗廣>實非<荒侯>子.⌏ 下吏, 免. <平帝元始>二年, 繼絶世, 封<噲>玄孫之子<章>爲<舞陽侯>, 邑千戶.
<酈商>, <高陽>人也. <陳勝>起, <商>聚少年得數千人. <沛公>略地六月餘, <商>以所將四千人屬<沛公>於<岐>. 從攻<長社>, 先登, 賜爵封<信成君>. 從攻<緱氏>, 絶<河>津, 破<秦>軍<雒陽>東. 從下<宛>、<穰>, 定十七縣. 別將攻<旬關>, 西定<漢中>.
<沛公>爲<漢王>, 賜<商>爵<信成君>, 以將軍爲<隴西>都尉. 別定<北地郡>, 破<章邯>別將於<烏氏>、<栒邑>、<泥陽>, 賜食邑<武城>六千戶. 從擊<項籍>軍, 與<鍾離眛>戰, 受<梁>相國印, 益食四千戶. 從擊<項羽>二歲, 攻<胡陵>.
<漢王>卽帝位, <燕王臧荼>反, <商>以將軍從擊<荼>, 戰<龍脫>, 先登陷陣, 破<荼>軍<易>下, 卻敵, 遷爲右丞相, 賜爵列侯, 與剖符, 世世勿絶, 食邑<涿郡>五千戶. 別定<上谷>, 因攻<代>, 受<趙>相國印. 與<絳侯>等定<代郡>、<鴈門>, 得<代>丞相<程縱>、守相<郭同>、將軍以下至六百石十九人. 還, 以將軍將太上皇衛一歲. 十月, 以右丞相擊<陳豨>, 殘<東垣>. 又從擊<黥布>, 攻其前垣, 陷兩陳, 得以破<布>軍, 更封爲<曲周侯>, 食邑五千一百戶, 除前所食. 凡列破軍三, 降定郡六, 縣七十三, 得丞相、守相、大將(軍)各一人, 小將(軍)二人, 二千石以下至六百石十九人.
<商>事<孝惠帝>、<呂后>. <呂后>崩, <商>疾不治事. 其子<寄>, 字<況>, 與<呂祿>善. 及<高后>崩, 大臣欲誅諸<呂>, <呂祿>爲將軍, 軍於北軍, 太尉<勃>不得入北軍, 於是乃使人劫<商>, 令其子<寄>紿<呂祿>. <呂祿>信之, 與出游, 而太尉<勃>乃得入據北軍, 遂以誅諸<呂>. <商>是歲薨, 諡曰<景侯>. 子<寄>嗣. 天下稱<酈況>賣友.
<孝景>時, <吳>、<楚>、<齊>、<趙>反, 上以<寄>爲將軍, 圍<趙>城, 七月不能下. <欒布>自平<齊>來, 乃滅<趙>. <孝景>中二年, <寄>欲取<平原君>(姊)爲夫人, <景帝>怒, 下<寄>吏, 免. 上乃封<商>它子<堅>爲<繆侯>
, 奉<商>後. 傳至玄孫<終根>, <武帝>時爲太常, 坐巫蠱誅, 國除. <元始>中, 賜<高祖>時功臣自<酈商>以下子孫爵(乎)[皆]關內侯, 食邑凡百餘人.
<夏侯嬰>, <沛>人也. 爲<沛>廏司御, 每送使客, 還過<泗上亭>, 與<高祖>語, 未嘗不移日也. <嬰>已而試補縣吏, 與<高祖>相愛. <高祖>戲而傷<嬰>, 人有告<高祖>. <高祖>時爲亭長, 重坐傷人, 告故不傷< 嬰>, <嬰>證之. 移獄覆, <嬰>坐<高祖>繫歲餘, 掠笞數百, 終脫<高祖>.
<高祖>之初與徒屬欲攻<沛>也, <嬰>時以縣令史爲<高祖>使. 上降<沛>一日, <高祖>爲<沛公>, 賜爵七大夫, 以<嬰>爲太僕, 常奉車. 從攻<胡陵>, <嬰>與<蕭何>降<泗水>監<平>, <平>以<胡陵>降, 賜<嬰>爵五大夫. 從擊<秦>軍<碭>東, 攻<濟陽>, 下<戶牖>, 破<李由>軍<雍丘>, 以兵車趣攻戰疾, 破之, 賜爵執帛. 從擊<章邯>軍<東阿>、<濮陽>下, 以兵車趣攻戰疾, 破之, 賜爵執圭. 從擊<趙賁>軍<開封>, <楊熊>軍<曲遇>. <嬰>從捕虜六十八人, 降卒八百五十人, 得印一圚. 又擊<秦>軍<雒陽>東, 以兵車趣攻戰疾, 賜爵封, 轉爲<滕令>. 因奉車從攻定<南陽>, 戰於<藍田>、<芷陽>, 至<霸上>. <沛公>爲<漢王>, 賜<嬰>爵列侯, 號<昭平侯>, 復爲太僕, 從入<蜀漢>.
還定<三秦>, 從擊<項籍>. 至<彭城>, <項羽>大破<漢>軍. <漢王>不利, 馳去. 見<孝惠>、<魯元>, 載之. <漢王>急, 馬罷, 虜在後, 常蹳兩兒棄之, <嬰>常收載行, 面雍樹馳. <漢王>怒, 欲斬<嬰>者十餘, 卒得脫, 而致<孝惠>、<魯元>於<豐>.
<漢王>旣至<滎陽>, 收散兵, 復振, 賜<嬰>食邑<沂陽>. 擊<項籍下邑>, 追至<陳>, 卒定<楚>. 至<魯>, 益食<玆氏>
<漢王>卽帝位, <燕王臧荼>反, <嬰>從擊<荼>. 明年, 從至<陳>, 取<楚王信>. 更食<汝陰>, 剖符, 世世勿絶. 從擊<代>, 至<武泉>、<雲中>, 益食千戶. 因從擊<韓信>軍<胡>騎<晉陽>旁, 大破之. 追北至<平城>, 爲<胡>所圍, 七日不得通. <高帝>使使厚遺閼氏, <冒頓>乃開其圍一角. <高帝>出欲馳, <嬰>固徐行, 弩皆持滿外鄕, 卒以得脫. 益食<嬰細陽>千戶. 從擊<胡>騎<句注>北, 大破之. 擊<胡>騎<平城>南, 三陷陳, 功爲多, (閼)[賜]所奪邑五百戶. 從擊<陳豨>、<黥布>軍, 陷陳卻敵, 益千戶, 定食<汝陰>六千九百戶, 除前所食.
<嬰>自上初起<沛>, 常爲太僕從, 竟<高祖>崩. 以太僕事<惠帝>. <惠帝>及<高后>德<嬰>之脫<孝惠>、<魯元>於<下邑>間也, 乃賜<嬰>北第第一, 曰⌌近我⌏, 以尊異之. <惠帝>崩, 以太僕事<高后>. <高后>崩, <代王>之來, <嬰>以太僕與<東牟侯>入淸宮, 廢<少帝>, 以天子法駕迎<代王代>邸, 與大臣共立<文帝>, 復爲太僕. 八歲薨, 諡曰<文侯>. 傳至曾孫<頗>, 尙<平陽公主>, 坐與父御婢姦, 自殺, 國除.
初<嬰>爲<滕>令奉車, 故號<滕公>. 及曾孫頗尙主, 主隨外家姓, 號<孫公主>, 故<滕公>子孫更爲<孫氏>.
<灌嬰>, <睢陽>販繒者也. <高祖>爲<沛公>, 略地至<雍丘>, <章邯>殺<項梁>, 而<沛公>還軍於<碭>, <嬰>以中涓從, 擊破<東郡>尉於<成武>及<秦>軍於<杠里>, 疾鬪, 賜爵七大夫. 又從攻<秦>軍<亳>南、<開封>、<曲遇>, 戰疾力, 賜爵執帛, 號<宣陵君>. 從攻<陽武>以西至<雒陽>, 破<秦>軍<尸>北. 北絶<河>津, 南破<南陽>守<齮陽城>東, 遂定<南陽郡>. 西入<武關>, 戰於<藍田>, 疾力, 至<霸上>, 賜爵執圭, 號<昌文君>.
<沛公>爲<漢王>, 拜<嬰>爲郞中, 從入<漢中>, 十月, 拜爲中謁者. 從還定<三秦>, 下<櫟陽>, 降<塞王>. 還圍<章邯廢丘>, 未拔. 從東出<臨晉關>, 擊降<殷王>, 定其地. 擊<項羽>將<龍且>、<魏>相<項佗>軍<定陶>南, 疾戰, 破之. 賜<嬰>爵列侯, 號<昌文侯>, 食<杜平鄕>.
復以中謁者從降下<碭>, 以北至<彭城>. <項羽>擊破<漢王>, <漢王>遁而西, <嬰>從還, 軍於<雍丘>. <王武>、<魏公申徒>反, 從擊破之. 攻下<外黃>, 西收軍於<滎陽>. <楚>騎來衆, <漢王>乃擇軍中可爲騎將者, 皆推故<秦>騎士<重泉>人<李心>、<駱甲>習騎兵, 今爲校尉, 可爲騎將. <漢王>欲拜之, <必>、<甲>曰:⌌臣故<秦>民, 恐軍不信臣, 臣願得大王左右善騎者傅之.⌏ <嬰>雖少, 然數力戰, 乃拜<嬰>爲中大夫, 令<李必>、<駱甲>爲左右校尉, 將郞中騎兵擊<楚>騎於<滎陽>東, 大破之. 受詔別擊<楚>軍後, 絶其饟道, 起<陽武>至<襄邑>. 擊<項羽>之將<項冠>於<魯>下, 破之, 所將卒斬右司馬、騎將各一人. 擊破<柘公王武>軍<燕>西, 所將卒斬<樓煩>將五人, 連尹一人. 擊<王武>別將<桓嬰白馬>下, 破之, 所將卒斬都尉一人. 以騎度<河>南, 送<漢王>到<雒陽>, 從北迎相國<韓信>軍於<邯鄲>. 還至<敖倉>, <嬰>遷爲御史大夫.
三年, 以列侯食邑<杜平鄕>. 受詔將郞中騎兵東屬相國<韓信>, 擊破<齊>軍於<歷>下, 所將卒虜(單)[車]騎將(軍)<華毋傷>及將吏四十六人. 降下<臨淄>, 得相<田光>. 追<齊>相<田橫>至<嬴>、<博>, 擊破其騎, 所將卒斬騎將一人, 生得騎將四人. 攻下<嬴>、<博>, 破<齊>將軍<田吸>於<千乘>, 斬之. 東從<韓信>攻<龍且>、<留公>於<假密>, 卒斬<龍且>, 生得右司馬、 連尹各一人, <樓煩>將十人, 身生得亞將<周蘭>.
<齊>地已定, <韓信>自立爲<齊王>, 使<嬰>別將擊<楚>將<公杲>於<魯>北, 破之. 轉南, 破<薛郡>長, 身虜騎將(入)[一人]. 攻(博)<[傅]陽>, 前至<下相>以東南<僮>、<取慮>、<徐>. 度<淮>, 盡降其城邑, 至<廣陵>. <項羽>使<項聲>、<薛公>、<郯公>復定<淮>北, <嬰>度<淮>擊破<項聲>、<郯公下邳>, 斬<薛公>, 下<下邳>、<壽春>. 擊破<楚>騎<平陽>, 遂降<彭城>. 虜柱國<項佗>, 降<留>、<薛>、<沛>、<酇>、<蕭>、<相>. 攻<苦>、<譙>. 復得亞將. 與<漢王>會<頤鄕>. 從擊<項籍>軍<陳>下, 破之. 所將卒斬<樓煩>將二人, 虜將八人. 賜益食邑二千五百戶.
<項籍>敗<垓下>去也, <嬰>以御史大夫將車騎別追<項籍>至<東城>, 破之. 所將卒五人共斬<項籍>, 皆賜爵列侯. 降左右司馬各一人, 卒萬二千人, 盡得其軍將吏. 下<東城>、<歷陽>. 度<江>, 破<吳郡>長<吳>下, 得<吳>守, 遂定<吳>、<豫章>、<會稽郡>. 還定<淮北>, 凡五十二縣.
<漢王>卽帝位, 賜益<嬰>邑三千戶. 以車騎將軍從擊<燕王荼>. 明年, 從至陳, 取<楚王信>. 還, 剖符, 世世勿絶, 食<潁陰>二千五百戶.
從擊(漢)<[韓]王信>於<代>, 至<馬邑>, 別降<樓煩>以北六縣, 斬<代>左將, 破<胡>騎將於<武泉>北. 復從擊<信胡>騎<晉陽>下, 所將卒斬<胡白題>將一人又受詔幷將<燕>、<趙>、<齊>、<梁>、<楚>車騎, 擊破<胡>騎於<硰石>. 至<平城>, 爲<胡>所困.
從擊<陳豨>, 別攻<豨>丞相<侯敞>軍<曲逆>下, 破之, 卒斬<敞>及特將五人. 降<曲逆>、<盧奴>、<上曲陽>、<安國>、<安平>. 攻下<東垣>.
<黥布>反, 以車騎將軍先出, 攻<布>別將於<相>, 破之, 斬亞將<樓煩>將三人. 又進擊破<布>上柱國及大司馬軍. 又進破<布>別將<肥銖>. <嬰>身生得左司馬一人, 所將卒斬其小將十人, 追北至<淮上>. 益食邑二千五百戶. <布>已破, <高帝>歸, 定令<嬰>食<潁陰>五千戶, 除前所食邑. 凡從所得二千石二人, 別破軍十六, 降城四十六, 定國一, 郡二, 縣五十二, 得將軍二人, 柱國、相各一人, 二千石十人.
<嬰>自破<布>歸, <高帝>崩, 以列侯事<惠帝>及<呂后>. <呂后>崩, <呂祿>等欲爲亂. <齊哀王>聞之, 擧兵西, <呂祿>等以<嬰>爲大將軍往擊之. <嬰>至<滎陽>, 乃與<絳侯>等謀, 因屯兵<滎陽>, 風<齊王>以誅<呂氏>事, <齊>兵止不前. <絳侯>等旣誅諸<呂>, <齊王>罷兵歸. <嬰>自<滎陽>還, 與<絳侯>、<陳平>共立<文帝>. 於是益封<嬰>三千戶, 賜金千斤, 爲太尉.
三歲, <絳侯勃>免相, <嬰>爲丞相, 罷太尉官. 是歲, <匈奴>大入<北地>, 上令丞相<嬰>將騎八萬五千擊<匈奴>. <匈奴>去, <濟北王>反. 詔罷<嬰>兵. 後歲餘, 以丞相薨, 諡曰<懿侯>. 傳至孫(疆)[<彊>], 有罪, 絶. <武帝>復封<嬰>孫<賢>爲<臨汝侯>, 奉<嬰>後, 後有罪, 國除.
<傅寬>, 以<魏>五大夫騎將從, 爲舍人, 起<橫陽>. 從攻<安陽>、<杠里>, <趙賁>軍於<開封>, 及擊<楊熊曲遇>、<陽武>, 斬首十二級, 賜爵卿. 從至<霸上>. <沛公>爲<漢王>, 賜<寬>封號<共德君>. 從入<漢中>, 爲右騎將. 定<三秦>, 賜食邑<雕陰>. 從擊<項籍>, 待<懷>, 賜爵<通德侯>. 從擊<項冠>、<周蘭>、<龍且>, 所將卒斬騎將一人<敖>下, 益食邑.
屬<淮陰>, 擊破<齊歷>下軍, 擊<田解>. 屬相國<參>, 殘<博>, 益食邑. 因定<齊>地, 剖符世世勿絶, 封<陽陵侯>, 二千六百戶, 除前所食. 爲<齊>右丞相, 備<齊>. 五歲爲<齊>相國.
四月, 擊<陳豨>, 屬太尉<勃>, 以相國代丞相<噲>擊<豨>. 一月, 徙爲<代>相國, 將屯. 二歲, 爲丞相, 將屯. <孝惠>五年薨, 諡曰<景侯>. 傳至曾孫<偃>, 謀反, 誅, 國除.
<靳歙>, 以中涓從, 起<宛朐>. 攻<濟陽>. 破<李由>軍. 擊<秦>軍<開封>東, 斬騎千人將一人, 首五十七級, 捕虜七十三人, 賜爵封<臨平君>. 又戰<藍田>北, 斬車司馬二人, 騎長一人, 首二十八級, 捕虜五十七人. 至<霸上>. <沛公>爲<漢王>, 賜<歙>爵<建武侯>, 遷騎都尉.
從定<三秦>. 別西擊<章平>軍於<隴西>, 破之, 定<隴西>六縣, 所將卒斬車司馬、候各四人, 騎長十二人. 從東擊<楚>, 至<彭城>. <漢>軍敗還, 保<雍丘>, 擊反者<王武>等. 略<梁>地, 別西擊<邢說>軍<菑>南, 破之, 身得<說>都尉二人, 司馬、候十二人, 降吏卒四千六百八十人. 破<楚>軍<滎陽>東. 食邑四千二百戶.
別之<河內>, 擊<趙賁>軍<朝歌>, 破之, 所將卒得騎將二人, 車馬二百五十匹. 從攻<安陽>以東, 至<棘蒲>, 下十縣. 別攻破<趙>軍, 得其將司馬二人, 候四人, 降吏卒二千四百人. 從降下<邯鄲>. 別下<平陽>, 身斬守相, 所將卒斬兵守郡一人, 降<鄴>. 從攻<朝歌>、<邯鄲>, 又別擊破<趙>(郡)[軍], 降<邯鄲>郡六縣. 還軍<敖倉>, 破<項籍>軍<成皐>南, 擊絶<楚>饟道, 起<滎陽>至<襄邑>*, 破<項冠魯>下. 略地東至<*鄫>、<郯>、<下邳>, 南至<蘄>、<竹邑>. 擊<項悍濟陽>下. 還擊<項籍>軍<陳>下, 破之. 別定<江陵>, 降柱國、大司馬以下八人, 身得<江陵王>, 致<雒陽>, 因定<南郡>. 從至<陳>, 取<楚王信>, 剖符世世勿絶, 定食四千六百戶, 爲<信武侯>.
以騎都尉[從]擊<代>, 攻<韓信平城>下, 還軍<東垣>. 有功, 遷爲車騎將軍, 幷將<梁>、<趙>、<齊>、<燕>、<楚>車騎, 別擊<陳豨>丞相<敞>, 破之, 因降<曲逆>. 從擊<黥布>有功, 益封, 定食邑五千三百戶.
凡斬首九十級, 虜百四十二人, 別破軍十四, 降城五十九, 定郡、國各一, 縣二十三, 得王、柱國各一人, 二千石以下至五[百]石三十九人.
<高后>五年, 薨, 諡曰<肅侯>. 子<亭>嗣, 有罪, 國除.
<周緤>, <沛>人也. 以舍人從<高祖>起<沛>. 至<霸上>, 西入<蜀漢>, 還定<三秦>, 常爲參乘, 賜食邑<池陽>. 從東擊<項羽滎陽>, 絶甬道, 從出度<平陰>, 遇<韓信>軍<襄國>, 戰有利不利, 終亡離上心. 上以<緤>爲<信武侯>, 食邑三千三百戶.
上欲自擊<陳豨>, <緤>泣曰:⌌始<秦>攻破天下, 未曾自行, 今上常自行, 是亡人可使者乎?⌏ 上以爲⌌愛我⌏, 賜入殿門不趨.
十二年, 更封<緤>爲<**배城侯>, <孝文>五年薨, 諡曰<貞侯>. 子<昌>嗣, 有罪, 國除. <景帝>復封<緤>子<應>爲<鄲侯>, 薨, 諡曰<康侯>. 子<仲居>嗣, 坐爲太常有罪, 國除.
贊曰:<仲尼>稱 ⌌犁牛之子騂且角, 雖欲勿用, 山川其舍諸?⌏ 言士不繫於世類也. 語曰⌌雖有玆基, 不如逢時⌏, 信矣! <樊噲>、<夏侯嬰>、<灌嬰>之徒, 方其鼓刀僕御販繒之時, 豈自知附驥之尾, (勤)[勒]功帝籍, 慶流子孫哉? 當<孝文>時, 天下以<酈寄>爲賣友. 夫賣友者, 謂見利而忘義也. 若<寄>父爲功臣而又執劫, 雖摧<呂祿>, 以安社稷, 誼存君親, 可也.


 漢書卷四十二  張周趙任申屠傳第十二

<張蒼>, <陽武>人也, 好書律曆. <秦>時爲御史, 主柱下方書. 有罪, 亡歸. 及<沛公>略地過<陽武>, <蒼>以客從攻<南陽>. <蒼>當斬, 解衣伏質, 身長大, 肥白如瓠, 時<王陵>見而怪其美士, 乃言<沛公>, 赦勿斬. 遂西入<武關>, 至<咸陽>.
<沛公>立爲<漢王>, 入<漢中>, 還定<三秦>. <陳餘>擊走<常山王張耳>, <耳>歸<漢>, <漢>以<蒼>爲<常山>守. 從<韓信>擊<趙>, <蒼>得<陳餘>. <趙>地已平, <漢王>以<蒼>爲<代>相, 備邊寇. 已而徙爲<趙>相, 相<趙王耳>. <耳>卒, 相其子<敖>. 復徙相<代>. <燕王臧荼>反, <蒼>以<代>相從攻<荼>有功, 封爲<北平侯>, 食邑千二百戶.
遷爲計相, 一月, 更以列侯爲主計四歲. 是時<蕭何>爲相國, 而<蒼>乃自<秦>時爲柱下御史, 明習天下圖書計籍, 又善用算律曆, 故令<蒼>以列侯居相府, 領主郡國上計者. <黥布>反, <漢>立皇子<長>爲<淮南王>, 而<蒼>相之. 十四年, 遷爲御史大夫.
<周昌>者, <沛>人也. 其從兄<苛>, <秦>時皆爲<泗水>卒史. 及<高祖>(沛起)[起<沛>], 擊破<泗水>守監, 於是<苛>、<昌>(自)[以]卒史從<沛公>, <沛公>以<昌>爲職志, <苛>爲客. 從入關破<秦>. <沛公>立爲<漢王>, 以<苛>爲御史大夫, <昌>爲中尉.
<漢>三年, <楚>圍<漢王滎陽>急, <漢王>出去, 而使<苛>守<滎陽>城. <楚>破<滎陽>城, 欲令<苛>將, <苛>罵曰:⌌若趣降<漢王>! 不然, 今爲(慮)[虜]矣!⌏ <項羽>怒, 亨<苛>. <漢王>於是拜<昌>爲御史大夫. 常從擊破<項籍>. 六年, 與<蕭>、<曹>等俱封, 爲<汾陰侯>. <苛>子<成>以父死事, 封爲<高景侯>.
<昌>爲人强力, 敢直言, 自<蕭>、<曹>等皆卑下之. <昌>嘗燕入奏事, <高帝>方擁<戚姬>, <昌>還走. <高帝>逐得, 騎<昌>項, 上問曰:⌌我何如主也?⌏ <昌>仰曰:⌌陛下卽<桀紂>之主也.⌏ 於是上笑之, 然尤憚<昌>. 及<高帝>欲廢太子, 而立<戚姬>子<如意>爲太子, 大臣固爭莫能得, 上以<留侯>策止. 而<昌>庭爭之强, 上問其說, <昌>爲人吃, 又盛怒, 曰:⌌臣口不能言, 然臣(心)[期期]知其(其)不可. 陛下欲廢太子, 臣期期不奉詔.⌏ 上欣然而笑, 卽罷. <呂后>側耳於東箱聽, 見<昌>, 爲跪謝曰:⌌微君, 太子幾廢.⌏
是歲, <戚姬>子<如意>爲<趙王>, 年十歲, <高祖>憂萬歲之後不全也. <趙堯>爲符璽御史, <趙>人<方與公>謂御史大夫<周昌>曰:⌌君之史<趙堯>, 年雖少, 然奇士, 君必異之, 是且代君之位.⌏ <昌>笑曰:⌌<堯>年少, 刀筆吏耳, 何至是乎!⌏ 居頃之, <堯>侍<高祖>, <高祖>獨心不樂, 悲歌, 羣臣不知上所以然. <堯>進請(間)[問]曰:⌌陛下所爲不樂, 非以<趙王>年少, 而<戚夫人>與<呂后>有隙, 備萬歲之後而<趙王>不能自全乎?⌏<高祖>曰:⌌我私憂之, 不知所出.⌏ <堯>曰:⌌陛下獨爲<趙王>置貴彊相, 及<呂后>、太子、羣臣素所敬憚者乃可.⌏ <高祖>曰:⌌然. 吾念之欲如是, 而羣臣誰可者?⌏ <堯>曰:⌌御史大夫<昌>, 其人堅忍伉直, 自<呂后>、太子及大臣皆素嚴憚之. 獨<昌>可.⌏ <高祖>曰:⌌善.⌏ 於是召<昌>謂曰:⌌吾固欲煩公, 公彊爲我相<趙>.⌏ <昌>泣曰:⌌臣初起從陛下, 陛下獨奈何中道而棄之於諸侯乎?⌏ <高祖>曰:⌌吾極知其左遷, 然吾私憂<趙>, 念非公無可者. 公不得已强行!⌏ 於是徙御史大夫<昌>爲<趙>相.
旣行久之, <高祖>持御史大夫印弄之, 曰:⌌誰可以爲御史大夫者?⌏ 孰視<堯>曰:⌌無以易<堯>.⌏ 遂拜<堯>爲御史大夫. <堯>亦前有軍功食邑, 及以御史大夫從擊<陳豨>有功, 封爲<江邑侯>.
<高祖>崩, 太后使使召<趙王>, 其相<昌>令王稱疾不行. 使者三反, <昌>曰:⌌<高帝>屬臣<趙王>, 王年少, 竊聞太后怨<戚夫人>, 欲召<趙王>幷誅之. 臣不敢遣王, 王且亦疾, 不能奉詔.⌏ 太后怒, 乃使使召<趙>相. 相至, 謁太后, 太后罵<昌>曰:⌌爾不知我之怨<戚氏>乎? 而不遣<趙王>!⌏ <昌>旣被徵, <高后>使使召<趙王>. 王果來, 至<長安>月餘, 見鴆殺. <昌>謝病不朝見, 三歲而薨, 諡曰<悼侯>. 傳子至孫<意>, 有罪, 國除. <景帝>復封<昌>孫<左車>爲<安陽侯>, 有罪, 國除.
初, <趙堯>旣代<周昌>爲御史大夫, <高祖>崩, 事<惠帝>終世. <高后>元年, 怨<堯>前定<趙王如意>之畫, 乃抵<堯>罪, 以<廣阿侯任敖>爲御史大夫.
<任敖>, <沛>人也, 少爲獄吏. <高祖>嘗避吏. 吏繫<呂后>, 遇之不謹. <任敖>素善<高祖>, 怒, 擊傷主<呂后>吏. 及<高祖>初起, <敖>以客從爲御史, 守<豐>二歲. <高祖>立爲<漢王>, 東擊<項羽>, <敖>遷爲<上黨>守. <陳豨>反, <敖>堅守, 封爲<廣阿侯>, 食邑千八百戶. <高后>時爲御史大夫, 三歲免. <孝文>元年薨, 諡曰<懿侯>. 傳子至曾孫<越人>, 坐爲太常廟酒酸不敬, 國除.
初<任敖>免, <平陽侯曹窋>代<敖>爲御史大夫. <高后>崩, 與大臣共誅諸<呂>. 後坐事免, 以<淮南>相<張蒼>爲御史大夫. <蒼>與<絳侯>等尊立<孝文皇帝>, 四年, 代<灌嬰>爲丞相.
<漢>興二十餘年, 天下初定, 公卿皆軍吏. <蒼>爲計相時, 緖正律曆. 以<高祖>十月始至<霸上>, 故因<秦>時本十月爲歲首, 不革. 推五德之運, 以爲<漢>當水德之時, 上黑如故. 吹律調樂, 入之音聲, 及以比定律令. 若百工, 天下作程品. 至於爲丞相, 卒就之. 故<漢家>言律曆者本<張蒼>. <蒼>(尤)[凡]好書, 無所不觀, 無所不通, 而尤邃律曆.
<蒼>德<安國侯王陵>, 及貴, 父事<陵>. <陵>死後, <蒼>爲丞相, 洗沐, 常先朝<陵夫人>上食, 然後敢歸家.
<蒼>爲丞相十餘年, <魯>人<公孫臣>上書, 陳終始五德傳, 言<漢>土德時, 其符黃龍見, 當改正朔, 易服色. 事下<蒼>, <蒼>以爲非是, 罷之. 其後黃龍見<成紀>, 於是<文帝>召<公孫臣>以爲博士, 草立土德時曆制度, 更元年. <蒼>由此自絀, 謝病稱老. <蒼>任人爲中候, 大爲姦利, 上以爲讓, <蒼>遂病免. <孝景>五年薨, 諡曰<文侯>. 傳子至孫<類>, 有罪, 國除.
初<蒼>父長不滿五尺, <蒼>長八尺餘, <蒼>子復長八尺, 及孫<類>長六尺餘. <蒼>免相後, 口中無齒, 食乳, 女子爲乳母. 妻妾以百數, 嘗孕者不復幸. 年百餘歲乃卒. 著書十八篇, 言陰陽律曆事.
<申屠嘉>, <梁>人也. 以材官蹶張從<高帝>擊<項籍>, 遷爲隊率. 從擊<黥布>, 爲都尉. <孝惠>時, 爲<淮陽>守. <孝文>元年, 擧故以二千石從<高祖>者, 悉以爲關內侯, 食邑二十四人, 而<嘉>食邑五百戶. 十六年, 遷爲御史大夫. <張蒼>免相, <文帝>以皇后弟<竇廣國>賢有行, 欲相之, 曰:⌌恐天下以吾私<廣國>.⌏ 久念不可, 而<高帝>時大臣餘見無可者, 乃以御史大夫<嘉>爲丞相, 因故邑封爲<故安侯>.
<嘉>爲人廉直, 門不受私謁. 是時太中大夫<鄧通>方愛幸, 賞賜累鉅萬. <文帝>常燕飮<通>家, 其(見)寵如是. 是時<嘉>入朝, 而<通>居上旁, 有怠慢之禮. <嘉>奏事畢, 因言曰:⌌陛下幸愛羣臣則富貴之, 至於朝廷之禮, 不可以不肅!⌏ 上曰:⌌君勿言, 吾私之.⌏ 罷朝坐府中, <嘉>爲檄召<通>詣丞相府, 不來, 且斬<通>. <通>恐, 入言上. 上曰:⌌汝弟往, 吾今使人召若.⌏ <通>至(詣)丞相府, 免冠, 徒跣, 頓首謝<嘉>. <嘉>坐自如, 弗爲禮, 責曰:⌌夫朝廷者, <高皇帝>之朝廷也, <通>小臣, 戲殿上, 大不敬, 當斬. 史今行斬之!⌏ <通>頓首, 首盡出血, 不解. 上度丞相已困<通>, 使使持節召<通>, 而謝丞相:⌌此吾弄臣, 君釋之.⌏ <鄧通>旣至, 爲上泣曰:⌌丞相幾殺臣.⌏
<嘉>爲丞相五歲, <文帝>崩, <孝景>卽位. 二年, <鼂錯>爲內史, 貴幸用事, 諸法令多所請變更, 議以適罰侵削諸侯. 而丞相<嘉>自絀, 所言不用, 疾<錯>. <錯>爲內史, 門東出, 不便, 更穿一門, 南出. 南出者, <太上皇廟>堧垣也. <嘉>聞<錯>穿宗廟垣, 爲奏請誅<錯>. 客有語<錯>, <錯>恐, 夜入宮上謁, 自歸上. 至朝, <嘉>請誅內史<錯>. 上曰:⌌<錯>所穿非眞廟垣, 乃外堧垣, 故宂官居其中, 且又我使爲之, <錯>無罪.⌏罷朝, <嘉>謂長史曰:⌌吾悔不先斬<錯>乃請之, 爲<錯>所賣.⌏ 至舍, 因歐血而死. 諡曰<節侯>. 傳子至孫<臾>, 有罪, 國除.
自<嘉>死後, <開封侯陶靑>、<桃侯劉舍>及<武帝>時<柏至侯許昌>、<平棘侯薛澤>、<武彊侯莊靑翟>、<商陵侯趙周>, 皆以列侯繼踵, 齪齪廉謹, 爲丞相備員而已, 無所能發明功名著於世者.
贊曰:<張蒼>文好律曆, 爲<漢>名相, 而專遵用<秦>之{顓頊曆}, 何哉? <周昌>, 木强人也. <任敖>以舊德用. <申屠嘉>可謂剛毅守節, 然無術學, 殆與<蕭>、<曹>、<陳平>異矣.


漢書卷四十三  酈陸朱劉叔孫傳第十三

<酈食其>, <陳留高陽>人也. 好讀書, 家貧落魄, 無衣食業. 爲里監門, 然吏縣中賢豪不敢役, 皆謂之狂生.
及<陳勝>、<項梁>等起, 諸將徇地過<高陽>者數十人, <食其>聞其將皆握齱好荷禮自用, 不能聽大度之言, <食其>乃自匿. 後聞<沛公>略地<陳留>郊, <沛公>麾下騎士適<食其>里中子, <沛公>時時問邑中賢豪. 騎士歸, <食其>見, 謂曰:⌌吾聞<沛公>嫚易人, 有大略, 此眞吾所願從游, 莫爲我先. 若見<沛公>, 謂曰『臣里中有<酈生>, 年六十餘, 長八尺, 人皆謂之狂生』, 自謂我非狂.⌏ 騎士曰:⌌<沛公>不喜儒, 諸客冠儒冠來者, <沛公>輒解其冠, 溺其中. 與人言, 常大罵. 未可以儒生說也.⌏ <食其>曰:⌌第言之.⌏ 騎士從容言<食其>所戒者.
<沛公>至<高陽>傳舍, 使人召<食其>. <食其>至, 入謁, <沛公>方踞牀令兩女子洗, 而見<食其>. <食其>入, 卽長揖不拜, 曰:⌌足下欲助<秦>攻諸侯乎? 欲率諸侯(攻)[破]<秦>乎?⌏ <沛公>罵曰:⌌豎儒! 夫天下同苦<秦>久矣, 故諸侯相率攻<秦>, 何謂助<秦>?⌏ <食其>曰:⌌必欲聚徒合義兵誅無道<秦>, 不宜踞見長者.⌏ 於是<沛公>輟洗, 起衣, 延<食其>上坐, 謝之. <食其>因言六國從衡時. <沛公>喜, 賜<食其>食, 問曰:⌌計安出?⌏ <食其>曰:⌌足下起瓦合之卒, 收散亂之兵, 不滿萬人, 欲以徑入彊<秦>, 此所謂探虎口者也. 夫<陳留>, 天下之衡, 四通五達之郊也, 今其城中又多積粟. 臣知其令, 今請使, 令下足下. 卽不聽, 足下擧兵攻之, 臣爲內應.⌏ 於是遣<食其>往, <沛公>引[兵]隨之, 遂下<陳留>. 號<食其>爲<廣野君>.
<食其>言弟<商>, 使將數千人從<沛公>西南略地. <食其>(嘗)[常]爲說客, 馳使諸侯.
<漢>三年秋, <項羽>擊<漢>, 拔<滎陽>, <漢>兵遁保<鞏>. <楚>人聞<韓信>破<趙>, <彭越>數反<梁>地, 則分兵救之. <韓信>方東擊<齊>, <漢王>數困<滎陽>、<成皐>, 計欲捐<成皐>以東, 屯<鞏>、<雒>以距<楚>. <食其>因曰:⌌臣聞之, 知天之天者, 王事可成;不知天之天者, 王事不可成. 王者以民爲天, 而民以食爲天. 夫<敖倉>, 天下轉輸久矣, 臣聞其下乃有臧粟甚多. <楚>人拔<滎陽>, 不堅守<敖倉>, 乃引而東, 令適卒分守<成皐>, 此乃天所以資<漢>. 方今<楚>易取而<漢>反卻, 自奪便, 臣竊以爲過矣. 且兩雄不俱立, <楚漢>久相持不決, 百姓騷動, 海內搖蕩, 農夫釋耒, 紅女下機, 天下之心未有所定也. 願足下急復進兵, 收取<滎陽>, 據<敖庾>之粟, 塞<成皐>之險, 杜<太行>之道, 距<飛狐>之口, 守<白馬>之津, 以示諸侯形制之勢, 則天下知所歸矣. 方今<燕>、<趙>已定, 唯<齊>未下. 今<田廣>據千里之<齊>, <田間>將二十萬之衆軍於<歷城>, 諸<田>宗彊, 負海<岱>, 阻<河濟>, 南近<楚>, <齊>人多變詐, 足下雖遣數十萬師, 未可以歲月破也. 臣請得奉明詔說<齊王>使爲<漢>而稱東藩.⌏ 上曰:⌌善.⌏
乃從其畫, 復守<敖倉>, 而使<食其>說<齊王>, 曰:⌌王知天下之所歸乎?⌏曰:⌌不知也.⌏曰:⌌知天下之所歸, 則<齊國>可得而有也;若不知天下之所歸, 卽<齊國>未可保也.⌏ <齊王>曰:⌌天下何歸?⌏ <食其>曰:⌌天下歸<漢>.⌏ <齊王>曰:⌌先生何以言之?⌏曰:⌌<漢王>與<項王>戮力西面擊<秦>, 約先入<咸陽>者王之, <項王>背約不與, 而王之<漢中>. <項王>遷殺<義帝>, <漢王>起<蜀漢>之兵擊<三秦>, 出關而責<義帝>之負處, 收天下之兵, 立諸侯之後. 降城卽以侯其將, 得賂則以分其士, 與天下同其利, 豪英賢材皆樂爲之用. 諸侯之兵四面而至, <蜀漢>之粟方船而下. <項王>有背約之名, 殺<義帝>之負;於人之功無所記, 於人之罪無所忘;戰勝而不得其賞, 拔城而不得其封;非<項氏>莫得用事;爲人刻印, 玩而不能授;攻城得賂, 積財而不能賞. 天下畔之, 賢材怨之, 而莫爲之用. 故天下之士歸於<漢王>, 可坐而策也. 夫<漢王>發<蜀漢>, 定<三秦>;涉<西河>之外, 援<上黨>之兵;下<井陘>, 誅<成安君>;破<北魏>, 擧三十二城:此<黃帝>之兵, 非人之力, 天之福也. 今已據<敖庾>之粟, 塞<成皐>之險, 守<白馬>之津, 杜<太行>之**액, 距<飛狐>之口, 天下後服者先亡矣. 王疾下<漢王>, <齊國>社稷可得而保也;不下<漢王>, 危亡可立而待也.⌏ <田廣>以爲然, 乃聽<食其>, 罷<歷下>兵守戰備, 與<食其>日縱酒.
<韓信>聞<食其>馮軾下<齊>七十餘城, 乃夜度兵<平原>襲<齊>. <齊王田廣>聞<漢>兵至, 以爲<食其>賣己, 乃亨<食其>, 引兵走.
<漢>十二年, <曲周侯酈商>以丞相將兵擊<黥布>, 有功. <高祖>擧功臣, 思<食其>. <食其>子<疥>數將兵, 上以其父故, 封<疥>爲<高梁侯>. 後更食<武陽>, 卒, 子<遂>嗣. 三世, 侯<平>有罪, 國除.
<陸賈>, <楚>人也. 以客從<高祖>定天下, 名有口辯, 居左右, 常使諸侯.
時中國初定, <尉佗>平<南越>, 因王之. <高祖>使<賈>賜<佗>印爲<南越王>. <賈>至, <尉佗>魋結箕踞見<賈>. <賈>因說<佗>曰:⌌足下中國人, 親戚昆弟墳墓在<眞定>. 今足下反天性, 棄冠帶, 欲以區區之<越>與天子(伉)[抗]衡爲敵國, 禍且及身矣. 夫<秦>失其正, 諸侯豪桀並起, 唯<漢王>先入關, 據<咸陽>. <項籍>背約, 自立爲<西楚霸王>, 諸侯皆屬, 可謂至彊矣. 然<漢王>起<巴蜀>, 鞭笞天下, 劫諸侯, 遂誅<項羽>. 五年之間, 海內平定, 此非人力, 天之所建也. 天子聞君王王<南越>, 而不助天下誅暴逆, 將相欲移兵而誅王, 天子憐百姓新勞苦, 且休之, 遣臣授君王印, 剖符通使. 君王宜郊迎, 北面稱臣, 乃欲以新造未集之<越>屈强於此. <漢誠聞之, 掘燒君王先人(家)[冢]墓, 夷種宗族, 使一偏將將十萬衆臨<越>, 卽<越>殺王降<漢>, 如反覆手耳.⌏
於是<佗>乃蹶然起坐, 謝<賈>曰:⌌居蠻夷中久, 殊失禮義.⌏ 因問<賈>曰:⌌我孰與<蕭何>、<曹參>、<韓信>賢?⌏ <賈>曰:⌌王似賢也.⌏ 復問曰:⌌我孰與皇帝賢?⌏ <賈>曰:⌌皇帝起<豐沛>, 討暴<秦>, 誅彊<楚>, 爲天下興利除害, 繼<五帝三王>之業, 統天下, 理中國. 中國之人以億計, 地方萬里, 居天下之膏腴, 人衆車輿, 萬物殷富, 政由一家, 自天地剖判未始有也. 今王衆不過數萬, 皆蠻夷, 崎嶇山海間, 譬如<漢>一郡, 王何乃比於<漢>!⌏ <佗>大笑曰:⌌吾不起中國, 故王此. 使我居中國, 何遽不若<漢>?⌏ 乃大說<賈>, 留與飮數月. 曰:⌌<越>中無足與語, 至生來, 令我日聞所不聞.⌏ 賜<賈>橐中裝直千金, 它送亦千金. <賈>卒拜<佗>爲<南越王>, 令稱臣奉<漢>約. 歸報, <高帝>大說, 拜<賈>爲太中大夫.
<賈>時時前說稱{詩書}. <高帝>罵之曰:⌌乃公居馬上得之, 安事{詩書}!⌏ <賈>曰:⌌馬上得之, 寧可以馬上治乎? 且<湯武>逆取而以順守之, 文武並用, 長久之術也. 昔者<吳王夫差>、<智伯>極武而亡;<秦>任刑法不變, 卒滅<趙氏>. 鄕使<秦>以幷天下, 行仁義, 法先聖, 陛下安得而有之?⌏ <高帝>不懌, 有慙色, 謂<賈>曰:⌌試爲我著<秦>所以失天下, 吾所以得之者, 及古成敗之國.⌏ <賈>凡著十二篇. 每奏一篇, <高帝>未嘗不稱善, 左右呼萬歲, 稱其書曰{新語}.
<孝惠>時, <呂太后>用事, 欲王諸<呂>, 畏大臣及有口者. <賈>自度不能爭之, 乃病免. 以<好畤>田地善, 往家焉. 有五男, 乃出所使<越>橐中裝, 賣千金, 分其子, 子二百金, 令爲生産. <賈>常乘安車駟馬, 從歌鼓瑟侍者十人, 寶劍直百金, 謂其子曰:⌌與女約:過女, 女給人馬酒食極(飮)[欲], 十日而更. 所死家, 得寶劍車騎侍從者. 一歲中以往來過它客, 率不過再過, 數擊鮮, 毋久溷女爲也.⌏
<呂太后>時, 王諸<呂>, 諸<呂>擅權, 欲劫少主, 危<劉氏>. 右丞相<陳平>患之, 力不能爭, 恐禍及己. <平>(嘗)[常]燕居深念. <賈>往, 不請, 直入坐, <陳平>方念, 不見<賈>. <賈>曰:⌌何念深也?⌏ <平>曰:⌌生揣我何念?⌏ <賈>曰:⌌足下位爲上相, 食三萬戶侯, 可謂極富貴無欲矣. 然有憂念, 不過患諸<呂>、少主耳.⌏ <陳平>曰:⌌然. 爲之奈何?⌏ <賈>曰:⌌天下安, 注意相;天下危, 注意將. 將相和, 則士豫附;士豫附, 天下雖有變, 則權不分. 權不分, 爲社稷計, 在兩君掌握耳. 臣常欲謂太尉<絳侯>, <絳侯>與我戲, 易吾言. 君何不交驩太尉, 深相結?⌏ 爲<陳平>畫<呂氏>數事. <平>用其計, 乃以五百金爲<絳侯>壽, 厚具樂飮太尉, 太尉亦報如之. 兩人深相結, <呂氏>謀益壞. <陳平>乃以奴婢百人, 車馬五十乘, 錢五百萬, 遺<賈>爲食飮-費. <賈>以此游<漢>廷公卿間, 名聲籍甚. 及誅<呂氏>, 立<孝文>, <賈>頗有力.
<孝文>卽位, 欲使人之<南越>, 丞相<平>乃言<賈>爲太中大夫, 往使<尉佗>, 去黃屋稱制, 令比諸侯, 皆如意指. 語在{南越傳}. <陸生>竟以壽終.
<朱建>, <楚>人也. 故嘗爲<淮南王黥布>相, 有罪去, 後復事<布>. <布>欲反時, 問<建>, <建>諫止之. <布>不聽, 聽<梁父侯>, 遂反. <漢>旣誅<布>, 聞<建>諫之, <高祖>賜<建>號<平原君>, 家徙<長安>.
爲人辯有口, 刻廉剛直, 行不苟合, 義不取容. <辟陽侯>行不正, 得幸<呂太后>, 欲知<建>, <建>不肯見. 及<建>母死, 貧未有以發喪, 方假貣服具. <陸賈>素與<建>善, 乃見<辟陽侯>, 賀曰:⌌<平原君>母死.⌏ [<辟陽侯>曰:⌌<平原君>母死], 何乃賀我?⌏ <陸生>曰:⌌前日君侯欲知<平原君>, <平原君>義不知君, 以其母故. 今其母死, 君誠厚送喪, 則彼爲君死矣.⌏ <辟陽侯>乃奉百金裞, 列侯貴人以<辟陽侯>故, 往賻凡五百金.
久之, 人或毁<辟陽侯>, <惠帝>大怒, 下吏, 欲誅之. 太后慙, 不可言. 大臣多害<辟陽侯>行, 欲遂誅之. <辟陽侯>困急, 使人欲見<建>. <建>辭曰:⌌獄急, 不敢見君.⌏ <建>乃求見<孝惠>幸臣<閎籍孺>, 說曰:⌌君所以得幸帝, 天下莫不聞. 今<辟陽侯>幸太后而下吏, 道路皆言君讒, 欲殺之. 今日<辟陽侯>誅, 旦日太后含怒, 亦誅君. 君何不肉袒爲<辟陽侯>言帝? 帝聽君出<辟陽侯>, 太后大驩. 兩主俱幸君, 君富貴益倍矣.⌏ 於是<閎籍孺>大恐, 從其計, 言帝, 帝果出<辟陽侯>. <辟陽侯>之囚, 欲見<建>, <建>不見, <辟陽侯>以爲背之, 大怒. 及其成功出之, 大驚.
<呂太后>崩, 大臣誅諸<呂>, <辟陽侯>與諸<呂>至深, 卒不誅. 計畫所以全者, 皆<陸生>、<平原君>之力也.
<孝文>時, <淮南厲王>殺<辟陽侯>, 以黨諸<呂>故. <孝文>聞其客<朱建>爲其策, 使吏捕欲治. 聞吏至門, <建>欲自殺. 諸子及吏皆曰:⌌事未可知, 何自殺爲?⌏ <建>曰:⌌我死禍絶, 不及乃身矣.⌏ 遂自剄. <文帝>聞而惜之, 曰:⌌吾無殺<建>意也.⌏ 乃召其子, 拜爲中大夫. 使<匈奴>, 單于無禮, 罵單于, 遂死<匈奴>中.
<婁敬>, <齊>人也. <漢>五年, 戌<隴西>, 過<雒陽>, <高帝>在焉. <敬>脫輓輅, 見<齊>人<虞將軍>曰:⌌臣願見上言便宜.⌏ <虞將軍>欲與鮮衣, <敬>曰:⌌臣衣帛, 衣帛見, 衣褐, 衣褐見, 不敢易衣.⌏ <虞將軍>入言上, 上召見, 賜食.
已而問<敬>, <敬>說曰:⌌陛下都<雒陽>, 豈欲與<周室>比隆哉?⌏ 上曰:⌌然.⌏ <敬>曰:⌌陛下取天下與<周>異. <周>之先自<后稷>, <堯>封之<邰>, 積德絫善十餘世. <公劉>避<桀>居<豳>. <大王>以<狄>伐故, 去<豳>, 杖馬箠去居<岐>, 國人爭歸之. 及<文王>爲<西伯>, 斷<虞芮>訟, 始受命, <呂望>、<伯夷>自海濱來歸之. <武王>伐<紂>, 不期而會<孟津>上八百諸侯, 遂滅<殷>. <成王>卽位, <周公>之屬傅相焉, 乃營<成周>都<雒>, 以爲此天下中, 諸侯四方納貢職, 道里鈞矣, 有德則易以王, 無德則易以亡. 凡居此者, 欲令務以德致人, 不欲阻險, 令後世驕奢以虐民也. 及<周>之衰, 分而爲二, 天下莫朝<周>, <周>不能制. 非德薄, 形勢弱也. 今陛下起<豐沛>, 收卒三千人, 以之徑往, 卷<蜀漢>, 定<三秦>, 與<項籍>戰<滎陽>, 大戰七十, 小戰四十, 使天下之民肝腦塗地, 父子暴骸中野, 不可勝數, 哭泣之聲不絶, 傷夷者未起, 而欲比隆<成康>之時, 臣竊以爲不侔矣. 且夫<秦>地被山帶<河>, 四塞以爲固, 卒然有急, 百萬之衆可具. 因<秦>之故, 資甚美膏腴之地, 此所謂天府. 陛下入關而都之, <山東>雖亂, <秦>故地可全而有也. 夫與人鬪, 不搤其亢, 拊其背, 未能全勝. 今陛下入關而都, 按<秦>之故, 此亦搤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.⌏
<高帝>問羣臣, 羣臣皆<山東>人, 爭言<周>王數百年, <秦>二世則亡, 不如都<周>. 上疑未能決. 及<留侯>明言入關便, 卽日駕西都<關中>.
於是上曰:⌌本言都<秦>地者<婁敬>, 婁者劉也.⌏ 賜姓<劉氏>, 拜爲郞中, 號曰<奉春君>.
<漢>七年, <韓王信>反, <高帝>自往擊. 至<晉陽>, 聞<信>與<匈奴>欲擊<漢>, 上大怒, 使人使<匈奴>. <匈奴>匿其壯士肥牛馬, 徒見其老弱及羸畜. 使者十輩來, 皆言<匈奴>易擊. 上使<劉敬>復往使<匈奴>, 還報曰:⌌兩國相擊, 此宜夸矜見所長. 今臣往, 徒見羸胔老弱, 此必欲見短, 伏奇兵以爭利. 愚以爲<匈奴>不可擊也.⌏ 是時<漢>兵以踰<句注>, 三十餘萬衆, 兵已業行. 上怒, 罵<敬>曰:⌌<齊>虜! 以舌得官, 乃今妄言沮吾軍.⌏ 械繫<敬廣武>. 遂往, 至<平城>, <匈奴>果出奇兵圍<高帝白登>, 七日然後得解. <高帝>至<廣武>, 赦<敬>, 曰:⌌吾不用公言, 以困<平城>. 吾已斬先使十輩言可擊者矣.⌏ 乃封<敬>二千戶, 爲關內侯, 號<建信侯>.
<高帝>罷<平城>歸, <漢王信>亡入<胡>. 當是時, <冒頓單于>兵彊, 控弦四十萬騎, 數苦北邊. 上患之, 問<敬>. <敬>曰:⌌天下初定, 士卒罷於兵革, 未可以武服也. <冒頓>殺父代立, 妻羣母, 以力爲威, 未可以仁義說也. 獨可以計久遠子孫爲臣耳, 然陛下恐不能爲.⌏上曰:⌌誠可, 何爲不能! 顧爲奈何?⌏ <敬>曰:⌌陛下誠能以適長公主妻單于, 厚奉遺之, 彼知<漢>女送厚, 蠻夷必慕, 以爲閼氏, 生子必爲太子, 代單于. 何者? 貪<漢>重幣. 陛下以歲時<漢>所餘彼所鮮數問遺, 使辯士風諭以禮節. <冒頓>在, 固爲子壻;死, 外孫爲單于. 豈曾聞(外)孫敢與大父亢禮哉? 可毋戰以漸臣也. 若陛下不能遣長公主, 而(今)[令]宗室及後宮詐稱公主, 彼亦知不肯貴近, 無益也.⌏ <高帝>曰:⌌善.⌏ 欲遣長公主. <呂后>泣曰:⌌妾唯以一太子、一女, 奈何棄之<匈奴>!⌏ 上竟不能遣長公主, 而取家人子爲公主, 妻單于. 使<敬>往結和親約.
<敬>從<匈奴>來, 因言⌌<匈奴河南白羊>、<樓煩王>, 去<長安>近者七百里, 輕騎一日一夕可以至. <秦中>新破, 少民, 地肥饒, 可益實. 夫諸侯初起時, 非<齊>諸<田>, <楚昭>、<屈>、<景>莫與. 今陛下雖都<關中>, 實少人. 北近<胡>寇, 東有六國彊族, 一日有變, 陛下亦未得安枕而臥也. 臣願陛下徙<齊>諸<田>, <楚昭>、<屈>、<景>, <燕>、<趙>、<韓>、<魏>後, 及豪傑名家, 且實<關中>. 無事, 可以備<胡>;諸侯有變, 亦足率以東伐. 此彊本弱末之術也.⌏ 上曰:⌌善.⌏ 乃使<劉敬>徙所言<關中>十餘萬口.
<叔孫通>, <薛>人也. <秦>時以文學徵, 待詔博士. 數歲, <陳勝>起, <二世>召博士諸儒生問曰:⌌<楚>戌卒攻<蘄>入<陳>, 於公何如?⌏ 博士諸生三十餘人前曰:⌌人臣無將, 將則反, 罪死無赦. 願陛下急發兵擊之.⌏ <二世>怒, 作色. <通>前曰:⌌諸生言皆非. 夫天下爲一家, 毁郡縣城, 鑠其兵, 視天下弗復用. 且明主在上, 法令具於下, 吏人人奉職, 四方輻輳, 安有反者! 此特羣盜鼠竊狗盜, 何足置齒牙間哉? 郡守尉(令)[今]捕誅, 何足憂?⌏<二世>喜, 盡問諸生, 諸生或言反, 或言盜. 於是<二世>令御史按諸生言反者下吏, 非所宜言. 諸生言盜者皆罷之. 乃賜<通>帛二十疋, 衣一襲, 拜爲博士. <通>已出, 反舍, 諸生曰:⌌生何言之諛也?⌏ <通>曰:⌌公不知, 我幾不免虎口!⌏ 乃亡去之<薛>, <薛>已降<楚>矣.
及<項梁>之<薛>, <通>從之. 敗<定陶>, 從<懷王>. <懷王>爲<義帝>, 徙<長沙>, <通>留事<項王>. <漢>二年, <漢王>從五諸侯入<彭城>, <通>降<漢王>.
<通>儒服, <漢王>憎之, 乃變其服, 服短衣, <楚>製. 漢王喜.
<通>之降<漢>, 從弟子百餘人, 然無所進, 剸言諸故羣盜壯士進之. 弟子皆曰:⌌事先生數年, 幸得從降<漢>, 今不進臣等, 剸言大猾, 何也?⌏ <通>乃謂曰:⌌<漢王>方蒙矢石爭天下, 諸生寧能鬪乎? 故先言斬將搴旗之士. 諸生且待我, 我不忘矣.⌏ <漢王>拜<通>爲博士, 號<稷嗣君>.
<漢王>已幷天下, 諸侯共尊爲皇帝於<定陶>, <通>就其儀號. <高帝>悉去<秦>儀法, 爲簡易. 羣臣飮爭功, 醉或妄呼, 拔劍擊柱, 上患之. <通>知上益饜之, 說上曰:⌌夫儒者難與進取, 可與守成. 臣願徵<魯>諸生, 與臣弟子共起朝儀.⌏ <高帝>曰:⌌得無難乎?⌏ <通>曰:⌌<五帝>異樂, <三王>不同禮. 禮者, 因時世人情爲之節文者也. 故<夏>*, <殷>、<周>禮所因損益可知者, 謂不相復也. 臣願頗采古禮與<秦>儀雜就之.⌏ 上曰:⌌可試爲之, 令易知, 度吾所能行爲之.⌏
於是<通>使徵<魯>諸生三十餘人. <魯>有兩生不肯行, 曰:⌌公所事者且十主, 皆面諛親貴. 今天下初定, 死者未葬, 傷者未起, 又欲起禮樂. 禮樂所由起, 百年積德而後可興也. 吾不忍爲公所爲. 公所爲不合古, 吾不行. 公往矣, 毋汚我!⌏ <通>笑曰:⌌若眞鄙儒, 不知時變.⌏
遂與所徵三十人西, 及上左右爲學者與其弟子百餘人爲緜蕞野外. 習之月餘, <通>曰:⌌上可試觀.⌏ 上使行禮, 曰:⌌吾能爲此.⌏ 乃令羣臣習肄, 會十月.
<漢>七年, <長樂宮>成, 諸侯羣臣朝十月. 儀:先平明, 謁者治禮, 引以次入殿門*. 廷中陳車騎戌卒衛官, 設兵, 張旗志. 傳曰⌌趨⌏. 殿下郞中俠陛, 陛數百人. 功臣列侯諸將軍軍吏以次陳西方, 東鄕;文官丞相以下陳東方, 西鄕. 大行設九賓, 臚句傳. 於是皇帝輦出房, 百官執戟傳警, 引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以次奉賀. 自諸侯王以下莫不震恐肅敬. 至禮畢, 盡伏, 置法酒. 諸侍坐殿上皆伏抑首, 以尊卑次起上壽. 觴九行, 謁者言⌌罷酒⌏. 御史執法擧不如儀者輒引去. 竟朝置酒, 無敢讙譁失禮者. 於是<高帝>曰:⌌吾乃今日知爲皇帝之貴也.⌏ 拜<通>爲奉常, 賜金五百斤.
<通>因進曰:⌌諸弟子儒生隨臣久矣, 與共爲儀, 願陛下官之.⌏ <高帝>悉以爲郞. <通>出, 皆以五百金賜諸生. 諸生乃喜曰:⌌<叔孫生>聖人, 知當世務.⌏
九年, <高帝>徙<通>爲太子太傅. 十二年, <高帝>欲以<趙王如意>易太子, <通>諫曰:⌌昔者<晉獻公>以<驪姬>故, 廢太子, 立<奚齊>, <晉國>亂者數十年, 爲天下笑. <秦>以不早定<扶蘇>, <胡亥>詐立, 自使滅祀, 此陛下所親見. 今太子仁孝, 天下皆聞之;<呂后>與陛下(共)[攻]苦食啖, 其可背哉! 陛下必欲廢適而立少, 臣願先伏誅, 以頸血汙地.⌏<高帝>曰:⌌公罷矣, 吾特戲耳.⌏ <通>曰:⌌太子天下本, 本壹搖天下震動, 奈何以天下戲!⌏ <高帝>曰:⌌吾聽公.⌏ 及上置酒, 見<留侯>所招客從太子入見, 上遂無易太子志矣.
<高帝>崩, <孝惠>卽位, 乃謂<通>曰:⌌先帝園陵寢廟, 羣臣莫習.⌏ 徙<通>爲奉常, 定宗廟儀法. 及稍定<漢>諸儀法, 皆<通>所論著也. <惠帝>爲東朝<長樂宮>, 及間往, 數蹕煩民, 作復道, 方築武庫南, <通>奏事, 因請間, 曰:⌌陛下何自築復道<高帝>寢, 衣冠月出游<高廟>? 子孫奈何乘宗廟道(以)[上]行哉!⌏ <惠帝>懼, 曰:⌌急壞之.⌏ <通>曰:⌌人主無過擧. 今已作, 百姓皆知之矣. 願陛下爲原廟<渭>北, 衣冠月出游之, 益廣宗廟, 大孝之本.⌏ 上乃詔有司立原廟.
<惠帝>常出游離宮, <通>曰:⌌古者有春嘗菓, 方今櫻桃孰, 可獻, 願陛下出, 因取櫻桃獻宗廟.⌏ 上許之. 諸菓獻由此興.
贊曰:⌌<高祖>以征伐定天下, 而縉紳之徒騁其知辯, 並成大業. 語曰⌌廊廟之材非一木之枝, 帝王之功非一士之略⌏, 信哉! <劉敬>脫輓輅而建金城之安, <叔孫通>舍枹鼓而立一王之儀, 遇其時也. <酈生>自匿監門, 待主然後出, 猶不免鼎鑊. <朱建>始名廉直, 旣距<辟陽>, 不終其節, 亦以喪身. <陸賈>位止大夫, 致仕諸<呂>, 不受憂責, 從容<平>、<勃>之間, 附會將相以彊社稷, 身名俱榮, 其最優乎!


漢書卷四十四  淮南衡山濟北王傳第十四

<淮南厲王長>, <高帝>少子也, 其母故<趙王張敖>美人. <高帝>八年, 從<東垣>過<趙>, <趙王>獻美人, <厲王>母也, 幸, 有身. <趙王>不敢內宮, 爲築外宮舍之. 及<貫高>等謀反事覺, 幷逮治王, 盡捕王母兄弟美人, 繫之<河內>. <厲王>母亦繫, 告吏曰:⌌日得幸上, 有子.⌏ 吏以聞, 上方怒<趙>, 未及理<厲王>母. <厲王>母弟<趙兼>因<辟陽侯>言<呂后>, <呂后>妒, 不肯白, <辟陽侯>不强爭. <厲王>母已生<厲王>, 恚, 卽自殺. 吏奉<厲王>詣上, 上悔, 令<呂后>母之, 而葬其母<眞定>. <眞定>, <厲王>母家縣也.
十一年, <淮南王布>反, 上自將擊滅<布>, 卽立子<長>爲<淮南王>. 王早失母, 常附<呂后>, <孝惠>、<呂后>時以故得幸無患, 然常心怨<辟陽侯>, 不敢發. 及<孝文>初卽位, 自以爲最親, 驕蹇, 數不奉法. 上寬赦之. 三年, 入朝, 甚橫. 從上入苑獵, 與上同輦, 常謂上⌌大兄⌏. <厲王>有材力, 力扛鼎, 乃往請<辟陽侯>. <辟陽侯>出見之, 卽自*포金椎椎之, 命從者刑之. 馳詣闕下, 肉袒而謝曰:⌌臣母不當坐<趙>時事, <辟陽侯>力能得之<呂后>, 不爭, 罪一也. <趙王如意>子母無罪, <呂后>殺之, <辟陽侯>不爭, 罪二也. <呂后>王諸<呂>, 欲以危<劉氏>, <辟陽侯>不爭, 罪三也. 臣謹爲天下誅賊, 報母之仇, 伏闕下請罪.⌏ <文帝>傷其志, 爲親故不治, 赦之.
當是時, 自<薄太后>及太子諸大臣皆憚<厲王>. <厲王>以此歸國益恣, 不用<漢>法, 出入警蹕, 稱制, 自作法令, 數上書不遜順. <文帝>重自切責之. 時帝舅<薄昭>爲將軍, 尊重, 上令<昭>予<厲王>書諫數之, 曰:
竊聞大王剛直而勇, 慈惠而厚, 貞信多斷, 是天以聖人之資奉大王也甚盛, 不可不察. 今大王所行, 不稱天資. 皇帝初卽位, 易侯邑在<淮南>者, 大王不肯. 皇帝卒易之, 使大王得三縣之實, 甚厚. 大王以未嘗與皇帝相見, 求入朝見, 未畢昆弟之歡, 而殺列侯以自爲名. 皇帝不使吏與其間, 赦大王, 甚厚. <漢>法, 二千石缺, 輒言<漢>補, 大王逐<漢>所置, 而請自置相、二千石. 皇帝骪天下正法而許大王, 甚厚. 大王欲屬國爲布衣, 守冢<眞定>. 皇帝不許, 使大王毋失南面之尊, 甚厚. 大王宜日夜奉法度, 修貢職, 以稱皇帝之厚德, 今乃輕言恣行, 以負謗於天下, 甚非計也.
夫大王以千里爲宅居, 以萬民爲臣妾, 此<高皇帝>之厚德也. <高帝>蒙霜露, 沬風雨, 赴矢石, 野戰(次)[攻]城, 身被創痍, 以爲子孫成萬世之業, 艱難危苦甚矣. 大王不思先帝之艱苦, 日夜怵惕, 修身正行, 養犧牲, 豐潔粢盛, 奉祭祀, 以無忘先帝之功德, 而欲屬國爲布衣, 甚過. 且夫貪讓國土之名, 輕廢先帝之業, 不可以言孝. 父爲之基, 而不能守, 不賢. 不求守<長陵>, 而求之<眞定>, 先母後父, 不誼. 數逆天子之令, 不順. 言節行以高兄, 無禮. 幸臣有罪, 大者立斷, 小者肉刑, 不仁. 貴布衣一劍之任, 賤王侯之位, 不知. 不好學問大道, 觸情妄行, 不(詳)[祥]. 此八者, 危亡之路也, 而大王行之*, 棄南面之位, 奮<諸>、<賁>之勇, 常出入危亡之路, 臣之所見, <高皇帝>之神必不廟食於大王之手, 明白.
昔者, <周公>誅<管叔>, 放<蔡叔>, 以安<周>;<齊桓>殺其弟, 以反國;<秦始皇>殺兩弟, 遷其母, 以安<秦>;<頃王>亡<代>, <高帝>奪之國, 以便事;<濟北>擧兵, 皇帝誅之, 以安<漢>. 故<周>、<齊>行之於古, <秦>、<漢>用之於今, 大王不察古今之所以安國便事, 而欲以親戚之意望於太上, 不可得也. 亡之諸侯, 游宦事人, 及舍匿者, 論皆有法. 其在王所, 吏主者坐. 今諸侯子爲吏者, 御史主;爲軍吏者, 中尉主;客出入殿門者, 衛尉大行主;諸從蠻夷來歸誼及以亡名數自(古)[占]者, 內史縣令主. 相欲委下吏, 無與其禍, 不可得也. 王若不改, <漢>繫大王邸, 論相以下, 爲之奈何? 夫墮父大業, 退爲布衣所哀, 幸臣皆伏法而誅, 爲天下笑, 以羞先帝之德, 甚爲大王不取也.
宜急改操易行, 上書謝罪, 曰:⌌臣不幸早失先帝, 少孤, <呂氏>之世, 未嘗忘死. 陛下卽位, 臣怙恩德驕盈, 行多不軌. 追念罪過, 恐懼, 伏地待誅不敢起.⌏ 皇帝聞之必喜. 大王昆弟歡欣於上, 羣臣皆得延壽於下;上下得宜, 海內常安. 願孰計而疾行之. 行之有疑, 禍如發矢, 不可追已.
王得書不說. 六年, 令男子<但>等七十人與<棘蒲侯柴武>太子<奇>謀, 以輦車四十乘反<谷口>, 令人使<閩越>、<匈奴>. 事覺, 治之, 乃使使召<淮南王>.
王至<長安>, 丞相<張蒼>, 典客<馮敬>行御史大夫事, 與宗正、廷尉雜奏:⌌<長>廢先帝法, 不聽天子詔, 居處無度, 爲黃屋蓋儗天子, 擅爲法令, 不用<漢>法. 及所置吏, 以其郞中<春>爲丞相, 收聚<漢>諸侯人及有罪亡者, 匿與居, 爲治家室, 賜與財物爵祿田宅, 爵或至關內侯, 奉以二千石所當得. 大夫<但>、士伍<開章>等七十人與<棘蒲侯>太子<奇>謀反, 欲以危宗廟社稷, 謀使<閩越>及<匈奴>發其兵. 事覺, <長安>尉<奇>等往捕<開章>, <長>匿不予, 與故中尉<*蕑忌>謀, 殺以閉口, 爲棺*槨衣衾, 葬之<肥陵>, 謾吏曰『不知安在』. 又陽聚土, 樹表其上曰『<開章>死, 葬此下』. 及<長>身自賊殺無罪者一人;令吏論殺無罪者六人;爲亡命棄市詐捕命者以除罪;擅罪人, 無告劾繫治城旦以上十四人;赦免罪人死罪十八人, 城旦舂以下五十八人;賜人爵關內侯以下九十四人. 前日<長>病, 陛下心憂之, 使使者賜棗脯, <長>不肯見拜使者. <南海>民處<厲江>界中者反, <淮南>吏卒擊之. 陛下遣使者齎帛五十匹, 以賜吏卒勞苦者. <長>不欲受賜, 謾曰『無勞苦者』. <南海王織>上書獻璧帛皇帝, <忌>擅燔其書, 不以聞. 吏請召治<忌>, <長>不遣, 謾曰『<忌>病』. <長>所犯不軌, 當棄市, 臣請論如法.⌏
制曰:⌌朕不忍置法於王, 其與列侯吏二千石議.⌏ 列侯吏二千石臣<嬰>等四十三人議, 皆曰:⌌宜論如法.⌏ 制曰:⌌其赦<長>死罪, 廢勿王.⌏ 有司奏:⌌請處<蜀嚴道邛>郵, 遣其子、子母從居, 縣爲築蓋家室, 皆日三食, 給薪菜鹽炊食器席蓐.⌏ 制曰:⌌食<長>, 給肉日五斤, 酒二斗. 令故美人材人得幸者十人從居.⌏ 於是盡誅所與謀者. 乃遣<長>, 載以輜車, 令縣次傳.
<爰盎>諫曰:⌌上素驕<淮南王>, 不爲置嚴相傅, 以故至此. 且<淮南王>爲人剛, 今暴摧折之, 臣恐其逢霧露病死, 陛下有殺弟之名, 奈何!⌏ 上曰:⌌吾特苦之耳, 令復之.⌏ <淮南王>謂侍者曰:⌌誰謂乃公勇者? 吾以驕不聞過, 故至此.⌏ 乃不食而死. 縣傳者不敢發車封. 至<雍>, <雍>令發之, 以死聞. 上悲哭, 謂<爰盎>曰:⌌吾不從公言, 卒亡<淮南王>.⌏ <盎>曰:⌌<淮南王>不可奈何, 願陛下自寬.⌏上曰:⌌爲之奈何?⌏曰:⌌獨斬丞相、御史以謝天下乃可.⌏上卽令丞相、御史逮諸縣傳<淮南王>不發封餽侍者, 皆棄市. 乃以列侯葬<淮南王>于<雍>:置守冢三十家.
<孝文>八年, 憐<淮南王>, 王有子四人, 年皆七八歲, 乃<封子安>爲<阜陵侯>, 子<勃>爲<安陽侯>, 子<賜>爲<陽周侯>, 子<良>爲<東城侯>.
十二年, 民有作歌歌<淮南王>曰:⌌一尺布, 尙可縫;一斗粟, 尙可舂. 兄弟二人, 不相容!⌏ 上聞之曰:⌌昔<堯舜>放逐骨肉, <周公>殺<管蔡>, 天下稱聖, 不以私害公. 天下豈以爲我貪<淮南>地邪?⌏乃徙<城陽王>王<淮南>故地, 而追尊諡<淮南王>爲<厲王>, 置園如諸侯儀.
十六年, 上憐<淮南王>廢法不軌, 自使失國早夭, 乃徙<淮南王喜>復王故<城陽>, 而立<厲王>三子王<淮南>故地, 三分之:<阜陵侯安>爲<淮南王>, <安陽侯勃>爲<衡山王>, <陽周侯賜>爲<厲江王>. <東城侯良>前薨, 無後.
<孝景>三年, <吳楚>七國反, <吳>使者至<淮南>, (淮南)王欲發兵應之. 其相曰:⌌王必欲應<吳>, 臣願爲將.⌏ 王乃屬之. 相已將兵, 因城守, 不聽王而爲<漢>. <漢>亦使<曲城侯>將兵救<淮南>, <淮南>以故得完. <吳>使者至<廬江>, <廬江王>不應, 而往來使<越>;至<衡山>, <衡山王>堅守無二心. <孝景>四年, <吳楚>已破, <衡山王>朝, 上以爲貞信, 乃勞苦之曰:⌌南方卑*濕.⌏ 徙王王於<濟北>以襃之. 及薨, 遂賜諡爲<貞王>. <廬江王>以邊<越>, 數使使相交, 徙爲<衡山王>, 王<江北>.
<淮南王安>爲人好書, 鼓琴, 不喜弋獵狗馬馳騁, 亦欲以行陰德拊循百姓, 流名譽. 招致賓客方術之士數千人, 作爲{內書}二十一篇, {外書}甚衆, 又有{中篇}八卷, 言神仙黃白之術, 亦二十餘萬言. 時<武帝>方好藝文, 以<安>屬爲諸父, 辯博善爲文辭, 甚尊重之. 每爲報書及賜, 常召<司馬相如>等視草乃遣. 初, <安>入朝, 獻所作{內篇}, 新出, 上愛祕之. 使爲{離騷傳}, 旦受詔, 日食時上. 又獻{頌德}及{長安都國頌}. 每宴見, 談說得失及方技賦頌, 昏莫然後罷.
<安>初入朝, 雅善太尉<武安侯>, <武安侯>迎之<霸上>, 與語曰:⌌方今上無太子, 王親<高皇帝>孫, 行仁義, 天下莫不聞. 宮車一日晏駕, 非王尙誰立者!⌏ <淮南王>大喜, 厚遺<武安侯>寶賂. 其羣臣賓客, <江淮>間多輕薄, 以<厲王>遷死感激<安>. <建元>六年, 彗星見, <淮南王>心怪之. 或說王曰:⌌先<吳>軍時, 彗星出, 長數尺, 然尙流血千里. 今彗星竟天, 天下兵當大起.⌏ 王心以爲上無太子, 天下有變, 諸侯並爭, 愈益治攻戰具, 積金錢賂遺郡國. 遊士妄作妖言阿諛王, 王喜. 多賜予之.
王有女<陵>, 慧有口. 王愛<陵>, 多予金錢, 爲中詗<長安>, 約結上左右. <元朔>二年, 上賜<淮南王>几杖, 不朝. 后<荼>愛幸, 生子<遷>爲太子, 取皇太后外孫<修成君>女爲太子妃*. 王謀爲反具, 畏太子妃知而內泄事, 乃與太子謀, 令詐不愛, 三月不同席. 王陽怒太子, 閉使與妃同內, 終不近妃. 妃求去, 王乃上書謝歸之. 后<荼>、太子<遷>及女<陵>擅國權, 奪民田宅, 妄致繫人.
太子學用劍, 自以爲人莫及, 聞郞中<雷被>巧, 召與戲 <被>壹再辭讓, 誤中太子. 太子怒, <被>恐. 此時有欲從軍者輒詣<長安>, <被>卽願奮擊<匈奴>. 太子數惡<被>, 王使郞中令斥免, 欲以禁後. <元朔>五年, <被>遂亡之<長安>, 上書自明. 事下廷尉、<河南>. <河南>治, 逮<淮南>太子. 王、王后計欲毋遣太子, 遂發兵. 計未定, 猶與十餘日. 會有詔卽訊太子, <淮南>相怒<壽春>丞留太子逮不遣, 劾不敬. 王請相, 相不聽. 王使人上書告相, 事下廷尉治. 從迹連王, 王使人候司. <漢>公卿請逮捕治王, 王恐, 欲發兵. 太子<遷>謀曰:⌌<漢>使卽逮王, 令人衣衛士衣, 持戟居王旁, 有非是者, 卽刺殺之, 臣亦使人刺殺<淮南>中尉, 乃擧兵, 未晩也.⌏ 是時上不許公卿, 而遣<漢>中尉<宏>卽訊驗王. 王視<漢>中尉顔色和, 問斥<雷被>事耳, 自度無何, 不發. 中尉還, 以聞. 公卿治者曰:⌌<淮南王安>雍閼求奮擊<匈奴>者<雷被>等, 格明詔, 當棄市.⌏ 詔不許. 請廢勿王, 上不許. 請削五縣, 可二縣. 使中尉<宏>赦其罪, 罰以削地. 中尉入<淮南>界, 宣言赦王. 王初聞公卿請誅之, 未知得削地, 聞<漢>使來, 恐其捕之, 乃與太子謀如前計. 中尉至, 卽賀王, 王以故不發. 其後自傷曰:⌌吾行仁義見削地, 寡人甚恥之.⌏ 爲反謀益甚. 諸使者道<長安>來, 爲妄言, 言上無男, 卽喜;言<漢>廷治, 有男, 卽怒, 以爲妄言, 非也.
日夜與<左吳>等按輿地圖, 部署兵所從入. 王曰:⌌上無太子, 宮車卽晏駕, 大臣必徵<膠東王>, 不卽<常山王>, 諸侯並爭, 吾可以無備乎! 且吾<高帝>孫, 親行仁義, 陛下遇我厚, 吾能忍之;萬世之後, 吾寧能北面事豎子乎!⌏
王有孽子<不害>, 最長, 王不愛, 后、太子皆不以爲子兄數. <不害>子<建>, 材高有氣, 常怨望太子不省其父. 時諸侯皆得分子弟爲侯, <淮南王>有兩子, 一子爲太子, 而<建>父不得爲侯. 陰結交, 欲害太子, 以其父代之. 太子知之, 數捕繫笞<建>. <建>具知太子之欲謀殺<漢>中尉, 卽使所善<壽春嚴正>上書天子曰:⌌毒藥苦口利病, 忠言逆耳利行. 今<淮南王>孫<建>材能高, <淮南王>后<荼>、<荼>子<遷>常疾害<建>. <建>父<不害>無罪, 擅數繫, 欲殺之. 今<建>在, 可徵問, 具知<淮南王>陰事.⌏ 書旣聞, 上以其事下廷尉、<河南>治. 是歲<元朔>六年也. 故<辟陽侯>孫<審卿>善丞相<公孫弘>, 怨<淮南厲王>殺其大父, 陰求<淮南>事而搆之於<弘>. <弘>乃疑<淮南>有畔逆計, 深探其獄. <河南>治<建>, 辭引太子及黨與.
初, 王數以擧兵謀問<伍被>, <被>常諫之, 以<吳楚>七國爲效. 王引<陳勝>、<吳廣>, <被>復言形勢不同, 必敗亡. 及<建>見治, 王恐國陰事泄, 欲發, 復問<被>, <被>爲言發兵權變. 語在{被傳}. 於是王銳欲發, 乃令官奴入宮中, 作皇帝璽, 丞相、御史大夫、將軍、吏中二千石、都官令、丞印, 及旁近郡太守、都尉印, <漢>使節法冠. 欲如<伍被>計, 使人爲得罪而西, 事大將軍、丞相;一日發兵, 卽刺大將軍<衛靑>, 而說丞相<弘>下之, 如發蒙耳. 欲發國中兵, 恐相、二千石不聽, 王乃與<伍被>謀, 爲失火宮中, 相、二千石救火, 因殺之. 又欲令人衣求盜衣, 持羽檄從南方來, 呼言曰⌌<南越>兵入⌏, 欲因以發兵. 乃使人之<廬江>、<會稽>爲求盜, 未決.
廷尉以<建>辭連太子<遷>聞, 上遣廷尉監與<淮南>中尉逮捕太子. 至, <淮南王>聞, 與太子謀召相、二千石, 欲殺而發兵. 召相, 相至;內史以出爲解. 中尉曰:⌌臣受詔使, 不得見王.⌏ 王念獨殺相而內史、中尉不來, 無益也, 卽罷相. 計猶與未決. 太子念所坐者**한殺<漢>中尉, 所與謀殺者已死, 以爲口絶, 乃謂王曰:⌌羣臣可用者皆前繫, 今無足與擧事者. 王以非時發, 恐無功, 臣願會逮.⌏ 王亦愈欲休, 卽許太子. 太子自刑, 不殊. <伍被>自詣吏, 具告與<淮南王>謀反. 吏因捕太子、王后, 圍王宮, 盡捕王賓客在國中者, 索得反具以聞. 上下公卿治, 所連引與<淮南王>謀反列侯、二千石、豪桀數千人, 皆以罪輕重受誅.
<衡山王賜>, 淮南王弟, 當坐收. 有司請逮捕<衡山王>, 上曰:⌌諸侯各以其國爲本, 不當相坐. 與諸侯王列侯議.⌏<趙王彭祖>、列侯<讓>等四十三人皆曰:⌌<淮南王安>大逆無道, 謀反明白, 當伏誅.⌏ <膠西王端>議曰:⌌<安>廢法度, 行邪辟, 有詐僞心, 以亂天下, 營惑百姓, 背畔宗廟, 妄作妖言. {春秋}曰『臣毋將, 將而誅.』 <安>罪重於將, 謀反形已定. 臣<端>所見其書印圖及它逆亡遣事驗明白, 當伏法. 論國吏二百石以上及比者, 宗室近幸臣不在法中者, 不能相敎, 皆當免, 削爵爲士伍, 毋得官爲吏. 其非吏, 它贖死金二斤八兩, 以章<安>之罪, 使天下明知臣子之道, 毋敢復有邪僻背畔之意.⌏ 丞相<弘>、廷尉<湯>等以聞, 上使宗正以符節治王. 未至, <安>自刑殺. 后、太子諸所與謀皆收夷. 國除爲<九江郡>.
<衡山王賜>, 后<乘舒>生子三人, 長男<爽>爲太子, 次女<無采>, 少男<孝>. 姬<徐來>生子男女四人, 美人<厥姬>生子二人. <淮南>、<衡山>相責望禮節, 間不相能. <衡山王>聞<淮南王>作爲畔逆具, 亦心結賓客以應之, 恐爲所幷.
<元光>六年入朝, 謁者<衛慶>有方術, 欲上書事天子, 王怒, 故劾<慶>死罪, 强榜服之. 內史以爲非是, 卻其獄. 王使人上書告內史, 內史治, 言王不直. 又數侵奪人田, 壞人冢以爲田. 有司請逮治<衡山王>, 上不許, 爲置吏二百石以上. <衡山王>以此恚, 與<奚慈>、<張廣昌>謀, 求能爲兵法候星氣者, 日夜縱臾王謀反事.
后<乘舒>死, 立<徐來>爲后, <厥姬>俱幸. 兩人相妒, <厥姬>乃惡<徐來>於太子, 曰⌌<徐來>使婢蠱殺太子母.⌏ 太子心怨<徐來>. <徐來>兄至<衡山>, 太子與飮, 以刃刑傷之. 后以此怨太子, 數惡之於王. 女弟<無采>嫁, 棄歸, 與客姦. 太子數以數讓之, <無采>怒, 不與太子通. 后聞之, 卽善遇<無采>及<孝>. <孝>少失母, 附后, 后以計愛之, 與共毁太子, 王以故數繫笞太子. <元朔>四年中, 人有賊傷后假母者, 王疑太子使人傷之, 笞太子. 後王病, 太子時稱病不侍. <孝>、<無采>惡太子:⌌實不病, 自言, 有喜色.⌏ 王於是大怒, 欲廢太子而立弟<孝>. 后知王決廢太子, 又欲幷廢<孝>. 后有侍者善舞, 王幸之, 后欲令與<孝>亂以汚之, 欲幷廢二子而以己子<廣>代之. 太子知之, 念后數惡己無已時, 欲與亂以止其口. 后飮太子, 太子前爲壽, 因據后股求與臥. 后怒, 以告王. 王乃召, 欲縛笞之. 太子知王常欲廢己而立<孝>, 乃謂王曰:⌌<孝>與王御者姦, <無采>與奴姦, 王强食, 請上書.⌏ 卽背王去. 王使人止之, 莫能禁, 王乃自追捕太子. 太子妄惡言, 王械繫宮中.
<孝>日益以親幸. 王奇<孝>材能, 乃佩之王印, 號曰將軍, (今)[令]居外家, 多給金錢, 招致賓客. 賓客來者, 微知<淮南>、<衡山>有逆計, 皆將養勸之. 王乃使<孝>客<江都>人<枚赫>、<陳喜>作輣車鍛矢, 刻天子璽, 將、相、軍吏印. 王日夜求壯士如<周丘>等, 數稱引<吳楚>反時計畫約束. <衡山王>非敢效<淮南王>求卽天子位, 畏<淮南>起幷其國, 以爲<淮南>已西, 發兵定<江淮>間而有之, 望如是.
<元朔>五年秋, 當朝, 六年, 過<淮南>. <淮南王>乃昆弟語, 除前隙, 約束反具. <衡山王>卽上書謝病, 上賜不朝. 乃使人上書請廢太子<爽>, 立<孝>爲太子. <爽>聞, 卽使所善<白嬴>之<長安>上書, 言<衡山王>與子謀逆, 言<孝>作兵車鍛矢, 與王御者姦, 至<長安>未及上書, 卽吏捕<嬴>, 以<淮南>事繫. 王聞之, 恐其言國陰事, 卽上書告太子, 以爲不道. 事下<沛郡>治. <元狩>元年冬, 有司求捕與<淮南王>謀反者, 得<陳喜>於<孝>家. 吏劾<孝>首匿<喜>. <孝>以爲<陳喜>雅數與王計反, 恐其發之, 聞律先自告除其罪, 又疑太子使<白嬴>上書發其事, 卽先自告所與謀反者<枚赫>、<陳喜>等. 廷尉治, 事驗, 請逮捕<衡山王>治. 上曰:⌌勿捕.⌏ 遣中尉<安>、大行<息>卽問王, 王具以情實對. 吏皆圍王宮守之. 中尉、大行還, 以聞. 公卿請遣宗正、大行與<沛郡>雜治王. 王聞, 卽自殺. <孝>告自告反, 告除其罪. <孝>坐與王御婢姦, 及后<徐來>坐蠱前后<乘舒>, 及太子<爽>坐告王父不孝, 皆棄市. 諸坐與王謀反者皆誅. 國除爲郡.
<濟北貞王勃>者, <景帝>四年徙. 徙二年, 因前王<衡山>, 凡十四年薨. 子<式王胡>嗣, 五十四年薨. 子<寬>嗣. 十二年, <寬>坐與父<式王>后<光>、姬<孝兒>姦, 誖人倫, 又祠祭祝詛上, 有司請誅. 上遣大鴻臚<利>召王, 王以刃自剄死. 國除爲<北安縣>, 屬<泰山郡>.
贊曰:{詩}云⌌<戎狄>是膺, <荊舒>是懲⌏, 信哉是言也! <淮南>、<衡山>親爲骨肉, 疆土千里, 列在諸侯, 不務遵蕃臣職, 以丞輔天子, 而剸懷邪辟之計, 謀爲畔逆, 仍父子再亡國, 各不終其身. 此非獨王也, 亦其俗薄, 臣下漸靡使然. 夫<荊楚>剽輕, 好作亂, 乃自古記之矣.


漢書卷四十五  蒯伍江息夫傳第十五

<蒯通>, <范陽>人也, 本與<武帝>同諱. <楚漢>初起, <武臣>略定<趙>地, 號<武信君>. <通>說<范陽>令<徐公>曰:⌌臣, <范陽>百姓<蒯通>也, 竊閔公之將死, 故弔之. 雖然, 賀公得<通>而生也.⌏ <徐公>再拜曰:⌌何以弔之?⌏ <通>曰:⌌足下爲令十餘年矣, 殺人之父, 孤人之子, 斷人之足, 黥人之首*, 甚衆. 慈父孝子所以不敢事刃於公之腹者, 畏<秦>法也. 今天下大亂, <秦>政不施, 然則慈父孝子將爭接刃於公之腹, 以復其怨而成其(功)名. 此<通>之所以弔者也.⌏ 曰:⌌何以賀得子而生也?⌏ 曰:⌌<趙武信君>不知<通>不肖, 使人候問其死生, <通>且見<武信君>而說之, 曰:『必將戰勝而後略地, 攻得而後下城, 臣竊以爲殆矣. 用臣之計, 毋戰而略地, 不攻而下城, 傳檄而千里定, 可乎?』 彼將曰:『何謂也?』 臣因對曰:『<范陽>令宜整頓其士卒以守戰者也, 怯而畏死, 貪而好富貴, 故欲以其城先下君. 先下君而君不利[之], 則邊地之城皆將相告曰⌌<范陽>令先降而身死⌏, 必將嬰城固守, 皆爲金城湯池, 不可攻也. 爲君計者, 莫若以黃屋朱輪迎<范陽>令, 使馳騖於<燕趙>之郊, 則邊城皆將相告曰⌌<范陽>令先下而身富貴⌏, 必相率而降, 猶如阪上走丸也. 此臣所謂傳檄而千里定者也.』⌏<徐公>再拜, 具車馬遣<通>. <通>遂以此說<武臣>. <武臣>以車百乘, 騎二百, 侯印迎<徐公>. <燕趙>聞之, 降者三十餘城, 如<通>策焉.
後<漢>將<韓信>虜<魏王>, 破<趙>、<代>, 降<燕>, 定三國, 引兵將東擊<齊>. 未度<平原>, 聞<漢王>使<酈食其>說下<齊>, <信>欲止. <通>說<信>曰:⌌將軍受詔擊<齊>, 而<漢>獨發間使下<齊>, 寧有詔止將軍乎? 何以得無行! 且<酈生>一士, 伏軾掉三寸舌, 下<齊>七十餘城, 將軍將數萬之衆, 乃下<趙>五十餘城. 爲將數歲, 反不如一豎儒之功乎!⌏ 於是<信>然之, 從其計, 遂度<河>. <齊>已聽<酈生>, 卽留之縱酒*, 罷備<漢>守禦. <信>因襲<歷下>軍, 遂至<臨菑>. <齊王>以<酈生>爲欺己而亨之, 因敗走. <信>遂定<齊>地, 自立爲<齊>假王. <漢>方困於<滎陽>, 遣<張良>卽立<信>爲<齊王>, 以安固之. <項王>亦遣<武涉>說<信>, 欲與連和.
<蒯通>知天下權在<信>, 欲說<信>令背<漢>, 乃先微感<信>曰:⌌僕嘗受相人之術, 相君之面, 不過封侯, 又危而不安;相君之背, 貴而不可言.⌏ <信>曰:⌌何謂也?⌏ <通>因請間, 曰:⌌天下初作難也, 俊雄豪桀建號壹呼, 天下之士雲合霧集, 魚鱗雜襲, 飄至風起. 當此之時, 憂在亡<秦>而已. 今<劉>、<項>分爭, 使人肝腦塗地, 流離中野, 不可勝數. <漢王>將數十萬衆*, 距<鞏>、<雒>, 岨山<河>, 一日數戰, 無尺寸之功, 折北不救, 敗<滎陽>, 傷<成皐>, 還走<宛>、<葉>之間, 此所謂智勇俱困者也. <楚>人起<彭城>, 轉鬪逐北, 至<滎陽>, 乘利席勝, 威震天下, 然兵困於<京>、<索>之間, 追西山而不能進, 三年於此矣. 銳氣挫於嶮塞, 粮食盡於內藏, 百姓罷極, 無所歸命. 以臣料之, 非天下賢聖, 其勢固不能息天下之禍. 當今之時, 兩主縣命足下. 足下爲<漢>則<漢>勝, 與<楚>則<楚>勝. 臣願披心腹, 墮肝膽, 效愚忠, 恐足下不能用也. 方今爲足下計, 莫若兩利而俱存之, 參分天下, 鼎足而立, 其勢莫敢先動. 夫以足下之賢聖, 有甲兵之衆, 據彊<齊>, 從<燕>、<趙>*, 出空虛之地以制其後, 因民之欲, 西鄕爲百姓請命, 天下孰敢不聽! 足下按<齊國>之故, 有<淮泗>之地, 懷諸侯以德, 深拱揖讓, 則天下君王相率而朝齊矣. 蓋聞『天與弗取, 反受其咎;時至弗行, 反受其殃.』 願足下孰圖之.⌏
<信>曰:⌌<漢>遇我厚, 吾豈可見利而背恩乎!⌏ <通>曰:⌌始<常山王>、<成安君>故相與爲刎頸之交, 及爭<張黶>、<陳釋>之事, <常山王>奉頭鼠竄, 以歸<漢王>. 借兵東下, 戰於<鄗北>, <成安君>死於<泜水>之南, 頭足異處. 此二人相與, 天下之至驩也, 而卒相滅亡者, 何也? 患生於多欲而人心難測也. 今足下行忠信以交於<漢王>, 必不能固於二君之相與也, 而事多大於<張黶>、<陳釋>之事者, 故臣以爲足下必<漢王>之不危足下, 過矣. <大夫種>存亡<越>, 伯<句踐>, 立功名而身死. 語曰:『野禽殫, 走犬亨;敵國破, 謀臣亡.』故以交友言之, 則不過<張王>與<成安君>;以忠臣言之, 則不過<大夫種>. 此二者, 宜足以觀矣. 願足下深慮之. 且臣聞之, 勇略震主者身危, 功蓋天下者不賞. 足下涉<西河>, 虜<魏王>, 禽<夏說>, 下<井陘>, 誅<成安君>之罪, 以令於<趙>, 脅<燕>定<齊>, 南摧<楚>人之兵數十萬衆, 遂斬<龍且>, 西鄕以報, 此所謂功無二於天下, 略不世出者也. 今足下挾不賞之功, 戴震主之威, 歸<楚>, <楚>人不信;歸<漢>, <漢>人震恐. 足下欲持是安歸乎? 夫勢在人臣之位, 而有高天下之名, 切爲足下危之.⌏ <信>曰:⌌生且休矣, 吾將念之.⌏
數日, <通>復說曰:⌌聽者, 事之候也;計者, 存亡之機也. 夫隨廝養之役者, 失萬乘之權;守儋石之祿者, 闕卿相之位. 計誠知之, 而決弗敢行者, 百事之禍也. 故猛虎之猶與, 不如蜂蠆之致**학;<孟賁>之狐疑, 不如童子之必至. 此言貴能行之也. 夫功者難成而易敗, 時者難値而易失. 『時乎時, 不再來.』 願足下無疑臣之計.⌏ <信>猶與不忍背<漢>, 又自以功多, <漢>不奪我<齊>, 遂謝<通>. <通>說不聽, 惶恐, 乃陽狂爲巫.
天下旣定, 後<信>以罪廢爲<淮陰侯>, 謀反被誅, 臨死歎曰:⌌悔不用<蒯通>之言, 死於女子之手!⌏ <高帝>曰:⌌是<齊>辯士<蒯通>.⌏ 乃詔<齊>召<蒯通>. <通>至, 上欲亨之, 曰:⌌若敎<韓信>反, 何也?⌏ <通>曰:⌌狗各吠非其主. 當彼時, 臣獨知<齊王韓信>, 非知陛下也. 且<秦>失其鹿, 天下共逐之, 高材者先得. 天下匈匈*, 爭欲爲陛下所爲, 顧力不能, 可殫誅邪!⌏ 上乃赦之.
至<齊悼惠王>時, <曹參>爲相, 禮下賢人, 請<通>爲客.
初, <齊王田榮>怨<項羽>, 謀擧兵畔之, 劫<齊>士, 不與者死. <齊>處士<東郭先生>、<梁石君>在劫中, 强從. 及<田榮>敗, 二人醜之, 相與入深山隱居. 客謂<通>曰:⌌先生之於<曹相國>, 拾遺擧過, 顯賢進能, <齊國>莫若先生者. 先生知<梁石君>、<東郭先生>世俗所不及, 何不進之於相國乎?⌏ <通>曰:⌌諾. 臣之里婦, 與里之諸母相善也. 里婦夜亡肉, 姑以爲盜, 怒而逐之. 婦晨去, 過所善諸母, 語以事而謝之. 里母曰:『女安行, 我今令而家追女矣.』 卽束縕請火於亡肉家, 曰:『昨暮夜, 犬得肉, 爭鬪相殺, 請火治之.』 亡肉家遽追呼其婦. 故里母非談說之士也, 束縕乞火非還婦之道也, 然物有相感, 事有適可. 臣請乞火於<曹相國>.⌏ 乃見相國曰:⌌婦人有夫死三日而嫁者, 有幽居守寡不出門者, 足下卽欲求婦, 何取?⌏ 曰:⌌取不嫁者.⌏ <通>曰:⌌然則求臣亦猶是也, 彼<東郭先生>、<梁石君>, <齊>之俊士也, 隱居不嫁, 未嘗卑節下意以求仕也. 願足下使人禮之.⌏ <曹相國>曰:⌌敬受命.⌏ 皆以爲上賓.
<通>論<戰國>時說士權變, 亦自序其說, 凡八十一首, 號曰{雋永}.
初, <通>善<齊>人<安其生>, <安其生>嘗干<項羽>, <羽>不能用其策. 而<項羽>欲封此兩人, 兩人卒不肯受.
<伍被>*, <楚>人也. 或言其先<伍子胥>後也. <被>以材能稱, 爲<淮南>中郞. 是時<淮南王安>好術學, 折節下士, 招致英雋以百數, <被>爲冠首.
久之, <淮南王>陰有邪謀, <被>數微諫. 後王坐東宮, 召<被>欲與計事, 呼之曰:⌌將軍上.⌏ <被>曰:⌌王安得亡國之言乎? 昔<子胥>諫<吳王>, <吳王>不用, 乃曰『臣今見麋鹿游<姑蘇>之臺也.』 今臣亦將見宮中生荊棘, 露霑衣也.⌏ 於是王怒, 繫<被>父母, 囚之三月.
王復召<被>曰:⌌將軍許寡人乎?⌏(對)[<被>]曰:⌌不, 臣將爲大王畫計耳. 臣聞聰者聽於無聲, 明者見於未形, 故聖人萬擧而萬全. <文王>壹動而功顯萬世, 列爲<三王>, 所謂因天心以動作者也.⌏王曰:⌌方今<漢>庭治乎? 亂乎?⌏<被>曰:⌌天下治.⌏王不說曰:⌌公何以言治也?⌏ <被>對曰:⌌<被>竊觀朝廷, 君臣父子夫婦長幼之序皆得其理, 上之擧錯遵古之道, 風俗紀綱未有所缺. 重裝富賈周流天下, 道無不通, 交易之道行. <南越>賓服, <羌>、<棘>貢獻, <東甌>入朝, 廣長楡, 開<朔方>, <匈奴>折傷. 雖未及古太平時, 然猶爲治.⌏ 王怒, <被>死罪.
王又曰:⌌<山東>卽有變, <漢>必使大將軍將而制<山東>, 公以爲大將軍何如人也?⌏ <被>曰:⌌臣所善<黃義>, 從大將軍擊<匈奴>, 言大將軍遇士大夫以禮, 與士卒有恩, 衆皆樂爲用. 騎上下山如飛, 材力絶人如此, 數將習兵, 未易當也. 及謁者<曹梁>使<長安>來, 言大將軍號令明, 當敵勇, 常爲士卒先;須士卒休, 乃舍;穿井得水, 乃敢飮;軍罷, 士卒已踰河, 乃度. 皇太后所賜金錢, 盡以賞賜. 雖古名將不過也.⌏ 王曰:⌌夫<蓼太子>知略不世出, 非常人也, 以爲<漢>廷公卿列侯皆如沐猴而冠耳.⌏ <被>曰:⌌獨先刺大將軍, 乃可擧事.⌏
王復問<被>曰:⌌公以爲<吳>擧兵非邪?⌏ <被>曰:⌌非也. 夫<吳王>賜號爲<劉氏>祭酒, 受几杖而不朝, 王四郡之衆, 地方數千里, 采山銅以爲錢, 煮海水以爲鹽, 伐<江陵>之木以爲船, 國富民衆, 行珍寶, 賂諸侯, 與七國合從, 擧兵而西, 破<大梁>, 敗<狐父>, 奔走而還, 爲<越>所禽, 死於<丹徒>, 頭足異處, 身滅祀絶, 爲天下戮. 夫以<吳>衆不能成功者, 何也? 誠逆天違衆而不見時也.⌏ 王曰:⌌男子之所死者, 一言耳. 且<吳>何知反? <漢>將一日過<成皐>者四十餘人. 今我令<緩>先要<成皐>之口, <周被>下<潁川>兵塞<轘轅>、<伊闕>之道, <陳定>發<南陽>兵守<武關>. <河南>太守獨有<雒陽>耳, 何足憂? 然此北尙有<臨晉關>、<河東>、<上黨>與<河內>、<趙國>界者通谷數行. 人言『絶<成皐>之道, 天下不通』. 據<三川>之險, 招天下之兵, 公以爲何如?⌏ <被>曰:⌌臣見其禍, 未見其福也.⌏
後<漢>逮<淮南王>孫<建>, 繫治之. 王恐陰事泄, 謂<被>曰:⌌事至, 吾欲遂發. 天下勞苦有間矣, 諸侯頗有失行, 皆自疑, 我擧兵西鄕, 必有應者;無應, 卽還略<衡山>. 勢不得不發.⌏ <被>曰:⌌略<衡山>以擊(盧)<[廬]江>, 有<尋陽>之船, 守<下雉>之城, 結<九江>之浦, 絶<豫章>之口, 强弩臨<江>而守, 以禁<南郡>之下, 東保<會稽>, 南通勁<越>, 屈强<江淮>間, 可以延歲月之壽耳, 未見其福也.⌏ 王曰:⌌<左吳>、<趙賢>、<朱驕如>皆以爲什八九成, 公獨以爲無福*, 何?⌏<被>曰:⌌大王之羣臣近幸素能使衆者, 皆前繫詔獄, 餘無可用者.⌏ 王曰:⌌<陳勝>、<吳廣>無立錐之地, 百人之聚, 起於<大澤>, 奮臂大呼, 天下嚮應, 西至於<戲>而兵百二十萬. 今吾國雖小, 勝兵可得二十萬, 公何以言有禍無福?⌏ <被>曰:⌌臣不敢避<子胥>之誅, 願大王無爲<吳曰>之聽. 往者<秦>爲無道, 殘賊天下, 殺術士, 燔{詩書}, 滅聖迹*, 棄禮義, 任刑法, 轉海濱之粟, 致于<西河>. 當是之時, 男子疾耕不足於糧餽, 女子紡績不足於蓋形. 遣<蒙恬>築長城, 東西數千里. 暴兵露師, 常數十萬, 死者不可勝數, 僵尸滿野, 流血千里. 於是百姓力屈, 欲爲亂者十室而五. 又使<徐福>入海求仙藥, 多齎珍寶, 童男女三千人, 五種百工而行. <徐福>得平原大澤, 止王不來. 於是百姓悲痛愁思, 欲爲亂者十室而六. 又使<尉佗>踰<五嶺>, 攻<百越>, <尉佗>知中國勞極, 止王<南越>. 行者不還, 往者莫返, 於是百姓離心瓦解, 欲爲亂者十室而七. 興萬乘之駕, 作<阿房>之宮, 收太半之賦, 發閭左之戌. 父不寧子, 兄不安弟, 政苛刑慘, 民皆引領而望, 傾耳而聽, 悲號仰天, 叩心怨上, 欲爲亂者, 十室而八. 客謂<高皇帝>曰:『時可矣.』 <高帝>曰:『待之, 聖人當起東南.』 間不一歲, <陳>、<吳>大呼, <劉>、<項>並和, 天下嚮應, 所謂蹈瑕釁, 因<秦>之亡時而動, 百姓願之, 若枯旱之望雨, 故起於行陳之中, 以成帝王之功. 今大王見<高祖>得天下之易也, 獨不觀近世之<吳楚>乎! 當今陛下臨制天下, 壹齊海內, 氾愛蒸庶, 布德施惠. 口雖未言, 聲疾雷震;令雖未出, 化馳如神. 心有所懷, 威動千里;下之應上, 猶景嚮也. 而大將軍材能非直<章邯>、<楊熊>也. 王以<陳勝>、<吳廣>論之, <被>以爲過矣. 且大王之兵衆不能什分<吳楚>之一, 天下安寧又萬倍於<秦>時. 願王用臣之計. 臣聞<箕子>過故國而悲, 作{麥秀}之歌, 痛<紂>之不用<王子比干>之言也. 故<孟子>曰:<紂>貴爲天子, 死曾不如匹夫. 是<紂>先自絶久矣, 非死之日天去之也. 今臣亦竊悲大王棄千乘之君, 將賜絶命之書, 爲羣臣先, 身死于東宮也.⌏ <被>因流涕而起.
後王復召問<被>:⌌苟如公言, 不可以徼幸邪?⌏ <被>曰:⌌必不得已, <被>有愚計.⌏ 王曰:⌌柰何?⌏ <被>曰:⌌當今諸侯無異心, 百姓無怨氣. <朔方>之郡土地廣美, 民徙者不足以實其地. 可爲丞相、御史請書, 徙郡國豪桀及耐罪以上, 以赦令除, 家産五十萬以上者, 皆徙其家屬<朔方>之郡, 益發甲卒, 急其會日. 又僞爲左右都司空<上林>中都官詔獄書, 逮諸侯太子及幸臣. 如此, 則民怨, 諸侯懼, 卽使辯士隨而說之, 黨可以徼幸.⌏ 王曰:⌌此可也. 雖然, 吾以不至若此, 專發而已.⌏ 後事發覺, <被>詣吏自告與<淮南王>謀反(縱)[蹤]跡如此. 天子以<伍被>雅辭多引<漢>美, 欲勿誅. <張湯>進曰:⌌<被>首爲王畫反計, 罪無赦.⌏ 遂誅<被>.
<江充>字<次倩>, <趙國邯鄲>人也. <充>本名<齊>, 有女弟善鼓琴歌舞, 嫁之<趙太子丹>. <齊>得幸於<敬肅曰>, 爲上客.
久之, 太子疑<齊>以己陰私告王, 與<齊>忤, 使吏逐捕<齊>, 不得, 收繫其父兄, 按驗, 皆棄市. <齊>遂絶迹亡, 西入關, 更名<充>. 詣闕告<太子丹>與同産姊及王後宮姦亂, 交通郡國豪猾, 攻剽爲姦, 吏不能禁. 書奏, 天子怒, 遣使者詔郡發吏卒圍<趙王>宮, 收捕<太子丹>, 移繫<魏郡>詔獄, 與廷尉雜治, 法至死.
<趙王彭祖>, 帝異母兄也, 上書訟太子罪, 言⌌<充>逋逃小臣, 苟爲姦譌, 激怒聖朝, 欲取必於萬乘以復私怨. 後雖亨醢, 計猶不悔. 臣願選從<趙國>勇敢士, 從軍擊<匈奴>, 極盡死力, 以贖<丹>罪.⌏ 上不許, 竟敗<趙>太子.
初, <充>召見<犬臺宮>, 自請願以所常被服冠見上. 上許之. <充>衣紗縠襌衣, 曲裾後垂交輸, 冠襌纚步搖冠, 飛翮之纓. <充>爲人魁岸, 容貌甚壯. 帝望見而異之, 謂左右曰:⌌<燕趙>固多奇士.⌏ 旣至前, 問以當世政事, 上說之.
<充>因自請, 願使<匈奴>. 詔問其狀, <充>對曰:⌌因變制宜, 以敵爲師, 事不可豫圖.⌏ 上以<充>爲謁者, 使<匈奴>還, 拜爲直指繡衣使者, 督<三輔>盜賊, 禁察踰侈. 貴戚近臣多奢僭, <充>皆擧劾, 奏請沒入車馬, 令身待北軍擊<匈奴>. 奏可. <充>卽移書光祿勳中黃門, 逮名近臣侍中諸當詣北軍者, 移劾門衛, 禁止無令得出入宮殿. 於是貴戚子弟惶恐, 皆見上叩頭求哀, 願得入錢贖罪. 上許之, 令各以秩次輸錢北軍, 凡數千萬. 上以<充>忠直, 奉法不阿, 所言中意.
<充>出, 逢<館陶長公主>行馳道中. <充>呵問之, 公主曰:⌌有太后詔.⌏ <充>曰:⌌獨公主得行, 車騎皆不得.⌏ 盡劾沒入官.
後<充>從上,甘泉>, 逢太子家使乘車馬行馳道中, <充>以屬吏. 太子聞之, 使人謝<充>曰:⌌非愛車馬, 誠不欲令上聞之, 以敎敕亡素者. 唯<江君>寬之!⌏ <充>不聽, 遂白奏. 上曰:⌌人臣當如是矣.⌏ 大見信用, 威震京師.
遷爲水衡都尉, 宗族知友多得其力者. 久之, 坐法免.
會<陽陵朱安世>告丞相<公孫賀>子太僕<敬聲>爲巫蠱事, 連及<陽石>、<諸邑公主>, <賀>父子皆坐誅. 語在{賀傳}. 後上幸<甘泉>, 疾病, <充>見上年老, 恐晏駕後爲太子所誅, 因是爲姦, 奏言上疾祟在巫蠱. 於是上以<充>爲使者治巫蠱. <充>將<胡>巫掘地求偶人, 捕蠱及夜祠, 視鬼, 染汙令有處, 輒收捕驗治, 燒鐵鉗灼, 强服之. 民轉相誣以巫蠱, 吏輒劾以大逆亡道, 坐而死者前後數萬人.
是時, 上春秋高, 疑左右皆爲蠱祝詛, 有與亡, 莫敢訟其寃者. <充>旣知上意, 因言宮中有蠱氣, 先治後宮希幸夫人, 以次及皇后, 遂掘蠱於太子宮, 得桐木人. 太子懼, 不能自明, 收<充>, 自臨斬之. 罵曰:⌌<趙>虜! 亂乃國王父子不足邪! 乃復亂吾父子也!⌏太子繇是遂敗. 語在{戾園傳}. 後<武帝>知<充>有詐, 夷<充>三族.
<息夫躬>字<子微>, <河內河陽>人也. 少爲博士弟子, 受{春秋}, 通覽記書. 容貌壯麗, 爲衆所異.
<哀帝>初卽位, 皇后父特進<孔鄕侯傅晏>與<躬>同郡, 相友善, <躬>繇是以爲援, 交游日廣. 先是, <長安孫寵>亦以游說顯名, 免<汝南>太守, 與<躬>相結, 俱上書, 召待詔. 是時<哀帝>被疾, 始卽位, 而人有告<中山孝王>太后祝詛上, 太后及弟<宜鄕侯馮參>皆自殺, 其罪不明. 是後<無鹽危山>有石自立, 開道. <躬>與<寵>謀曰:⌌上亡繼嗣, 體久不平, <關東>諸侯, 心爭陰謀. 今<無鹽>有大石自立, 聞邪臣託往事, 以爲大山石立而先帝龍興. <東平王雲>以故與其后日夜祠祭祝詛上, 欲求非望. 而后舅<伍宏>反因方術以醫技得幸, 出入禁門. <霍顯>之謀將行於杯杓, <荊軻>之變必起於帷幄. 事勢若此, 告之必成;發國姦, 誅主讎, 取封侯之計也.⌏ <躬>、<寵>乃與中郞<右師譚>, 共因中常侍<宋弘>上變事告焉, 上惡之, 下有司案驗, <東平王雲>、<雲>后<謁>及<伍宏>等皆坐誅. 上擢<寵>爲<南陽>太守, <譚潁川>都尉, <弘>、<躬>皆光祿大夫左曹給事中. 是時侍中<董賢>愛幸, 上欲侯之, 遂下詔云:⌌<躬>、<寵>因<賢>以聞, 封<賢>爲<高安侯>, <寵>爲<方陽侯>, <躬>爲<宜陵侯>, 食邑各千戶. 賜<譚>爵關內侯, 食邑.⌏ 丞相<王嘉>內疑<東平>獄事, 爭不欲侯<賢>等, 語在{嘉傳}. <嘉>固言<董賢>泰盛, <寵>、<躬>皆傾覆有佞邪材, 恐必撓亂國家, 不可任用. <嘉>以此得罪矣.
<躬>旣親近, 數進見言事, 論議亡所避. 衆畏其口, 見之仄目. <躬>上疏歷詆公卿大臣, 曰:⌌方今丞相<王嘉>健而蓄縮, 不可用. 御史大夫<賈延>墮弱不任職. 左將軍<公孫祿>、司隸,鮑宣>皆外有直項之名, 內實騃不曉政事. 諸曹以下僕**속不足數. 卒有彊弩圍城, 長戟指闕, 陛下誰與備之? 如使狂夫嘄謼於東崖, <匈奴>飮馬於<渭水>, 邊竟雷動, 四野風起, 京師雖有武蜂精兵, 未有能窺左足而先應者也. 軍書交馳而輻湊, 羽檄重迹而押至, 小夫愞臣之徒憒眊不知所爲. 其有犬馬之決者, 仰藥而伏刃, 雖加夷滅之誅, 何益禍敗之至哉!⌏
<躬>又言:⌌<秦>開<鄭國渠>以富國彊兵, 今爲京師, 土地肥饒, 可度地勢水泉, 廣漑灌之利.⌏ 天子使<躬>持節領護<三輔>都水. <躬>立表, 欲穿<長安>城, 引漕注太倉下以省轉輸. 議不可成, 乃止.
<董賢>貴幸日盛, <丁>、<傅>害其寵, <孔鄕侯晏>與<躬>謀, 欲求居位輔政. 會單于當來朝, 遣使言病, 願朝明年. <躬>因是而上奏, 以爲⌌單于當以十一月入塞, 後以病爲解, 疑有他變.
<烏孫>兩昆彌弱, <卑爰疐>强盛, 居<彊煌>之地, 擁十萬之衆, 東結單于, 遣子往侍. 如因素彊之威, 循<烏孫就屠>之迹, 擧兵南伐, 幷<烏孫>之勢也, <烏孫>幷, 則<匈奴>盛, 而<西域>危矣. 可令降<胡>詐爲<卑爰疐>使者來上書曰:『所以遣子侍單于者, 非親信之也, 實畏之耳. 唯天子哀, 告單于歸臣侍子. 願助戊己校尉保<惡都奴>之界.』因下其章諸將軍. 令<匈奴>客聞焉. 則是所謂『上兵伐謀, 其次伐交』者也.⌏
書奏, 上引見<躬>, 召公卿將軍大議. 左將軍<公孫祿>以爲⌌中國常以威信懷伏夷狄, <躬>欲逆詐造不信之謀, 不可許. 且<匈奴>賴先帝之德, 保塞稱蕃. 今單于以疾病不任奉朝賀, 遣使自陳, 不失臣子之禮. 臣<祿>自保沒身不見<匈奴>爲邊竟憂也.⌏ <躬>掎<祿>曰:⌌臣爲國家計幾先, 謀將然, 豫圖未形, 爲萬世慮. 而左將軍<公孫祿>欲以其犬馬齒保目所見. 臣與<祿>異議, 未可同日語也.⌏ 上曰:⌌善.⌏ 乃罷羣臣, 獨與<躬>議.
因建言:⌌往年<熒惑>守<心>, <太白>高而芒光, 又<角星>茀於<河鼓>, 其法爲有兵亂. 是後訛言行詔籌, 經歷郡國, 天下騷動, 恐必有非常之變. 可遣大將軍行邊兵, 敕武備, 斬一郡守, 以立威, 震四夷, 因以厭應變異.⌏ 上然之, 以問丞相. 丞相<嘉>對曰:⌌臣聞動民以行不以言, 應天以實不以文. 下民微細, 猶不可詐, 況於上天神明而可欺哉! 天之見異, 所以敕戒人君, 欲令覺悟反正, 推誠行善. 民心說而天意得矣. 辯士見一端, 或妄以意傅著星曆, 虛造<匈奴>、<烏孫>、<西羌>之難, 謀動干戈, 設爲權變, 非應天之道也. 守相有罪, 車馳詣闕, 交臂就死, 恐懼如此, 而談設者云, 動安之危, 辯口快耳, 其實未可從. 夫議政者, 苦其讇諛傾險辯慧深刻也. 讇諛則主德毁, 傾險則下怨恨, 辯慧則破正道, 深刻則傷恩惠. 昔<奏繆公>不從<百里奚>、<蹇叔>之言, 以敗其師, 悔過自責, 疾詿誤之臣, 思黃髮之言, 名垂於後世. 唯陛下觀覽古戒, 反覆參考, 無以先入之語爲主.⌏
上不聽, 遂下詔曰:⌌間者災變不息, 盜賊衆多, 兵革之徵, 或頗著見. 未聞將軍惻然深以爲意, 簡練戎士, 繕修干戈. 器用盬惡, 孰當督之! 天下雖安, 忘戰必危. 將軍與中二千石擧明習兵法有大慮者各一人, 將軍二人, 詣公車.⌏ 就拜<孔鄕侯傅晏>爲大司馬衛將軍, <陽安侯丁明>又爲大司馬票騎將軍.
是日, 日有食之, <董賢>因此沮<躬>、<晏>之策. 後數日, 收<晏>衛將軍印綬, 而丞相御史奏<躬>罪過. 上繇是惡<躬>等, 下詔曰:⌌<南陽>太守<方陽侯寵>, 素亡廉聲, 有酷惡之資, 毒流百姓. 左曹光祿大夫<宜陵侯躬>, 虛造詐諼之策, 欲以詿誤朝廷. 皆交遊貴戚*, 趨權門, 爲名. 其免<躬>、<寵>官, 遣就國.⌏
<躬>歸國, 未有第宅, 寄居丘亭. 姦人以爲侯家富, 常夜守之. <躬>邑人<河內>掾<賈惠>往過<躬>, 敎以祝盜方, 以桑東南指枝爲匕, 畫<北斗>七星其上, <躬>夜自被髮, 立中庭, 向<北斗>, 持匕招指祝盜. 人有上書言<躬>懷怨恨, 非笑朝廷所進, (侯)[候]星宿, 視天子吉凶, 與巫同祝詛. 上遣侍御史、廷尉監逮<躬>, 繫<雒陽>詔獄. 欲掠問, <躬>仰天大謼, 因僵仆. 吏就問, 云咽已絶, 血從鼻耳出. 食頃, 死. 黨友謀議相連下獄百餘人. <躬>母<聖>, 坐祠竈祝詛上, 大逆不道. <聖>棄市, 妻<充漢>與家屬徙<合浦>. <躬>同族親屬素所厚者, 皆免廢錮. <哀帝>崩, 有司奏:⌌<方陽侯寵>及<右師譚>等, 皆造作姦謀, 罪及王者骨肉, 雖蒙赦令, 不宜處爵位, 在中土.⌏ 皆免<寵>等, 徙<合浦郡>.
初, <躬>待詔, 數危言高論, 自恐遭害, 著絶命辭曰:⌌玄雲泱鬱, 將安歸兮! 鷹隼橫厲, 鸞俳佪兮! 矰若浮猋, 動則機兮! 藂棘*잔*잔, 曷可棲兮! 發忠忘身, 自繞罔兮! 寃頸折翼, 庸得往兮! 涕泣流兮萑蘭, 心結愲兮傷肝. 虹蜺曜兮日微, 孽杳冥兮未開. 痛入天兮**鳴謼, 寃際絶兮誰語! 仰天光兮自列, 招上帝兮我察. 秋風爲我唫, 浮雲爲我陰. 嗟若是兮欲何留, 撫神龍兮擥其須. 游曠逈兮反亡期, 雄失據兮世我思.⌏ 後數年乃死, 如其文.
贊曰:<仲尼>⌌惡利口之覆邦家⌏, <蒯通>一說而喪三儁, 其得不亨者, 幸也. <伍被>安於危國, 身爲謀主, 忠不終而詐讎, 誅夷不亦宜乎! {書}放四罪, {詩}歌{靑蠅}, <春秋>以來, 禍敗多矣. 昔<子翬>謀<桓>而<魯隱>危, <欒書>搆<卻>而<晉厲>弑. <豎牛>奔<仲>, <叔孫>卒;<郈伯>毁<季>, <昭公>逐;<費忌>納女, <楚建>走;<宰嚭>讒<胥>, <夫差>喪;<李園>進妹, <春申>斃;<上官>訴<屈>, <懷王>執;<趙高>敗<斯>, <二世>縊;<伊戾>坎盟, <宋痤>死;<江充>造蠱, 太子殺;<息夫>作姦, <東平>誅:皆自小覆大, 繇疎陷親, 可不懼哉! 可不懼哉!


漢書卷四十六  萬石衛直周張傳第十六

<萬石君石奮>, 其父<趙>人也. <趙>亡, 徙<溫>. <高祖>東<擊>項籍, 過<河內>, 時<奮>年十五, 爲小吏, 侍<高祖>. <高祖>與語, 愛其恭敬, 問曰:⌌若何有?⌏ 對曰:⌌有母, 不幸失明. 家貧. 有姊, 能鼓瑟.⌏ <高祖>曰:⌌若能從我乎?⌏ 曰:⌌願盡力.⌏ 於是<高祖>召其姊爲美人, 以<奮>爲中涓, 受書謁. 徙其家<長安>中<戚里>, 以姊爲美人故也.
<奮>積功勞, <孝文>時官至太中大夫. 無文學, 恭謹, 擧無與比. <東陽侯張相如>爲太子太傅, 免. 選可爲傅者, 皆推<奮>爲太子太傅. 及<孝景>卽位, 以<奮>爲九卿. 迫近, 憚之, 徙<奮>爲諸侯相. <奮>長子<建>, 次甲, 次乙, 次<慶>, 皆以馴行孝謹, 官至二千石. 於是<景帝>曰:⌌<石君>及四子皆二千石, 人臣尊寵乃擧集其門.⌏ 凡號<奮>爲<萬石君>.
<孝景>季年, <萬石君>以上大夫祿歸老于家, 以歲時爲朝臣. 過宮門闕必下車趨, 見路馬必軾焉. 子孫(謂)[爲]小吏, 來歸謁, <萬石君>必朝服見之, 不名. 子孫有過失, 不誚讓, 爲便坐, 對案不食. 然後諸子相責, 因長老肉袒固謝罪, 改之, 乃許. 子孫勝冠者在側, 雖燕必冠, 申申如也. 僮僕訢訢如也, 唯謹. 上時賜食於家, 必稽首俯伏而食, 如在上前. 其執喪, 哀戚甚. 子孫遵敎, 亦如之. <萬石君>家以孝謹聞乎郡國, 雖<齊魯>諸儒質行, 皆自以爲不及也.
<建元>二年, 郞中令<王臧>以文學獲罪皇太后. 太后以爲儒者文多質少, 今<萬石君>家不言而躬行, 乃以長子<建>爲郞中令, 少子<慶>爲內史.
<建>老白首, <萬石君>尙無恙. 每五日洗沐歸謁親, 入子舍, 竊問侍者, 取親中*裙廁牏, 身自澣洒, 復與侍者, 不敢令<萬石君>知之, 以爲常. <建>奏事於上前, 卽有可言, 屛人乃言極切;至廷見, 如不能言者. 上以是親而禮之.
<萬石君>徙居<陵里>. 內史<慶>醉歸, 入外門不下車. <萬石君>聞之, 不食. <慶>恐, 肉袒謝請罪, 不許. 擧宗及兄<建>肉袒, <萬石君>讓曰:⌌內史貴人, 入閭里, 里中長老皆走匿, 而內史坐車中自如, 固當!⌏ 乃謝罷<慶>. <慶>及諸子入里門, 趨至家.
<萬石君元朔>五年卒, <建>哭泣哀思, 杖乃能行. 歲餘, <建>亦死. 諸子孫咸孝, 然<建>最甚, 甚於<萬石君>.
<建>爲郞中令, 奏事下, <建>讀之, 驚恐曰:⌌書『馬』者與尾而五, 今乃四, 不足一, 獲譴死矣!⌏ 其爲謹愼, 雖他皆如是.
<慶>爲太僕, 御出, 上問車中幾馬, <慶>以策數馬畢, 擧手曰:⌌六馬.⌏ <慶>於兄弟最爲簡易矣, 然猶如此. 出爲<齊>相, <齊國>慕其家行, 不治而<齊國>大治, 爲立<石相祠>.
<元狩>元年, 上立太子, 選羣臣可傅者, <慶>自<沛>守爲太子太傅, 七歲遷御史大夫. <元鼎>五年, 丞相<趙周>坐酎金免, 制詔御史:⌌<萬石君>先帝尊之, 子孫至孝, 其以御史大夫<慶>爲丞相, 封<牧丘侯>.⌏ 是時<漢>方南誅<兩越>, 東擊<朝鮮>, 北逐<匈奴>, 西伐<大宛>, 中國多事. 天子巡狩海內, 修古神祠, 封禪, 興禮樂. 公家用少, <桑弘羊>等致利, <王溫舒>之屬峻法, <兒綰>等推文學, 九卿更進用事, 事不關決於<慶>, <慶>醇謹而已. 在位九歲, 無能有所匡言. 嘗欲請治上近臣<所忠>、九卿<咸宣>, 不能服, 反受其過, 贖罪.
<元封>四年, <關東>流民二百萬口, 無名數者四十萬, 公卿議欲請徙流民於邊以適之. 上以爲<慶>老謹, 不能與其議, 乃賜丞相告歸, 而案御史大夫以下議爲請者. <慶>慙不任職, 上書曰:⌌臣幸得待罪丞相, 疲駑無以輔治. 城郭倉廩空虛, 民多流亡, 罪當伏斧質, 上不忍致法. 願歸丞相侯印, 乞骸骨歸, 避賢者路.⌏
上報曰:⌌間者, <河>水滔陸, 泛濫十餘郡, 隄防勤勞, 弗能陻塞, 朕甚憂之. 是故巡方州, 禮<嵩嶽>, 通八神, 以合<宣房>. 濟<淮江>, 歷山濱海, 問百年民所疾苦. 惟吏多私, 徵求無已, 去者便, 居者擾, 故爲流民法, 以禁重賦. 乃者封<泰山>, 皇天嘉況, 神物並見. 朕方答氣應, 未能承意, 是以切比閭里, 知吏姦邪. 委任有司, 然則官曠民愁, 盜賊公行. 往年覲明堂, 赦殊死, 無禁錮, 咸自新, 與更始. 今流民愈多, 計文不改, 君不繩責長吏, 而請以興徙四十萬口, 搖蕩百姓, 孤兒幼年未滿十歲, 無罪而坐率, 朕失望焉. 今君上書言倉庫城郭不充實, 民多貧, 盜賊衆, 請入粟爲庶人. 夫懷知民貧而請益賦, 動危之而辭位, 欲安歸難乎? 君其反室!⌏
<慶>素質, 見詔報反室, 自以爲得許, 欲上印綬. 掾史以爲見責甚深, 而終以反室者, 醜惡之辭也. 或勸<慶>宜引決. <慶>甚懼, 不知所出, 遂復起視事.
<慶>爲丞相, 文深審謹, 無他大略. 後三歲餘薨, 諡曰<恬侯>. 中子<德>, <慶>愛之. 上以<德>嗣, 後爲太常, 坐法免, 國除. <慶>方爲丞相時, 諸子孫爲小吏至二千石者十三人. 及<慶>死後, 稍以罪去, 孝謹衰矣.
<衛綰>, <代大陵>人也, 以戲車爲郞, 事<文帝>, 功次遷中郞將, 醇謹無它. <孝景>爲太子時, 召上左右飮, 而<綰>稱病不行. <文帝>且崩時, 屬<孝景>曰:⌌<綰>長者, 善遇之.⌏ 及<景帝>立, 歲餘, 不孰何<綰>, <綰>日以謹力.
<景帝>幸<上林>, 詔中郞將參乘, 還而問曰:⌌君知所以得(驂)[參]乘乎?⌏ <綰>曰:⌌臣<代>戲車士, 幸得功次遷, 待罪中郞將, 不知也.⌏ 上問曰:⌌吾爲太子時召君, 君不肯來, 何也?⌏ 對曰:⌌死罪, 病.⌏ 上賜之劍, <綰>曰:⌌先帝賜臣劍凡六, 不敢奉詔.⌏ 上曰:⌌劍, 人之所施易, 獨至今乎?⌏ <綰>曰:⌌具在.⌏ 上使取六劍, 劍常盛, 未嘗服也.
郞官有譴, 常蒙其罪, 不與它將爭;有功, 常讓它將. 上以爲廉, 忠實無它腸, 乃拜<綰>爲<河間王>太傅. <吳楚>反, 詔<綰>爲將, 將<河間>兵擊<吳楚>有功, 拜爲中尉. 三歲, 以軍功封<綰>爲<建陵侯>.
明年, 上廢太子, 誅<栗卿>之屬. 上以<綰>爲長者, 不忍, 乃賜<綰>告歸, 而使<郅都>治捕<栗氏>. 旣已, 上立<膠東王>爲太子, 召<綰>拜爲太子太傅, 遷爲御史大夫. 五歲, 代<桃侯舍>爲丞相, 朝奏事如職所奏. 然自初宦以至相, 終無可言. 上以爲敦厚可相少主, 尊寵之, 賞賜甚多.
爲丞相三歲, <景帝>崩, <武帝>立. <建元>中, 丞相以<景帝>病時諸官囚多坐不辜者, 而君不任職, 免之. 後薨, 諡曰<哀侯>. 子<信>嗣, 坐酎金, 國除.
<直不疑>, <南陽>人也. 爲郞, 事<文帝>. 其同舍有告歸, 誤持其同舍郞金去. 已而同舍郞覺, 亡意<不疑>, <不疑>謝有之, 買金償. 後告歸者至而歸金, 亡金郞大慙, 以此稱爲長者. 稍遷至中大夫. 朝, 廷見, 人或毁<不疑>曰:⌌<不疑>狀貌甚美, 然特毋柰其善盜嫂何也!⌏ <不疑>聞, 曰:⌌我乃無兄.⌏ 然終不自明也.
<吳楚>反時, <不疑>以二千石將擊之. <景帝>後元年, 拜爲御史大夫. 天子修<吳楚>時功, 封<不疑>爲<塞侯>. <武帝>卽位, 與丞相<綰>俱以過免.
<不疑>學{老子}言. 其所臨, 爲官如故, 唯恐人之知其爲吏迹也. 不好立名, 稱爲長者. 薨, 諡曰<信侯>. 傳子至孫<彭祖>, 坐酎金, 國除.
<周仁>, 其先<任城>人也. 以毉見. <景帝>爲太子時, 爲舍人, 積功遷至太中大夫. <景帝>初立, 拜<仁>爲郞中令.
<仁>爲人陰重不泄. 常衣弊補衣溺袴, 期爲不潔淸, 以是得幸, 入臥內. 於後宮祕戲, <仁>常在旁, 終無所言. 上時問人, <仁>曰:⌌上自察之.⌏ 然亦無所毁, 如此. <景帝>再自幸其家. 家徙<陽陵>. 上所賜甚多, 然終常讓, 不敢受也. 諸侯羣臣賂遺, 終無所受. <武帝>立, 爲先帝臣重之. <仁>乃病免, 以二千石祿歸老, 子孫咸至大官.
<張敺>字<叔>, <高祖>功臣<安丘侯說>少子也. <敺孝文>時以治刑名侍太子, 然其人長者. <景帝>時尊重, 常爲九卿. 至<武帝元朔>中, 代<韓安國>爲御史大夫. <敺>爲吏, 未嘗言按人, 剸以誠長者處官. 官屬以爲長者, 亦不敢大欺. 上具獄事, 有可卻, 卻之;不可者, 不得已, 爲涕泣, 面而封之. 其愛人如此.
老篤, 請免, 天子亦寵以上大夫祿, 歸老于家. 家<陽陵>. 子孫咸至大官.
贊曰:<仲尼>有言⌌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⌏ 其<萬石君>、<建陵侯>、<塞侯>、<張叔>之謂與? 是以其敎不肅而成, 不嚴而治. 至<石建>之澣衣, <周仁>爲垢汙, 君子譏之.


漢書卷四十七  文三王傳第十七

<孝文皇帝>四男:<竇皇后>生<孝景帝>、<梁李王武>, 諸姬生<代孝王參>、<梁懷王揖>.
<梁孝王武>以<孝文>二年與<太原王參>、<梁王揖>同日立. <武>爲<代王>, 四年徙爲<淮陽王>, 十二年徙<梁>, 自初王通歷已十一年矣.
<孝王>十四年, 入朝. 十七年, 十八年, 比年入朝, 留. 其明年, 乃之國. 二十一年, 入朝. 二十二年, <文帝>崩. 二十四年, 入朝. 二十五年, 復入朝. 是時, 上未置太子, 與<孝王>宴飮, 從容言曰:⌌千秋萬歲後傳於王.⌏ 王辭謝. 雖知非至言, 然心內喜. 太后亦然.
其春, <吳>、<楚>、<齊>、<趙>七國反, 先擊<梁棘壁>, 殺數萬人. <梁王>城守<睢陽>, 而使<韓安國>、<張羽>等爲將軍以距<吳>、<楚>. <吳>、<楚>以<梁>爲限, 不敢過而西, 與太尉<亞夫>等相距三月. <吳>、<楚>破, 而<梁>所殺虜略與<漢>中分.
明年, <漢>立太子. <梁>最親, 有功, 又爲大國, 居天下膏腴地, 北界<泰山>, 西至<高陽>, 四十餘城, 多大縣. <孝王>, 太后少子, 愛之, 賞賜不可勝道. 於是<孝王>築<東苑>, 方三百餘里, 廣<睢陽城>七十里, 大治宮室, 爲復道, 自宮連屬於<平臺>三十餘里. 得賜天子旌旗, 從千乘萬騎, 出稱警, 入言**필, 儗於天子. 招延四方豪桀, 自<山東>游士莫不至:<齊>人<羊勝>、<公孫詭>、<鄒陽>之屬. <公孫詭>多奇邪計, 初見日, 王賜千金, 官至中尉, 號曰<公孫將軍>. 多作兵弩弓數十萬, 而府庫金錢且百鉅萬, 珠玉寶器多於京師.
二十九年十月, <孝王>入朝. <景帝>使使持乘輿駟, 迎<梁王>於關下. 旣朝, 上疏, 因留. 以太后故, 入則侍帝同輦, 出則同車遊獵<上林>中. <梁>之侍中、郞、謁者著引籍出入天子殿門, 與<漢>宦官亡異.
十一月, 上廢<栗太子>, 太后心欲以<梁王>爲嗣. 大臣及<爰盎>等有所關說於帝, 太后議格, <孝王>不敢復言太后以嗣事. 事祕, 世莫知, 乃辭歸國.
其夏, 上立<膠東王>爲太子. <梁王>怨<爰盎>及議臣, 乃與<羊勝>、<公孫詭>之屬謀, 陰使人刺殺<爰盎>及他議臣十餘人. 賊未得也. 於是天子意<梁>, 逐賊, 果<梁>使之. 遣使冠蓋相望於道, 覆案<梁>事. 捕<公孫詭>、<羊勝>, 皆匿王後宮. 使者責二千石急, <梁>相<軒丘豹>及內史<安國>皆泣諫王, 王乃令<勝>、<詭>皆自殺, 出之. 上由此怨望於<梁王>. <梁王>恐, 乃使<韓安國>因長公主謝罪太后, 然後得釋.
上怒稍解, 因上書請朝. 旣至關, <茅蘭>說王, 使乘布車, 從兩騎入, 匿於長公主園. <漢>使迎王, 王已入關, 車騎盡居外, 外不知王處. 太后泣曰:⌌帝殺吾子!⌏(弟)[帝]憂恐. 於是<梁王>伏斧質, 之闕下謝罪. 然後太后、帝皆大喜, 相與泣, 復如故. 悉召王從官入關. 然帝益疏王, 不與同車輦矣.
三十五年冬, 復入朝. 上疏欲留, 上弗許. 歸國, 意忽忽不樂. 北獵<梁山>, 有獻牛, 足上出背上, <孝王>惡之. 六月中, 病熱, 六日薨.
<孝王>慈孝, 每聞太后病, 口不能食, 常欲留<長安>侍太后. 太后亦愛之. 及聞<孝王>死, <竇太后>泣極哀, 不食, 曰:⌌帝果殺吾子!⌏ 帝哀懼, 不知所爲. 與長公主計之, 乃分<梁>爲五國, 盡立<孝王>男五人爲王, 女五人皆令食湯沐邑. 奏之太后, 太后乃說, 爲帝壹餐.
<孝王>未死時, 財以鉅萬計, 不可勝數. 及死, 藏府餘黃金尙四十餘萬斤, 他財物稱是.
<代孝王參>初立爲<太原王>. 四年, <代王武>徙爲<淮陽王>, 而<參>徙爲<代王>, 復並得<太原>, 都<晉陽>如故. 五年一朝. 凡三朝, 十七年薨, 子<共王登>嗣. 二十九年薨, 子義<嗣>. <元鼎>中, <漢>廣關, 以<常山>爲阻, 徙<代王>於<淸河>, 是爲<剛王>. 並前在<代>凡立四十年薨, 子<頃王湯>嗣. 二十四年薨, 子<年>嗣.
<地節>中, <冀州>刺史<林>奏<年>爲太子時與女弟<則>私通. 及<年>立爲王後, <則>懷<年>子, 其壻使勿擧. <則>曰:⌌自來殺之.⌏ 壻怒曰:⌌爲王生子, 自令王家養之.⌏ <則>送兒<頃太后>所. 相聞知, 禁止<則>, 令不得入宮. <年>使從季父往來送迎<則>, 連年不絶. 有司奏<年>淫亂, <年>坐廢爲庶人, 徙<房陵>, 與湯沐邑百戶. 立三年, 國除.
<元始>二年, <新都侯王莽>興滅繼絶, 白太皇太后, 立<年>弟子<如意>爲<廣宗王>, 奉<代孝王>後. <莽>簒位, 國絶.
<梁懷王揖>, <文帝>少子也. 好{詩書}, 帝愛之, 異於他子. 五年一朝, 凡再入朝. 因墮馬死, 立十年薨. 無子, 國除. 明年, <梁孝王武>徙王<梁>.
<梁孝王>子五人爲王. 太子<買>爲<梁共王>, 次子<明>爲<濟川王>, <彭離>爲<濟東王>, <定>爲<山陽王>, <不識>爲<濟陰王>, 皆以<孝景>中六年同日立.
<梁共王買>立十年薨, 子<平王襄>嗣.
<濟川王明>以<垣邑侯>立. 七年, 坐射殺其中尉, 有司請誅, <武帝>弗忍, 廢爲庶人, 徙<房陵>, 國除.
<濟東王彭離>立二十九年. <彭離>驕悍, 昏莫私與其奴亡命少年數十人行剽, 殺人取財物以爲好. 所殺發覺者百餘人, 國皆知之, 莫敢夜行. 所殺者子上書告言, 有司請誅, <武帝>弗忍, 廢爲庶人, 徙<上庸>, 國除, 爲<大河郡>.
<山陽哀王定>立九年薨. 亡子, 國除.
<濟陰哀王不識>立一年薨. 亡子, 國除.
<孝王>支子四王, 皆絶於身.
<梁平王襄>, 母曰<陳太后>. <共王>母曰<李太后>. <李太后>, 親<平王>之大母也. 而<平王>之后曰<任后>, <任后>甚有寵於<襄>.
初, <孝王>有**전尊, 直千金, 戒後世善寶之, 毋得以與人. <任后>聞而欲得之. <李太后>曰:⌌先王有命, 毋得以尊與人. 他物雖百鉅萬, 猶自恣.⌏ <任后>絶欲得之. 王<襄>直使人開府取尊賜<任后>, 又王及母<陳太后>事<李太后>多不順. 有<漢>使者來, <李太后>欲自言, 王使謁者中郞<胡>等遮止, 閉門. <李太后>與爭門, 措指, 太后啼謼, 不得見<漢>使者. <李太后>亦私與食官長及郞<尹霸>等姦亂, 王與<任后>以此使人風止<李太后>. <李太后>亦已, 後病薨. 病時, <任后>未嘗請疾;薨, 又不侍喪.
<元朔>中, <睢陽>人<犴反>, 人辱其父, 而與<睢陽>太守客俱出同車. <犴反>殺其仇車上, 亡去. <睢陽>太守怒, 以讓<梁>二千石. 二千石以下求<反>急, 執<反>親戚. <反>知國陰事, 乃上變告<梁王>與大母爭尊狀. 時相以下具知之, 欲以傷<梁>長吏, 書聞. 天子下吏驗問, 有之. 公卿治, 奏以爲不孝, 請誅王及太后. 天子曰:⌌首惡失道, <任后>也. 朕置相吏不逮, 無以輔王, 故陷不誼, 不忍致法.⌏ 削<梁王>五縣, 奪王太后湯沐<成陽邑>, 梟<任后>首于市, 中郞<胡>等皆伏誅. <梁>餘尙有八城.
<襄>立四十年薨, 子<頃王無傷>嗣. 十一年薨, 子<敬王定國>嗣. 四十年薨, 子<夷王遂>嗣. 六年薨, 子<荒王嘉>嗣. 十五年薨, 子<立>嗣.
<鴻嘉>中, 太傅<輔>奏:⌌<立>一日至十一犯法, 臣下愁苦, 莫敢親近, 不可諫止. 願令王, 非耕、祠, 法駕毋得出宮, 盡出馬置外苑, 收兵杖藏私府, 毋得以金錢財物假賜人.⌏ 事下丞相、御史, 請許. 奏可. 後數復敺傷郞, 夜私出宮. 傅相連奏, 坐削或千戶或五百戶, 如是者數焉.
<荒王>女弟<園子>爲<立>舅<任寶>妻, <寶>兄子<昭>爲<立>后. 數過<寶>飮食, 報<寶>曰:⌌我好翁主, 欲得之.⌏ <寶>曰:⌌翁主, 姑也, 法重.⌏ <立>曰:⌌何能爲!⌏ 遂與<園子>姦.
積數歲, <永始>中, 相<禹>奏<立>對外家怨望, 有惡言. 有司案驗, 因發淫亂事, 奏<立>禽獸行, 請誅. 太中大夫<谷永>上疏曰:⌌臣聞『禮, 天子外屛, 不欲見外』也. 是故帝王之意, 不窺人閨門之私, 聽聞中冓之言. {春秋}爲親者諱. {詩}云『戚戚兄弟, 莫遠具爾』. 今<梁王>年少, 頗有狂病, 始以惡言按驗, 旣亡事實, 而發閨門之私, 非本章所指. 王辭又不服, 猥强劾<立>, 傅致難明之事, 獨以偏辭成罪斷獄, 亡益於治道. 汙衊宗室, 以內亂之惡披布宣揚於天下, 非所以爲公族隱諱, 增朝廷之榮華, 昭聖德之風化也. 臣愚以爲王少, 而父同産長, 年齒不倫;<梁國>之富, 足以厚聘美女, 招致妖麗;父同産亦有恥辱之心. 案事者乃驗問惡言, 何故猥自發舒? 以三者揆之, 殆非人情, 疑有所迫切, 過誤失言, 文吏躡尋, 不得轉移. 萌牙之時, 加恩勿治, 上也. 旣已案驗擧憲, 宜及王辭不服, 詔廷尉選上德通理之吏, 更審考淸問, 著不然之效, 定失誤之法, 而反命於下吏, 以廣公族附疏之德, 爲宗室刷汙亂之恥, 甚得治親之誼.⌏天子由是寢而不治.
居數歲, <元延>中, <立>復以公事怨相掾及<睢陽>丞, 使奴殺之, 殺奴以滅口. 凡殺三人, 傷五人, 手敺郞吏二十餘人. 上書不拜奏. 謀簒死罪囚. 有司請誅, 上不忍, 削<立>五縣.
<哀帝建平>中, <立>復殺人. 天子遣廷尉<賞>、大鴻臚<由>持節卽訊. 至, 移書傅、相、中尉曰:⌌王背策戒, 誖暴妄行, 連犯大辟, 毒流吏民. 比比蒙恩, 不伏重誅, 不思改過, 復賊殺人. 幸得蒙恩, 丞相長史、大鴻臚丞卽問. 王陽病抵讕, 置辭驕嫚, 不首主令, 與背畔亡異. 丞相、御史請收王璽綬, 送<陳留>獄. 明詔加恩, 復遣廷尉、大鴻臚雜問. 今王當受詔置辭, 恐復不首實對. {書}曰:『至于再三, 有不用, 我降爾命.』 傅、相、中尉皆以輔正爲職, 『虎兕出於匣, 龜玉毁於匱中, 是誰之過也?』 書到, 明以誼曉王. 敢復懷詐, 罪過益深. 傅、相以下, 不能輔導, 有正法.⌏
<立>惶恐, 免冠對曰:⌌<立>少失父母, 孤弱處深宮中, 獨與宦者婢妾居, 漸漬小國之俗, 加以質性下愚, 有不可移之姿. 往者傅相亦不純以仁誼輔翼<立>, 大臣皆尙苛刻, 刺求微密. 讒臣在其間, 左右弄口, 積使上下不和, 更相眄伺. 宮殿之裏, 毛氂過失, 亡不暴陳. 當伏重誅, 以視海內, 數蒙聖恩, 得見貰赦. 今<立>自知賊殺中郞曹將, 冬月迫促, 貪生畏死, 卽詐僵仆陽病, 徼幸得踰於須臾. 謹以實對, 伏須重誅.⌏ 時冬月盡, 其春大赦, 不治.
<元始>中, <立>坐與<平帝>外家<中山衛氏>交通, <新都侯王莽>奏廢<立>爲庶人, 徙<漢中>. <立>自殺. 二十七年, 國除. 後二歲, 莽白太皇太后立<孝王>玄孫之曾孫<沛郡>卒史<音>爲<梁王>, 奉<孝王>後. <莽>簒, 國絶.
贊曰:<梁孝王>雖以愛親故王膏腴之地, 然會<漢家>隆盛, 百姓殷富, 故能殖其貨財, 廣其宮室車服. 然亦僭矣. 怙親亡厭, 牛禍告罰, 卒用憂死, 悲夫!


漢書卷四十八  賈誼傳第十八

<賈誼>, <雒陽>人也, 年十八, 以能誦詩書屬文稱於郡中. <河南>守<吳公>聞其秀材, 召置門下, 甚幸愛. <文帝>初立, 聞<河南>守<吳公>治平爲天下第一, 故與<李斯>同邑, 而嘗學事焉, 徵以爲廷尉. 廷尉乃言<誼>年少, 頗通諸家之書. <文帝>召以爲博士.
是時, <誼>年二十餘, 最爲少. 每詔令議下, 諸老先生未能言, <誼>盡爲之對, 人人各如其意所出. 諸生於是以爲能. <文帝>說之, 超遷, 歲中至太中大夫.
<誼>以爲<漢>興二十餘年, 天下和洽, 宜當改正朔, 易服色制度, 定官名, 興禮樂. 乃草具其儀法, 色上黃, 數用五, 爲官名悉更, 奏之. <文帝>謙讓未皇也. 然諸法令所更定, 及列侯就國, 其說皆<誼>發之. 於是天子議以<誼>任公卿之位. <絳>、<灌>、<東陽侯>、<馮敬>之屬盡害之, 乃毁<誼>曰:⌌<雒陽>之人年少初學, 專欲擅權, 紛亂諸事.⌏ 於是天子後亦疏之, 不用其議, 以<誼>爲<長沙王>太傅.
<誼>旣以適去, 意不自得, 及度<湘水>, 爲賦以弔<屈原>. <屈原>, <楚>賢臣也, 被讒放逐, 作{離騷賦}, 其終篇曰:⌌已矣! 國亡人, 莫我知也.⌏ 遂自投江而死. <誼>追傷之, 因以自諭. 其辭曰:
恭承嘉惠兮, 竢罪<長沙>. 仄聞<屈原>兮, 自湛<汨羅>. 造託<湘>流兮, 敬弔先生. 遭世罔極兮, 迺隕厥身. 烏虖哀哉兮, 逢時不祥! 鸞鳳伏竄兮, 鴟鴞翶翔. 闒茸尊顯兮, 讒諛得志;賢聖逆曳兮, 方正倒植. 謂<隨>、<夷>溷兮, 謂<跖>、<蹻>廉;莫邪爲鈍兮, 鈆刀爲銛. 于嗟黙黙, 生之亡故兮! 斡棄<周>鼎, 寶康瓠兮. 騰駕罷牛, 驂蹇驢兮;驥垂兩耳, 服鹽車兮. 章父薦屨, 漸不可久兮;嗟(若)[苦]先生, 獨離此咎兮!
誶曰:已矣! 國其莫吾知兮, 子獨壹鬱其誰語? 鳳縹縹其高逝兮, 夫固自引而遠去. 襲九淵之神龍兮, 沕淵潛以自珍;偭蟂獺以隱處兮, 夫豈從蝦與蛭螾? 所貴聖之神德兮, 遠濁世而自臧. 使麒麟可係而羈兮, 豈云異夫犬羊? 般紛紛其離此郵兮, 亦夫子之故也! 歷九州而相其君兮, 何必懷此都也? 鳳皇翔于千仞兮, 覽德煇而下之;見細德之險(微)[徵]兮, 遙增擊而去之. 彼尋常之汙瀆兮, 豈容呑舟之魚! 橫江湖之鱣鯨兮, 固將制於螻螘.
<誼>爲<長沙>傅三年, 有服飛入<誼>舍, 止於坐隅. 服似鴞, 不祥鳥也. <誼>旣以適居<長沙>, <長沙>卑濕, <誼>自傷悼, 以爲壽不得長, 乃爲賦以自廣. 其辭曰:
單閼之歲, 四月孟夏, 庚子日斜, 服集余舍, 止于坐隅, 貌甚閒暇. 異物來崒, 私怪其故, 發書占之, 讖言其度. 曰⌌野鳥入室, 主人將去.⌏ 問于子服:⌌余去何之? 吉虖告我, 凶言其災. 淹速之度, 語余其期.⌏
服乃太息, 擧首奮翼, 口不能言, 請對以意. 萬物變化, 固亡休息. 斡流而遷, 或推而還. 形氣轉續, 變化而嬗. 沕穆亡間, 胡可勝言! 禍兮福所倚, 福兮禍所伏;憂喜聚門, 吉凶同域. 彼<吳>彊大, <夫差>以敗;<粤>棲<會稽>, <句踐>伯世. <斯>遊遂成, 卒被五刑;<傅說>胥靡, 乃相<武丁>. 夫禍之與福, 何異糾纆! 命不可說, 孰知其極? 水激則旱, 矢激則遠. 萬物回薄, 震蕩相轉. 雲烝雨降, 糾錯相紛. 大鈞播物, 坱*扎無垠. 天不可與慮, 道不可與謀. 遲速有命, 烏識其時?
且夫天地爲鑪, 造化爲工;陰陽爲炭, 萬物爲銅, 合散消息, 安有常則? 千變萬化, 未始有極. 忽然爲人, 何足控揣;化爲異物, 又何足患! 小智自私, 賤彼貴我;達人大觀, 物亡不可. 貪夫徇財, 列士徇名;夸者死權, 品庶每生. 怵迫之徒, 或趨西東;大人不曲, 意變齊同. 愚士繫俗, **군若囚拘;至人遺物, 獨與道俱. 衆人惑惑, 好惡積意;眞人恬漠, 獨與道息. 釋智遺形, 超然自喪;寥廓忽荒, 與道翶翔. 乘流則逝, 得坎則止;縱軀委命, 不私與己. 其生兮若浮, 其死兮若休. 澹虖若深淵之靚, 氾虖若不繫之舟. 不以生故自保, 養空而浮. 德人無累, 知命不憂. 細故蔕芥, 何足以疑!
後歲餘, <文帝>思<誼>, 徵之. 至, 入見, 上方受釐, 坐<宣室>. 上因感鬼神事, 而問鬼神之本. <誼>具道所以然之故. 至夜半, <文帝>前席. 旣罷, 曰:⌌吾久不見<賈生>, 自以爲過之, 今不及也.⌏ 乃拜<誼>爲<梁懷王>太傅. <懷王>, 上少子, 愛, 而好書, 故令<誼>傅之, 數問以得失.
是時, <匈奴>彊, 侵邊. 天下初定, 制度疏闊. 諸侯王僭儗, 地過古制, <淮南>、<濟北王>皆爲逆誅. <誼>數上疏陳政事, 多所欲匡建, 其大略曰:
臣竊惟事勢, 可爲痛哭者一, 可爲流涕者二, 可爲長太息者六, 若其它背理而傷道者, 難徧以疏擧. 進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, 臣獨以爲未也. 曰安且治者, 非愚則諛, 皆非事實知治亂之體者也. 夫抱火厝之積薪之下而寢其上, 火未及燃, 因謂之安, 方今之勢, 何以異此! 本末舛逆, 首尾衡決, 國制搶攘, 非甚有紀, 胡可謂治! 陛下何不壹令臣得孰數之於前, 因陳治安之策, 試詳擇焉!
夫射獵之娛, 與安危之機孰急? 使爲治, 勞智慮, 苦身體, 乏鍾鼓之樂, 勿爲可也. 樂與今同, 而加之諸侯軌道, 兵革不動, 民保首領, <匈奴>賓服, 四荒鄕風, 百姓素朴, 獄訟衰息, 大數旣得, 則天下順治, 海內之氣淸和咸理, 生爲明帝, 沒爲明神, 名譽之美, 垂於無窮. {禮}祖有功而宗有德, 使<顧成>之廟稱爲<太宗>, 上配<太祖>, 與<漢>亡極. 建久安之勢, 成長治之業, 以承祖廟, 以奉六親, 至孝也;以幸天下, 以育羣生, 至仁也;立經陳紀, 輕重同得, 後可以爲萬世法程, 雖有愚幼不肖之嗣, 猶得蒙業而安, 至明也, 以陛下之明達, 因使少知治體者得佐下風, 致此非難也. 其具可素陳於前, 願幸無忽. 臣謹稽之天地, 驗之往古, 按之當今之務, 日夜念此至孰也, 雖使<禹舜>復生, 爲陛下計, 亡以易此.
夫樹國固必相疑之勢, 下數被其殃, 上數爽其憂, 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. 今或親弟謀爲東帝, 親兄之子西鄕而擊, 今<吳>又見告矣. 天子春秋鼎盛, 行義未過, 德澤有加焉, 猶尙如是, 況莫大諸侯, 權力且十此者虖!
然而天下少安, 何也? 大國之王幼弱未壯, <漢>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. 數年之後, 諸侯之王大抵皆冠, 血氣方剛, <漢>之傅相稱病而賜罷, 彼自丞尉以上偏置私人, 如此, 有異<淮南>、<濟北>之爲邪! 此時而欲爲治安, 雖<堯舜>不治.
<黃帝>曰:⌌日中必*혜, 操刀必割.⌏ 今令此道順而全安, 甚易, 不肯早爲, 已乃墮骨肉之屬而抗剄之, 豈有異<秦>之季世虖! 夫以天子之位, 乘今之時, 因天之助, 尙憚以危爲安, 以亂爲治, 假設陛下居<齊桓>之處, 將不合諸侯而匡天下乎? 臣又以知陛下有所必不能矣. 假設天下如曩時, <淮陰侯>尙王<楚>, <黥布>王<淮南>, <彭越>王<梁>, <韓信>王<韓>, <張敖>王<趙>, <貫高>爲相, <盧綰>王<燕>, <陳豨>在<代>, 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, 當是時而陛下卽天子位, 能自安乎? 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. 天下殽亂, <高皇帝>與諸公倂起, 非有仄室之勢以豫席之也. 諸公幸者, 乃爲中涓, 其次廑得舍人, 材之不逮至遠也. <高皇帝>以明聖威武卽天子位, 割膏腴之地以王諸公, 多者百餘城, 少者乃三四十縣, 德至渥也, 然其後十年之間, 反者九起. 陛下之與諸公, 非親角材而臣之也, 又非身封王之也, 自<高皇帝>不能以是一歲爲安, 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. 然尙有可諉者, 曰疏, 臣請試言其親者. 假令<悼惠王>王<齊>, <元王>王<楚>, 中子王<趙>, <幽王>王<淮陽>, <共王>王<梁>, <靈王>王<燕>, <厲王>王<淮南>, 六七貴人皆亡恙, 當是時陛下卽位, 能爲治虖? 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. 若此諸王, 雖名爲臣, 實皆有布衣昆弟之心, 慮亡不帝制而天子自爲者. 擅爵人, 赦死罪, 甚者或戴黃屋, <漢>法令非行也. 雖行不軌如<厲王>者, 令之不肯聽, 召之安可致乎! 幸而來至, 法安可得加! 動一親戚, 天下圜視而起, 陛下之臣雖有悍如<馮敬>者, 適啓其口, 匕首已陷其匈矣. 陛下雖賢. 誰與領此? 故疏者必危, 親者必亂, 已然之效也. 其異姓負彊而動者, <漢>已幸勝之矣, 又不易其所以然. 同姓襲是跡而動, 旣有徵矣, 其勢盡又復然. 殃禍之變, 未知所移, 明帝處之尙不能以安, 後世將如之何!
屠牛<坦>一朝解十二牛, 而芒刃不頓者, 所排擊剝割, 皆衆理解也. 至於髖髀之所, 非斤則斧. 夫仁義恩厚, 人主之芒刃也;權勢法制, 人主之斤斧也. 今諸侯王皆衆髖髀也, 釋斤斧之用, 而欲嬰以芒刃, 臣以爲不缺則折. 胡不用之<淮南>、<濟北>? 勢不可也.
臣竊跡前事, 大抵彊者先反. <淮陰>王<楚>最彊, 則最先反;<韓信>倚<胡>, 則又反;<貫高>因<趙>資, 則又反;<陳豨>兵精, 則又反;<彭越>用<梁>, 則又反;<黥布>用<淮南>, 則又反;<盧綰>最弱, 最後反. <長沙>乃在二萬五千戶耳, 功少而最完, 勢疏而最忠, 非獨性異人也, 亦形勢然也. 曩令<樊>、<酈>、<絳>、<灌>據數十城而王, 今雖以殘亡可也;令<信>、<越>之倫列爲徹侯而居, 雖至今存可也. 然則天下之大計可知已. 欲諸王之皆忠附*, 則莫若令如<長沙王>;欲臣子之勿菹醢, 則莫若令如<樊>、<酈>等;欲天下之治安, 莫若衆建諸侯而少其力. 力少則易使以義, 國小則亡邪心. 令海內之勢如身之使臂, 臂之使指, 莫不制從, 諸侯之君不敢有異心, 輻湊並進而歸命天子, 雖在細民, 且知其安, 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. 割地定制, 令<齊>、<趙>、<楚>各爲若干國, 使<悼惠王>、<幽王>、<元王>之子孫畢以次各受祖之分地, 地盡而止, 及<燕>、<梁>它國皆然. 其分地衆而子孫少者, 建以爲國, 空而置之, 須其子孫生者, 擧使君之. 諸侯之地其削頗入<漢>者, 爲徙其侯國及封其子孫也, 所以數償之:一寸之地, 一人之衆, 天子亡所利焉, 誠以定治而已, 故天下咸知陛下之廉. 地制壹定, 宗室子孫莫慮不王, 下無倍畔之心, 上無誅伐之志, 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仁. 法立而不犯, 令行而不逆, <貫高>、<利幾>之謀不生, <柴奇>、<開章>之計不萌, 細民鄕善, 大臣致順, 故天下咸知陛下之義. 臥赤子天下之上而安, 植遺腹, 朝委裘, 而天下不亂, 當時大治, 後世誦聖. 壹動而五業附, 陛下誰憚而久不爲此?
天下之勢方病大瘇. 一脛之大幾如要, 一指之大幾如股, 平居不可屈信, 一二指搐, 身慮亡聊. 失今不治, 必爲錮疾, 後雖有<扁鵲>, 不能爲已. 病非徒瘇也, 又苦蹠盭. <元王>之子, 帝之從弟也;今之王者, 從弟之子也. <惠王>, 親兄子也;今之王者, 兄子之子也. 親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, 疏者或制大權以偪天子, 臣故曰非徒病瘇也, 又苦蹠盭. 可痛哭者, 此病是也.
天下之勢方倒縣. 凡天子者, 天下之首, 何也? 上也. 蠻夷者, 天下之足, 何也? 下也. 今<匈奴>嫚姆侵掠, 至不敬也*, 爲天下患, 至亡已也, 而<漢>歲致金絮采繒以奉之. 夷狄徵令, 是主上之操也;天子共貢, 是臣下之禮也. 足反居上, 首顧居下, 倒縣如此, 莫之能解, 猶爲國有人乎? 非亶倒縣而已, 又類辟, 且病痱. 夫辟者一面病, 痱者一方痛. 今西邊北邊之郡, 雖有長爵不輕得復, 五尺以上不輕得息, 斥候望烽燧不得臥, 將吏被介冑而睡, 臣故曰一方病矣. 醫能治之, 而上不使, 可爲流涕者此也.
陛下何忍以帝皇之號爲<戎>人諸侯, 勢旣卑辱, 而禍不息, 長此安窮! 進謀者率以爲是, 固不可解也, 亡具甚矣. 臣竊料<匈奴>之衆不過<漢>一大縣, 以天子之大困於一縣之衆, 甚爲執事者羞之. 陛下何不試以臣爲屬國之官以主<匈奴>? 行臣之計, 請必係單于之頸而制其命, 伏<中行說>而笞其背, 擧<匈奴>之衆唯上之令. 今不獵猛敵而獵田彘, 不搏反寇而搏畜菟, 翫細娛而不圖大患, 非所以爲安也. 德可遠施, 威可遠加, 而直數百里外威令不信, 可爲流涕者此也.
今民賣僮者, 爲之繡衣絲履偏諸緣, 內之閑中. 是古天子后服, 所以廟而不宴者也, 而庶人得以衣婢妾. 白縠之表, 薄紈之裏, 緁以偏諸, 美者黼繡, 是古天子之服, 今富人大賈嘉會召客者以被牆. 古者以奉一帝一后而節適, 今庶人屋壁得爲帝服, 倡優下賤得爲后飾, 然而天下不屈者, 殆未有也. 且帝之身自衣皁綈, 而富民牆屋被文繡;天子之后以緣其領, 庶人*孼妾緣其履:此臣所謂舛也. 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, 欲天下亡寒, 胡可得也? 一人耕之, 十人聚而食之, 欲天下亡飢, 不可得也. 飢寒切於民之肌膚, 欲其亡爲姦邪, 不可得也. 國已屈矣, 盜賊直須時耳, 然而獻計者曰⌌毋動⌏, 爲大耳. 夫俗至大不敬也, 至亡等也, 至冒上也, 進計者猶曰⌌毋爲⌏, 可爲長太息者此也.
<商君>遺禮義, 棄仁恩, 幷心於進取, 行之二歲, <秦>俗日敗. 故<秦>人家富子壯則出分, 家貧子壯則出贅. 借父耰鉏, 慮有德色;母取箕箒, 立而誶語. 抱哺其子, 與公倂倨;婦姑不相說, 則反脣而相稽. 其慈子耆利, 不同禽獸者亡幾耳. 然幷心而赴時, 猶曰*蹶六國, 兼天下. 功成求得矣, 終不知反廉愧之節, 仁義之厚. 信幷兼之法, 遂進取之業, 天下大敗;衆掩寡, 智欺愚, 勇威怯, 壯陵衰, 其亂至矣. 是以大賢起之, 威震海內, 德從天下. 曩之爲<秦>者, 今轉而爲<漢>矣. 然其遺風餘俗, 猶尙未改. 今世以侈靡相競, 而上亡制度, 棄禮誼, 捐廉恥, 日甚, 可謂月異而歲不同矣. 逐利不耳, 慮非顧行也, 今其甚者殺父兄矣. 盜者剟寢戶之簾, 搴兩廟之器, 白晝大都之中剽吏而奪之金. 矯僞者出幾十萬石粟, 賦六百餘萬錢, 乘傳而行郡國, 此其亡行義之(先)[尤]至者也. 而大臣特以簿書不報, 期會之間, 以爲大故. 至於俗流失, 世壞敗, 因恬而不知怪, 慮不動於耳目, 以爲是適然耳. 夫移風易俗, 使天下回心而鄕道, 類非俗吏之所能爲也. 俗吏之所務, 在於刀筆筐篋, 而不知大(禮)[體]. 陛下又不自憂, 竊爲陛下惜之.
夫立君臣, 等上下, 使父子有禮, 六親有紀, 此非天之所爲, 人之所設也. 夫人之所設, 不爲不立, 不植則僵, 不修則壞. {筦子}曰:⌌禮義廉恥, 是謂四維;四維不張, 國乃滅亡.⌏使<筦子>愚人也則可, <筦子>而少知治體, 則是豈可不爲寒心哉! <秦>滅四維而不張, 故君臣乖亂, 六親殃戮, 姦人並起, 萬民離叛, 凡十三歲, [而]社稷爲虛. 今四維猶未備也, 故姦人幾幸, 而衆心疑惑. 豈如今定經制, 令君君臣臣, 上下有差, 父子六親各得其宜, 姦人亡所幾幸, 而羣臣衆信, 上不疑惑! 此業壹定, 世世常安, 而後有所持循矣. 若夫經制不定, 是猶度江河亡維楫, 中流而遇風波, 船必覆矣. 可爲長太息者此也.
<夏>爲天子, 十有餘世, 而<殷>受之. <殷>爲天子, 二十餘世, 而<周>受之. <周>爲天子, 三十餘世, 而<秦>受之. <秦>爲天子, 二世而亡. 人性不甚相遠也, 何<三代>之君有道之長, 而<秦>無道之暴也? 其故可知也. 古之王者, 太子乃生, 固擧以禮, 使士負之, 有司齊肅端冕, 見之南郊, 見于天也. 過闕則下, 過廟則趨, 孝子之道也. 故自爲赤子而敎固已行矣. 昔者<成王>幼在繈抱之中, <召公>爲太保, <周公>爲太傅, <太公>爲太師. 保, 保其身體;傅, 傅之德(意)[義];師, 道之敎訓:此三公之職也. 於是爲置三少, 皆上大夫也, 曰少保、少傅、少師, 是與太子宴者也. 故乃孩提有識, 三公、三少固明孝仁禮義以道習之, 逐去邪人, 不使見惡行. 於是皆選天下之端士孝悌博聞有道術者以衛翼之, 使與太子居處出入. 故太子乃生而見正事, 聞正言, 行正道, 左右前後皆正人也. 夫習與正人居之, 不能毋正, 猶生長於<齊>不能不<齊>言也;習與不正人居之, 不能毋不正, 猶生長於<楚>之地不能不<楚>言也. 故擇其所耆, 必先受業, 乃得嘗之;擇其所樂, 必先有習, 乃得爲之. <孔子>曰:⌌少成若天性, 習貫如自然.⌏ 及太子少長, 知妃色, 則入于學. 學者, 所學之官也. {學禮}曰:⌌帝入東學, 上親而貴仁, 則親疏有序而恩相及矣;帝入南學, 上齒而貴信, 則長幼有差而民不誣矣;帝入西學, 上賢而貴德, 則聖智在位而功不遺矣;帝入北學, 上貴而尊爵, 則貴賤有等而下不隃矣;帝入太學, 承師問道, 退習而考於太傅, 太傅罰其不則而匡其不及, 則德智長而治道得矣. 此五學者旣成於上, 則百姓黎民化輯於下矣.⌏ 及太子旣冠成人, 免於保傅之嚴, 則有記過之史, 徹膳之宰, 進善之旌, 誹謗之木, 敢諫之鼓. 瞽史誦詩, 工誦箴諫, 大夫進謀, 士傳民語. 習與智長, 故切而不媿;化與心成, 故中道若性. <三代>之禮:春朝朝日, 秋暮夕月, 所以明有敬也;春秋入學, 坐國老, 執醬而親餽之, 所以明有孝也;行以鸞和, 步中{采齊}, 趣中{肆夏}, 所以明有度也;其於禽獸, 見其生不食其死, 聞其聲不食其肉, 故遠庖廚, 所以長恩, 且明有仁也.
夫三代之所以長久者, 以其輔翼太子有此具也. 及<秦>而不然. 其俗固非貴辭讓也, 所上者告訐也;固非貴禮義也, 所上者刑罰也. 使<趙高>傅<胡亥>而敎之獄, 所習者非斬劓人, 則夷人之三族也. 故<胡亥>今日卽位而明日射人, 忠諫者謂之誹謗, 深計者謂之妖言, 其視殺人若艾草菅然. 豈惟<胡亥>之性惡哉? 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.
鄙諺曰:⌌不習爲吏, 視已成事.⌏ 又曰:⌌前車覆, 後車誡.⌏ 夫<三代>之所以長久者, 其已事可知也;然而不能從者, 是不法聖智也. <秦>世之所以亟絶者, 其轍跡可見也;然而不避, 是後車又將覆也. 夫存亡之變, 治亂之機, 其要在是矣. 天下之命, 縣於太子;太子之善, 在於早諭敎與選左右. 夫心未濫而先諭敎, 則化易成也;開於道術智誼之指, 則敎之力也. 若其服習積貫, 則左右而已. 夫<胡>、<粤>之人, 生而同聲, 耆欲不異, 及其長而成俗, 累數譯而不能相通, 行者[有]雖死而不相爲者, 則敎習然也. 臣故曰選左右早諭敎最急. 夫敎得而左右正, 則太子正矣, 太子正而天下定矣. {書}曰:⌌一人有慶, 兆民賴之.⌏ 此時務也.
凡人之智, 能見已然, 不能見將然. 夫禮者禁於將然之前, 而法者禁於已然之後, 是故法之所用易見, 而禮之所爲生難知也. 若夫慶賞以勸善, 刑罰以懲惡, 先王執此之政, 堅如金石, 行此之令, 信如四時, 據此之公, 無私如天地耳, 豈顧不用哉? 然而曰禮云禮云者, 貴絶惡於未萌, 而起敎於微眇, 使民日遷善遠罪而不自知也. <孔子>曰:⌌聽訟, 吾猶人也, 必也使毋訟乎!⌏ 爲人主計者, 莫如先審取舍;取舍之極定於內, 而安危之萌應於外矣*. 安者非一日而安也, 危者非一日而危也, 皆以積漸然, 不可不察也. 人主之所積, 在其取舍. 以禮義治之者, 積禮義;以刑罰治之者, 積刑罰. 刑罰積而民怨背, 禮義積而民和親. 故世主欲民之善同, 而所以使民善者或異. 或道之以德敎, 或敺之以法令. 道之以德敎者, 德敎洽而民氣樂;敺之以法令者, 法令極而民風哀. 哀樂之感, 禍福之應也. <秦王>之欲尊宗廟而安子孫, 與<湯武>同, 然而<湯武>廣大其德行, 六七百歲而弗失, <秦王>治天下, 十餘歲則大敗. 此亡它故矣, <湯武>之定取舍審而<秦王>之定取舍不審矣. 夫天下, 大器也. 今人之置器, 置諸安處則安, 置諸危處則危. 天下之情與器亡以異, 在天子之所置之. <湯武>置天下於仁義禮樂, 而德澤洽, 禽獸草木廣裕, 德被蠻貊四夷, 累子孫數十世, 此天下所共聞也. <秦王>置天下於法令刑罰, 德澤亡一有, 而怨毒盈於世, 下憎惡之如仇讐, 禍幾及身, 子孫誅絶, 此天下之所共見也. 是非其明效大驗邪! 人之言曰:⌌聽言之道, 必以其事觀之, 則言者莫敢妄言.⌏ 今或言禮誼之不如法令, 敎化之不如刑罰, 人主胡不引<殷>、<周>、<秦>事以觀之也?
人主之尊譬如堂, 羣臣如陛, 衆庶如地. 故陛九級上, 廉遠地, 則堂高;陛亡級, 廉近地, 則堂卑. 高者難攀, 卑者易陵, 理勢然也. 故古者聖王制爲等列, 內有公卿大夫士, 外有公侯伯子男, 然後有官師小吏, 延及庶人, 等級分明, 而天子加焉, 故其尊不可及也. 里諺曰:⌌欲投鼠而忌器.⌏ 此善諭也. 鼠近於器, 尙憚不投, 恐傷其器, 況於貴臣之近主乎! 廉恥節禮以治君子, 故有賜死而亡戮辱. 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大夫, 以其離主上不遠也. 禮不敢齒君之路馬, 蹴其芻者有罰;見君之几杖則起, 遭君之乘車則下, 入正門則趨;君之寵臣雖或有過, 刑戮之罪不加其身者, 尊君之故也. 此所以爲主上豫遠不敬也, 所以體貌大臣而厲其節也. 今自王侯三公之貴, 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禮之也, 古天子之所謂伯父、伯舅也, 而令與衆庶同黥劓髡刖笞傌棄市之法, 然則堂不亡陛虖? 被戮辱者不泰迫虖? 廉恥不行, 大臣無乃握重權, 大官而有徒隸亡恥之心虖? 夫<望夷>之事, <二世>見當以重法者, 投鼠而不忌器之習也.
臣聞之, 履雖鮮不加於枕, 冠雖敝不以苴履. 夫嘗已在貴寵之位, 天子改容而體貌之矣, 吏民嘗俯伏以敬畏之矣, 今而有過, 帝令廢之可也, 退之可也, 賜之死可也, 滅之可也;若夫束縛之, 係緤之, 輸之司寇, 編之徒官, 司寇小吏詈罵而榜笞之, 殆非所以令衆庶見也. 夫卑賤者習知尊貴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, 非所以習天下也, 非尊尊貴貴之化也. 夫天子之所嘗敬, 衆庶之所嘗寵, 死而死耳, 賤人安宜得如此而頓辱之哉!
<豫讓>事<中行>之君, <智伯>伐而滅之, 移事<智伯>. 及<趙>滅<智伯, <豫讓>釁面呑炭, 必報<襄子>, 五起而不中. 人問<豫子>, <豫子>曰:⌌<中行>衆人畜我, 我故衆人事之;<智伯>國士遇我, 我故國士報之.⌏ 故此一<豫讓>也, 反君事讐, 行若狗彘, 已而抗節致忠, 行出虖列士, 人主使然也. 故主上遇其大臣如遇犬馬, 彼將犬馬自爲也;如遇官徒, 彼將官徒自爲也. 頑頓亡恥**오詬亡節, 廉恥不立, 且不自好, 苟若而可, 故見利則逝, 見便則奪. 主上有敗, 則因而挻之矣;主上有患, 則吾苟免而已, 立而觀之耳;有便吾身者, 則欺賣而利之耳. 人主將何便於此? 羣下至衆, 而主上至少也, 所託財器職業者粹於羣下也. 俱亡恥, 俱苟妄, 則主上最病. 故古者禮不及庶人, 刑不至大夫, 所以厲寵臣之節也. 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廢者, 不謂不廉, 曰⌌簠簋不飾⌏;坐汙穢淫亂男女亡別者, 不曰汙穢, 曰⌌帷薄不修⌏;坐罷軟不勝任者, 不謂罷軟, 曰⌌下官不職⌏. 故貴大臣定有其罪矣, 猶未斥然正以謼之也, 尙遷就而爲之諱也.故其在大譴大何之域者, 聞譴何則白冠氂纓, 盤水加劍, 造請室而請罪耳, 上不執縛係引而行也. 其有中罪者, 聞命而自弛, 上不使人頸盭而加也. 其有大罪者, 聞命則北面再拜, 跪而自裁, 上不使捽抑而刑之也, 曰:⌌子大夫自有過耳! 吾遇子有禮矣.⌏遇之有禮, 故羣臣自熹;嬰以廉恥, 故人矜節行. 上設廉恥禮義以遇其臣, 而臣不以節行報其上者, 則非人類也. 故化成俗定, 則爲人臣者主耳忘身, 國耳忘家, 公耳忘私, 利不苟就, 害不苟去, 唯義所在. 上之化也, 故父兄之臣誠死宗廟, 法度之臣誠死社稷, 輔翼之臣誠死君上, 守圄扞敵之臣誠死城郭封疆. 故曰聖人有金城者, 比物此志也. 彼且爲我死, 故吾得與之俱生;彼且爲我亡, 故吾得與之俱存;夫將爲我危, 故吾得與之皆安. 顧行而忘利, 守節而仗義, 故可以託不御之權, 可以寄六尺之孤. 此厲廉恥行禮誼之所致也, 主上何喪焉! 此之不爲, 而顧彼之久行, 故曰可爲長太息者此也.
是時丞相<絳侯周勃>免就國, 人有告<勃>謀反, 逮繫<長安>獄治, 卒亡事, 復爵邑, 故<賈誼>以此譏上, 上深納其言, 養臣下有節. 是後大臣有罪, 皆自殺, 不受刑. 至<武帝>時, 稍復入獄, 自<甯成>始.
初, <文帝>以<代王>入卽位, 後分<代>爲兩國, 立皇子<武>爲<代王>, <參>爲<太原王>, 小子<勝>則<梁王>矣. 後又徙<代王武>爲<淮陽王>, 而<太原王參>爲<代王>, 盡得故地. 居數年, <梁王勝>死, 亡子. <誼>復上疏曰.
陛下卽不定制, 如今之勢, 不過一傳再傳, 諸侯猶且人恣而不制, 豪植而大强, <漢>法不得行矣. 陛下所以爲蕃扞及皇太子之所恃者, 唯<淮陽>、<代>二國耳. <代>北邊<匈奴>, 與强敵爲鄰, 能自完則足矣. 而<淮陽>之比大諸侯, 厪如黑子之著面, 適足以餌大國耳, 不足以有所禁禦. 方今制在陛下, 制國而令子適足以爲餌, 豈可謂工哉! 人主之行異布矣. 布衣者, 飾小行, 競小廉, 以自託於鄕黨, 人主唯天下安社稷固不耳. <高皇帝>瓜分天下以王功臣, 反者如蝟毛而起, 以爲不可, 故蔪去不義諸侯而虛其國. 擇良日, 立諸子<雒陽>上東門之外, 畢以爲王, 而天下安. 故大人者, 不牽小行, 以成大功.
今<淮南>地遠者或數千里, 越兩諸侯, 而縣屬於<漢>. 其吏民繇役往來<長安>者, 自悉而補, 中道衣敝, 錢用諸費稱此, 其苦屬<漢>而欲得王至甚, 逋逃而歸諸侯者已不少矣. 其勢不可久. 臣之愚計, 願擧<淮南>地以益<淮陽>, 而爲<梁王>立後, 割<淮陽>北邊二三列城與<東郡>以益<梁>;不可者, 可徙<代王>而都<睢陽>. <梁>起於<新郪>以北著之<河>, <淮陽>包<陳>以南揵之<江>, 則大諸侯之有異心者, 破膽而不敢謀. <梁>足以扞<齊>、<趙>, <淮陽>足以禁<吳>、<楚>, 陛下高枕, 終亡<山東>之憂矣, 此二世之利也. 當今恬然, 適遇諸侯之皆少, 數歲之後, 陛下且見之矣. 夫<秦>日夜苦心勞力以除六國之禍, 今陛下力制天下, 頤指如意, 高拱以成六國之禍, 難以言智. 苟身亡事, 畜亂宿禍, 孰視而不定, 萬年之後, 傳之老母弱子, 將使不寧, 不可謂仁. 臣聞聖主言問其臣而不自造事, 故使人臣得畢其愚忠. 唯陛下財幸!
<文帝>於是從<誼>計, 乃徙<淮陽王武>爲<梁王>, 北界<泰山>, 西至<高陽>, 得大縣四十餘城;徙<城陽王喜>爲<淮南王>, 撫其民.
時又封<淮南厲王>四子皆爲列侯. <誼>知上必將復王之也, 上疏諫曰:⌌竊恐陛下按王<淮南>諸子, 曾不與如臣者孰計之也. <淮南王>之悖逆亡道, 天下孰不知其罪? 陛下幸而赦遷之, 自疾而死, 天下孰以王死之不當? 今奉尊罪人之子, 適足以負謗於天下耳. 此人少壯, 豈能忘其父哉? <白公勝>所爲父報仇者, 大父與伯父、叔父也. <白公>爲亂, 非欲取國代主也, 發憤快志, 剡手以衝仇人之匈, 固爲俱靡而已. <淮南>雖小, <黥布>嘗用之矣. <漢>存特幸耳. 夫擅仇人足以危<漢>之資, 於策不便. 雖割而爲四, 四子一心也. 予之衆, 積之財, 此非有<子胥>、<白公>報於廣都之中, 卽疑有<剸諸>、<荊軻>起於兩柱之間, 所謂假賊兵爲虎翼者也. 願陛下少留計!⌏
<梁王勝>墜馬死, <誼>自傷爲傅無狀, 常哭泣, 後歲餘, 亦死. <賈生>之死, 年三十三矣.
後四歲, <齊文王>薨, 亡子. <文帝>思<賈生>之言, 乃分<齊>爲六國, 盡立<悼惠王>子六人爲王;又遷<淮南王喜>於<城陽>, 而分<淮南>爲三國, 盡立<厲王>三子以王之. 後十年, <文帝>崩, <景帝>立, 三年而<吳>、<楚>、<趙>與四<齊王>合從擧兵, 西鄕京師, <梁王>扞之, 卒破七國. 至<武帝>時, <淮南厲王>子爲王者兩國亦反誅.
<孝武>初立, 擧<賈生>之孫二人至郡守. <賈嘉>最好學, 世其家.
贊曰:<劉向>稱⌌<賈誼>言<三代>與<秦>治亂之意, 其論甚美, 通達國體, 雖古之<伊>、<管>未能遠過也. 使時見用, 功化必盛. 爲庸臣所害, 甚可悼痛.⌏ 追觀<孝文>玄黙躬行以移風俗, <誼>之所陳略施行矣. 及欲改定制度, 以<漢>爲土德, 色上黃, 數用五, 及欲試屬國, 施五餌三表以係單于, 其術固以疏矣. <誼>(以夭)[亦天]年早終, 雖不至公卿, 未爲不遇也. 凡所著述五十八篇, 掇其切於世事者著于傳云.


漢書卷四十九  爰盎鼂錯傳第十九

<爰盎>字<絲>. 其父<楚>人也, 故爲羣盜, 徙<安陵>. <高后>時, <盎>爲<呂祿>舍人. <孝文>卽位, <盎>兄<噲>任<盎>爲郞中.
<絳侯>爲丞相, 朝罷趨出, 意得甚. 上禮之恭, 常目送之. <盎>進曰:⌌丞相何如人也?⌏ 上曰:⌌社稷臣.⌏ <盎>曰:⌌<絳侯>所謂功臣, 非社稷臣. 社稷臣主在與在, 主亡與亡. 方<呂后>時, 諸<呂>用事, 擅相王, <劉氏>不絶如帶. 是時<絳侯>爲太尉, 本兵柄, 弗能正. <呂后>崩, 大臣相與共誅諸<呂>, 太尉主兵, 適會其成功, 所謂功臣, 非社稷臣. 丞相如有驕主色, 陛下謙讓, 臣主失禮, 竊爲陛下弗取也.⌏ 後朝, 上益莊, 丞相益畏. 已而<絳侯>望<盎>曰:⌌吾與汝兄善, 今兒乃毁我!⌏ <盎>遂不謝.
及<絳侯>就國, 人上書告以爲反, 徵繫請室, 諸公莫敢爲言, 唯<盎>明<絳侯>無罪. <絳侯>得釋, <盎>頗有力. <絳侯>乃大與<盎>結交.
<淮南厲王>朝, 殺<辟陽侯>, 居處驕甚. <盎>諫曰:⌌諸侯太驕必生患, 可適削地.⌏ 上弗許. <淮南王>益橫. 謀反發覺. 上徵<淮南王>, 遷之<蜀>, 檻車傳送. <盎>時爲中郞將, 諫曰:⌌陛下素驕之, 弗稍禁, 以至此, 今又暴摧折之.<淮南王>爲人剛, 有如遇霜露行道死, 陛下竟爲以天下大弗能容, 有殺弟名, 柰何?⌏ 上不聽, 遂行之.
<淮南王>至<雍>, 病死, 聞, 上輟食, 哭甚哀. <盎>入, 頓首請罪. 上曰:⌌以不用公言至此.⌏ <盎>曰:⌌上自寬, 此往事, 豈可悔哉! 且陛下有高世行三, 此不足以毁名.⌏ 上曰:⌌吾高世三者何事?⌏ <盎>曰:⌌陛下居<代>時, 太后嘗病, 三年, 陛下不交睫解衣, 湯藥非陛下口所嘗弗進. 夫<曾參>以布衣猶難之, 今陛下親以王者修之, 過<曾參>遠矣. 諸<呂>用事, 大臣顓制, 然陛下從<代>乘六乘傳, 馳不測淵, 雖<賁育>之勇不及陛下. 陛下至<代>邸, 西鄕讓天子者三, 南鄕讓天子者再. 夫<許由>一讓, 陛下五以天下讓, 過<許由>四矣. 且陛下遷<淮南王>, 欲以苦其志, 使改過, 有司宿衛不謹, 故病死.⌏ 於是上乃解, <盎>繇此名重朝廷.
<盎>常引大體忼慨. 宦者<趙談>以數幸, 常害<盎>, <盎>患之. <盎>兄子<種>爲常侍騎, 諫<盎>曰:⌌君衆辱之, 後雖惡君, 上不復信.⌏ 於是上朝東宮, <趙談>驂乘, <盎>伏車前曰:⌌臣聞天子所與共六尺輿者, 皆天下豪英. 今<漢>雖乏人, 陛下獨柰何與刀鋸之餘共載!⌏於是上笑, 下<趙談>. <談>泣下車.
上從<霸陵>上, 欲西馳下峻阪, <盎>擥轡. 上曰:⌌將軍怯邪?⌏<盎>言曰:⌌臣聞千金之子不垂堂. 百金之子不騎衡, 聖主不乘危, 不徼幸. 今陛下騁六飛, 馳不測山, 有如馬驚車敗, 陛下縱自輕, 柰<高廟>、太后何?⌏ 上乃止.
上幸<上林>, 皇后、<愼夫人>從. 其在禁中, 常同坐. 及坐, 郞署長布席, <盎>引卻<愼夫人>坐. <愼夫人>怒, 不肯坐. 上亦怒, 起. <盎>因前說曰:⌌臣聞尊卑有序則上下和, 今陛下旣以立后, <愼夫人>乃妾, 妾主豈可以同坐哉! 且陛下幸之, 則厚賜之. 陛下所以爲<愼夫人>, 適所以禍之也. 獨不見『人豕』乎?⌏ 於是上乃說, 入語<愼夫人>. <愼夫人>賜<盎>金五十斤.
然<盎>亦以數直諫, 不得久居中. 調爲<隴西>都尉, 仁愛士卒, 士卒皆爭爲死. 遷<齊>相, 徙爲<吳>相. 辭行, <種>謂<盎>曰:⌌<吳王>驕日久, 國多姦, 今<絲>欲刻治, 彼不上書告君, 則利劍刺君矣. 南方卑濕, <絲>能日飮, 亡何, 說王毋反而已. 如此幸得脫.⌏ <盎>用<種>之計, <吳王>厚遇<盎>.
<盎>告歸, 道逢丞相<申屠嘉>, 下車拜謁, 丞相從車上謝. <盎>還, 媿其吏, 乃之丞相舍上謁, 求見丞相. 丞相良久乃見. 因跪曰:⌌願請間.⌏ 丞相曰:⌌使君所言公事, 之曹與長史掾議之, 吾且奏之;則私, 吾不受私語.⌏ <盎>卽起說曰:⌌君爲相, 自度孰與<陳平>、<絳侯>?⌏ 丞相曰:⌌不如.⌏ <盎>曰:⌌善, 君自謂弗如. 夫<陳平>、<絳侯>輔翼<高帝>, 定天下, 爲將相, 而誅諸<呂>, 存<劉氏>;君乃爲材官蹶張, 遷爲隊帥, 積功至<淮陽>守, 非有奇計攻城野戰之功. 且陛下從<代>來, 每朝, 郞官者上書疏, 未嘗不止輦受. 其言不可用, 置之;言可采, 未嘗不稱善. 何也? 欲以致天下賢英士大夫, 日聞所不聞. 以益聖. 而君自閉箝天下之口, 而日益愚. 夫以聖主責愚相, 君受禍不久矣.⌏ 丞相乃再拜曰:⌌<嘉>鄙人, 乃不知, 將軍幸敎.⌏ 引與入坐, 爲上客.
<盎>素不好<鼂錯>, <錯>所居坐, <盎>輒避;<盎>所居坐, <錯>亦避:兩人未嘗同堂語. 及<孝景>卽位, <鼂錯>爲御史大夫, 使吏案<盎>受<吳王>財物, 抵罪, 詔赦以爲庶人. <吳楚>反聞, <錯>謂丞史曰:⌌<爰盎>多受<吳王>金錢, 專爲蔽匿, 言不反. 今果反, 欲請治<盎>, 宜知其計謀.⌏丞史曰:⌌事未發, 治之有絶. 今兵西向, 治之何益! 且<盎>不宜有謀.⌏ <錯>猶與未決. 人有告<盎>, <盎>恐, 夜見<竇嬰>, 爲言<吳>所以反, 願(致)[至]前, 口對狀. <嬰>入言, 上乃召<盎>. <盎>入見, 竟言<吳>所以反, 獨急斬<錯>以謝<吳>, <吳>可罷. 上拜<盎>爲泰常, <竇嬰>爲大將軍. 兩人素相善. 是時, 諸陵<長安>中賢大夫爭附兩人, 車騎隨者日數百乘.
及<鼂錯>已誅, <盎>以泰常使<吳>. <吳王>欲使將, 不肯. 欲殺之, 使一都尉以五百人圍守<盎>軍中. 初, <盎>爲<吳>相時, 從史盜私<盎>侍兒. <盎>知之, 弗泄, 遇之如故. 人有告從史, ⌌君知女與侍者通⌏, 乃亡去. <盎>驅自追之, 遂以侍者賜之, 復爲從史. 及<盎>使<吳>見守, 從史適在守<盎>校爲司馬, 乃悉以其裝齎買二石醇醪, 會天寒, 士卒飢渴, 飮醉西南陬卒, 卒皆臥. 司馬夜引<盎>起, 曰:⌌君可以去矣, <吳王>期旦日斬君.⌏ <盎>弗信, 曰:⌌何爲者?⌏ 司馬曰:⌌臣故爲君從史盜侍兒者也.⌌ <盎>乃驚, 謝曰:⌌公幸有親, 吾不足絫公.⌏ 司馬曰:⌌君弟去, 臣亦且亡, 辟吾親, 君何患!⌏ 乃以刀決帳, 道從醉卒直出. 司馬與分背, <盎>解節旄懷之, 屐步行七十里, 明, 見<梁>騎, 馳去, 遂歸報.
<吳楚>已破, 上更以<元王>子<平陸侯禮>爲<楚王>, 以<盎>爲<楚>相. 嘗上書, 不用. <盎>病免家居, 與閭里浮湛, 相隨行鬪雞走狗. <雒陽><劇孟>嘗過<盎>, <盎>善待之. <安陵>富人有謂<盎>曰:⌌吾聞<劇孟>博徒, 將軍何自通之?⌏ <盎>曰:⌌<劇孟>雖博徒, 然母死, 客送喪車千餘乘, 此亦有過人者. 且緩急人所有. 夫一旦叩門, 不以親爲解, 不以在亡爲辭, 天下所望者, 獨<季心>、<劇孟>. 今公陽從數騎, 一旦有緩急, 寧足恃乎?⌏ 遂罵富人, 弗與通. 諸公聞之, 皆多<盎>.
<盎>雖居家, <景帝>時時使人問籌策. <梁王>欲求爲嗣, <盎>進說, 其後語塞. <梁王>以此怨<盎>, 使人刺<盎>. 刺者至<關中>, 問<盎>, 稱之皆不容口. 乃見<盎>曰:⌌臣受<梁王>金刺君. 君長者, 不忍刺君. 然後刺者十餘曹, 備之!⌏ <盎>心不樂, 家多怪, 乃之<棓生>所問占. 還, <梁>刺客後曹果遮刺殺<盎安陵>郭門外.
<鼂錯>, <潁川>人也. 學<申商>刑名於<軹張恢生>所, 與<雒陽><宋孟>及<劉帶>同師. 以文學爲*太常掌故.
<錯>爲人**峭直刻深. <孝文>時, 天下亡治{尙書}者, 獨聞<齊>有<伏生>, 故<秦>博士, 治<尙書>, 年九十餘, 老不可徵. 乃詔太常, 使人受之. 太常遣<錯>受{尙書}<伏生>所, 還, 因上書稱說. 詔以爲太子舍人, 門大夫, 遷博士. 又上書言:⌌人主所以尊顯功名揚於萬世之後者, 以知術數也. 故人主知所以臨制臣下而治其衆, 則羣臣畏服矣;知所以聽言受事, 則不欺蔽矣;知所以安利萬民, 則海內必從矣;知所以忠孝事上, 則臣子之行備矣:此四者, 臣竊爲皇太子急之. 人臣之議或曰皇太子亡以知事爲也. 臣之愚, 誠以爲不然. 竊觀上世之君, 不能奉其宗廟而劫殺於其臣者, 皆不知術數者也. (皇太子所讀書多矣, 而未深知術數者也.)皇太子所讀書多矣, 而未深知術數者, 不問書說也. 夫多誦而不知其說, 所謂勞苦而不爲功. 臣竊觀皇太子材智高奇, 馭射伎藝過人絶遠, 然於術數未有所守者, 以陛下爲心也. 竊願陛下幸擇聖人之術可用今世者, 以賜皇太子. 因時使太子陳明於前. 唯陛下裁察.⌏ 上善之, 於是拜<錯>爲太子家令. 以其辯得幸太子, 太子家號曰⌌智囊⌏.
是時<匈奴>彊, 數寇邊, 上發兵以禦之. <錯>上言兵事, 曰:
臣聞<漢>興以來, <胡>虜數入邊地, 小入則小利, 大入則大利;<高后>時再入<隴西>, 攻城屠邑, 敺略畜産;其後復入<隴西>, 殺吏卒, 大寇盜. 竊聞戰勝之威, 民氣百倍;敗兵之卒, 沒世不復. 自<高后>以來, <隴西>三困於<匈奴>矣, 民氣破傷, 亡有勝意. 今玆<隴西>之吏, 賴社稷之神靈, 奉陛下之明詔, 和輯士卒, 底厲其節, 起破傷之民以當乘勝之<匈奴>, 用少擊衆, 殺一王, 敗其衆而(法曰)大有利. 非<隴西>之民有勇怯, 乃將吏之制巧拙異也. 故兵法曰:⌌有必勝之將, 無必勝之民.⌏繇此觀之, 安邊境, 立功名, 在於良將, 不可不擇也.
臣又聞用兵, 臨戰合刃之急者三:一曰得地形, 二曰卒服習, 三曰器用利. 兵法曰:丈吾之溝, 漸車之水, 山林積石, 經川丘阜, 屮木所在, 此步兵之地也, 車騎二不當一. 土山丘陵, 曼衍相屬, 平原廣野, 此車騎之地, 步兵十不當一. 平陵相遠, 川谷居間, 仰高臨下, 此弓弩之地也, 短兵百不當一. 兩陳相近, 平地淺(草)[屮], 可前可後, 此長戟之地也, 劍楯三不當一. (雚)[萑]葦竹蕭, 屮木蒙蘢, 支葉茂接, 此矛鋋之地也, 長戟二不當一. 曲道相伏, 險**액相薄, 此劍楯之地也, 弓弩三不當一. 士不選練, 卒不服習, 起居不精, 動靜不集, 趨利弗及, 避難不畢, 前擊後解, 與金鼓之(音)[指]相失, 此不習勒卒之過也, 百不當十. 兵不完利, 與空手同;甲不堅密, 與袒裼同;弩不可以及遠, 與短兵同;射不能中, 與亡矢同;中不能入, 與亡鏃同:此將不省兵之禍也, 五不當一. 故兵法曰:器械不利, 以其卒予敵也;卒不可用, 以其將予敵也;將不知兵, 以其主予敵也;君不擇將, 以其國予敵也. 四者, (國)[兵]之至要也.
臣又聞小大異形, 彊弱異勢, 險易異備. 夫卑身以事彊, 小國之形也;合小以攻大, 敵國之形也;以蠻夷攻蠻夷, 中國之形也. 今<匈奴>地形技藝與中國異. 上下山阪, 出入溪澗, 中國之馬弗與也;險道傾仄, 且馳且射, 中國之騎弗與也;風雨罷勞, 飢渴不困, 中國之人弗與也:此<匈奴>之長技也. 若夫平原易地, 輕車突騎, 則<匈奴>之衆易撓亂也;勁弩長戟, 射疏及遠, 則<匈奴>之弓弗能格也;堅甲利刃, 長短相雜, 遊弩往來, 什伍俱前, 則<匈奴>之兵弗能當也;材官騶發, 矢道同的, 則<匈奴>之革笥木薦弗能支也;下馬地鬪, 劍戟相接, 去就相薄, 則<匈奴>之足弗能給也:此中國之長技也. 以此觀之, <匈奴>之長技三, 中國之長技五. 陛下又興數十萬之衆, 以誅數萬之<匈奴>, 衆寡之計, 以一擊十之術也.
雖然, 兵, 凶器;戰, 危事也. 以大爲小, 以彊爲弱, 在俛卬之間耳. 夫以人之死爭勝, 跌而不振, 則悔之亡及也. 帝王之道, 出於萬全. 今降<胡義渠>蠻夷之屬來歸誼者, 其衆數千, 飮食長技與<匈奴>同, 可賜之堅甲絮衣, 勁弓利矢, 益以邊郡之良騎. 令明將能知其習俗和輯其心者, 以陛下之明約將之. 卽有險阻, 以此當之;平地通道, 則以輕車材官制之. 兩軍相爲表裏, 各用其長技, 衡加之以衆, 此萬全之術也.
傳曰:⌌狂夫之言, 而明主擇焉.⌏ 臣<錯>愚陋, 昧死上狂言, 唯陛下財擇.
<文帝>嘉之, 乃賜<錯>璽書寵答焉, 曰:⌌皇帝問太子家令:上書言兵體三章, 聞之. 書言『狂夫之言, 而明主擇焉』. 今則不然. 言者不狂, 而擇者不明, 國之大患, 故在於此. 使夫不明擇於不狂, 是以萬聽而萬不當也.⌏
<錯>復言守邊備塞, 勸農力本, 當世急務二事, 曰:
臣聞<秦>時北攻<胡*貈>, 築塞<河>上, 南攻<楊粤>, 置戌卒焉, 其起兵而攻<胡>、<粤>者, 非以衛邊地而救民死也, 貪戾而欲廣大也, 故功未立而天下亂. 且夫起兵而不知其勢, 戰則爲人禽, 屯則卒積死. 夫<胡*貈>之地, 積陰之處也, 木皮三寸, 冰厚六尺, 食肉而飮酪, 其人密理, 鳥獸毳毛, 其性能寒. <楊粤>之地少陰多陽, 其人疏理, 鳥獸希毛, 其性能暑. <秦>之戌卒不能其水土, 戌者死於邊, 輸者僨於道. <秦>民見行, 如往棄市, 因以讁發之, 名曰⌌讁戌⌏. 先發吏有讁及**췌壻、賈人, 後以嘗有市籍者, 又後以大父母、父母嘗有市籍者, 後入閭, 取其左. 發之不順, 行者深怨, 有背畔之心. 凡民守戰至死而不降北者, 以計爲之也. 故戰勝守固則有拜爵之賞, 攻城屠邑則得其財鹵以富家室, 故能使其衆蒙矢石, 赴湯火, 視死如生. 今<秦>之發卒也, 有萬死之害, 而亡銖兩之報, 死事之後不得一算之復, 天下明知禍烈及己也. <陳勝>行戌, 至於<大澤>, 爲天下先倡, 天下從之如流水者, <秦>以威劫而行之之敝也.
<胡>人衣食之業不著於地, 其勢易以擾亂邊竟. 何以明之? <胡>人食肉飮酪, 衣皮毛, 非有城郭田宅之歸居, 如飛鳥走獸於廣*野, 美草甘水則止, 草盡水竭則移. 以是觀之, 往來轉徙, 時至時去, 此<胡>人之生業, 而中國之所以離南*畝也. 今使<胡>人數處轉牧行獵於塞下, 或當<燕代>, 或當<上郡>、<北地>、<隴西>, 以候備塞之卒, 卒少則入. 陛下不救, 則邊民絶望而有降敵之心;救之, 少發則不足, 多發, 遠縣纔至, 則<胡>又已去. 聚而不罷, 爲費甚大;罷之, 則<胡>復入. 如此連年, 則中國貧苦而民不安矣.
陛下幸憂邊境, 遣將吏發卒以治塞, 甚大惠也, 然令遠方之卒守塞, 一歲而更, 不知<胡>人之能, 不如選常居者, 家室田作, 且以備之. 以便爲之高城深塹, 具藺石, 布渠答, 復爲一城其內, 城間百五十步. 要害之處, 通川之道, 調立城邑, 毋下千家, 爲中周虎落. 先爲室屋, 具田器, 乃募罪人及免徒復作令居之;不足, 募以丁奴婢贖罪及輸奴婢欲以拜爵者;不足, 乃募民之欲往者. 皆賜高爵, 復其家. 予冬夏衣, 廩食, 能自給而止. 郡縣之民得買其爵, 以自增至卿. 其亡夫若妻者, 縣官買予之. 人情非有匹敵, 不能久安其處. 塞下之民, 祿利不厚, 不可使久居危難之地. <胡>人入驅而能止其所驅者, 以其半予之, 縣官爲贖其民. 如是, 則邑里相救助, 赴<胡>不避死. 非以德上也, 欲全親戚而利其財也. 此與東方之(戎)[戌]卒不習地勢而心畏<胡>者, 功相萬也. 以陛下之時, 徙民實邊, 使遠方無屯戌之事, 塞下之民父子相保, 亡係虜之患, 利施後世, 名稱聖明, 其與<秦>之行怨民, 相去遠矣.
上從其言, 募民徙塞下. <錯>復言:
陛下幸募民相徙以實塞下, 使屯戌之事益省, 輸將之費益寡, 甚大惠也. 下吏誠能稱厚惠, 奉明法, 存卹所徙之老弱, 善遇其壯士, 和輯其心而勿侵刻, 使先至者安樂而不思故鄕, 則貧民相募而勸往矣. 臣聞古之徙遠方以實廣虛也, 相其陰陽之和, 嘗其水泉之味, 審其土地之宜, 觀其屮木之饒, 然後營邑立城, 製里割宅, 通田作之道, 正阡陌之界, 先爲築室, 家有一堂二內, 門戶之閉, 置器物焉, 民至有所居, 作有所用, 此民所以輕去故鄕而勸之新(色)[邑]也. 爲置醫巫, 以救疾病, 以脩祭祀, 男女有昏, 生死相卹, 墳墓相從, 種樹畜長, 室屋完安, 此所以使民樂其處而有長居之心也.
臣又聞古之制邊縣以備敵也, 使五家爲伍:伍有長;十長一里, 里有假士;四里一連, 連有假五百;十連一邑, 邑有假候:皆擇其邑之賢材有護, 習地形知民心者, 居則習民於射法, 出則敎民於應敵. 故卒伍成於內, 則軍正定於外. 服習以成, 勿令遷徙, 幼則同游, 長則共事. 夜戰聲相知, 則足以相救;晝戰目相見, 則足以相識;驩愛之心, 足以相死. 如此而勸以厚賞, 威以重罰, 則前死不還踵矣. 所徙之民非壯有材力, 但費衣糧, 不可用也;雖有材力, 不得良吏, 猶亡功也.
陛下絶<匈奴>不與和親, 臣竊意其冬來南也, 壹大治, 則終身創矣. 欲立威者, 始於折膠, 來而不能困, 使得氣去, 後未易服也. 愚臣亡識, 唯陛下財察.
後詔有司擧賢良文學士, <錯>在選中. 上親策詔之, 曰:
惟十有五年九月壬子, 皇帝曰:昔者<大禹>勤求賢士, 施及方外, 四極之內, 舟車所至, 人迹所及, 靡不聞命, 以輔其不逮;近者獻其明, 遠者通厥聰, 比善戮力, 以翼天子. 是以<大禹>能亡失德, <夏>以長楙. <高皇帝>親除大害, 去亂從, 並建豪英, 以爲官師, 爲諫爭, 輔天子之闕, 而翼戴<漢>宗也. 賴天之靈, 宗廟之福, 方內以安, 澤及四夷. 今朕獲執天子之正, 以承宗廟之祀, 朕旣不德, 又不敏, 明弗能燭, 而智不能治, 此大夫之所著聞也. 故詔有司、諸侯王、三公、九卿及主郡吏, 各帥其志, 以選賢良明於國家之大體, 通於人事之終始, 及能直言極諫者, 各有人數, 將以匡朕之不逮. 二三大夫之行當此三道, 朕甚嘉之, 故登大夫于朝, 親諭朕志. 大夫其上三道之要, 及永惟朕之不德, 吏之不平, 政之不宣, 民之不寧, 四者之闕, 悉陳其志, 毋有所隱. 上以薦先帝之宗廟, 下以興愚民之休利, 著之于篇, 朕親覽焉, 觀大夫所以佐朕, 至與不至. 書之, 周之密之, 重之閉之. 興自朕躬, 大夫其正論, 毋枉執事. 烏虖, 戒之! 二三大夫其帥志毋怠!
<錯>對曰:
<平陽侯>臣<窋>、<汝陰侯>臣<竈>、<潁陰侯>臣<何>、廷尉臣<宜昌>、<隴西>太守臣<昆邪>所選賢良太子家令臣<錯>昧死再拜言:臣竊聞古之賢主莫不求賢以爲輔翼, 故<黃帝>得<力牧>而爲<五帝>[先], <大禹>得<咎繇>而爲<三王>祖, <齊桓>得<筦子>而爲<五伯>長. 今陛下講于<大禹>及<高皇帝>之建豪英也, 退託於不明, 以求賢良, 讓之至也. 臣竊觀上世之傳, 若<高皇帝>之建功業, 陛下之德厚而得賢佐, 皆有司之所覽, 刻於玉版, 藏於金匱, 歷之春秋, 紀之後世, 爲帝者祖宗, 與天地相終. 今臣<窋>等乃以臣<錯>充賦, 甚不稱明詔求賢之意. 臣<錯>屮茅臣, 亡識知, 昧死上愚對, 曰:
詔策曰⌌明於國家大體⌏, 愚臣竊以古之<五帝>明之. 臣聞<五帝>神聖, 其臣莫能及, 故自親事, 處于法宮之中, 明堂之上;動靜上配天, 下順地, 中得人. 故衆生之類亡不覆也, 根著之徒亡不載也;燭以光明, 亡偏異也;德上及飛鳥, 下至水蟲草木諸産, 皆被其澤. 然後陰陽調, 四時節, 日月光, 風雨時, 膏露降, 五穀孰, 祅孽滅, 賊氣息, 民不疾疫, <河>出圖, <洛>出書, 神龍至, 鳳鳥翔, 德澤滿天下, 靈光施四海. 此謂配天地, 治國大體之功也.
詔策曰⌌通於人事終始⌏, 愚臣竊以古之<三王>明之. 臣聞<三王>臣主俱賢, 故合謀相輔, 計安天下, 莫不本於人情. 人情莫不欲壽, <三王>生而不傷也;人情莫不欲富, <三王>厚而不困也;人情莫不欲安, <三王>扶而不危也;人情莫不欲逸, <三王>節其力而不盡也. 其爲法令也, 合於人情而後行之;其動衆使民也, 本於人事然後爲之. 取人以己, 內恕及人. 情之所惡, 不以彊人;情之所欲, 不以禁民. 是以天下樂其政, 歸其德, 望之若父母, 從之若流水;百姓和親, 國家安寧, 名位不失, 施及後世. 此明於人情終始之功也.
詔策曰⌌直言極諫⌏, 愚臣竊以<五伯>之臣明之. 臣聞<五伯>不及其臣, 故屬之以國, 任之以事. <五伯>之佐之爲人臣也, 察身而不敢誣, 奉法令不容私, 盡心力不敢矜, 遭患難不避死, 見賢不居其上, 受祿不過其量, 不以亡能居尊顯之位. 自行若此, 可謂方正之士矣. 其立法也, 非以苦民傷衆而爲之機陷也, 以之興利除害, 尊主安民而救暴亂也. 其行賞也, 非虛取民財妄予人也, 以勸天下之忠孝而明其功也. 故功多者賞厚, 功少者賞薄. 如此, 斂民財以顧其功, 而民不恨者, 知與而安己也. 其行罰也, 非以忿怒妄誅而從暴心也, 以禁天下不忠不孝而害國者也. 故罪大者罰重, 罪小者罰輕. 如此, 民雖伏罪至死而不怨者, 知罪罰之至, 自取之也. 立法若此, 可謂平正之吏矣. 法之逆者, 請而更之, 不以傷民;主行之暴者, 逆而復之, 不以傷國. 救主之失, 補主之過, 揚主之美, 明主之功, 使主內亡邪辟之行, 外亡騫汙之名. 事君若此, 可謂直言極諫之士矣. 此<五伯>之所以德匡天下, 威正諸侯, 功業甚美, 名聲章明. 擧天下之賢主, <五伯>與焉, 此身不及其臣而使得直言極諫補其不逮之功也. 今陛下人民之衆, 威武之重, 德惠之厚, 令行禁止之勢, 萬萬於<五伯>, 而賜愚臣策曰⌌匡朕之不逮⌏, 愚臣何足以識陛下之高明而奉承之!
詔策曰⌌吏之不平, 政之不宣, 民之不寧⌏, 愚臣竊以<秦>事明之. 臣聞<秦>始幷天下之時, 其主不及<三王>, 而臣不及其佐, 然功力不遲者, 何也? 地形便, 山川利, 財用足, 民利戰. 其所與並者六國, 六國者, 臣主皆不肖, 謀不輯, 民不用, 故當此之時, <秦>最富彊. 夫國富彊而鄰國亂者, 帝王之資也, 故<秦>能兼六國, 立爲天子. 當此之時, <三王>之功不能進焉. 及其末塗之衰也, 任不肖而信讒賊;宮室過度, 耆欲亡極, 民力罷盡, 賦斂不節;矜奮自賢, 羣臣恐諛, 驕溢縱恣, 不顧患禍;妄賞以隨(善)[喜], 妄誅以快怒心, 法令煩憯, 刑罰暴酷, 輕絶人命, 身自射殺;天下寒心, 莫安其處. 姦邪之吏, 乘其亂法, 以成其威, 獄官主斷, 生殺自恣. 上下瓦解, 各自爲制. <秦>始亂之時, 吏之所先侵者, 貧人賤民也;至其中節, 所侵者富人吏家也;及其末塗, 所侵者宗室大臣也. 是故親疏皆危, 外內咸怨, 離散逋逃, 人有走心. <陳勝>先倡, 天下大潰, 絶祀亡世, 爲異姓福. 此吏不平, 政不宣, 民不寧之禍也. 今陛下配天象地, 覆露萬民, 絶<秦>之迹, 除其亂法;躬親本事, 廢去淫末;除苛解嬈, 寬大愛人;肉刑不用, *罪人亡帑;非謗不治, 鑄錢者除;通關去塞, 不孽諸侯;賓禮長老, 愛卹少孤;*罪人有期, 後宮出嫁;尊賜孝悌, 農民不租;明詔軍師, 愛士大夫;求進方正, 廢退姦邪;除去陰刑, 害民者誅;憂勞百姓, 列侯就都;親耕節用, 視民不奢. 所爲天下興利除害, 變法易故, 以安海內者, 大功數十, 皆上世之所難及, 陛下行之, 道純德厚, 元元之民幸矣.
詔策曰⌌永惟朕之不德⌏, 愚臣不足以當之.
詔策曰⌌悉陳其志, 毋有所隱⌏, 愚臣竊以<五帝>之賢臣明之. 臣聞<五帝>其臣莫能及, 則自親之;<三王>臣主俱賢, 則共憂之;<五伯>不及其臣, 則任使之. 此所以神明不遺, 而聖賢不廢也, 故各當其世而立功德焉. 傳曰⌌往者不可及, 來者猶可待, 能明其世者謂之天子⌏, 此之謂也. 竊聞戰不勝者易其地, 民貧窮者變其業. 今以陛下神明德厚, 資財不下<五帝>, 臨制天下, 至今十有六年, 民不益富, 盜賊不衰, 邊竟未安, 其所以然, 意者陛下未之躬親, 而待羣臣也. 今執事之臣皆天下之選已, 然莫能望陛下淸光, 譬之猶<五帝>之佐也. 陛下不自躬親, 而待不望淸光之臣, 臣竊恐神明之遺也. 日損一日, 歲亡一歲, 日月益暮, 盛德不及究於天下, 以傳萬世, 愚臣不自度量, 竊爲陛下惜之. 昧死上狂惑屮茅之愚, 臣言唯陛下財擇.
時<賈誼>已死, 對策者百餘人, 唯<錯>爲高第, 繇是遷中大夫.
<錯>又言宜削諸侯事, 及法令可更定者, 書凡三十篇. <孝文>雖不盡聽, 然奇其材. 當是時, 太子善<錯>計策, <爰盎>諸大功臣多不好<錯>.
<景帝>卽位, 以<錯>爲內史. <錯>數請間言事, 輒聽, 幸傾九卿, 法令多所更定. 丞相<申屠嘉>心弗便, 力未有以傷. 內史府居<太上廟>堧中, 門東出, 不便, <錯>乃穿門南出, 鑿廟堧垣. 丞相大怒, 欲因此過爲奏請誅<錯>. <錯>聞之, 卽請間爲上言之. 丞相奏事, 因言<錯>擅鑿廟垣爲門, 請下廷尉誅. 上曰:⌌此非廟垣, 乃堧中垣, 不致於法.⌏ 丞相謝. 罷朝, 因怒謂長史曰:⌌吾當先斬以聞, 乃先請, 固誤.⌏ 丞相遂發病死. <錯>以此愈貴.
遷爲御史大夫, 請諸侯之罪過, 削其支郡. 奏上, 上[令]公卿列侯宗室[雜議], 莫敢難, 獨<竇嬰>爭之, 繇此與<錯>有隙. <錯>所更令三十章, 諸侯讙譁. <錯>父聞之, 從<潁川>來, 謂<錯>曰:⌌上初卽位, 公爲政用事, 侵削諸侯, 疏人骨肉, 口讓多怨, 公何爲也!⌏ <錯>曰:⌌固也. 不如此, 天子不尊, 宗廟不安.⌏ 父曰:⌌<劉氏>安矣, 而<鼂氏>危, 吾去公歸矣!⌏ 遂飮藥死, 曰:⌌吾不忍見禍逮身.⌏
後十餘日, <吳楚>七國俱反, 以誅<錯>爲名. 上與<錯>議出軍事, <錯>欲令上自將兵, 而身居守. 會<竇嬰>言<爰盎>, 詔召入見, 上方與<錯>調兵食. 上問<盎>曰:⌌君嘗爲<吳>相, 知<吳>臣<田祿伯>爲人虖? 今<吳楚>反, 於公意何如?⌏ 對曰:⌌不足憂也, 今破矣.⌏ 上曰:⌌<吳王>卽山鑄錢, *煮海爲鹽, 誘天下豪桀, 白頭擧事, 此其計不百全, 豈發虖? 何以言其無能爲也?⌏ <盎>對曰:⌌<吳>銅鹽之利則有之, 安得豪桀而誘之! 誠令<吳>得豪桀, 亦且輔而爲誼, 不反矣. <吳>所誘, 皆亡賴子弟, 亡命鑄錢姦人, 故相誘以亂.⌏ <錯>曰:⌌<盎>策之善.⌏ 上問曰:⌌計安出?⌏ <盎>對曰:⌌願屛左右.⌏ 上屛人, 獨<錯>在. <盎>曰:⌌臣所言, 人臣不得知.⌏ 乃屛<錯>. <錯>趨避東箱, 甚恨. 上卒問<盎>, 對曰:⌌<吳楚>相遺書, 言<高皇帝>王子弟各有分地, 今賊臣<鼂錯>擅適諸侯, 削奪之地, 以故反名爲西共誅<錯>, 復故地而罷. 方今計, 獨有斬<錯>, 發使赦<吳楚>七國, 復其故地, 則兵可毋血刃而俱罷.⌏ 於是上黙然, 良久曰:⌌顧誠何如, 吾不愛一人謝天下.⌏ <盎>曰:⌌愚計出此, 唯上孰計之.⌏ 乃拜<盎>爲太常, 密裝治行.
後十餘日, 丞相<靑翟>、中尉<嘉>、廷尉<敺>劾奏<錯>曰:⌌<吳王>反逆亡道, 欲危宗廟, 天下所當共誅. 今御史大夫<錯>議曰:『兵數百萬, 獨屬羣臣, 不可信, 陛下不如自出臨兵, 使<錯>居
<徐>、<僮>之旁<吳>所未下者可以予<吳>.』 <錯>不稱陛下德信, 欲疏羣臣百姓, 又欲以城邑予<吳>, 亡臣子禮, 大逆無道. <錯>當要斬, 父母妻子同産無少長皆棄市. 臣請論如法.⌏制曰:⌌可.⌏ <錯>殊不知. 乃使中尉召<錯>, 紿載行市. <錯>衣朝衣斬東市.
<錯>已死, 謁者僕射<鄧公>爲校尉, 擊<吳楚>爲將. 還, 上書言軍事, 見上. 上問曰:⌌道軍所來, 聞<鼂錯>死, <吳楚>罷不?⌏ <鄧公>曰:⌌<吳>爲反數十歲矣, 發怒削地, 以誅<錯>爲名, 其意不在<錯>也. 且臣恐天下之士拑口不敢復言矣.⌏ 上曰:⌌何哉?⌏<鄧公>曰:⌌夫<鼂錯>患諸侯彊大不可制, 故請削之, 以尊京師, 萬世之利也. 計畫始行, 卒受大戮, 內杜忠臣之口, 外爲諸侯報仇, 臣竊爲陛下不取也.⌏ 於是<景帝>喟然長息, 曰:⌌公言善, 吾亦恨之.⌏ 乃拜<鄧公>爲<城陽>中尉.
<鄧公>, <成固>人也, 多奇計. <建元>年中, 上招賢良, 公卿言<鄧先>. <鄧先>時免, 起家爲九卿. 一年, 復謝病免歸. 其子<章>, 以修<黃老>言顯諸公間.
贊曰:<爰盎>雖不好學, 亦善傅會, 仁心爲質, 引義慷慨. 遭<孝文>初立, 資適逢世. 時已變易, 及<吳>壹說, 果於用辯, 身亦不遂. <鼂錯>銳於爲國遠慮, 而不見身害. 其父*睹之, 經於溝瀆, 亡益救敗, 不如<趙母>指<括>, 以全其宗. 悲夫! <錯>雖不終, 世哀其忠. 故論其施行之語著于篇.


漢書卷五十  張馮汲鄭傳第二十

<張釋之>字<季>, <南陽堵陽>人也. 與兄<仲>同居, 以貲爲騎郞, 事<文帝>, 十年不得調, 亡所知名. <釋之>曰:⌌久宦減<仲>之産, 不遂.⌏ 欲免歸. 中郞將<爰盎>知其賢, 惜其去, 乃請徙<釋之>補謁者. <釋之>旣朝畢, 因前言便宜事. <文帝>曰:⌌卑之, 毋甚高論, 令今可行也.⌏ 於是<釋之>言<秦漢>之間事, <秦>所以失, <漢>所以興者. <文帝>稱善, 拜<釋之>爲謁者僕射.
從行, 上登虎圈, 問<上林>尉禽獸簿, 十餘問, 尉左右視, 盡不能對. 虎圈嗇夫從旁代尉對上所問禽獸簿甚悉, 欲以觀其能口對嚮應亡窮者. <문제>曰:⌌吏不當如此邪? 尉亡賴!⌏ 詔<釋之>拜嗇夫爲<上林>令. <釋之>前曰:⌌陛下以<絳侯周勃>何如人也?⌏ 上曰:⌌長者.⌏ 又復問:⌌<東陽侯張相如>何如人也?⌏上復曰:⌌長者.⌏ <釋之>曰:⌌夫<絳侯>、<東陽侯>稱爲長者, 此兩人言事曾不能出口, 豈效此嗇夫喋喋利口捷給哉! 且<秦>以任刀筆之吏, 爭以亟疾苛察相高, 其敝徒文具, 亡惻隱之實. 以故不聞其過, 陵夷至於<二世>, 天下土崩. 今陛下以嗇夫口辯而超遷之, 臣恐天下隨風靡, 爭口辯, 亡其實. 且下之化上, 疾於景嚮, 擧錯不可不察也.⌏ <文帝>曰:⌌善.⌏ 乃止不拜嗇夫.
就車, 召<釋之>驂乘, 徐行, 行問<釋之秦>之敝. 具以質言. 至宮, 上拜<釋之>爲公車令.
頃之, 太子與<梁王>共車入朝, 不下司馬門, 於是<釋之>追止太子、<梁王>毋入殿門. 遂劾不下公門不敬, 奏之. <薄太后>聞之, <文帝>免冠謝曰:⌌敎兒子不謹.⌏ <薄太后>使使承詔赦太子、<梁王>, 然後得入. <文帝>繇是奇<釋之>, 拜爲中大夫.
頃之, 至中郞將. 從行至<霸陵>, 上居外臨廁. 時<愼夫人>從, 上指視<愼夫人><新豐>道, 曰:⌌此走<邯鄲>道也.⌏ 使<愼夫人>鼓瑟, 上自倚瑟而歌, 意悽愴悲懷, 顧謂羣臣曰:⌌嗟乎! 以北山石爲*槨, 用紵絮斮陳漆其間, 豈可動哉!⌏ 左右皆曰:⌌善.⌏ <釋之>前曰:⌌使其中有可欲, 雖錮南山猶有隙:使其中亡可欲, 雖亡石*槨, 又何戚焉?⌏ <文帝>稱善. 其後, 拜<釋之>爲廷尉.
頃之, 上行出<中渭橋>, 有一人從橋下走, 乘輿馬驚. 於是使騎捕之, 屬廷尉. <釋之>治問. 曰:⌌縣人來, 聞蹕, 匿橋下. 久, 以爲行過, 旣出, 見車騎, 卽走耳.⌏ <釋之>奏當:⌌此人犯蹕, 當罰金.⌏ 上怒曰:⌌此人親驚吾馬, 馬賴和柔, 令它馬, 固不敗傷我乎? 而廷尉乃當之罰金!⌏ <釋之>曰:⌌法者天子所與天下公共也. 今法如是, 更重之, 是法不信於民也. 且方其時, 上使使誅之則已. 今已下廷尉, 廷尉, 天下之平也, 壹傾, 天下用法皆爲之輕重, 民安所錯其手足? 唯陛下察之.⌏ 上良久曰:⌌廷尉當是也.⌏
其後人有盜<高廟>座前玉環, 得, <文帝>怒, 下廷尉治. 案盜宗廟服御物者爲奏, 當棄市. 上大怒曰:⌌人亡道, 乃盜先帝器! 吾屬廷尉者, 欲致之族, 而君以法奏之, 非吾所以共承宗廟意也.⌏ <釋之>免冠頓首謝曰:⌌法如是足也. 且罪等, 然以逆順爲基. 今盜宗廟器而族之, 有如萬分一, 假令愚民取<長陵>一杯土, 陛下且何以加其法虖?⌏ <文帝>與太后言之, 乃許廷尉當. 是時, 中尉<條侯周亞夫>與<梁>相<山都侯王恬(咸)[啓]>見<釋之>持議平, 乃結爲親友. <張廷尉>繇此天下稱之.
<文帝>崩, <景帝>立, <釋之>恐, 稱疾. 欲免去, 懼大誅至;欲見, 則未知何如. 用<王生>計, 卒見謝, <景帝>不過也.
<王生>者, 善爲<黃老>言, 處士. 嘗召居廷中, 公卿盡會立, <王生>老人, 曰⌌吾**말解⌏, 顧謂<釋之>:⌌爲我結**말!⌏ <釋之>跪而結之. 旣已, 人或讓<王生>:⌌獨柰何廷辱<將廷尉>如此?⌏ <王生>曰:⌌吾老且賤, 自度終亡益於<張廷尉>. <廷尉>方天下名臣, 吾故聊使結**말, 欲以重之.⌏ 諸公聞之, 賢<王生>而重<釋之>.
<釋之>事<景帝>歲餘, 爲<淮南>相, 猶尙以前過也. 年老病卒. 其子<摯>, 字<長公>, 官至大夫, 免. 以不能取容當世, 故終身不仕.
<馮唐>, 祖父<趙>人也. 父徙<代>. <漢>興徙<安陵>. <唐>以孝著, 爲郞中署長, 事<文帝>. 帝輦過, 問<唐>曰:⌌父老何自爲郞? 家安在?⌏ 具以實言. <文帝>曰:⌌吾居<代>時, 吾尙食監<高祛>數爲我言<趙>將<李齊>之賢, 戰於<鉅鹿>下. 吾每飮食, 意未嘗不在<鉅鹿>也. 父老知之乎?⌏ <唐>對曰:⌌<齊>尙不如<廉頗>、<李牧>之爲將也.⌏ 上曰:⌌何已?⌏ <唐>曰:⌌臣大父在<趙>時, 爲官帥將, 善<李牧>. 臣父故爲<代>相, 善<李齊>, 知其爲人也.⌏ 上旣聞<廉頗>、<李牧>爲人, 良說, 乃拊髀曰:⌌嗟乎! 吾獨不得<廉頗>、<李牧>爲將, 豈憂<匈奴>哉!⌏<唐>曰:⌌主臣! 陛下雖有<廉頗>、<李牧>, 不能用也.⌏上怒, 起入禁中. 良久, 召<唐>讓曰:⌌公衆辱我, 獨亡間處虖?⌏ <唐>謝曰:⌌鄙人不知忌諱.⌏
當是時, <匈奴>新大入<朝那>, 殺<北地>都尉<卬>. 上以<胡>寇爲意, 乃卒復問<唐>曰:⌌公何以言吾不能用<頗>、<牧>也?⌏ <唐>對曰:⌌臣聞上古王者遣將也, 跪而推轂, 曰:『闑以內寡人制之, 闑以外將軍制之;軍功爵賞, 皆決於外, 歸而奏之.』 此非空言也. 臣大父言<李牧>之爲<趙>將居邊, 軍市之租皆自用饗士, 賞賜決於外, 不從中覆也. 委任而責成功, 故<李牧>乃得盡其知能, 選車千三百乘, 彀騎萬三千匹, 百金之士十萬, 是以北逐單于, 破<東胡>, 滅<澹林>, 西抑彊<秦>, 南支<韓>、<魏>. 當是時, <趙>幾伯. 後會<趙王遷>立, 其母倡也. 用<郭開>讒, 而誅<李牧>, 令<顔聚>代之. 是以爲<秦>所滅. 今臣竊聞<魏尙>爲<雲中>守, 軍市租盡以給士卒, 出私養錢, 五日壹殺牛, 以饗賓客軍吏舍人, 是以<匈奴>遠避, 不近<雲中>之塞. 虜嘗一入, <尙>帥車騎擊之, 所殺甚衆. 夫士卒盡家人子, 起田中從軍, 安知尺籍伍符? 終日力戰, 斬首捕虜, 上功莫府, 一言不相應, 文吏以法繩之. 其賞不行, 吏奉法必用. 愚以爲陛下法太明, 賞太輕, 罰太重. 且<雲中>守<尙>坐上功首虜差六級, 陛下下之吏, 削其爵, 罰作之. 繇此言之, 陛下雖得<李牧>, 不能用也. 臣誠愚, 觸忌諱, 死罪!⌏<文帝>說. 是日, 令<唐>持節赦<魏尙>, 復以爲<雲中>守, 而拜<唐>爲車騎都尉, 主中尉及郡國車士.
十年, <景帝>立, 以<唐>爲<楚>相. <武帝>卽位, 求賢良, 擧<唐>. <唐>時年九十餘, 不能爲官, 乃以子<遂>爲郞. <遂>字<王孫>, 亦奇士. <魏尙>, <槐里>人也.
<汲黯>字<長孺>, <濮陽>人也. 其先有寵於古之<衛君>也. 至<黯>十世, 世爲卿大夫. 以父任, <孝景>時爲太子洗馬, 以嚴見憚.
<武帝>卽位, <黯>爲謁者. <東粤>相攻, 上使<黯>往視之. 至<吳>而還, 報曰:⌌家人失火, 屋比延燒, 不足憂. 臣過<河內>, <河內>貧人傷水旱萬餘家, 或父子相食, 臣謹以便宜, 持節發<河內>倉粟以振貧民. 請歸節, 伏矯制*罪.⌏ 上賢而釋之, 遷爲<滎陽>令. <黯>恥爲令, 稱疾歸田里. 上聞, 乃召爲中大夫. 以數切諫, 不得久留內, 遷爲<東海>太守.
<黯>學<黃老>言, 治官民, 好淸靜, 擇丞史任之, 責大指而已, 不細苛. <黯>多病, 臥閤內不出. 歲餘, <東海>大治, 稱之. 上聞, 召爲主爵都尉, 列於九卿. 治務在無爲而已, 引大體, 不拘文法.
爲人性倨, 少禮, 面折, 不能容人之過. 合己者善待之, 不合者弗能忍見, 士亦以此不附焉. 然好游俠, 任氣節, 行修潔. 其諫, 犯主之顔色. 常慕<傅伯>、<爰盎>之爲人. 善<灌夫>、<鄭當時>及宗正<劉棄疾>. 亦以數直諫, 不得久居位.
是時, 太后弟<武安侯田蚡>爲丞相, 中二千石拜謁, <蚡>弗爲禮. <黯>見<蚡>, 未嘗拜, 揖之. 上方招文學儒者, 上曰吾欲云云, <黯>對曰:⌌陛下內多欲而外施仁義, 柰何欲效<唐虞>之治乎!⌏ 上怒, 變色而罷朝. 公卿皆爲<黯>懼. 上退, 謂人曰:⌌甚矣, <汲黯>之戇也!⌏ 羣臣或數<黯>, <黯>曰:⌌天子置公卿輔弼之臣, 寧令從諛承意, 陷主於不誼虖? 且已在其位, 縱愛身, 柰辱朝廷何!⌏
<黯>多病, 病且滿三月, 上常賜告者數, 終不瘉. 最後, <嚴助>爲請告. 上曰:⌌<汲黯>何如人也?⌏曰:⌌使<黯>任職居官, 亡以瘉人, 然至其輔少主守成, 雖自謂<賁育>弗能奪也.⌏ 上曰:⌌然. 古有社稷之臣, 至如<汲黯>, 近之矣.⌏
大將軍<靑>侍中, 上踞廁視之. 丞相<弘>宴見, 上或時不冠. 至如見<黯>, 不冠不見也, 上嘗坐武帳, <黯>前奏事, 上不冠, 望見<黯>, 避帷中, 使人可其奏. 其見敬禮如此.
<張湯>以更定律令爲廷尉, <黯>質責<湯>於上前, 曰:⌌公爲正卿, 上不能襃先帝之功業, 下不能化天下之邪心, 安國富民, 使囹圄空虛, 何空取<高皇帝>約束紛更之爲? 而公以此無種矣!⌏ <黯>時與<湯>論議, <湯>辯常在文深小苛, <黯>憤發, 罵曰:⌌天下謂刀筆吏不可(謂)[爲]公卿, 果然. 必<湯>也, 令天下重足而立, 仄目而視矣!⌏
是時, <漢>方征<匈奴>, 招懷四夷. <黯>務少事, 間常言與<胡>和親, 毋起兵. 上方鄕儒術. 尊<公孫弘>, 及事益多, 吏民巧. 上分別文法, <湯>等數奏決讞以幸. 而<黯>常毁儒, 面觸<弘>等徒懷詐飾智以阿人主取容, 而刀筆之吏專深文巧詆, 陷人於罔, 以自爲功. 上愈益貴<弘>、<湯>、<弘>、<湯>心疾<黯>, 雖上亦不說也, 欲誅之以事. <弘>爲丞相, 乃言上曰:⌌<右內史>界部中多貴人宗室, 難治, 非素重臣弗能任, 請徙<黯>爲右內史.⌏ 數歲, 官事不廢.
大將軍<靑>旣益尊, 姊爲皇后, 然<黯>與亢禮. 或說<黯>曰:⌌自天子欲令羣臣下大將軍, 大將軍尊貴, 誠重, 君不可以不拜.⌏<黯>曰:⌌夫以大將軍有揖客, 反不重耶?⌏ 大將軍聞, 愈賢<黯>, 數請問以朝廷所疑, 遇<黯>加於平日.
<淮南王>謀反, 憚<黯>, 曰:⌌<黯>好直諫, 守節死義;至說<公孫弘>等, 如發蒙耳.⌏
上旣數征<匈奴>有功, <黯>言益不用.
始<黯>列九卿矣, 而<公孫弘>、<張湯>爲小吏. 及<弘>、<湯>稍貴, 與<黯>同位, <黯>又非毁<弘>、<湯>. 已而<弘>至丞相封侯, <湯>御史大夫, <黯>時丞史皆與同列, 或尊用過之. <黯>褊心, 不能無少望, 見上, 言曰:⌌陛下用羣臣如積薪耳. 後來者居上.⌏<黯>罷, 上曰:⌌人果不可以無學, 觀<汲黯>之言, 日益甚矣.⌏
居無何, <匈奴渾邪王>帥衆來降, <漢>發車二萬乘. 縣官亡錢, 從民貰馬. 民或匿馬, 馬不具. 上怒, 欲斬<長安>令. <黯>曰:⌌<長安>令亡罪, 獨斬臣<黯>, 民乃肯出馬. 且<匈奴>畔其主而降<漢>, 徐以縣次傳之, 何至令天下騷動, 罷中國, 甘心夷狄之人乎!⌏ 上黙然. 後<渾邪曰>至, 賈人與市者, 坐當死五百餘人. <黯>入, 請間, 見<高門>, 曰:⌌夫<匈奴>攻當路塞, 絶和親, 中國擧兵誅之, 死傷不可勝計, 而費以鉅萬百數. 臣愚以爲陛下得<胡>人, 皆以爲奴婢, 賜從軍死者家;鹵獲, 因與之, 以謝天下, 塞百姓之心. 今縱不能, <渾邪>帥數萬之衆來, 虛府庫賞賜, 發良民侍養, 若奉驕子. 愚民安知市買<長安>中而文吏繩以爲闌出財物如邊關乎? 陛下縱不能得<匈奴>之贏以謝天下, 又以微文殺無知者五百餘人, 臣竊爲陛下弗取也.⌏ 上弗許, 曰:⌌吾久不聞<汲黯>之言, 今又復妄發矣.⌏ 後數月, <黯>坐小法, 會赦, 免官. 於是<黯>隱於田園者數年.
會更立五銖錢, 民多盜鑄錢者, <楚>地尤甚. 上以爲<淮陽>, <楚>地之郊也, 召<黯>拜爲<淮陽>太守. <黯>伏謝不受印綬, 詔數强予, 然後奉詔. 召上殿, <黯>泣曰:⌌臣自以爲塡溝壑, 不復見陛下, 不意陛下復收之. 臣常有狗馬之心, 今病, 力不能任郡事. 臣願爲中郞, 出入禁闥, 補過拾遺, 臣之願也.⌏ 上曰:⌌君薄<淮陽>邪? 吾今召君矣. 顧<淮陽>吏民不相得, 吾徒得君重, 臥而治之.⌏ <黯>旣辭, 過大行<李息>, 曰:⌌<黯>棄逐居郡, 不得與朝廷議矣. 然御史大夫<湯>智足以距諫, 詐足以飾非, 非肯正爲天下言, 專阿主意. 主意所不欲, 因而毁之;主意所欲, 因而譽之. 好興事, 舞文法, 內懷詐以御主心, 外挾賊吏以爲重. 公列九卿不早言之何? 公與之俱受其戮矣!⌏ <息>畏<湯>、終不敢言. <黯>居郡如其故治, <淮陽>政淸. 後<張湯>敗, 上聞<黯>與<息>言, 抵<息>罪. 令<黯>以諸侯相秩居<淮陽>. 居<淮陽>十歲而卒.
卒後, 上以<黯>故, 官其弟<仁>至九卿, 子<偃>至諸侯相. <黯>姊子<司馬安>亦少與<黯>爲太子洗馬. <安>文深巧善宦, 四至九卿, 以<河南>太守卒. 昆弟以<安>故, 同時至二千石十人. <濮陽段宏>始事<蓋侯信>, <信>任<宏>, 官亦再至九卿. 然<衛>人仕者皆嚴憚<汲黯>, 出其下.
<鄭當時>字<莊>, <陳>人也. 其先<鄭君>嘗事<項籍>, <籍>死而屬<漢>. <高祖>令諸故<項籍>臣名籍, <鄭君>獨不奉詔. 詔盡拜名籍者爲大夫, 而逐<鄭君>. <鄭君>死<孝文>時.
<當時>以任俠自喜, 脫<張羽>於**액, 聲聞<梁楚>間. <孝景>時, 爲太子舍人. 每五日洗沐, 常置驛馬<長安>諸郊, 請謝賓客, 夜以繼日, 至明旦, 常恐不徧. <當時>好<黃老>言, 其慕長者, 如恐不稱. 自見年少官薄, 然其知友皆大父行, 天下有名之士也.
<武帝>卽位, <當時>稍遷爲<魯>中尉, <濟南>太守, <江都>相, 至九卿爲右內史. 以<武安魏其>時議, 貶秩爲詹事, 遷爲大司農.
<當時>爲大史, 戒門下:⌌客至, 亡貴賤亡留門(下)者.⌏ 執賓主之禮, 以其貴下人. 性廉, 又不治産, 卬奉賜給諸公. 然其餽遺人, 不過具器食. 每朝, 候上間說, 未嘗不言天下長者. 其推轂士及官屬丞史, 誠有味其言也, 常引以爲賢於己. 未嘗名吏, 與官屬言, 若恐傷之. 聞人之善言, 進之上, 唯恐後. <山東>諸公以此翕然稱<鄭莊>.
使視決<河>, 自請治行五日. 上曰:⌌吾聞<鄭莊>行, 千里不齎糧, 治行者何也?⌏然<當時>在朝, 常趨和承意, 不敢甚斥臧否. <漢>征<匈奴>, 招四夷, 天下費多, 財用益屈. <當時>爲大司農, 任人賓客僦, 入多逋負. <司馬安>爲<淮陽>太守, 發其事, <當時>以此陷罪, 贖爲庶人. 頃之, 守長史. 遷<汝南>太守, 數歲, 以官卒. 昆弟以<當時>故, 至二千石者六七人.
<當時>始與<汲黯>列爲九卿, 內行修. 兩人中廢, 賓客益落. <當時>死, 家亡餘財.
先是<下邽翟公>爲廷尉, 賓客亦塡門, 及廢, 門外可設爵羅. 後復爲廷尉, 客欲往, <翟公>大署其門曰:⌌一死一生, 乃知交情;一貧一富, 乃知交態;一貴一賤, 交情乃見.⌏
贊曰:<張釋之>之守法, <馮唐>之論將, <汲黯>之正直, <鄭當時>之推士, 不如是, 亦何以成名哉! <揚子>以爲<孝文>親詘帝尊以信<亞夫>之軍, 曷爲不能用<頗>、<牧>? 彼將有激云爾.


漢書卷五十一  賈鄒枚路傳第二十一

<賈山>, <潁川>人也. 祖父(祛)[<袪>], 故<魏王>時博士弟子也. <山>受學(祛)[<袪>], 所言涉獵書記, 不能爲醇儒. 嘗給事<潁陰侯>爲騎.
<孝文>時, 言治亂之道, 借<秦>爲諭, 名曰{至言}. 其辭曰:
臣聞爲人臣者, 盡忠竭愚, 以直諫主, 不避死亡之誅者, 臣<山>是也. 臣不敢以久遠諭, 願借<秦>以爲諭, 唯陛下少加意焉.
夫布衣韋帶之士, 修身於內, 成名於外, 而使後世不絶息. 至<秦>則不然. 貴爲天子, 富有天下, 賦斂重數, 百姓任罷, 赭衣半道, 羣盜滿山, 使天下之人戴目而視, 傾耳而聽. 一夫大謼, 天下嚮應者, <陳勝>是也. <秦>非徒如此也, 起<咸陽>而西至<雍>, 離宮三百, 鍾鼓帷帳, 不移而具. 又爲<阿房>之殿, 殿高數十仞, 東西五里, 南北千步, 從車羅騎, 四馬騖馳, 旌旗不橈. 爲宮室之麗至於此, 使其後世曾不得聚廬而託處焉. 爲馳道於天下, 東窮<燕齊>, 南極<吳楚>, 江湖之上, 瀕海之觀畢至. 道廣五十步, 三丈而樹, 厚築其外, 隱以金椎, 樹以靑松. 爲馳道之麗至於此, 使其後世曾不得邪徑而託足焉. 死葬乎<驪山>, 吏徒數十萬人, 曠日十年. 下徹三泉合采金石, 冶銅錮其內, 桼塗其外, 被以珠玉, 飾以翡翠, 中成觀游, 上成山林. 爲葬薶之侈至於此, 使其後世曾不得蓬顆蔽冢而託葬焉. <秦>以熊羆之力, 虎狼之心, 蠶食諸侯, 幷呑海內, 而不篤禮義, 故天殃已加矣. 臣昧死以聞, 願陛下少留意而詳擇其中.
臣聞忠臣之事君也, 言切直則不用而身危, 不切直則不可以明道, 故切直之言, 明主所欲急聞, 忠臣之所以蒙死而竭知也. 地之磽者, 雖有善種, 不能生焉;江皐河瀕, 雖有惡種, 無不猥大. 昔者<夏商>之季世, 雖<關龍逢>、<箕子>、<比干>之賢, 身死亡而道不用. <文王>之時, 豪俊之士皆得竭其智, 芻蕘採薪之人皆得盡其力, 此<周>之所以興也. 故地之美者善養禾, 君之仁者善養士. 雷霆之所擊, 無不摧折者;萬鈞之所壓, 無不糜滅者. 今人主之威, 非特雷霆也;勢重, 非特萬鈞也. 開道而求諫, 和顔色而受之, 用其言而顯其身, 士猶恐懼而不敢自盡, 又乃況於縱欲恣行暴虐, 惡聞其過乎! 震之以威, 壓之以重, 則雖有<堯舜>之智, <孟賁>之勇, 豈有不摧折者哉? 如此, 則人主不得聞其過失矣;弗聞, 則社稷危矣. 古者聖王之制, 史在前書過失, 工誦箴諫, 瞽誦詩諫, 公卿比諫, 士傳言諫(過), 庶人謗於道, 商旅議於市, 然後君得聞其過失也. 聞其過失而改之, 見義而從之, 所以永有天下也. 天子之尊, 四海之內, 其義莫不爲臣. 然而養三老於大學, 親執醬而餽, 執爵而酳, 祝䭇在前, 祝鯁在後, 公卿奉杖, 大夫進履, 擧賢以自輔弼. 求修正之士使直諫. 故以天子之尊, 尊養三老, 視孝也;立輔弼之臣者, 恐驕也;置直諫之士者, 恐不得聞其過也;學問至於芻蕘者, 求善無饜也;商人庶人誹謗己而改之, 從善無不聽也.
昔者, <秦政>力幷萬國, 富有天下, 破六國以爲郡縣, 築長城以爲關塞. <秦>地之固, 大小之勢, 輕重之權, 其與一家之富, 一夫之彊, 胡可勝計也! 然而兵破於<陳涉>, 地奪於<劉氏>者, 何也? <秦王>貪狼暴虐, 殘賊天下, 窮困萬民, 以適其欲也. 昔者, <周>蓋千八百國, 以九州之民養千八百國之君, 用民之力不過歲三日, 什一而籍, 君有餘財, 民有餘力, 而頌聲作. <秦皇帝>以千八百國之民自養, 力罷不能勝其役, 財盡不能勝其求. 一君之身耳, 所以自養者馳騁弋獵之娛, 天下弗能供也. 勞罷者不得休息, 飢寒者不得衣食, 亡罪而死刑者無所告訴, 人與之爲怨, 家與之爲讎, 故天下壞也. <秦皇帝>身在之時, 天下已壞矣, 而弗自知也. <秦皇帝>東巡狩, 至<會稽>、<琅邪>, 刻石著其功, 自以爲過<堯舜>統;縣石鑄鍾虡, 篩土築<阿房>之宮, 自以爲萬世有天下也. 古者聖王作諡, 三四十世耳, 雖<堯舜禹湯文武>絫世廣德以爲子孫基業, 無過二三十世者也. <秦皇帝>曰死而以諡法, 是父子名號有時相襲也, 以一至萬, 則世世不相復也, 故死而號曰<始皇帝>, 其次曰<二世皇帝>者, 欲以一至萬也. <秦皇帝>計其功德, 度其後嗣, 世世無窮, 然身死纔數月耳, 天下四面而攻之, 宗廟滅絶矣.
<秦皇帝>居滅絶之中而不自知者何也? 天下莫敢告也. 其所以莫敢告者何也? 亡養老之義, 亡輔弼之臣, 亡進諫之士, 縱恣行誅, 退誹謗之人, 殺直諫之士, 是以道諛婾合苟容, 比其德則賢於<堯舜>, 課其功則賢於<湯武>, 天下已潰而莫之告也.
{詩}曰:⌌匪言不能, 胡此畏忌, 聽言則對, 譖言則退.⌏ 此之謂也. 又曰:⌌濟濟多士, <文王>以寧.⌏ 天下未嘗亡士也, 然而<文王>獨言以寧者何也? <文王>好仁則仁興, 得士而敬之則士用, 用之有禮義.
故不致其愛敬, 則不能盡其心;不能盡其心, 則不能盡其力;不能盡其力, 則不能成其功. 故古之賢君於其臣也, 尊其爵祿而親之;疾則臨視之亡數, 死則往弔哭之, 臨其小斂大斂, 已棺塗而後爲之服錫衰麻絰, 而三臨其喪;未斂不飮酒食肉, 未葬不擧樂, 當宗廟之祭而死, 爲之廢樂. 故古之君人者於其臣也, 可謂盡禮矣;服法服, 端容貌, 正顔色, 然後見之. 故臣下莫敢不竭力盡死以報其上, 功德立於後世, 而令聞不忘也.
今陛下念思祖考, 術追厥功, 圖所以昭光洪業休德, 俟天下擧賢良方正之士, 天下皆訢訢焉, 曰將興<堯舜>之道, <三王>之功矣. 天下之士莫不精白以承休德. 今方正之士皆在朝廷矣, 又選其賢者使爲常侍諸吏, 與之馳敺射獵, 一日再三出. 臣恐朝廷之解弛, 百官之墮於事也, 諸侯聞之, 又必怠於政矣.
陛下卽位, 親自勉以厚天下, 損食膳, 不聽樂, 減外徭衛卒, 止歲貢;省廏馬以賦縣傳, 去諸苑以賦農夫, 出帛十萬餘匹以振貧民;禮高年, 九十者一子不事, 八十者二算不事;賜天下男子爵, 大臣皆至公卿;發御府金賜大臣宗族, 亡不被澤者;赦罪人, 憐其亡髮, 賜之巾, 憐其衣赭書其背, 父子兄弟相見也而賜之衣. 平獄緩刑, 天下莫不說喜. 是以元年膏雨降, 五穀登, 此天之所以相陛下也. 刑輕於它時而犯法者寡, 衣食多於前年而盜賊少, 此天下之所以順陛下也. 臣聞<山東>吏布詔令, 民雖老羸*癃疾, 扶杖而往聽之, 願少須臾毋死, 思見德化之成也. 今功業方就, 名聞方昭, 四方鄕風, 今從豪俊之臣, 方正之士, 直與之日日獵射, 擊免伐狐, 以傷大業, 絶天下之望, 臣竊悼之. {詩}曰:⌌靡不有初, 鮮克有終.⌏ 臣不勝大願, 願少衰射獵, 以<夏>歲二月, 定明堂, 造太學, 修先王之道. 風行俗成, 萬世之基定, 然後唯陛下所幸耳. 古者大臣不媟, 故君子不常見其齊嚴之色, 肅敬之容. 大臣不得與宴游, 方正修潔之士不得從射獵, 使皆務其方以高其節, 則羣臣莫敢不正身修行, 盡心以稱大禮. 如此, 則陛下之道尊敬, 功業施於四海, 垂於萬世子孫矣. 誠不如此, 則行日壞而榮日滅矣. 夫士修之於家, 而壞之於天子之廷, 臣竊愍之. 陛下與衆臣宴游, 與大臣方正朝廷論議. 夫游不失樂, 朝不失禮, 議不失計, 軌事之大者也.
其後<文帝>除鑄錢令, <山>復上書諫, 以爲變先帝法, 非是. 又訟<淮南王>無大罪, 宜急令反國. 又言<柴唐>子爲不善, 足以戒. 章下詰責, 對以爲⌌錢者, 亡用器也, 而可以易富貴. 富貴者, 人主之操柄也, 令民爲之, 是與人主共操柄, 不可長也.⌏ 其言多激切, 善指事意, 然終不加罰, 所以廣諫爭之路也. 其後復禁鑄錢云.
<鄒陽>, <齊>人也. <漢>興, 諸侯王皆自治民聘賢. <吳王濞>招致四方游士, <陽>與<吳嚴忌>、<枚乘>等俱仕<吳>, 皆以文辯著名. 久之, <吳王>以太子事怨望, 稱疾不朝, 陰有邪謀, <陽>奏書諫. 爲其事尙隱, 惡指斥言, 故先引<秦>爲諭, 因道<胡>、<越>、<齊>、<趙>、<淮南>之難, 然後乃致其意. 其辭曰:
臣聞<秦>倚<曲臺>之宮, 懸衡天下, 畫地而不犯, 兵加<胡越>;至其晩節末路, <張耳>、<陳勝>連從兵之據, 以叩<函谷>, <咸陽>遂危. 何則? 列郡不相親, 萬室不相救也. 今<胡>數涉<北河>之外, 上覆飛鳥, 下不見伏菟, 鬪城不休, 救兵不止, 死者相隨, 輦車相屬, 轉粟流輸, 千里不絶, 何則? 彊<趙>責於<河間>, 六<齊>望於<惠后>, <城陽>顧於<盧博>, 三<淮南>之心思墳墓. 大王不憂, 臣恐救兵之不專, <胡>馬遂進窺於<邯鄲>, <越>水<長沙>, 還舟<靑陽>. 雖使<梁>幷<淮陽>之兵, 下<淮>東, 越<廣陵>, 以遏<越>人之糧, <漢>亦折<西河>而下, 北守<漳水>, 以輔大國, <胡>亦益進, <越>亦益深. 此臣之所爲大王患也.
臣聞交龍襄首奮翼, 則浮雲出流, 霧雨咸集. 聖王底節修德, 則游談之士歸義思名. 今臣盡智畢議, 易精極慮, 則無國不可奸;飾固陋之心, 則何王之門不可曳長裾乎? 然臣所以歷數王之朝, 背<淮>千里而自致者, 非惡臣國而樂<吳>民也, 竊高下風之行, 尤說大王之義. 故願大王之無忽, 察聽其志.
臣聞鷙鳥絫百, 不如一鶚. 夫全<趙>之時, 武力鼎士袨服<叢臺>之下者一旦成市, 而不能止<幽王>之湛患. <淮南>連<山東>之俠, 死士盈朝, 不能還<厲王>之西也. 然而計議不得, 雖<諸>、<賁>不能安其位, 亦明矣. 故願大王審畫而已.
始<孝文皇帝>據關入立, 寒心銷志, 不明求衣. 自立天子之後, 使<東牟朱虛>東襃<義父>之後, 深割嬰兒王之. 壤子王<梁>、<代>, 益以<淮陽>. 卒仆<濟北>, 囚弟於<雍>者, 豈非象<新垣平>等哉! 今天子新據先帝之遺業, 左規<山東>, 右制<關中>, 變權易勢, 大臣難知. 大王弗察, 臣恐<周>鼎復起於<漢>, <新垣>過計於朝, 則我<吳>遺嗣, 不可期於世矣. <高皇帝>燒棧道, 水<章邯>, 兵不留行, 收弊民之倦, 東馳<函谷>, <西楚>大破. 水攻則<章邯>以亡其城, 陸擊則<荊王>以失其地, 此皆國家之不幾者也. 願大王孰察之.
<吳王>不內其言.
是時, <景帝>少弟<梁孝王>貴盛, 亦待士. 於是<鄒陽>、<枚乘>、<嚴忌>知<吳>不可說, 皆去之<梁>, 從<孝王>游.
<陽>爲人有智略, 忼慨不苟合, 介於<羊勝>、<公孫詭>之間. <勝>等疾<陽>, 惡之<孝王>. <孝王>怒, 下<陽>吏, 將殺之. <陽>客游以讒見禽, 恐死而負絫, 乃從獄中上書曰:
臣聞忠無不報, 信不見疑, 臣常以爲然, 徒虛語耳. 昔<荊軻>慕<燕丹>之義, 白虹貫日, 太子畏之;<衛先生>爲<秦>畫<長平>之事, <太白>食<昴>, <昭王>疑之. 夫精(誠)變天地而信不諭兩主, 豈不哀哉! 今臣盡忠竭誠, 畢議願知, 左右不明, 卒從吏訊, 爲世所疑. 是使<荊軻>、<衛先生>復起, 而<燕>、<秦>不寤也. 願大王孰察之.
昔玉人獻寶, <楚王>誅之;<李斯>竭忠, <胡亥>極刑. 是以<箕子>陽狂, <接輿>避世, 恐遭此患也. 願大王察玉人、<李斯>之意, 而後<楚王>、<胡亥>之聽, 毋使臣爲<箕子>、<接輿>所笑. 臣聞<比干>剖心, <子胥>鴟夷, 臣始不信, 乃今知之, 願大王孰察, 少加憐焉!
語曰⌌有白頭如新, 傾蓋如故⌏. 何則? 知與不知也. 故<樊於期>逃<秦>之<燕>, 藉<荊軻>首以奉<丹>事;<王奢>去<齊>之<魏>, 臨城自剄以卻<齊>而存<魏>. 夫<王奢>, <樊於期>非新於<齊>、<秦>而故於<燕>、<魏>也, 所以去二國死兩君者, 行合於志, 慕義無窮也. 是以<蘇秦>不信於天下, 爲<燕尾生>;<白圭>戰亡六城, 爲<魏>取<中山>. 何則? 誠有以相知也. <蘇秦>相<燕>, 人惡之<燕王>、<燕王>按劍而怒, 食以駃騠;<白圭>顯於<中山>, 人惡之於<魏文侯>、<文侯>賜以夜光之璧. 何則? 兩主二臣, 剖心析肝相信, 豈移於浮辭哉!
故女無美惡, 入宮見妒;士無賢不肖, 入朝見嫉. 昔<司馬喜>臏脚於<宋>, 卒相<中山>;<范睢>拉脅折齒於<魏>, 卒爲<應侯>. 此二人者, 皆信必然之畫, 捐朋黨之私, 挾孤獨之交, 故不能自免於嫉妒之人也. 是以<申徒狄>蹈雍之<河>, <徐衍>負石入海. 不容於世, 義不苟取比周於朝以移主上之心. 故<百里奚>乞食於道路, <繆公>委之以政;<甯戚>飯牛車下, <桓公>任之以國. 此二人者, 豈素宦於朝, 借譽於左右, 然後二主用之哉? 感於心, 合於行, 堅如膠桼, 昆弟不能離, 豈惑於衆口哉? 故偏聽生姦, 獨任成亂. 昔<魯>聽<季孫>之說逐<孔子>, <宋>任<子冉>之計囚<墨翟>. 夫以<孔>、<墨>之辯, 不能自免於讒諛, 而二國以危, 何則? 衆口鑠金, 積毁銷骨也. <秦>用<戎>人<由余>而伯中國, <齊>用<越>人<子臧>而彊<威>、<宣>. 此二國豈係於俗, 牽於世, 繫奇偏之浮辭哉? 公聽並觀, 垂明當世. 故意合則<胡越>爲兄弟, <由余>、<子臧>是矣;不合則骨肉爲讎敵, <朱>、<象>、<管>、<蔡>是矣. 今人主誠能用<齊>、<秦>之明, 後<宋>、<魯>之聽, 則<五伯>不足侔, 而<三王>易爲也.
是以聖王覺寤, (損)[捐]<子之>之心, 而不說<田常>之賢, 封<比干>之後, 修孕婦之墓, 故功業覆於天下. 何則? 欲善亡厭也. 夫<晉文>親其讎, 彊伯諸侯;<齊桓>用其仇, 而一匡天下. 何則? 慈仁殷勤, 誠加於心, 不可以虛辭借也.
至夫<秦>用<商鞅>之法, 東弱<韓>、<魏>, 立彊天下, 卒車裂之. <越>用<大夫種>之謀, 禽勁<吳>而伯中國, 遂誅其身. 是以<孫叔敖>三去相而不悔, <於陵子仲>辭三公爲人灌園. 今人主誠能去驕傲之心, 懷可報之意, 披心腹, 見情素, 墮肝膽, 施德厚, 終與之窮達, 無愛於士, 則<桀>之犬可使吠<堯>, <跖>之客可使刺<由>, 何況因萬乘之權, 假聖王之資乎!然則<[荊]軻>湛七族, <要離>燔妻子, 豈足爲大王道哉!
臣聞明月之珠, 夜光之璧, 以闇投人於道, 衆莫不按劍相眄者. 何則? 無因而至前也. 蟠木根柢, 輪囷離奇, 而爲萬乘器者, 以左右先爲之容也. 故無因而至前, 雖出<隨>珠<和>璧, 祗怨結而不見德;有人先游, 則枯木朽株, 樹功而不忘. 今夫天下布衣窮居之士, 身在貧羸, 雖蒙<堯>、<舜>之術, 挾<伊>、<管>之辯, 懷<龍逢>、<比干>之意, 而素無根柢之容, 雖竭精神, 欲開忠於當世之君, 則人主必襲按劍相眄之迹矣. 是使布衣之士不得爲枯木(巧)[朽]株之資也.
是以聖王制世御俗, 獨化於陶鈞之上, 而不牽乎卑辭之語, 不奪乎衆多之口. 故<秦皇帝>任中庶子<蒙[嘉]>之言, 以信<荊軻>, 而匕首竊發;<周文王>獵<涇渭>, 載<呂尙>歸, 以王天下. <秦>信左右而亡, <周>用烏集而王. 何則? 以其能越攣拘之語, 馳域外之議, 獨觀乎昭曠之道也.
今人主沈諂諛之辭, 牽帷廧之制, 使不羈之士與牛驥同皁, 此<鮑焦>所以憤於世世.
臣聞盛飾入朝者不以私汙義, 底厲名號者不以利傷行. 故里名<勝母>, <曾子>不入;邑號<朝歌>, <墨子>回車. 今欲使天下寥廓之士籠於威重之權, 脅於位勢之貴, 回面汙行, 以事諂諛之人, 而求親近於左右, 則士有伏死堀穴巖藪之中耳, 安有盡忠信而趨闕下者哉!
書奏<孝王>, <孝王>立出之, 卒爲上客.
初, <勝>、<詭>欲使王求爲<漢>嗣, 王又嘗上書, 願賜容車之地徑至<長樂宮>, 自使<梁國>士衆築作甬道朝太后. <爰盎>等皆建以爲不可. 天子不許. <梁王>怒, 令人刺殺<盎>. 上疑<梁>殺之, 使者冠蓋相望責<梁王>. <梁王>始與<勝>、<詭>有謀, <陽>爭以爲不可, 故見讒. <枚先生>、<嚴夫子>皆不敢諫.
及<梁>事敗, <勝>、<詭>死, <孝王>恐誅, 乃思<陽>言, 深辭謝之, 齎以千金, 令求方略解罪於上者. <陽>素知<齊>人<王先生>, 年八十餘, 多奇計, 卽往見, 語以其事. <王先生>曰:⌌難哉! 人主有私怨深怒, 欲施必行之誅, 誠難解也. 以太后之尊, 骨肉之親, 猶不能止, 況臣下乎? 昔<秦始皇>有伏怒於太后, 羣臣諫而死者以十數. 得<茅焦>爲廓大義, <始皇>非能說其言也, 乃自强從之耳. <茅焦>亦廑脫死如毛*미耳, 故事所以難者也. 今子欲安之乎?⌏ <陽>曰:⌌<鄒魯>守經學, <齊楚>多辯知, <韓魏>時有奇節, 吾將歷問之.⌏ <王先生>曰:⌌子行矣. 還, 過我而西.⌏
<鄒陽>行月餘, 莫能爲謀, 還過<王先生>, 曰:⌌臣將西矣, 爲如何?⌏ <王先生>曰:⌌吾先日欲獻愚計, 以爲衆不可蓋, 竊自薄陋不敢道也. 若子行, 必往見<王長君>, 士無過此者矣.⌏ <鄒陽>發寤於心, 曰:⌌敬諾.⌏ 辭去, 不過<梁>, 徑至<長安>, 因客見<王長君>. <長君>者, <王美人>兄也, 後封爲<蓋侯>. <鄒陽>留數日, 乘間而請曰:⌌臣非爲<長君>無使令於前, 故來侍也;愚戇竊不自料, 願有謁也.⌏ <長君>跪曰:⌌幸甚.⌏ <陽>曰:⌌竊聞<長君>弟得幸後宮, 天下無有, 而<長君>行迹多不循道理者. 今<爰盎>事卽窮竟, <梁王>恐誅. 如此, 則太后怫鬱泣血, 無所發怒, 切齒側目於貴臣矣. 臣恐<長君>危於絫卵, 竊爲足下憂之.⌏ <長君>懼然曰:⌌將爲之柰何?⌏ <陽>曰:<長君>誠能精爲上言之, 得毋竟<梁>事, <長君>必固自結於太后. 太后厚德<長君>, 入於骨髓, 而<長君>之弟幸於兩宮, 金城之固也. 又有存亡繼絶之功, 德布天下, 名施無窮, 願<長君>深自計之. 昔者, <舜>之弟<象>日以殺<舜>爲事, 及<舜>立爲天子, 封之於<有卑>. 夫仁人之於兄弟, 無臧怒, 無宿怨, 厚親愛而已, 是以後世稱之. <魯公子慶父>使僕人殺<子般>, 獄有所歸, <季友>不探其情而誅焉;<慶父>親殺<閔公>, <季子>緩追免賊, {春秋}以爲親親之道也. <魯哀姜>薨於<夷>, <孔子>曰『<齊桓公>法而不譎』, 以爲過也. 以是說天子, 徼幸<梁>事不奏.⌏ <長君>曰:⌌諾.⌏ 乘間入而言之. 及<韓安國>亦見長公主, 事果得不治.
初, <吳王濞>與七國謀反, 及發, <齊>、<濟北>兩國城守不行. <漢>旣破<吳>, <齊王>自殺, 不得立嗣. <濟北王>亦欲自殺, 幸全其妻子. <齊>人<公孫玃>謂<濟北王>曰:⌌臣請試爲大王明說<梁王>, 通意天子, 說而不用, 死未晩也.⌏ <公孫玃>遂見<梁王>, 曰:⌌夫<濟北>之地, 東接彊<齊>, 南牽<吳越>, 北脅<燕趙>, 此四分五裂之國, 權不足以自守, 勁不足以扞寇, 又非有奇怪云以待難也, 雖墜言於<吳>, 非其正計也. 昔者<鄭祭仲>許<宋>人立<公子突>以活其君, 非義也, {春秋}記之, 爲其以生易死, 以存易亡也. 鄕使<濟北>見情實, 示不從之端, 則<吳>必先歷<齊>畢<濟北>, 招<燕>、<趙>而總之. 如此, 則<山東>之從結而無隙矣. 今<吳楚>之王練諸侯之兵, 敺白徒之衆, 西與天子爭衡, <濟北>獨底節堅守不下. 使<吳>失與而無助, 跬步獨進, 瓦解土崩, 破敗而不救者, 未必非<濟北>之力也. 夫以區區之<濟北>而與諸侯爭彊, 是以羔犢之弱而扞虎狼之敵也. 守職不橈, 可謂誠一矣. 功義如此, 尙見疑於上, 脅肩低首, 絫足撫衿, 使有自悔不前之心, 非社稷之利也. 臣恐藩臣守職者疑之. 臣竊料之, 能歷西山, 徑<長樂>, 抵<未央>, 攘袂而正議者, 獨大王耳. 上有全亡之功, 下有安百姓之名, 德淪於骨髓, 恩加於無窮, 願大王留意詳惟之.⌏ <孝王>大說, 使人馳以聞. <濟北王>得不坐, 徙封於<淄川>.
<枚乘>字<叔>, <淮陰>人也, 爲<吳王濞>郞中. <吳王>之初怨望謀爲逆也. <乘>奏書諫曰:
臣聞得全者全昌, 失全者全亡. <舜>無立錐之地, 以有天下;<禹>無十戶之聚, 以王諸侯. <湯>、<武>之土不過百里, 上不絶三光之明, 下不傷百姓之心者, 有王術也. 故父子之道, 天性也;忠臣不避重誅以直諫, 則事無遺策, 功流萬世. 臣<乘>願披腹心而效愚忠, 唯大王少加意念惻怛之心於臣<乘>言.
夫以一縷之任係千鈞之重, 上縣無極之高, 下垂不測之淵, 雖甚愚之人猶知哀其將絶也. 馬方駭鼓而驚之, 係方絶又重鎭之;係絶於天不可復結, 隊入深淵難以復出. 其出不出, 間不容髮. 能聽忠臣之言, 百擧必脫. 必若所欲爲, 危於絫卵, 難於上天;變所欲爲, 易於反掌, 安於<太山>. 今欲極天命之壽, 敝無窮之樂, 究萬乘之勢, 不出反掌之易, 以居<泰山>之安, 而欲乘絫卵之危, 走上天之難, 此愚臣之所以爲大王惑也.
人性有畏其景而惡其跡者, 卻背而走, 迹愈多, 景愈疾, 不知就陰而止, 景滅迹絶. 欲人勿聞, 莫若勿言;欲人勿知, 莫若勿爲. 欲湯之凔, 一人炊之, 百人揚之, 無益也, 不如絶薪止火而已. 不絶之於彼, 而救之於此, 譬猶抱薪而救火也. <養由基>, <楚>之善射者也, 去楊葉百步, 百發百中. 楊葉之大, 加百中焉, 可謂善射矣. 然其所止, 乃百步之內耳, 比於臣<乘>, 未知操弓持矢也.
福生有基, 禍生有胎;納其基, 絶其胎, 禍何自來? <泰山>之霤穿石, 單極之*綆斷幹. 水非石之鑽, 索非木之鋸, 漸靡使之然也. 夫銖銖而稱之, 至石必差;寸寸而度之, 至丈必過. 石稱丈量, 徑而寡失. 夫十圍之木, 始生如蘖, 足可搔而絶, 手可擢而拔, 據其未生, 先其未形也. 磨礱底厲, 不見其損, 有時而盡;種樹畜養, 不見其益, 有時而大;積德絫行, 不知其善, 有時而用;棄義背理, 不知其惡, 有時而亡. 臣願大王孰計而身行之, 此百世不易之道也.
<吳王>不納. <乘>等去而之<梁>, 從<孝王>游.
<景帝>卽位, 御史大夫<鼂錯>爲<漢>定制度, 損削諸侯, <吳王>遂與六國謀反, 擧兵西鄕, 以誅<錯>爲名. <漢>聞之, 斬<錯>以謝諸侯. <枚乘>復說<吳王>曰:
昔者, <秦>西擧<胡戎>之難, 北備<楡中>之關, 南距<羌筰>之塞, 東當六國之從. 六國乘<信陵>之籍, 明<蘇秦>之約, 厲<荊軻>之威, 幷力一心以備<秦>. 然<秦>卒禽六國, 滅其社稷, 而幷天下, 是何也? 則地利不同, 而民輕重不等也. 今<漢>據全<秦>之地, 兼六國之衆, 修<戎狄>之義, 而南朝<羌筰>, 此其與<秦>, 地相什而民相百, 大王之所明知也. 今夫讒諛之臣爲大王計者, 不論骨肉之義, 民之輕重, 國之大小, 以爲<吳>禍, 此臣所以爲大王患也.
夫擧<吳>兵以訾於<漢>, 譬猶蠅蚋之附羣牛, 腐肉之齒利劍, 鋒接必無事矣. 天子聞<吳>率失職諸侯, 願責先帝之遺約, 今<漢>親誅其三公, 以謝前過, 是大王之威加於天下, 而功越於<湯武>也. 夫<吳>有諸侯之位, 而實富於天子;有隱匿之名, 而居過於中國. 夫<漢>幷二十四郡, 十七諸侯, 方輸錯出, 運行數千里不絶於道, 其珍怪不如<東山>之府. 轉粟西鄕, 陸行不絶, 水行滿<河>, 不如<海陵>之倉. 修治<上林>, 雜以離宮, 積聚玩好, 圈守禽獸, 不如<長洲>之苑. 游<曲臺>, 臨上路, 不如朝夕之池. 深壁高壘, 副以關城, 不如<江淮>之險. 此臣之所(以)爲大王樂也.
今大王還兵疾歸, 尙得十半. 不然, <漢>知<吳>之有呑天下之心也, 赫然加怒, 遣羽林黃頭循<江>而下, 襲大王之都;<魯東海>絶<吳>之饟道;<梁王>飭車騎, 習戰射, 積粟固守, 以備<滎陽>, 待<吳>之飢. 大王雖欲反都, 亦不得已. 夫三<淮南>之計不負其約, <齊王>殺身以滅其跡, 四國不得出兵其郡, <趙>囚<邯鄲>, 此不可掩, 亦已明矣. 大王已去千里之國, 而制於十里之內矣. <張>、<韓>將北地, <弓高>宿左右, 兵不得下壁, 軍不得大息, 臣竊哀之. 願大王孰察焉.
<吳王>不用<乘>策, 卒見禽滅.
<漢>旣平七國, <乘>由是知名. <景帝>召拜<乘>爲<弘農>都尉. <乘>久爲大國上賓, 與英俊並游, 得其所好, 不樂郡吏, 以病去官.
復游<梁>, <梁>客皆善屬辭賦, <乘>尤高. <孝王>薨, <乘>歸<淮陰>.
<武帝>自爲太子聞<乘>名, 及卽位, <乘>年老, 乃以安車蒲輪徵<乘>, 道死. 詔問<乘>子, 無能爲文者, 後乃得其孽子<皐>.
<皐>字<少孺>. <乘>在<梁>時, 取<皐>母爲小妻. <乘>之東歸也, <皐>母不肯隨<乘>, <乘>怒, 分<皐>數千錢, 留與母居. 年十七, 上書<梁共王>, 得召爲郞. 三年, 爲王使, 與冗從爭, 見讒惡遇罪, 家室沒入. <皐>亡至<長安>. 會赦, 上書北闕, 自陳<枚乘>之子. 上得之大喜, 召入見待詔. <皐>因賦殿中. 詔使賦<平樂館>, 善之. 拜爲郞, 使<匈奴>. <皐>不通經術, 詼笑類俳倡, 爲賦頌, 好嫚戲, 以故得媟黷貴幸, 比<東方朔>、<郭舍人>等, 而不得比<嚴助>等得尊官.
<武帝>春秋二十九乃得皇子, 羣臣喜, 故<皐>與<東方朔>作{皇太子生賦}及{立皇子禖祝}, 受詔所爲, 皆不從故事, 重皇子也.
初, <衛皇后>立, <皐>奏賦以戒終. <皐>爲賦善於<朔>也.
從行至<甘泉>、<雍>、<河東>, 東巡狩, 封<泰山>, 塞決<河宣房>, 游觀<三輔>離宮館, 臨山澤, 弋獵射馭狗馬蹴鞠刻鏤, 上有所感, 輒使賦之. 爲文疾, 受詔輒成, 故所賦者多. <司馬相如>善爲文而遲, 故所作少而善於<皐>. <皐>賦辭中自言爲賦不如<相如>, 又言爲賦乃非, 見視如倡, 自悔類倡也. 故其賦有詆娸<東方朔>, 又自詆娸. 其文骪骳, 曲隨其事, 皆得其意, 頗詼笑, 不甚閒靡. 凡可讀者百二十篇, 其尤嫚戲不可讀者尙數十篇.
<路溫舒>字<長君>, <鉅鹿東里>人也. 父爲里監門. 使<溫舒>牧羊, <溫舒>取澤中蒲, 截以爲牒, 編用寫書. 稍習善, 求爲獄小吏, 因學律令, 轉爲獄史, 縣中疑事皆問焉. 太守行縣, 見而異之, 署決曹史. 又受{春秋}, 通大義. 擧孝廉, 爲<山邑>丞, 坐法免, 復爲郡吏.
<元鳳>中, 廷尉<光>以治詔獄, 請<溫舒>署奏曹掾, 守廷尉史. 會<昭帝>崩, <昌邑王賀>廢, <宣帝>初卽位, <溫舒>上書, 言宜尙德緩刑. 其辭曰:
臣聞<齊>有<無知>之禍, 而<桓公>以興;<晉>有<驪姬>之難, 而<文公>用伯. 近世<趙王>不終, 諸<呂>作(難)[亂], 而<孝文>爲<大宗>. 繇是觀之, 禍亂之作, 將以開聖人也. 故<桓文>扶微興壞, 尊<文武>之業, 澤加百姓, 功潤諸侯, 雖不及<三王>, 天下歸仁焉. <文帝>永思至悳, 以承天心, 崇仁義, 省刑罰, 通關梁, 一遠近, 敬賢如大賓, 愛民如赤子, 內恕情之所安, 而施之於海內, 是以囹圄空虛, 天下太平. 夫繼變化之後, 必有異舊之恩, 此賢聖所以昭天命也. 往者, <昭帝>卽世而無嗣, 大臣憂戚, 焦心合謀, 皆以<昌邑>尊親, 援而立之. 然天不授命, 淫亂其心, 遂以自亡. 深察禍變之故, 乃皇天之所以開至聖也. 故大將軍受命<武帝>, 股肱<漢國>, 披肝膽, 決大計, 黜亡義, 立有德, 輔天而行, 然後宗廟以安, 天下咸寧.
臣聞{春秋}正卽位, 大一統而愼始也. 陛下初登至尊, 與天合符, 宜改前世之失, 正始受(命)之統, 滌煩文, 除民疾, 存亡繼絶, 以應天意.
臣聞<秦>有十失, 其一尙存, 治獄之吏是也. <秦>之時, 羞文學, 好武勇, 賤仁義之士, 貴治獄之吏;正言者謂之誹謗, 遏過者謂之妖言. 故盛服先生不用於世, 忠良切言皆鬱於胸, 譽諛之聲日滿於耳;虛美熏心, 實禍蔽塞. 此乃<秦>之所以亡天下也. 方今天下賴陛下恩厚, 亡金革之危, 飢寒之患, 父子夫妻勠力安家, 然太平未洽者, 獄亂之也. 夫獄者, 天下之大命也, 死者不可復生, *絶者不可復屬. {書}曰:⌌與其殺不辜, 寧失不經.⌏ 今治獄吏則不然, 上下相敺, 以刻爲明;深者獲公名, 平者多後患. 故治獄之吏皆欲人死, 非憎人也, 自安之道在人之死. 是以死人之血流離於市, 被刑之徒比肩而立, 大辟之計歲以萬數, 此仁聖之所以傷也. 太平之未洽, 凡以此也. 夫人情安則樂生, 痛則思死. 棰楚之下, 何求而不得? 故囚人不勝痛, 則飾辭以視之;吏治者利其然, 則指道以明之;上奏畏卻, 則鍛練而周內之. 蓋奏當之成, 雖<咎繇>聽之, 猶以爲死有餘辜. 何則? 成練者衆, 文致之罪明也. 、是以獄吏專爲深刻, 殘賊而亡極, 婾爲一切, 不顧國患, 此世之大賊也. 故俗語曰:⌌畫地爲獄, 議不入;刻木爲吏, 期不對.⌏ 此皆疾吏之風, 悲痛之辭也. 故天下之患, 莫深於獄;敗法亂正, 離親塞道, 莫甚乎治獄之吏. 此所謂一尙存者也.
臣聞烏鳶之卵不毁, 而後鳳凰集;誹謗之罪不誅, 而後良言進. 故古人有言:⌌山藪藏疾, 川澤納汙, 瑾瑜匿惡, 國君含詬.⌏ 唯陛下除誹謗以招切言, 開天下之口, 廣箴諫之路, 掃亡<秦>之失, 尊<文武>之悳, 省法制, 寬刑罰, 以廢治獄, 則太平之風可興於世, 永履和樂, 與天亡極, 天下幸甚.
上善其言, 遷<廣陽>私府長.
內史擧<溫舒>文學高第, 遷右扶風丞. 時, 詔書令公卿選可使<匈奴>者, <溫舒>上書, 願給厮養, 暴骨方外, 以盡臣節. 事下度遼將軍<范明友>、太僕<杜延年>問狀, 罷歸故官. 久之, 遷<臨淮>太守, 治有異迹, 卒於官.
<溫舒>從祖父受曆數天文, 以爲<漢>厄三七之間, 上封事以豫戒. <成帝>時, <谷永>亦言如此. 及<王莽>簒位, 欲章代<漢>之符, 著其語焉. <溫舒>子及孫皆至牧守大官.
贊王:<春秋魯臧孫達>以禮諫君, 君子以爲有後. <賈山>自下劘上, <鄒陽>、<枚乘>游於危國, 然卒免刑戮者, 以其言正也. <路溫舒>辭順而意篤, 遂爲世家, 宜哉!


漢書卷五十二  竇田灌韓傳第二十二

<竇嬰>字<王孫>、<孝文皇后>從兄子也. 父世<觀津>人也. 喜賓客. <孝文>時爲<吳>相, 病免. <孝景>卽位, 爲詹事.
帝弟<梁孝王>, 母<竇太后>愛之. <孝王>朝, 因燕昆弟飮. 是時上未立太子, 酒酣, 上從容曰:⌌千秋萬歲後傳王.⌏ 太后驩. <嬰>引巵酒進上曰:⌌天下者, <高祖>天下, 父子相傳, <漢>之約也, 上何以得傳<梁王>!⌏ 太后由此憎<嬰>. <嬰>亦薄其官, 因病免. 太后除<嬰>門籍, 不得朝請.
<孝景>三年, <吳楚>反, 上察宗室諸<竇>無如<嬰>賢, 召入見, 固讓謝, 稱病不足任. 太后亦慙. 於是上曰:⌌天下方有急, <王孫>寧可以讓邪>⌏ 乃拜<嬰>爲大將軍, 賜金千斤. <嬰>言<爰盎>、<欒布>諸名將賢士在家者進之. 所賜金, 陳廊廡下, 軍吏過, 輒令財取爲用, 金無入家者. <嬰>守<滎陽>, 監<齊趙>兵. 七國破, 封爲<魏其侯>. 游士賓客爭歸之. 每朝議大事, <條侯>、<魏其>, 列侯莫敢與亢禮.
四年, 立<栗太子>, 以<嬰>爲傅. 七年, <栗太子>廢, <嬰>爭弗能得, 謝病, 屛居<藍田>南山下數月, 諸<竇>賓客辯士說, 莫能來. <梁>人<高遂>乃說<嬰>曰:⌌能富貴將軍者, 上也;能親將軍者, 太后也. 今將軍傅太子, 太子廢, 爭不能拔, 又不能死, 自引謝病, 擁<趙>女屛閒處而不朝, 袛加懟自明, 揚主之過. 有如兩宮奭將軍, 則妻子無類矣.⌏ <嬰>然之, 乃起, 朝請如故.
<桃侯>免相, <竇太后>數言<魏其>. <景帝>曰:⌌太后豈以臣有愛相<魏其>者? <魏其>沾沾自喜耳, 多易, 難以爲相持重.⌏ 遂不用, 用<建陵侯><衛綰>爲丞相.
<田蚡>, <孝景王皇后>同母弟也, 生<長陵>. <竇嬰>已爲大將軍, 方盛, <蚡>爲諸曹郞, 未貴, 往來侍酒<嬰>所, 跪起如子姓. 及<孝景>晩節, <蚡>益貴幸, 爲中大夫. 辯有口, 學{盤盂}諸書, <王皇后>賢之.
<孝景>崩, <武帝>初卽位, <蚡>以舅封爲<武安侯>, 弟<勝>爲<周陽侯>.
<蚡>新用事, 卑下賓客, 進名士家居者貴之, 欲以傾諸將相. 上所塡撫, 多<蚡>賓客計策. 會丞相<綰>病免, 上議置丞相、太尉. <藉福>說<蚡>曰:⌌<魏其侯>貴久矣, 素天下士歸之. 今將軍初興, 未如, 卽上以將軍爲相, 必讓<魏其>. <魏其>爲相, 將軍必爲太尉. 太尉、相尊等耳, 有讓賢名.⌏ <蚡>乃微言太后風上, 於是乃以<嬰>爲丞相, <蚡>爲太尉. <藉福>賀<嬰>, 因弔曰:⌌君侯資性喜善疾惡, 方今善人譽君侯, 故至丞相;然惡人衆, 亦且毁君侯. 君侯能兼容, 則幸久;不能, 今以毁去矣.⌏ <嬰>不聽.
<嬰>、<蚡>俱好儒術, 推轂<趙綰>爲御史大夫, <王臧>爲郞中令. 迎<魯申公>, 欲設明堂, 令列侯就國, 除關, 以禮爲服制, 以興太平. 擧讁諸<竇>宗室無行者, 除其屬藉. 諸外家爲列侯, 列侯多尙公主, 皆不欲就國, 以故毁日至<竇太后>. 太后好<黃老>言, 而<嬰>、<蚡>、<趙綰>等務隆推儒術, 貶道家言, 是以<竇太后>滋不說. 二年, 御史大夫<趙綰>請毋奏事東宮. <竇太后>大怒, 曰:⌌此欲復爲<新垣平>邪!⌏乃罷逐<趙綰>、<王臧>, 而免丞相<嬰>、太尉<蚡>, 以<柏至侯許昌>爲丞相, <武彊侯莊靑翟>爲御史大夫. <嬰>、<蚡>以侯家居.
<蚡>雖不任職, 以<王太后>故親幸, 數言事, 多效, 士吏趨勢利者皆去<嬰>而歸<蚡>. <蚡>日益橫. 六年, <竇太后>崩, 丞相<昌>、御史大夫<靑翟>坐喪事不辦, 免. 上以<蚡>爲丞相, 大司農<韓安國>爲御史大夫. 天下士郡諸侯愈益附<蚡>.
<蚡>爲人貌侵, 生貴甚. 又以爲諸侯王多長, 上初卽位, 富於春秋, <蚡>以肺附爲相. 非痛折節以禮屈之, 天下不肅. 當是時, 丞相入奏事, 語移日, 所言皆聽. 薦人或起家至二千石, 權移主上. 上乃曰:⌌君除吏盡未? 吾亦欲除吏.⌏ 嘗請考工地益宅, 上怒曰:⌌遂取武庫!⌏ 是後乃退. 召客飮, 坐其兄<蓋侯>北鄕, 自坐東鄕, 以爲<漢>相尊, 不可以兄故私橈. 由此滋驕, 治宅甲諸第, 田園極膏腴, 市買郡縣器物相屬於道. 前堂羅鐘鼓, 立曲旃;後房婦女以百數. 諸奏珍物狗馬玩好, 不可勝數.
而<嬰>失<竇太后>, 益疏不用, 無勢, 諸公稍自引而怠(鷔)[驁], 唯<灌夫>獨否. 故<嬰>墨墨不得意, 而厚遇<夫>也.
<灌夫>字<仲孺>, <潁陰>人也. 父<張孟>, (常)[嘗]爲<潁陰侯><灌嬰>舍人, 得幸, 因進之, 至二千石, 故蒙<灌氏>姓爲<灌孟>. <吳楚>反時, <潁陰侯><灌嬰>爲將軍, 屬太尉, 請<孟>爲校尉. <夫>以千人與父俱. <孟>年老, <潁陰侯>彊請之, 鬱鬱不得意, 故戰常陷堅, 遂死<吳>軍中. <漢>法, 父子俱, 有死事, 得與喪歸. <夫>不肯隨喪歸, 奮曰:⌌願取<吳王>若將軍頭以報父仇.⌏ 於是<夫>被甲持戟, 募軍中壯士所善願從數十人. 及出壁門, 莫敢前. 獨兩人及從奴十餘騎馳入<吳>軍, 至戲下, 所殺傷數十人. 不得前, 復還走<漢>壁, 亡其奴, 獨與一騎歸. <夫>身中大創十餘, 適有萬金良藥, 故得無死. 創少瘳, 又復請將軍曰:⌌吾益知<吳>壁曲折, 請復往.⌏ 將軍壯而義之, 恐亡<夫>, 乃言太尉, 太尉召固止之. <吳>軍(敗)[破], <夫>以此名聞天下.
<潁陰侯>言<夫>, <夫>爲郞中將. 數歲, 坐法去. 家居<長安>中, 諸公莫不稱, 由是復爲<代>相.
<武帝>卽位, 以爲<淮陽>天下郊, 勁兵處, 故徙<夫>爲<淮陽>太守. 入爲太僕. 二年, <夫>與<長樂>衛尉<竇甫>飮, 輕重不得, <夫>醉, 搏<甫>. <竇太后>昆弟. 上恐太后誅<夫>, 徙<夫>爲<燕>相. 數歲, 坐法免, 家居<長安>.
<夫>爲人剛直, 使酒, 不好面諛. 貴戚諸勢在己之右, 欲必陵之;士在己左, 愈貧賤, 尤益禮敬, 與鈞. 稠人廣衆, 薦寵下輩. 士亦以此多之.
<夫>不好文學, 喜任俠, 已然諾. 諸所與交通, 無非豪桀大猾. 家累數千萬, 食客日數十百人. 波池田園, 宗族賓客爲權利, 橫<潁川>. <潁川>兒歌之曰:⌌<潁水>淸, <灌氏>寧;<潁水>濁, <灌氏>族.⌏
<夫>家居, 卿相侍中賓客益衰. 及<竇嬰>失勢, 亦欲倚<夫>引繩排根生平慕之後棄者. <夫>亦得<嬰>通列侯宗室爲名高. 兩人相爲引重, 其游如父子然, 相得驩甚, 無厭, 恨相知之晩.
<夫>嘗有服, 過丞相<蚡>. <蚡>從容曰:⌌吾欲與<仲孺>過<魏其侯>, 會<仲孺>有服.⌏ <夫>曰:⌌將軍乃肯幸臨況<魏其侯>, <夫>安敢以服爲解! 請語<魏其>具, 將軍旦日蚤臨.⌏ <蚡>許諾. <夫>以語<嬰>. <嬰>與夫人益市牛酒, 夜酒埽張具至旦. 平明, 令門下候司. 至日中, <蚡>不來. <嬰>謂<夫>曰:⌌丞相豈忘之哉?⌏<夫>不懌, 曰:⌌<夫>以服請, 不宜.⌏ 乃駕, 自往迎<蚡>. <蚡>特前戲許<夫>, 殊無意往. <夫>至門, <蚡>尙臥也. 於是<夫>見, 曰:⌌將軍昨日幸許過<魏其>, <魏其>夫妻治具, 至今未敢嘗食.⌏<蚡>悟, 謝曰:⌌吾醉, 忘與<仲孺>言.⌏乃駕往. 往又徐行. <夫>愈益怒. 及飮酒酣, <夫>起舞屬<蚡>, <蚡>不起. <夫>徙坐, 語侵之. <嬰>乃扶<夫>去, 謝<蚡>. <蚡>卒飮至夜, 極驩而去.
後<蚡>使<藉福>請<嬰>城南田, <嬰>大望曰:⌌老僕雖棄, 將軍雖貴, 寧可以勢相奪乎!⌏ 不許. <夫>聞, 怒罵<福>. <福>惡兩人有隙, 乃謾好謝<蚡>曰:⌌<魏其>老且死, 易忍, 且待之.⌏ 已而<蚡>聞<嬰>、<夫>實怒不予, 亦怒曰:⌌<魏其>子嘗殺人, <蚡>活之. <蚡>事<魏其>無所不可, 愛數頃田? 且<灌夫>何與也? 吾不敢復求田.⌏ 由此大怒.
<元光>四年春, <蚡>言<灌夫>家在<潁川>, 橫甚, 民苦之. 請案之. 上曰:⌌此丞相事, 何請?⌏<夫>亦持<蚡>陰事, 爲姦利, 受<淮南王>金與語言. 賓客居間, 遂已, 俱解.
夏, <蚡>取<燕王>女爲夫人, 太后詔召列侯宗室皆往賀. <嬰>過<夫>, 欲與俱. <夫>謝曰:⌌<夫>數以酒失過丞相, 丞相今者又與<夫>有隙.⌏ <嬰>曰:⌌事已解.⌏ 彊與俱. 酒酣, <蚡>起爲壽, 坐皆避席伏. 已<嬰>爲壽, 獨故人避席, 餘半膝席. <夫>行酒, 至<蚡>, <蚡>膝席曰:⌌不能滿觴.⌏ <夫>怒, 因嘻笑曰:⌌將軍貴人也, 畢之!⌏ 時<蚡>不肯. 行酒次至<臨汝侯灌賢>, <賢>方與<程不識>耳語, 又不避席. <夫>無所發怒, 乃罵<賢>曰:⌌平生毁<程不識>不直一錢, 今日長者爲壽, 乃效女曹兒呫囁耳語!⌏ <蚡>謂<夫>曰:⌌<程>、<李>俱東西宮衛尉, 今衆辱<程將軍>, <仲孺>獨不爲<李將軍>地乎?⌏ <夫>曰:⌌今日斬頭穴匈, 何知<程>、<李>!⌏ 坐乃起更衣, 稍稍去. <嬰>去, 戲<夫>. <夫>出, <蚡>遂怒曰:⌌此吾驕<灌夫>罪也.⌏ 乃令騎留<夫>, <夫>不得出. <藉福>起爲謝, 案<夫>項令謝. <夫>愈怒, 不肯順. <蚡>乃戲騎縛<夫>置傳舍, 召長史曰:⌌今日召宗室, 有詔.⌏ 劾<灌夫>罵坐不敬, 繫居室. 遂其前事, 遣吏分曹逐捕諸<灌氏>支屬, 皆得棄市罪. <嬰>愧, 爲資使賓客請, 莫能解. <蚡>吏皆爲耳目, 諸<灌氏>皆亡匿, <夫>繫, 遂不得告言<蚡>陰事.
<嬰>銳爲救<夫>, <嬰夫人>諫曰:⌌<灌將軍>得罪丞相, 與太后家迕, 寧可救邪?⌏ <嬰>曰:⌌侯自我得之, 自我捐之, 無所恨. 且終不令<灌仲孺>獨死, <嬰>獨生.⌏乃匿其家, 竊出上書. 立召入, 具告言<灌夫>醉飽事, 不足誅. 上然之, 賜<嬰>食, 曰:⌌東朝廷辯之.⌏
<嬰>東朝, 盛推<夫>善, 言其醉飽得過, 乃丞相以它事誣罪之. <蚡>盛毁<夫>所爲橫恣, 罪逆不道. <嬰>度無可奈何, 因言<蚡>短. <蚡>曰:⌌天下幸而安樂無事, <蚡>得爲(胏)[肺]附, 所好音樂狗馬田宅, 所愛倡優巧匠之屬, 不如<魏其>、<灌夫>日夜招聚天下豪桀壯士與論議, 腹誹而心謗, 卬視天, 俛畫地, 辟睨兩宮間, 幸天下有變, 而欲有大功. 臣乃不如<魏其>等所爲.⌏ 上問朝臣:⌌兩人孰是?⌏ 御史大夫<韓安國>曰:⌌<魏其>言<灌夫>父死事, 身荷戟馳不測之<吳>軍, 身被數十創, 名冠三軍, 此天下壯士, 非有大惡, 爭柸酒, 不足引它過以誅也. <魏其>言是. 丞相亦言<灌夫>通姦猾, 侵細民, 家累巨萬, 橫恣<潁川>, 輘轢宗室, 侵犯骨肉, 此所謂『支大於幹, 脛大於股, 不折必披』 丞相言亦是. 唯明主裁之.⌏主爵都尉<汲黯>是<魏其>. 內史<鄭當時>是<魏其>, 後不堅. 餘皆莫敢對. 上怒內史曰:⌌公平生數言<魏其>、<武安>長短, 今日廷論, 局趣效轅下駒, 吾幷斬若屬矣!⌏ 卽罷起入, 上食太后. 太后亦已使人候司, 具以語太后. 太后怒, 不食, 曰:⌌我在也, 而人皆藉吾弟, 令我百歲後, 皆魚肉之乎! 且帝寧能爲石人邪! 此特帝在, 卽錄錄, 設百歲後, 是屬寧有可信者乎?⌏ 上謝曰:⌌俱外家, 故廷辨之. 不然, 此一獄吏所決耳.⌏ 是時郞中令<石建>爲上分別言兩人.
<蚡>已罷朝, 出止車門, 召御史大夫<安國>載, 怒曰:⌌與<長孺>共一禿翁, 何爲首鼠兩端?⌏ <安國>良久謂<蚡>曰:⌌君何不自喜! 夫<魏其>毁君, 君當免冠解印綬歸, 曰『臣以(胏)[肺]附幸得待罪, 固非其任, <魏其>言皆是.』 如此, 上必多君有讓, 不廢君. <魏其>必媿, 杜門齰舌自殺. 今人毁君, 君亦毁之, 譬如賈豎女子爭言, 何其無大體也!⌏ <蚡>謝曰:⌌爭時急, 不知出此.⌏
於是上使御史簿責<嬰>所言<灌夫>頗不讎, 劾繫都司空. <孝景>時, <嬰>嘗受遺詔, 曰⌌事有不便, 以便宜論上.⌏ 及繫, <灌夫>罪至族, 事日急, 諸公莫敢復明言於上. <嬰>乃使昆弟子上書言之, 幸得召見. 書奏, 案尙書, 大行無遺詔. 詔書獨臧<嬰>家, <嬰>家丞封. 乃劾<嬰>矯先帝詔害, 罪當棄市. 五年十月, 悉論<灌夫>支屬. <嬰>良久乃聞有劾, 卽陽病痱, 不食欲死. 或聞上無意殺<嬰>, 復食, 治病, 議定不死矣. 乃有飛語爲惡言聞上, 故以十二月晦論棄市<渭城>.
春, <蚡>疾, 一身盡痛, 若有擊者, 謼服謝罪. 上使視鬼者瞻之, 曰:⌌<魏其侯>與<灌夫>共守, 笞欲殺之.⌏ 竟死. 子<恬>嗣, <元朔>中有罪免.
後<<淮南王安>謀反, 覺. 始<安>入朝時, <蚡>爲太尉, 迎<安霸上>, 謂<安>曰:⌌上未有太子, 大王最賢, <高祖>孫, 卽(公)[宮]車晏駕, 非大王立, 尙誰立哉?⌏ <淮南王>大喜, 厚遺金錢財物. 上自<嬰>、<夫>事時不直<蚡>, 特爲太后故. 及聞<淮南>事, 上曰:⌌使<武安侯>在者, 族矣.⌏
<韓安國>字<長孺>, <梁成安>人也, 後徙<睢陽>. 嘗受{韓子}、雜說<鄒田生>所. 事<梁孝王>, 爲中大夫. <吳楚>反時, <孝王>使<安國>及<張羽>爲將, 扞<吳>兵於東界. <張羽>力戰, <安國>持重, 以故<吳>不能過<梁>. <吳楚>破, <安國>、<張羽>名由此顯<梁>.
<梁王>以至親故, 得自置相、二千石, 出入游戲, 僭於天子. 天子聞之, 心不善. 太后知帝弗善, 乃怒<梁>使者, 弗見, 案責王所爲. <安國>爲<梁>使, 見大長公主而泣曰:⌌何<梁王>爲人子之孝, 爲人臣之忠, 而太后曾不省也? 夫前日<吳>、<楚>、<齊>、<趙>七國反, 自關以東皆合從而西嚮, 唯<梁>最親, 爲限難. <梁王>念太后、帝在中, 而諸侯擾亂, 壹言泣數行而下, 跪送臣等六人將兵擊卻<吳楚>, <吳楚>以故兵不敢西, 而卒破亡, <梁>之力也. 今太后以小苛禮責望<梁王>. <梁王>父兄皆帝王, 而所見者大, 故出稱**필, 入言警, 車旗皆帝所賜, 卽以嫮鄙小縣, 驅馳國中, 欲夸諸侯, 令天下知太后、帝愛之也. 今<梁>使來, 輒案責之, <梁王>恐, 日夜涕泣思慕, 不知所爲. 何<梁王>之忠孝而太后不卹也?⌏ 長公主具以告太后, 太后喜曰:⌌爲帝言之.⌏ 言之, 帝心乃解, 而免冠謝太后曰:⌌兄弟不能相敎, 乃爲太后遺憂.⌏ 悉見<梁>使, 厚賜之. 其後, <梁王>益親驩. 太后、長公主更賜<安國>直千餘金. 由此顯, 結於<漢>.
其後, <安國>坐法抵罪, <蒙>獄吏<田甲>辱<安國>. <安國>曰:⌌死灰獨不復然乎?⌏ <甲>曰:⌌然卽溺之.⌏ 居無幾, <梁>內史缺. <漢>使使者拜<安國>爲<梁>內史, 起(徙)[徒]中爲二千石. <田甲>亡. <安國>曰:⌌<甲>*不就官, 我滅而宗.⌏ <甲>肉袒謝, <安國>笑曰:⌌公等足與治乎?⌏卒善遇之.
內史之缺也, 王新得<齊>人<公孫詭>, 說之, 欲請爲內史. <竇太后>(所)[聞], 乃詔王以<安國>爲內史.
<公孫詭>、<羊勝>說王求爲帝太子及益地事, 恐<漢>大臣不聽, 乃陰使人刺<漢>用事謀臣. 及殺故<吳>相<爰盎>, <景帝>遂聞<詭>、<勝>等計畫, 乃遣使捕<詭>、<勝>, 必得. <漢>使十輩至<梁>, 相以下擧國大索, 月餘弗得. <安國>聞<詭>、<勝>匿王所, 乃入見王而泣曰:⌌主辱者臣死. 大王無良臣, 故紛紛至此. 今<勝>、<詭>不得, 請辭賜死.⌏ 王曰;⌌何至此?⌏ <安國>泣數行下, 曰:⌌大王自度於皇帝, 孰與太上皇之與<高帝>及皇帝與<臨江王>親?⌏ 王曰:⌌弗如也.⌏ <安國>曰:⌌夫太上皇、<臨江>親父子間, 然<高帝>曰『提三尺取天下者朕也』, 故太上終不得制事, 居于<櫟陽>. <臨江>, 適長太子, 以一言過, 廢王<臨江>;用宮垣事, 卒自殺中尉府. 何則? 治天下終不用私亂公. 語曰:『雖有親父, 安知不爲虎? 雖有親兄, 安知不爲狼?』 今大王列在諸侯, 訹邪臣浮說, 犯上禁, 橈明法. 天子以太后故, 不忍致法於大王. 太后日夜涕泣, 幸大王自改, 大王終不覺寤. 有如太后宮車卽晏駕, 大王尙誰攀乎?⌏ 語未卒, 王泣數行而下, 謝<安國>曰:⌌吾今出之.⌏卽日<詭>、<勝>自殺. <漢>使還報, <梁>事皆得釋, <安國>力也. <景帝>、太后益重<安國>.
<孝王>薨, <共王>卽位, <安國>坐法失官, 家居. <武帝>卽位, <武安侯田蚡>爲太尉, 親貴用事. <安國>以五百金遺<蚡>, <蚡>言<安國>太后, 上素聞<安國>賢, 卽召以爲<北地>都尉, 遷爲大司農. <閩>、<東越>相攻, 遣<安國>、大行<王恢>將兵. 未至<越>, <越>殺其王降, <漢>兵亦罷. 其年, <田蚡>爲丞相, <安國>爲御史大夫.
<匈奴>來請和親, 上下其議. 大行<王恢>, <燕>人, 數爲邊吏, 習<胡>事, 議曰:⌌<漢>與<匈奴>和親, 率不過數歲卽背約. 不如勿許, 擧兵擊之.⌏ <安國>曰:⌌千里而戰, 卽兵不獲利. 今<匈奴>負戎馬足, 懷鳥獸心, 遷徙鳥集, 難得而制. 得其地不足爲廣, 有其衆不足爲彊, 自上古弗屬. <漢>數千里爭利, 則人馬罷, 虜以全制其敝, 勢必危殆. 臣故以爲不如和親.⌏ 羣臣議多附<安國>, 於是上許和親.
明年, <雁門馬邑>豪<聶壹>因大行<王恢>言:⌌匈奴>初和親, 親信邊, 可誘以利致之, 伏兵襲擊, 必破之道也.⌏ 上乃召問公卿曰:⌌朕飾子女以配單于, 幣帛文錦, 賂之甚厚. 單于待命加嫚, 侵盜無已, 邊竟數驚, 朕甚閔之. 今欲擧兵攻之, 何如?⌏ 
大行<恢>對曰:⌌陛下雖未言, 臣固願效之. 臣聞全<代>之時, 北有彊<胡>之敵, 內連中國之兵, 然尙得養老長幼, 種樹以時, 倉廩常實, <匈奴>不輕侵也. 今以陛下之威, 海內爲一, 天下同任, 又遣子弟乘邊守塞, 轉粟輓輸, 以爲之備, 然<匈奴>侵盜不已者, 無它, 以不恐之故耳. 臣竊以爲擊之便.⌏
御史大夫<安國>曰:⌌不然. 臣聞<高皇帝>嘗圍於<平城>, <匈奴>至者投鞍高如城者數所. <平城>之飢, 七日不食, 天下歌之, 及解圍反位, 而無忿怒之心. 夫聖人以天下爲度者也, 不以己私怒傷天下之功, 故乃遣<劉敬>奉金千斤, 以結和親, 至今爲五世利. <孝文皇帝>又嘗壹擁天下之精兵聚之<廣武常谿>, 然終無尺寸之功, 而天下黔首無不憂者. <孝文>寤於兵之不可宿, 故復合和親之約. 此二聖之迹, 足以爲效矣. 臣竊以爲勿擊便.⌏
<恢>曰:⌌不然. 臣聞<五帝>不相襲禮, <三王>不相復樂, 非故相反也, 各因世宜也. 且<高帝>身被堅執銳, 蒙霧露, 沐霜雪, 行幾十年, 所以不報<平城>之怨者, 非力不能, 所以休天下之心也. 今邊竟數驚, 士卒傷死, 中國槥車相望, 此仁人之所隱也*. 臣故曰擊之便.⌏
<安國>曰:⌌不然. 臣聞利不十者不易業, 功不百者不變常, 是以古之人君謀事必就祖, 發政占古語, 重作事也. 且自<三代>之盛, 夷狄不與正朔服色, 非威不能制, 彊弗能服也, 以爲遠方絶地不牧之民, 不足煩中國也. 且<匈奴>, 輕疾悍亟之兵也, 至如猋風, 去如收電, 畜牧爲業, 孤弓射獵, 逐獸隨草, 居處無常, 難得而制. 今使邊郡久廢耕織, 以支<胡>之常事, 其勢不相權也. 臣故曰勿擊便.⌏
<恢>曰:⌌不然. 臣聞鳳鳥乘於風, 聖人因於時. 昔<秦繆公>都<雍>, 地方三百里, 知時宜之變, 攻取<西戎>, 辟地千里, 幷國十四, <隴西>、<北地>是也. 及後<蒙恬>爲<秦>侵<胡>, 辟數千里, 以<河>爲竟, 累石爲城, 樹輸爲塞, <匈奴>不敢飮馬於<河>, 置*烽*燧然後敢牧馬. 夫<匈奴>獨可以威服, 不可以仁畜也. 今以中國之盛, 萬倍之資, 遣百分之一以攻<匈奴>, 譬猶以彊弩射且潰之癰也, 必不留行矣. 若是, 則北發<月氏>可得而臣也. 臣故曰擊之便.⌏
<安國>曰:⌌不然. 臣聞用兵者以飽待饑, 正治以待其亂, 定舍以待其勞. 故接兵覆衆, 伐國墮城, 常坐而役敵國, 此聖人之兵也. 且臣聞之, 衝風之衰, 不能起毛羽;彊弩之末, 力不能入<魯>縞. 夫盛之有衰, 猶朝之必莫也. 今將卷甲輕擧, 深入長敺, 難以爲功;從行則迫脅, 衡行則中絶, 疾則糧乏, 徐則後利, 不至千里, 人馬乏食. 兵法曰:『遺人獲也.』 意者有它繆巧可以禽之, 則臣不知也;不然, 則未見深入之利也. 臣故曰勿擊便.⌏
<恢>曰:⌌不然. 夫草木遭霜者不可以風過, 淸水明鏡不可以形逃, 通方之士, 不可以文亂. 今臣言擊之者, 固非發而深入也, 將順因單于之欲, 誘而致之邊, 吾選梟騎壯士陰伏而處以爲之備, 審遮險阻以爲其戒. 吾勢已定, 或營其左, 或營其右, 或當其前, 或絶其後, 單于可禽, 百全必取.⌏
上曰:⌌善.⌏ 乃從<恢>議. 陰使<聶壹>爲間, 亡入<匈奴>, 謂單于曰:⌌吾能斬<馬邑>令丞, 以城降, 財物可盡得.⌏ 單于愛信, 以爲然而許之. <聶壹>乃詐斬死罪囚, 縣其頭<馬邑>城下, 視單于使者爲信, 曰:⌌<馬邑>長吏已死, 可急來.⌏ 於是單于穿塞, 將十萬騎入<武州>塞.
當是時, <漢>伏兵車騎材官三十餘萬, 匿<馬邑>旁谷中. 衛尉<李廣>爲驍騎將軍, 太僕<公孫賀>爲輕車將軍, 大行<王恢>爲將屯將軍, 太中大夫<李息>爲材官將軍. 御史大夫<安國>爲護軍將軍, 諸將皆屬. 約單于入<馬邑>縱兵. <王恢>、<李息>別從<代>主擊輜重. 於是單于入塞, 未至<馬邑>百餘里, 覺之, 還去. 語在{匈奴傳}. 塞下傳言單于已去, <漢>兵追至塞, 度弗及, <王恢>等皆罷兵.
上怒<恢>不出擊單于輜重也, <恢>曰:⌌始約爲入<馬邑>城, 兵與單于接, 而臣擊其輜重, 可得利. 今單于不至而還, 臣以三萬人衆不敵, 祗取辱. 固知還而斬, 然完陛下士三萬人.⌏ 於是下<恢>廷尉, 廷尉當<恢>逗橈, 當斬. <恢>行千金丞相<蚡>. <蚡>不敢言上, 而言於太后曰:⌌<王恢>首爲<馬邑>事, 今不成而誅<恢>, 是爲<匈奴>報仇也.⌏ 上朝太后, 太后以<蚡>言告上. 上曰:⌌首爲<馬邑>事者<恢>, 故發天下兵數十萬, 從其言, 爲此. 且縱單于不可得, <恢>所部擊, 猶頗可得, 以尉士大夫心. 今不誅<恢>, 無以謝天下.⌏ 於是<恢>聞, 乃自殺.
<安國>爲人多大略, 知足以當世取舍, 而出於忠厚. 貪耆財利, 然所推擧皆廉士賢於己者. 於<梁>擧<壺遂>、<臧固>, 至它, 皆天下名士, 士亦以此稱慕之, 唯天子以爲國器. <安國>爲御史大夫五年, 丞相<蚡>薨. <安國>行丞相事, 引墮車, 蹇. 上欲用<安國>爲丞相, 使使視, 蹇甚, 乃更以<平棘侯薛澤>爲丞相. <安國>病免, 數月, 瘉, 復爲中尉.
歲餘, 徙爲衛尉. 而將軍<衛靑>等擊<匈奴>, 破<龍城>. 明年,. <匈奴>大入邊. 語在{靑傳}. <安國>爲材官將軍, 屯<漁陽>, 捕生口虜, 言<匈奴>遠去. 卽上言方佃作時, 請且罷屯. 罷屯月餘, <匈奴>大入<上谷>、<漁陽>. <安國>壁乃有七百餘人, 出與戰, <安國>傷, 入壁. <匈奴>虜略千餘人及畜産去. 上怒, 使使責讓<安國>. 徙益東, 屯<右北平>. 是時虜言****方.
<安國>始爲御史大夫及護軍, 後稍下遷. 新壯將軍<衛靑>等有功, 益貴. <安國>旣斥疏, 將屯又失亡多, 甚自媿. 幸得罷歸, 乃益東徙, 意忽忽不樂, 數月, 病歐血死.
<壺遂>與太史<遷>等定<漢>律曆, 官至詹事, 其人深中篤行君子. 上方倚欲以爲相, 會其病卒.
贊曰:<竇嬰>、<田蚡>皆以外戚重, <灌夫>用一時決策, 而各名顯, 並位卿相, 大業定矣. 然<嬰>不知時變, <夫>亡術而不遜, <蚡>負貴而驕溢. 凶德參會, 待時而發, <藉福>區區其間, 惡能救斯敗哉! 以<韓安國>之見器, 臨其摯而顚墜, 陵夷以憂死, 遇合有命, 悲夫! 若<王恢>爲兵首而受其咎, 豈命也虖?


漢書卷五十三  景十三王傳第二十三

<孝景皇帝>十四男. <王皇后>生<孝武皇帝>. <栗姬>生<臨江閔王榮>、<河間獻王德>、<臨江哀王閼>. <程姬>生<魯共王餘>、<江都易王非>、<膠西于王端>. <賈夫人>生<趙敬肅王彭祖>、<中山靖王勝>. <唐姬>生<長沙定王發>. <王夫人>生<廣川惠王越>、<膠東康王寄>、<淸河哀王乘>、<常山憲王舜>.
<河間獻王德>以<孝景>前二年立, 修學好古, 實事求是. 從民得善書, 必爲好寫與之, 留其眞, 加金帛賜以招之. 繇是四方道術之人不遠千里, 或有先祖舊書, 多奉以奏<獻王>者, 故得書多, 與<漢>朝等. 是時, <淮南王安>亦好書, 所招致率多浮辯. <獻王>所得書皆古文先<秦>舊書, {周官}、{尙書}、{禮}、{禮記}、{孟子}、{老子}之屬, 皆經傳說記, 七十子之徒所論. 其學擧六藝, 立{毛氏詩}、{左氏春秋}博士. 修禮樂, 被服儒術, 造次必於儒者.
<武帝>時, <獻王>來朝, 獻雅樂, 對三雍宮及詔策所問三十餘事. 其對推道術而言, 得事之中, 文約指明.
立二十六年薨. 中尉<常麗>以聞, 曰:⌌王身端行治, 溫仁恭儉, 篤敬愛下, 明知深察, 惠于鰥寡.⌏ 大行令奏:⌌諡法曰『聰明睿知曰獻』, 宜諡曰<獻王>.⌏ 子<共王不害>嗣, 四年薨. 子<剛王堪>嗣, 十二年薨. 子<頃王授>嗣, 十七年薨. 子<孝王慶>嗣, 四十三年薨. 子<元>嗣.
<元>取故<廣陵厲王>、<厲王>太子及<中山懷王>故姬<廉>等以爲姬.<甘露>中, <冀州>刺史<敞>奏<元>, 事下廷尉, 逮召<廉>等. <元>迫脅凡七人, 令自殺. 有司奏請誅<元>, 有詔削二縣, 萬一千戶. 後<元>怒少史<留貴>, <留貴>踰垣出, 欲告<元>, <元>使人殺<留貴>母. 有司奏<元>殘賊不改, 不可君國子民. 廢勿王, 處<漢中房陵>. 居數年, 坐與妻<若>共乘朱輪車, 怒<若>, 又笞擊, 令自髡. <漢中>太守請治(元), 病死. 立十七年, 國除.
絶五歲, <成帝建始>元年, 復立<元>弟<上郡>庫令<良>, 是爲<河間惠王>. <良>修<獻王>之行, 母太后薨, 服喪如禮. <哀帝>下詔襃揚曰:⌌<河間王良>, 喪太后三年, 爲宗室儀表, 其益封萬戶.⌏ 二十七年薨. 子<尙>嗣, <王莽>時絶.
<臨江哀王閼>以<孝景>前二年立, 三年薨. 無子, 國除爲郡.
<臨江閔王榮>以<孝景>前四年爲皇太子, 四歲廢爲<臨江王>. 三歲, 坐侵廟壖地爲宮, 上徵<榮>. <榮>行, 祖於<江陵>北門, 旣上車, 軸折車廢. <江陵>父老流涕竊言曰:⌌吾王不反矣!⌏ <榮>至, 詣中尉府對簿. 中尉<郅都>簿責訊王, 王恐, 自殺. 葬<藍田>, 燕數萬銜土置*冢上. 百姓憐之.
<榮>最長, 亡子, 國除. 地入于<漢>, 爲<南郡>.
<魯恭王餘>以<孝景>前二年立爲<淮陽王>. <吳楚>反破後, 以<孝景>前三年徙王<魯>. 好治宮室苑囿狗馬, 季年好音, 不喜辭. 爲人口吃難言.
二十八年薨. 子<安王光>嗣, 初好音樂輿馬, 晩節遴, 唯恐不足於財. 四十年薨. 子<孝王慶忌>嗣, 三十七年薨. 子<頃王勁>嗣, 二十八年薨. 子<文王睃>嗣, 什八年薨, 亡子, 國除. <哀帝建平>三年, 復立<頃王>子<睃>弟<郚鄕侯閔>爲王. <王莽>時絶.
<恭王>初好治宮室, 壞<孔子>舊宅以廣其宮, 聞鐘磬琴瑟之聲, 遂不敢復壞, 於其壁中得古文經傳.
<江都易王非>以<孝景>前二年立爲<汝南王>. <吳楚>反時, <非>年十五, 有材氣, 上書自請擊<吳>. <景帝>賜<非>將軍印, 擊<吳>. <吳>已破, 徙王<江都>, 治故<吳國>, 以軍功賜天子旗. <元光>中, <匈奴>大入<漢>邊, <非>上書願擊<匈奴>, 上不許. <非>好氣力, 治宮館, 招四方豪桀, 驕奢甚. 二十七年薨, 子<建>嗣.
<建>爲太子時, <邯鄲>人<梁蚡>持女欲獻之<易王>, <建>聞其美, 私呼之, 因留不出. <蚡>宣言曰:⌌子乃與其公爭妻!⌏ <建>使人殺<蚡>.  <蚡>家上書, 下廷尉考, 會赦, 不治. <易王>薨未葬, <建>居服舍, 召<易王>所愛美人<淖姬>等凡十人與姦. <建>女弟<徵臣>爲<蓋侯>子婦, 以<易王>喪來歸, <建>復與姦. <建>異母弟<定國>爲<淮陽侯>, <易王>最小子也, 其母幸立之, 具知<建>事, 行錢使男子<荼恬>上書告<建>淫亂, 不當爲後. 事下廷尉, 廷尉治<恬>受人錢財爲上書, 論棄市. <建>罪不治. 後數使使至<長安>迎<徵臣>, <魯恭王>太后聞之, 遺<徵臣>書曰:⌌國中口語籍籍, 愼無復至<江都>.⌏ 後<建>使謁者<吉>請問<共太后>, 太后泣謂<吉>:⌌歸以吾言謂而王, 王前事漫漫, 今當自謹, 獨不聞<燕齊>事乎? 言吾爲而王泣也.⌏ <吉>歸, 致<共太后>語, <建>大怒, 擊<吉>, 斥之.
<建>游<章臺宮>, 令四女子乘小船, <建>以足蹈覆其船, 四人皆溺, 二人死. 後游<雷波>, 天大風, <建>使郞二人乘小船入波中. 船覆, 兩郞溺, 攀船, 乍見乍沒. <建>臨觀大笑, 令皆死.
宮人姬八子有過者, 輒令臝立擊鼓, 或置樹上, 久者三十日乃得衣;或髡鉗以鈆杵舂, 不中程, 輒掠;或縱狼令齧殺之, <建>觀而大笑;或閉不食, 令餓死. 凡殺不辜三十五人. <建>欲令人與禽獸交而生子, 彊令宮人臝而四據, 與羝羊及狗交.
專爲淫虐, 自知罪多, 國中多欲告言者, <建>恐誅, 心內不安, 與其后<成光>共使<越>婢下神, 祝詛上. 與郞中令等語怨望:⌌<漢>廷使者卽復來覆我, 我決不獨死!⌏
<建>亦頗聞<淮南>、<衡山>陰謀, 恐一日發, 爲所幷, 遂作兵器. 號王后父<胡應>爲將軍. 中大夫<疾>有材力, 善騎射, 號曰<靈武君>. 作治黃屋蓋;刻皇帝璽, 鑄將軍、都尉金銀印;作<漢>使節二十, 綬千餘;具置軍官品員, 及拜爵封侯之賞;具天下之輿地及軍陳圖. 遣人通<越繇王閩侯>, 遺以錦帛奇珍, <繇王閩侯>亦遺<建>荃、葛、珠璣、犀甲、翠羽、蝯熊奇獸, 數通使往來, 約有急相助. 及<淮南>事發, 治黨與, 頗連及<建>, <建>使人多推金錢絶其獄.
後復謂近臣曰:⌌我爲王, 詔獄歲至, 生又無驩怡日, 壯士不坐死, 欲爲人所不能爲耳.⌏ <建>時佩其父所賜將軍印, 載天子旗出. 積數歲, 事發覺, <漢>遣丞相長史與<江都>相雜案, 索得兵器璽綬節反具, 有司請捕誅<建>. 制曰:⌌與列侯吏二千石博士議.⌏ 議皆曰:⌌<建>失臣子道, 積久, 輒蒙不忍, 遂謀反逆. 所行無道, 雖<桀紂>惡不至於此. 天誅所不赦, 當以謀反法誅.⌏ 有詔宗正、廷尉卽問<建>. <建>自殺, 后<成光>等皆棄市. 六年國除, 地入于<漢>, 爲<廣陵郡>.
絶百二十一年, <平帝>時<新都侯王莽>秉政, 興滅繼絶, 立<建>弟<盱眙侯>子<宮>爲<廣陵王>, 奉<易王>後. <莽>簒, 國絶.
<膠西于王端>, <孝景>前三年立. 爲人賊盭, 又陰痿, 一近婦人, 病數月. 有所愛幸少年, 以爲郞. 郞與後宮亂, <端>禽滅之, 及殺其子母. 數犯法, <漢>公卿數請誅<端>, 天子弗忍, 而<端>所爲滋甚. 有司比再請, 削其國, 去太半. <端>心慍, 遂爲無訾省. 府庫壞漏, 盡腐財物, 以鉅萬計, 終不得收徙. 令吏毋得收租賦. <端>皆去衛, 封其宮門, 從一門出入. 數變名姓, 爲布衣, 之它國.
相二千石至者, 奉<漢>法以治, <端>輒求其罪告之, 亡罪者詐藥殺之. 所以設詐究變, 彊足以距諫, 知足以飾非. 相二千石從王治, 則<漢>繩以法. 故<膠西>小國, 而所殺傷二千石甚衆.
立四十七年薨, 無子, 國除. 地入于<漢>, 爲<膠西郡>.
<趙敬肅王彭祖>以<孝景>前二年立爲<廣川王>. <趙王遂>反破後, 徙王<趙>. <彭祖>爲人巧佞, 卑諂足共, 而心刻深, 好法律, 持詭辯以中人. 多內寵姬及子孫. 相二千石欲奉<漢>法以治, 則害於王家. 是以每相二千石至, <彭祖>衣帛布單衣, 自行迎除舍, 多設疑事以詐動之, 得二千石失言, 中忌諱, 輒書之. 二千石欲治者, 則以此迫劫;不聽, 乃上書告之, 及汙以姦利事. <彭祖>立六十餘年, 相二千石無能滿二歲, 輒以罪去, 大者死, 小者刑. 以故二千石莫敢治, 而<趙王>擅權. 使使卽縣爲賈人榷會, 入多於國租稅. 以是<趙王>家多金錢, 然所賜姬諸子, 亦盡之矣.
<彭祖>不好治宮室禨祥, 好爲吏. 上書願督國中盜賊. 常夜從走卒行徼<邯鄲>中. 諸使過客, 以<彭祖>險陂, 莫敢留<邯鄲>.
久之, 太子<丹>與其女弟及同産姊姦. <江充>告<丹>淫亂, 又使人椎埋攻剽, 爲姦甚衆. <武帝>遣使者發吏卒捕<丹>, 下<魏郡>詔獄, 治罪至死. <彭祖>上書冤訟<丹>, 願從國中勇敢擊<匈奴>, 贖<丹>罪, 上不許. 久之, 竟赦出. 後<彭祖>入朝, 因帝姊<平陽隆慮公主>, 求復立<丹>爲太子, 上不許.
<彭祖>取<江都易王>寵姬, 王<建>所姦<淖姬>者, 甚愛之, 生一男, 號<淖子>. <彭祖>以<征和>元年薨, 諡<敬肅王>. <彭祖>薨時, <淖姬>兄爲<漢>宦者, 上召問:⌌<淖子>何如?⌏ 對曰:⌌爲人多欲.⌏ 上曰:⌌多欲不宜君國子民.⌏ 問<武始侯昌>, 曰:⌌無咎無譽.⌏ 上曰:⌌如是可矣.⌏遣使者立<昌>, 是爲<頃王>, 十九年薨. 子<懷王尊>嗣, 五年薨. 無子, 絶二歲. <宣帝>立<尊>弟<高>, 是爲<哀王>, 數月薨. 子<共王充>嗣, 五十六年薨. 子<隱>嗣, <王莽>時絶.
初, <武帝>復以親親故, 立<敬肅王>小子<偃>爲<平干王>, 是爲<頃王>, 十一年薨. 子<繆王元>嗣, 二十五年薨. 大鴻臚<禹>奏:⌌<元>前以刃賊殺奴婢, 子男殺謁者, 爲刺史所擧奏, 罪名明白. 病先令, 令能爲樂奴婢從死, 迫脅自殺者凡十六人, 暴虐不道. 故{春秋}之義, 誅君之子不宜立. <元>雖未伏誅, 不宜立嗣.⌏ 奏可, 國除.
<中山靖王勝>以<孝景>前三年立. <武帝>初卽位, 大臣懲<吳楚>七國行事, 議者(勿)[多]冤<鼂錯>之策, 皆以諸侯連城數十, 泰强, 欲稍侵削, 數奏暴其過惡. 諸侯王自以骨肉至親, 先帝所以廣封連城, 犬牙相錯者, 爲盤石宗也. 今或無罪, 爲臣下所侵辱, 有司吹毛求疵, 笞服其臣, 使證其君, 多自以侵冤.
<建元>三年, <代王登>、<長沙王發>、<中山王勝>、<濟川王明>來朝, 天子置酒, <勝>聞樂聲而泣. 問其故, <勝>對曰:
臣聞悲者不可爲絫欷, 思者不可爲歎息. 故<高漸離>擊筑<易水>之上, <荊軻>爲之低而不食;<雍門子>壹微吟, <孟嘗君>爲之於邑. 今臣心結日久, 每聞幼眇之聲, 不知涕泣之橫集也.
夫衆喣漂山, 聚**蚳成*雷, 朋黨執虎, 十夫橈椎. 是以<文王>拘於<牖里>, <孔子>阨於<陳>、<蔡>. 此乃烝庶之成風, 增積之生害也. 臣身遠與寡, 莫爲之先, 衆口鑠金, 積毁銷骨, 叢輕折軸, 羽翮飛肉, 紛驚逢羅, 潸然出涕.
臣聞白日曬光, 幽隱皆照;明月曜夜, **蚳蝱宵見. 然雲蒸列布, 杳冥晝昏;塵埃抪覆, 昧不[見]<泰山>. 何則? 物有蔽之也. 今臣雍閼不得聞, 讒言之徒蜂生. 道遼路遠, 曾莫爲臣聞, 臣竊自悲也.
臣聞社鼷不灌, 屋鼠不熏. 何則? 所託者然也. 臣雖薄也, 得蒙肺附;位雖卑也, 得爲東藩, 屬又稱兄. 今羣臣非有葭莩之親, 鴻毛之重, 羣居黨議, 朋友相爲, 使夫宗室擯卻, 骨肉冰釋. 斯<伯奇>所以流離, <比干>所以橫分也. {詩}云⌌我心憂傷, 惄焉如擣;假寐永歎, 唯憂用老;心之憂矣, 疢如疾首⌏, 臣之謂也.
具以吏所侵聞. 於是上乃厚諸侯之禮, 省有司所奏諸侯事, 加親親之恩焉. 其後更用<主父偃>謀, 令諸侯以私恩自裂地分其子弟, 而<漢>爲定制封號, 輒別屬<漢>郡. 漢有厚恩, 而諸侯地稍自分析弱小云.
<勝>爲人樂酒好內, 有子百二十餘人. 常與<趙王彭祖>相非曰:⌌兄爲王, 專代吏治事. 王者當日聽音樂, 御聲色.⌏ <趙王>亦曰:⌌<中山王>但奢淫, 不佐天子拊循百姓, 何以稱爲藩臣!⌏
四十三年薨. 子<哀王昌>嗣, 一年薨. 子<康王昆侈>嗣, 二十一年薨. 子<頃王輔>嗣, 四年薨. 子<憲王福>嗣, 十七年薨. 子<懷王循>嗣, 十五年薨, 無子, 絶四十五歲. <成帝鴻嘉>二年復立<憲王>弟孫<利鄕侯>子<雲客>, 是爲<廣德夷王>. 三年薨, 無子, 絶十四歲. <哀帝>復立<雲客>弟<廣漢>爲<廣平王>. 薨, 無後. <平帝元始>二年復立<廣川惠王>曾孫<倫>爲<廣德王>, 奉<靖王>後. <王莽>時絶.
<長沙定王發, 母<唐姬>, 故<程姬>侍者. <景帝>召<程姬>, <程姬>有所避, 不願進, 而飾侍者<唐兒>使夜進. 上醉, 不知, 以爲<程姬>而幸之, 遂有身. 已乃覺非<程姬>也. 及生子, 因名曰<發>. 以<孝景>前二年立. 以其母微無寵, 故王卑濕貧國.
二十八年薨. 子<戴王庸>嗣, 二十七年薨. 子<頃王鮒鮈>嗣, 十七年薨. 子<刺王建德>嗣, <宣帝>時坐獵縱火燔民九十六家, 殺二人, 又以縣官事怨內史, 敎人誣告以棄市罪, 削八縣, 罷中尉官. 三十四年薨. 子<煬王旦>嗣, 二年薨. 無子, 絶歲餘. <元帝初元>三年復立<旦>弟<宗>, 是爲<孝王>, 五年薨. 子<魯人>嗣, <王莽>時絶.
<廣川惠王越>以<孝景>中二年立, 十三年薨. 子<繆王齊>嗣, 四十四年薨. 初<齊>有幸臣<乘距>, 已而有罪, 欲誅<距>. <距>亡, <齊>因禽其宗族. <距>怨王, 乃上書告<齊>與同産姦. 是後, <齊>數告言<漢>公卿及幸臣<所忠>等, 又告中尉<蔡彭祖>捕子<明>, 罵曰:⌌吾盡汝種矣! ⌏ 有司案驗, 不如王言, 劾<齊>誣罔, 大不敬, 請繫治. <齊>恐, 上書願與<廣川>勇士奮擊<匈奴>, 上許之. 未發, 病薨. 有司請除國, 奏可.
後數月, 下詔曰:⌌<廣川惠王>於朕爲兄, 朕不忍絶其宗廟, 其以<惠王>孫<去>爲<廣川王.⌏ <去>卽<繆王齊>太子也, 師受{易}、{論語}、{孝景}皆通, 好文辭方技博弈倡優. 其殿門有<成慶>畫, 短衣大絝長劍, <去>好之, 作七尺五寸劍, 被服皆效焉. 有幸姬<王昭平>、<王地餘>, 許以爲后. <去>嘗疾, 姬<陽成昭信>侍視甚謹, 更愛之. <去>與<地餘>戲, 得*襃中刀, 笞問狀, 服欲與<昭平>共殺<昭信>. 笞問<昭平>, 不服, 以鐵鍼鍼之, 彊服. 乃會諸姬, <去>以劍自擊<地餘>, 令<昭信>擊<昭平>, 皆死. <昭信>曰:⌌兩姬婢且泄口.⌏ 復絞殺從婢三人. 後<昭信>病, 夢見<昭平>等以狀告<去>. <去>曰:⌌虜乃復見畏我! 獨可燔燒耳.⌏ 掘出尸, 皆燒爲灰.
後<去>立<昭信>爲后;幸姬<陶望卿>爲<脩靡夫人>, 主繒帛;<崔脩成>爲<明貞夫人>, 主永巷. <昭信>復譖<望卿>曰:⌌與我無禮, 衣服常鮮於我, 盡取善繒匃諸宮人.⌏ <去>曰:⌌若數惡<望>卿, 不能減我愛;設聞其淫, 我亨之矣.⌏<後昭>信謂<去>曰:⌌前畫工畫<望卿>舍, <望卿>袒裼傅粉其傍. 又數出入南戶窺郞吏, 疑有姦.⌏<去>曰:⌌善司之.⌏ 以故益不愛<望卿>. 後與<昭信>等飮, 諸姬皆侍, <去>爲<望卿>作歌曰:⌌背尊章, 嫖以忽, 謀屈奇, 起自絶. 行周流, 自生患, 諒非望, 今誰怨!⌏ 使美人相和歌之. <去>曰:⌌是中當有自知者.⌏ <昭信>知<去>已怒, 卽誣言<望卿>歷指郞吏臥處, 具知其主名, 又言郞中令錦被, 疑有姦. <去>卽與<昭信>從諸姬至<望卿>所, 臝其身, 更擊之. 令諸姬各持燒鐵共灼<望卿>. <望卿>走, 自投井死. <昭信>出之, 椓杙其陰中, 割其鼻脣, 斷其舌. 謂<去>曰:⌌前殺<昭平>, 反來畏我, 今欲靡爛<望卿>, 使不能神.⌏ 與<去>共支解, 置大鑊中, 取桃灰毒藥幷煮之, 召諸姬皆臨觀, 連日夜靡盡. 復共殺其女弟<都>.
後<去>數召姬<榮愛>與飮, <昭信>復譖之, 曰:⌌<榮姬>視瞻, 意態不善, 疑有私.⌏ 時<愛>爲<去>刺方領繡, <去>取燒之. <愛>恐, 自投井. 出之未死, 笞問<愛>, 自誣與醫姦. <去>縛繫柱, 燒刀灼潰兩目, 生割兩股, 銷鈆灌其口中. <愛>死, 支解以棘埋之. 諸幸於<去>者, <昭信>輒譖殺之, 凡十四人, 皆埋太后所居<長壽宮>中. 宮人畏之, 莫敢復迕.
<昭信>欲擅愛, 曰:⌌王使<明貞夫人>主諸姬, 淫亂難禁. 請閉諸姬舍門, 無令出敖.⌏ 使其大婢爲僕射, 主永巷, 盡封閉諸舍, 上籥於后, 非大置酒召, 不得見. <去>憐之, 爲作歌曰:⌌愁莫愁, 居無聊. 心重結, 意不舒. 內茀鬱, 憂哀積. 上不見天, 生何益! 日崔隤, 時不再. 願棄軀, 死無悔.⌏ 令<昭信>聲鼓爲節, 以敎諸姬歌之, 歌罷輒歸永巷, 封門. 獨<昭信>兄子<初>爲<乘華夫人>, 得朝夕見. <昭信>與<去>從十餘奴博飮游敖.
初<去>年十四五, 事師受{易}, 師數諫正<去>, <去>益大, 逐之. 內史請以爲掾, 師數令內史禁切王家. <去>使奴殺師父子, 不發覺. 後<去>數置酒, 令倡俳臝戲坐中以爲樂. 相<彊>劾繫倡, 闌入殿門, 奏狀. 事下考案, 倡辭, 本爲王敎<脩靡夫人望卿>弟<都>歌舞. 使者召<望卿>、<都>, <去>對皆淫亂自殺. 會赦不治. <望卿>前亨煮, 卽取他死人與<都>死幷付其母. 母曰:⌌<都>是, <望卿>非也.⌏ 數號哭求死, <昭信>令奴殺之. 奴得, 辭服. <本始>三年, 相內史奏狀, 具言赦前所犯. 天子遣大鴻臚、丞相長史、御史丞、廷尉正雜治<鉅鹿>詔獄, 奏請逮捕<去>及后<昭信>. 制曰:⌌王后<昭信>、諸姬奴婢證者皆下獄.⌏ 辭服. 有司復請誅王. 制曰:⌌與列侯、中二千石、二千石、博士議.⌏ 議者皆以爲<去>悖虐, 聽后<昭信>讒言, 燔燒亨煮, 生割剝人, 距師之諫, 殺其父子. 凡殺無辜十六人, 至一家母子三人, 逆節絶理. 其十五人在赦前, 大惡仍重, 當伏顯戮以示衆. 制曰:⌌朕不忍致王於法, 議其罰.⌏ 有司請廢勿王, 與妻子徙<上庸>. 奏可. 與湯沐邑百戶. <去>道自殺, <昭信>棄市.
立二十二年, 國除. 後四歲, <宣帝地節>四年, 復立<去>兄<文>, 是爲<戴王>. <文>素正直, 數諫王<去>, 故上立焉, 二年薨. 子<海陽>嗣, 十五年, 坐畫屋爲男女臝交接, 置酒請諸父姊妹飮, 令仰視畫;又<海陽>女弟爲人妻, 而使與幸臣姦;又與從弟<調>等謀殺一家三人, 已殺. <甘露>四年坐廢, 徙<房陵>, 國除. 後十五年, <平帝元始>二年, 復立<戴王>弟<襄隄侯>子<瘉>爲<廣德王>, 奉<惠王>後, 二年薨. 子<赤>嗣, <王莽>時絶.
<膠東康王寄>以<孝景>中二年立, 二十八年薨. <淮南王>謀反時, <寄>微聞其事, 私作兵車鏃矢, 戰守備, 備<淮南>之起. 及吏治<淮南>事, 辭出之. <寄>於上最親, 意自傷, 發病而死, 不敢置後. 於是上聞<寄>有長子<賢>, 母無寵, 少子<慶>, 母愛幸, <寄>常欲立之, 爲非次, 因有過, 遂無所言. 上憐之, 立<賢>爲<膠東王>, 奉<康王>祀, 而封<慶>爲<六安王>, 王故<衡山>地. <膠東王賢>立十五年薨, 諡爲<哀王>. 子<戴王通平>嗣, 二十四年薨. 子<頃王音>嗣, 五十四年薨. 子<共王授>嗣, 十四年薨. 子<殷>嗣, <王莽>時絶.
<六安共王慶>立三十八年薨. 子<夷王祿>嗣, 十年薨. 子<繆王定>嗣, 二十二年薨. 子<頃王光>嗣, 二十七年薨. 子<育>嗣, <王莽>時絶.
<淸河哀王乘>以<孝景>中三年立, 十二年薨. 無子, 國除.
<常山憲王舜>以<孝景>中五年立. <舜>, 帝少子, 驕淫, 數犯禁, 上常寬之. 三十三年薨, 子<勃>嗣爲王.
初, <憲王>有不愛姬生長男<梲>, <梲>以母無寵故, 亦不得幸於王. 王后<脩>生太子<勃>. 王內多, 所幸姬生子<平>、子<商>, 王后稀得幸. 及<憲王>疾甚, 諸幸姬侍病, 王后以妒媢不常在, 輒歸舍. 醫進藥, 太子<勃>不自嘗藥, 又不宿留侍疾. 及王薨, 王后、太子乃至. <憲王>雅不以<梲>爲子數, 不分與財物. 郞或說太子、王后, 令分<梲>財, 皆不聽. 太子代立, 又不收恤<梲>. <梲>怨王后及太子. <漢>使者視<憲王>喪, <梲>自言<憲王>病時, 王后、太子不侍, 及薨, 六日出舍, 太子<勃>私姦、飮酒、博戲、擊筑, 與女子載馳, 環城過市, 入獄視囚. 天子遣大行<騫>驗問, 逮諸證者, 王又匿之. 吏求捕, <勃>使人致擊笞掠, 擅出<漢>所疑囚. 有司請誅<勃>及<憲王>后<脩>. 上曰:⌌<脩>素無行, 使<梲>陷之罪. <勃>無良師傅, 不忍致誅.⌏ 有司請廢勿王, 徙王<勃>以家屬處<房陵>, 上許之.
<勃>王數月, 廢, 國除. 月餘, 天子爲最親, 詔有司曰:⌌<常山憲王>早夭, 后妾不和, 適孽誣爭, 陷于不誼以滅國, 朕甚閔焉. 其封<憲王>子<平>三萬戶, 爲<眞定王>;子<商>三萬戶, 爲<泗水王>.⌏<頃王平>立二十五年薨. 子<烈王偃>嗣, 十八年薨. 子<孝王由>嗣, 二十二年薨. 子<安王雍>嗣, 二十六年薨. 子<共王普>嗣, 十五年薨. 子<陽>嗣, <王莽>時絶.
<泗水思王商>立十[二]年薨. 子<哀王安世>嗣, 一年薨, 無子. 於是<武帝>憐<泗水王>絶, 復立<安世>弟<賀>, 是爲<戴王>. 立二十二年薨, 有遺腹子<煖>, 相內史不以聞. 太后上書, <昭帝>閔之, 抵相內史罪, 立<煖>, 是爲<勤王>. 立三十九年薨. 子<戾王駿>嗣, 三十一年薨. 子<靖>嗣, <王莽>時絶.
贊曰:昔<魯哀公>有言:⌌寡人生於深宮之中, 長於婦人之手, 未嘗知憂, 未嘗知懼.⌏ 信哉斯言也! 雖欲不危亡, 不可得已. 是故古人以宴安爲鴆毒, 亡德而富貴, 謂之不幸. <漢>興, 至于<孝平>, 諸侯王以百數, 率多驕淫失道. 何則? 沈溺放恣之中, 居勢使然也. 自凡人猶繫于習俗, 而況<哀公>之倫乎! 夫唯大雅, 卓爾不羣, <河間獻王>近之矣.


漢書卷五十四  李廣蘇建傳第二十四

<李廣>, <隴西成紀>人也. 其先曰<李信>, <秦>時爲將. 逐得<燕太子丹>者也. <廣>世世受射. <孝文>十四年, <匈奴>大入<蕭關>, 而<廣>以良家子從軍擊<胡>, 用善射, 殺首虜多, 爲郞, 騎常侍. 數從射獵, 格殺猛獸, <文帝>曰:⌌惜<廣>不逢時, 令當<高祖>世, 萬戶侯豈足道哉!⌏
<景帝>卽位, 爲騎郞將. <吳楚>反時, 爲驍騎都尉, 從太尉<亞夫>戰<昌邑>下, 顯名. 以<梁王>授<廣>將軍印, 故還, 賞不行. 爲<上谷>太守, 數與<匈奴>戰. 典屬國<公孫昆邪>爲上泣曰:⌌<李廣>材氣, 天下亡雙, 自負其能, 數與虜确, 恐亡之.⌏ 上乃徙<廣>爲<上郡>太守.
<匈奴>(入)[侵]<上郡>, 上使中貴人從<廣>勒習兵擊<匈奴>. 中貴人者將數十騎從, 見<匈奴>三人, 與戰. 射傷中貴人, 殺其騎且盡. 中貴人走<廣>, <廣>曰:⌌是必射鵰者也.⌏ <廣>乃從百騎往馳三人. 三人亡馬步行, 行數十里. <廣>令其騎張左右翼, 而<廣>身自射彼三人者*, 殺其二人, 生得一人, 果<匈奴>射鵰者也. 已縛之上山, 望<匈奴>數千騎, 見<廣>, 以爲誘騎, 驚, 上山陳. <廣>之百騎皆大恐, 欲馳還走. <廣>曰:⌌我去大軍數十里, 今如此走, <匈奴>追射, 我立盡. 今我留, <匈奴>必以我爲大軍之誘, 不我擊.⌏ <廣>令曰:⌌前!⌏未到<匈奴>陳二里所, 止, 令曰:⌌皆下馬解鞍!⌏ 騎曰:⌌虜多如是, 解鞍, 卽急, 柰何?⌏ <廣>曰:⌌彼虜以我爲走, 今解鞍以示不去, 用堅其意.⌏ 有白馬將出護兵. <廣>上馬, 與十餘騎奔射殺白馬將, 而復還至其百騎中, 解鞍, 縱馬臥. 時會暮, <胡>兵終怪之, 弗敢擊. 夜半, <胡>兵以爲<漢>有伏軍於傍欲夜取之, 卽引去. 平旦, <廣>乃歸其大軍. 後徙爲<隴西>、<北地>、<雁門>、<雲中>太守.
<武帝>卽位, 左右言<廣>名將也, 由是入爲<未央>衛尉, 而<程不識>時亦爲<長樂>衛尉. <程不識>故與<廣>俱以邊太守將屯. 及出擊<胡>, 而<廣>行無部曲行陳, 就善水草頓舍, 人人自便, 不擊(刀)[刁]斗自衛, 莫府省文書, 然亦遠斥候, 未嘗遇害. <程不識>正部曲行伍營陳, 擊(刀)[刁]斗, 吏治軍簿至明, 軍不得自便. <不識>曰:⌌<李將軍>極簡易, 然虜卒犯之, 無以禁;而其士亦佚樂, 爲之死. 我軍雖煩擾, 虜亦不得犯我.⌏ 是時<漢>邊郡<李廣>、<程不識>爲名將, 然<匈奴>畏<廣>, 士卒多樂從, 而苦<程不識>. <不識孝景>時以數直諫爲太中大夫, 爲人廉, 謹於文法.
後<漢>誘單于以<馬邑>城, 使大軍伏<馬邑>傍, 而<廣>爲驍騎將軍, 屬護軍將軍. 單于覺之, 去, <漢>軍皆無功. 後四歲, <廣>以衛尉爲將軍, 出<雁門>擊<匈奴>. <匈奴>兵多, 破<廣>軍, 生得<廣>. 單于素聞<廣>賢, 令曰:⌌得<李廣>必生致之.⌏ <胡>騎得<廣>, <廣>時傷, 置兩馬間, 絡而盛(之)臥. 行十餘里, <廣>陽死, 睨其傍有一兒騎善馬, 暫騰而上<胡>兒馬, 因抱兒鞭馬南馳數十里, 得其餘軍. <匈奴>騎數百追之, <廣>行取兒弓射殺追騎, 以故得脫. 於是至<漢>, <漢>下<廣>吏. 吏當<廣>亡失多, 爲虜所生得, 當斬, 贖爲庶人.
數歲, 與故<潁陰侯>屛居<藍田>南山中射獵. 嘗夜從一騎出, 從人田間飮. 還至亭, <霸陵>尉醉, 呵止<廣>, <廣>騎曰:⌌故<李將軍>.⌏ 尉曰:⌌今將軍尙不得夜行, 何故也!⌏ 宿<廣>亭下. 居無何, <匈奴>入<遼西>, 殺太守, 敗<韓將軍>. <韓將軍>後徙居<右北平>, 死. 於是上乃召拜<廣>爲<右北平>太守. <廣>請<霸陵>尉與俱, 至軍而斬之, 上書自陳謝罪. 上報曰:⌌將軍者, 國之爪牙也. {司馬法}曰:『登車不式, 遭喪不服, 振旅撫師, 以征不服;率三軍之心, 同戰士之力, 故怒形則仟里竦, 威振則萬物伏;是以名聲暴於夷貈, 威稜憺乎鄰國.』 夫報忿除害, 捐殘去殺, 朕之所圖於將軍也;若乃免冠徒跣, 稽顙請罪, 豈朕之指哉! 將軍其率師東轅, 彌節<白檀>, 以臨<右北平>盛秋.⌏ <廣>在郡, <匈奴>號曰⌌<漢>飛將軍⌏, 避之, 數歲不入界.
<廣>出獵, 見草中石, 以爲虎而射之, 中石沒矢, 視之, 石也. 他日射之, 終不能入矣. <廣>所居郡聞有虎, 常自射之. 及居<右北平>射虎, 虎騰傷<廣>, <廣>亦射殺之.
<石建>卒, 上召<廣>代爲郞中令. <元朔>六年, <廣>復爲將軍, 從大將軍出<定襄>. 諸將多中首虜率爲侯者, 而<廣>軍無功. 後三歲, <廣>以郞中令將四千騎出<右北平>, <博望侯張騫>將萬騎與<廣>俱, 異道. 行數百里, <匈奴>左賢王將四萬騎圍<廣>, <廣>軍士皆恐, <廣>乃使其子<敢>往馳之. <敢>從數十騎直貫<胡>騎, 出其左右而還, 報<廣>曰:⌌<胡>虜易與耳.⌏ 軍士乃安. 爲圜陳外鄕, <胡>急擊, 矢下如雨. <漢>兵死者過半, <漢>矢且盡. <廣>乃令持滿毋發, 而<廣>身自以大黃射其裨將, 殺數人, <胡>虜益解. 會暮, 吏士無人色, 而<廣>意氣自如, 益治軍. 軍中服其勇也. 明日, 復力戰, 而<博望侯>軍亦至, <匈奴>乃解去. <漢>軍罷, 弗能追. 是時<廣>軍幾沒, 罷歸. <漢>法, <博望侯>後期, 當死, 贖爲庶人. <廣>軍自當, 亡賞.
初, <廣>與從弟<李蔡>俱爲郞, 事<文帝>. <景帝>時, <蔡>積功至二千石. <武帝元朔>中, 爲輕車將軍, 從大將軍擊右賢王, 有功中率, 封爲<樂安侯>. <元狩>二年, 代<公孫弘>爲丞相. <蔡>爲人在下中, 名聲出<廣>下遠甚, 然<廣>不得爵邑, 官不過九卿. <廣>之軍吏及士卒或取封侯. <廣>與望氣<王朔>語云:⌌自<漢>擊<匈奴>, <廣>未嘗不在其中, 而諸妄校尉已下, 材能不及中, 以軍功取侯者數十人. <廣>不爲後人, 然終無尺寸功以得封邑者, 何也? 豈吾相不當侯邪?⌏ <朔>曰:⌌將軍自念, 豈嘗有恨者乎?⌏ <廣>曰:⌌吾爲<隴西>守, <羌>嘗反, 吾誘降者八百餘人, 詐而同日殺之, 至今恨獨此耳.⌏ <朔>曰:⌌禍莫大於殺已降, 此乃將軍所以不得侯者也.⌏
<廣>歷七郡太守, 前後四十餘年, 得賞賜, 輒分其戲下, 飮食與士卒共之. 家無餘財, 終不言生産事. 爲人長, 爰臂, 其善射亦天性, 雖子孫他人學者莫能及. <廣>吶口少言, 與人居, 則畫地爲軍陳, 射闊狹以飮. 專以射爲戲. 將兵乏絶處見水, 士卒不盡飮, 不近水, 不盡餐, 不嘗食. 寬緩不苛, 士以此愛樂爲用. 其射, 見敵, 非在數十步之內, 度不中不發, 發卽應弦而倒. 用此, 其將數困辱, 及射猛獸, 亦數爲所傷云.
<元狩>四年, 大將軍票騎將軍大擊<匈奴>, <廣>數自請行, 上以爲老, 不許;良久乃許之, 以爲前將軍.
大將軍<靑>出塞, 捕虜知單于所居, 乃自以精兵走之, 而令<廣>幷於右將軍軍, 出東道. 東道少回遠, 大軍行, 水草少, 其勢不屯行. <廣>辭曰:⌌臣部爲前將軍, 今大將軍乃徙臣出東道, 且臣結髮而與<匈奴>戰, 乃今一得當單于, 臣願居前, 先死單于.⌏ 大將軍陰受上指, 以爲<李廣>數奇, 毋令當單于, 恐不得所欲. 是時<公孫敖>新失侯, 爲中將軍, 大將軍亦欲使<敖>與俱當單于, 故徙<廣>. <廣>知之, 固辭. 大將軍弗聽, 令長史封書與<廣>之莫府, 曰:⌌急詣部, 如書.⌏ <廣>不謝大將軍而起行, 意象慍怒而就部, 引兵與右將軍<食其>合軍出東道. 惑失道, 後大將軍. 大將軍與單于接戰, 單于遁走, 弗能得而還. 南絶幕, 乃遇兩將軍. <廣>已見大將軍, 還入軍. 大將軍使長史持糒醪遺<廣>, 因問<廣>、<食其>失道狀, 曰:⌌<靑>欲上書報天子失軍曲折.⌏ <廣>未對. 大將軍長史急責<廣>之莫府上簿. <廣>曰:⌌諸校尉亡罪, 乃我自失道. 吾今自上簿.⌏
至莫府, 謂其麾下曰:⌌<廣>結髮與<匈奴>大小七十餘戰, 今幸從大將軍出接單于兵, 而大將軍徙<廣>部行回遠, 又迷失道, 豈非天哉! 且<廣>年六十餘, 終不能復對刀筆之吏矣!⌏遂引刀自剄. 百姓聞之, 知與不知, 老壯皆爲垂泣. 而右將軍獨下吏, 當死, 贖爲庶人.
<廣>三子, 曰<當戶>、<椒>、<敢>, 皆爲郞. 上與<韓嫣>戲, <嫣>少不遜, <當戶>擊<嫣>, <嫣>走, 於是上以爲能. <當戶>蚤死, 乃拜<椒>爲<代郡>太守, 皆先<廣>死. <廣>死軍中時, <敢>從票騎將軍. <廣>死明年, <李蔡>以丞相坐詔賜冢地<陽陵>當得二十畝, <蔡>盜取三頃, 頗賣得四十餘萬, 又盜取神道外壖地一畝葬其中, 當下獄, 自殺. <敢>以校尉從票騎將軍擊<胡>左賢王, 力戰, 奪左賢王旗鼓, 斬首多, 賜爵關內侯, 食邑二百戶, 代<廣>爲郞中令. 頃之, 怨大將軍<靑>之恨其父, 乃擊傷大將軍, 大將軍匿諱之. 居無何, <敢>從上<雍>, 至<甘泉宮>獵, 票騎將軍<去病>怨<敢>傷<靑>, 射殺<敢>. <去病>時方貴幸, 上爲諱, 云鹿觸殺之. 居歲餘, <去病>死.
<敢>有女爲太子中人, 愛幸. <敢>男<禹>有寵於太子, 然好利, 亦有勇. 嘗與侍中貴人飮, 侵陵之, 莫敢應. 後愬之上, 上召<禹>, 使刺虎, 縣下圈中, 未至地, 有詔引出之. <禹>從落中以劍斫絶絫, 欲刺虎. 上壯之, 遂救止焉. 而<當戶>有遺腹子<陵>, 將兵擊<胡>, 兵敗, 降<匈奴>. 後人告<禹>謀欲亡從<陵>, 下吏死.
<陵>字<少卿>, 少爲侍中<建章>監. 善騎射, 愛人, 謙讓下士, 甚得名譽. <武帝>以爲有<廣>之風, 使將八百騎, 深入<匈奴>二千餘里, 過<居延>視地形, 不見虜, 還. 拜爲騎都尉, 將勇敢五千人, 敎射<酒泉>、<張掖>以備<胡>. 數年, <漢>遣貳師將軍伐<大宛>, 使<陵>將五校兵隨後. 行至塞, 會貳師還. 上賜<陵>書, <陵>留吏士, 與輕騎五百出<敦煌>, 至<鹽水>, 迎貳師還, 復留屯<張掖>.
<天漢>二年, 貳師將三萬騎出<酒泉>, 擊右賢王於<天山>. 召<陵>, 欲使爲貳師將輜重. <陵>召見<武臺>, 叩頭自請曰:⌌臣所將屯邊者, 皆<荊楚>勇士奇材劍客也, 力扼虎, 射命中, 願得自當一隊, 到<蘭干山>南以分單于兵, 毋令專鄕貳師軍.⌏ 上曰:⌌將惡相屬邪! 吾發軍多, 毋騎予女.⌏<陵對>:⌌無所事騎, 臣願以少擊衆, 步兵五千人涉單于庭.⌏ 上壯而許之, 因詔彊弩都尉<路博德>將兵半道迎<陵>軍. <博德>故伏波將軍, 亦羞爲<陵>後距, 奏言:⌌方秋<匈奴>馬肥, 未可與戰, 臣願留<陵>至春, 俱將<酒泉>、<張掖>騎各五千人並擊東西<浚稽>, 可必禽也.⌏ 書奏, 上怒, 疑<陵>悔不欲出而敎<博德>上書, 乃詔<博德>:⌌吾欲予<李陵>騎, 云『欲以少擊衆』. 今虜入<西河>, 其引兵走<西河>, 遮<鉤營>之道.⌏ 詔<陵>:⌌以九月發, 出<遮虜鄣>, 至<東浚稽山>南<龍勒水>上, 徘徊觀虜, 卽亡所見, 從<浞野侯趙破奴>故道抵<受降城>休士, 因騎置以聞. 所與<博德>言者云何? 具以書對.⌏ <陵>於是將其步卒五千人出<居延>, 北行三十日, 至<浚稽山>止營, 擧圖所過山川地形, 使麾下騎<陳步樂>還以聞. <步樂>召見, 道<陵>將率得士死力, 上甚說, 拜<步樂>爲郞.
<陵>王<浚稽山>, 與單于相直, 騎可三萬圍<陵>軍. 軍居兩山間, 以大車爲營. <陵>引士出營外爲陳, 前行持戟盾, 後行持弓弩, 令曰:⌌聞鼓聲而縱, 聞金聲而止.⌏ 虜見<漢>軍少, 直前就營. <陵>搏戰攻之, 千弩俱發, 應弦而倒. 虜還走上山, <漢>軍追擊, 殺數千人. 單于大驚, 召左右地兵八萬餘騎攻<陵>. <陵>且戰且引, 南行數日, 抵山谷中. 連戰, 士卒中矢傷, 三創者載輦, 兩創者將車, 一創者持兵戰. <陵>曰:⌌吾士氣少衰而鼓不起者, 何也? 軍中豈有女子乎?⌏ 始軍出時, <關東>羣盜妻子徙邊者隨軍爲卒妻婦, 大匿車中. <陵>搜得, 皆劍斬之. 明日復戰, 斬首三千餘級. 引兵東南, 循故<龍城>道行, 四五日, 抵大澤葭葦中, 虜從上風縱火, <陵>亦令軍中縱火以自救. 南行至山下, 單于在南山上, 使其子將騎擊<陵>. <陵>軍步鬪樹木間, 復殺數千人, 因發連弩射單于, 單于下走. 是日捕得虜, 言⌌單于曰:『此<漢>精兵, 擊之不能下, 日夜引吾南近塞, 得毋有伏兵乎?』諸當戶君長皆言『單于自將數萬騎擊<漢>數千人不能滅, 後無以復使邊臣, 令<漢>益輕<匈奴>. 復力戰山谷間, 尙四五十里得平地, 不能破, 乃還.』⌏
是時<陵>軍益急, <匈奴>騎多, 戰一日數十合, 復傷殺虜二千餘人. 虜不利, 欲去, 會<陵>軍候<管敢>爲校尉所辱, 亡降<匈奴>, 具言⌌<陵>軍無後救, 射矢且盡, 獨將軍麾下及<成安侯>校各八百人爲前行, 以黃與白爲幟, 當使精騎射之卽破矣.⌏ <成安侯>者, <潁川>人, 父<韓千秋>, 故<濟南>相, 奮擊<南越>戰死, <武帝>封子<延年>爲侯, 以校尉隨<陵>. 單于得<敢>大喜, 使騎並攻<漢>軍, 疾呼曰:⌌<李陵>、<韓延年>趣降!⌏ 遂遮道急攻<陵>. <陵>居谷中, 虜在山上, 四面射, 矢如雨下. <漢>軍南行, 未至<鞮汗山>, 一日五十萬矢皆盡, 卽棄車去. 士尙三千餘人, 徒斬車輻而持之, 軍吏持尺刀, 抵山入陿谷. 單于遮其後, 乘隅下壘石, 士卒多死, 不得行. 昏後, <陵>便衣獨步出營, 止左右:⌌毋隨我, 丈夫一取單于耳!⌏ 良久, <陵>還, 大息曰:⌌兵敗, 死矣!⌏軍吏或曰:⌌將軍威震<匈奴>, 天命不遂, 後求道徑還歸, 如<浞野侯>爲虜所得, 後亡還, 天子客遇之, 況於將軍乎!⌏ <陵>曰:⌌公止! 吾不死, 非壯士也.⌏ 於是盡斬旌旗, 及珍寶埋地中, <陵>歎曰:⌌復得數十矢, 足以脫矣. 今無兵復戰, 天明坐受縛矣! 各鳥獸散, 猶有得脫歸報天子者.⌏ 令軍士人持二升糒, 一半冰, 期至<遮虜鄣>者相待. 夜半時, 擊鼓起士, 鼓不鳴. <陵>與<韓延年>俱上馬, 壯士從者十餘人. 虜騎數千追之, <韓延年>戰死. <陵>曰:⌌無面目報陛下!⌏ 遂降. 軍人分散, 脫至塞者四百餘人.
<陵>敗處去塞百餘里, 邊塞以聞. 上欲<陵>死戰, 召<陵>母及婦, 使相者視之, 無死喪色. 後聞<陵>降, 上怒甚, 責問<陳步樂>, <步樂>自殺. 羣臣皆罪<陵>, 上以問太史令<司馬遷>, <遷>盛言:⌌<陵>事親孝, 與士信, 常奮不顧身以殉國家之急. 其素所畜積也, 有國士之風. 今擧事一不幸, 全軀保妻子之臣隨而媒糵其短, 誠可痛也! 且<陵>提步卒不滿五千, 深輮戎馬之地, 抑數萬之師, 虜救死扶傷不暇, 悉擧引弓之民共攻圍之. 轉鬪千里, 矢盡道窮, 士張空拳, 冒白刃, 北首爭死敵, 得人之死力, 雖古名將不過也. 身雖陷敗, 然其所摧敗亦足暴於天下. 彼之不死, 宜欲得當以報<漢>也.⌏ 初, 上遣貳師大軍出, 財令<陵>爲助兵, 及<陵>與單于相値, 而貳師功少. 上以<遷>誣罔, 欲沮貳師, 爲<陵>游說, 下<遷>腐刑.
久之, 上悔<陵>無救, 曰:<陵>當發出塞, 乃詔彊弩都尉令迎軍. 坐預詔之, 得令老將生姦詐.⌏ 乃遣使勞賜<陵>餘軍得脫者.
<陵>在<匈奴>歲餘, 上遣因杅將軍<公孫敖>將兵深入<匈奴>迎<陵>. <敖>軍無功還, 曰:⌌捕得生口, 言<李陵>敎單于爲兵以備<漢>軍, 故臣無所得.⌏上聞, 於是族<陵>家, 母弟妻子皆伏誅. <隴西>士大夫以<李氏>爲愧. 其後, <漢>遣使使<匈奴>, <陵>謂使者曰:⌌吾爲<漢>將步卒五千人橫行<匈奴>, 以亡救而敗, 何負於<漢>而誅吾家?⌏使者曰:⌌<漢>聞<李少卿>敎<匈奴>爲兵.⌏ <陵>曰:⌌乃<李緖>, 非我也.⌏<李緖>本<漢>塞外都尉, 居<奚侯城>, <匈奴>攻之, <緖>降, 而單于客遇<緖>, 常坐<陵>上. <陵>痛其家以<李緖>而誅, 使人刺殺<緖>. 大閼氏欲殺<陵>, 單于匿之北方, 大閼氏死乃還. 
單于壯<陵>, 以女妻之, 立爲右校王, <衛律>爲<丁靈王>, 皆貴用事. <衛律>者, 父本<長水胡>人. <律>生長<漢>, 善協律都尉<李延年>, <延年>薦言<律>使<匈奴>. 使還, 會<延年>家收, <律>懼幷誅, 亡還降<匈奴>. <匈奴>愛之, 常在單于左右. <陵>居外, 有大事, 乃入議.
<昭帝>立, 大將軍<霍光>、左將軍<上官桀>輔政, 素與<陵>善, 遣<陵>故人<隴西任立政>等三人俱至<匈奴>招<陵>. <立政>等至, 單于置酒賜<漢>使者, <李陵>、<衛律>皆侍坐. <立政>等見<陵>, 未得私語, 卽目視<陵>, 而數數自循其刀環, 握其足, 陰諭之, 言可還歸<漢>也. 後<陵>、<律>持牛酒勞<漢>使, 博飮, 兩人皆<胡>服椎結. <立政>大言曰:⌌<漢>已大赦, 中國安樂, 主上富於春秋, <霍子孟>、<上官少叔>用事.⌏ 以此言微動之. <陵>墨不應, 孰視而自循其髮, 答曰:⌌吾已<胡>服矣!⌏有頃, <律>起更衣, <立政>曰:⌌咄, <少卿>良苦! <霍子孟>、<上官少叔>謝女.⌏ <陵>曰:⌌<霍>與<上官>無恙乎?⌏ <立政>曰:⌌請<少卿>來歸故鄕, 毋憂富貴.⌏<陵>字<立政>曰:⌌<少公>, 歸易耳, 恐再辱, 柰何!⌏語未卒, <衛律>還, 頗聞餘語, 曰:⌌<李少卿>賢者, 不獨居一國. <范蠡>徧遊天下, <由余>去<戎>入<秦>, 今何語之親也!⌏因罷去. <立政>隨謂<陵>曰:⌌亦有意乎?⌏ <陵>曰:⌌丈夫不能再辱.⌏
<陵>在<匈奴>二十餘年, <元平>元年病死.
<蘇建>, <杜陵>人也. 以校尉從大將軍<靑>擊<匈奴>, 封<平陵侯>. 以將軍築<朔方>. 後以衛尉爲遊擊將軍, 從大將軍出<朔方>. 後一歲, 以右將軍再從大將軍出<定襄>, 亡<翕侯>, 失軍當斬, 贖爲庶人. 其後爲<代郡>太守, 卒官. 有三子:<嘉>爲奉車都尉, <賢>爲騎都尉, 中子<武>最知名.
<武>字<子卿>, 少以父任, 兄弟並爲郞, 稍還至<栘中廏>監. 時<漢>連伐<胡>, 數通使相窺觀, <匈奴>留<漢>使<郭吉>、<路充國>等, 前後十餘輩. <匈奴>使來, <漢>亦留之以相當. <天漢>元年, <且鞮侯單于>初立, 恐<漢>襲之, 乃曰:⌌<漢>天子我丈人行也.⌏ 盡歸<漢>使<路充國>等. <武帝>嘉其義, 乃遣<武>以中郞將使持節送<匈奴>使留在<漢>者, 因厚(輅)[賂]單于, 答其善意. <武>與副中郞將<張勝>及假吏<常惠>等募士斥候百餘人俱. 旣至<匈奴>, 置幣遺單于. 單于益驕, 非<漢>所望也.
方欲發使送<武>等, 會<緱王>與<長水虞常>等謀反<匈奴>中. <緱王>者, <昆邪王>姊子也, 與<昆邪王>俱降<漢>, 後隨<浞野侯>沒<胡>中. 及<衛律>所將降者, 陰相與謀劫單于母閼氏歸<漢>. 會<武>等至<匈奴>, <虞常>在<漢>時素與副<張勝>相知, 私候<勝>曰:⌌聞<漢>天子甚怨<衛律>, <常>能爲<漢>伏弩射殺之. 吾母與弟在<漢>, 幸蒙其賞賜.⌏ <張勝>許之, 以貨物與<常>. 後月餘, 單于出獵, 獨閼氏子弟在. <虞常>等七十餘人欲發, 其一人夜亡, 告之. 單于子弟發兵與戰. <緱王>等皆死, <虞常>生得.
單于使<衛律>治其事. <張勝>聞之, 恐前語發, 以狀語<武>. <武>曰:⌌事如此, 此必及我. 見犯乃死, 重負國.⌏ 欲自殺, <勝>、<惠>共止之. <虞常>果引<張勝>. 單于怒, 召諸貴人議, 欲殺<漢>使者. 左伊秩訾曰:⌌卽謀單于, 何以復加? 宜皆降之.⌏ 單于使<衛律>召<武>受辭, <武>謂<惠>等:⌌屈節辱命, 雖生, 何面目以歸<漢>!⌏ 引佩刀自刺. <衛律>驚, 自抱持<武>, 馳召*翳. 鑿地爲坎, 置熅火, 覆<武>其上, 蹈其背以出血. <武>氣絶, 半日復息. <惠>等哭, 輿歸營. 單于壯其節, 朝夕遣人候問<武>, 而收繫<張勝>.
<武>益愈, 單于使使曉<武>. 會論<虞常>, 欲因此時降<武>. 劍斬<虞常>已, <律>曰:⌌<漢>使<張勝>謀殺單于近臣, 當死, 單于募降者赦罪.⌏ 擧劍欲擊之, <勝>請降. <律>謂<武>曰:⌌副有罪, 當相坐.⌏ <武>曰:⌌本無謀, 又非親屬, 何謂相坐?⌏ 復擧劍擬之, <武>不動. <律>曰:⌌<蘇君>, <律>前負<漢>歸<匈奴>, 幸蒙大恩, 賜號稱王, 擁衆數萬, 馬畜彌山, 富貴如此. <蘇君>今日降, 明日復然. 空以身膏草野, 誰復知之!⌏ <武>不應. <律>曰:⌌君因我降, 與君爲兄弟, 今不聽吾計, 後雖欲復見我, 尙可得乎?⌏<武>罵<律>曰:⌌女爲人臣子, 不顧恩義, 畔主背親, 爲降虜於蠻夷, 何以女爲見? 且單于信女, 使決人死生, 不平心持正, 反欲鬪兩主, 觀禍敗. <南越>殺<漢>使者, 屠爲九郡;<宛王>殺<漢>使者, 頭縣北闕;<朝鮮>殺<漢>使者, 卽時誅滅. 獨<匈奴>未耳. 若知我不降明, 欲令兩國相攻, <匈奴>之禍從我始矣.⌏
<律>知<武>終不可脅, 白單于. 單于愈益欲降之, 乃幽<武>置大窖中, 絶不飮食. 天雨雪, <武>臥齧雪與旃毛幷咽之, 數日不死, <匈奴>以爲神, 乃徙<武北海>上無人處, 使牧羝, 羝乳乃得歸. 別其官屬<常惠>等, 各置他所.
<武>旣至海上, 廩食不至, 掘野鼠去屮實而食之. 杖<漢>節牧羊, 臥起操持, 節旄盡落. 積五六年, 單于弟<於靬王>弋射海上. <武>能網紡繳, 檠弓弩, <於靬王>愛之, 給其衣食. 三歲餘, 王病, 賜<武>馬畜服匿穹廬. 王死後, 人衆徙去. 其冬, <丁令>盜<武>牛羊, <武>復窮厄.
初, <武>與<李陵>俱爲侍中, <武>使<匈奴>明年, <陵>降, 不敢求<武>. 久之, 單于使<陵>至海上, 爲<武>置酒設樂, 因謂<武>曰:⌌單于聞<陵>與<子卿>素厚, 故使<陵>來說足下, 虛心欲相待. 終不得歸<漢>, 空自苦亡人之地, 信義安所見乎? 前<將軍>爲奉車. 從至<雍棫陽宮>, 扶輦下除, 觸柱折轅, 劾大不敬, 伏劍自刎, 賜錢二百萬以葬. <孺卿>從祠<河東后土, 宦騎與黃門駙馬爭*船, 推墮駙馬河中溺死, 宦騎亡, 詔使<孺卿>逐捕不得, 惶恐飮藥而死. 來時, 大夫人已不幸, <陵>送葬至<陽陵>. <子卿>婦年少, 聞已更嫁矣. 獨有女弟二人, 兩女一男, 今復十餘年, 存亡不可知. 人生如朝露, 何久自苦如此! <陵>始降時, 忽忽如狂, 自痛負<漢>, 加以老母繫保宮, <子卿>不欲降, 何以過<陵>? 且陛下春秋高, 法令亡常, 大臣亡罪夷滅者數十家, 安危不可知, <子卿>尙復誰爲乎? 願聽<陵>計, 勿復有云.⌏ <武>曰:⌌<武>父子亡功德, 皆爲陛下所成就, 位列將, 爵通侯, 兄弟親近, 常願肝腦塗地. 今得殺身自效, 雖蒙斧鉞湯鑊, 誠甘樂之. 臣事君, 猶子事父也, 子爲父死亡所恨. 願勿復再言.⌏ <陵>與<武>飮數日, 復曰:⌌<子卿>壹聽<陵>言.⌏ <武>曰:⌌自分已死久矣! 王必欲降<武>, 請畢今日之驩, 效死於前!⌏ <陵>見其至誠, 喟然歎曰:⌌嗟乎, 義士! <陵>與<衛律>之罪上通於天.⌏ 因泣下霑衿, 與<武>決去.
<陵>惡自賜<武>, 使其妻賜<武>牛羊數十頭. 後<陵>復至<北海>上, 語<武>:⌌區脫捕得<雲中>生口, 言太守以下吏民皆白服, 曰上崩.⌏ <武>聞之, 南鄕號哭, 歐血, 旦夕臨.
數月, <昭帝>卽位. 數年, <匈奴>與<漢>和親. <漢>求<武>等, <匈奴>詭言<武>死. 後<漢>使復至<匈奴>, <常惠>請其守者與俱, 得夜見<漢>使, 具自陳道. 敎使者謂單于, 言天子射<上林>中, 得雁, 足有係帛書, 言<武>等在某澤中. 使者大喜, 如<惠>語以讓單于. 單于視左右而驚, 謝<漢>使曰:⌌<武>等實在.⌏ 於是<李陵>置酒賀<武>曰:⌌今足下還歸, 揚名於<匈奴>, 功顯於<漢室>, 雖古竹帛所載, 丹靑所畫, 何以過<子卿>! <陵>雖駑怯, 令<漢>且貰<陵>罪, 全其老母, 使得奮大辱之積志, 庶幾乎<曹柯>之盟, 此<陵>宿昔之所不忘也. 收族<陵>家, 爲世大戮, <陵>尙復何顧乎? 已矣! 令<子卿>知吾心耳. 異域之人, 壹別長絶!!⌏ <陵>起舞, 歌曰:⌌徑萬里兮度沙幕, 爲君將兮奮<匈奴>. 路窮絶兮矢刃摧, 士衆滅兮名已隤. 老母已死, 雖欲報恩將安歸!⌏ <陵>泣下數行, 因與<武>決. 單于召會<武>官屬, 前以降及物故, 凡隨<武>還者九人.
<武>以(元始)[<始元>]六年春至京師. 詔<武>奉一太牢謁<武帝>園廟, 拜爲典屬國, 秩中二千石, 賜錢二百萬, 公田二頃, 宅一區. <常惠>、<徐聖>、<趙終根>皆拜爲中郞, 賜帛各二百匹. 其餘六人老歸家, 賜錢人十萬, 復終身. <常惠>後至右將軍, 封列侯, 自有傳. <武>留<匈奴>凡十九歲, 始以彊壯出, 及還, 須髮盡白.
<武>來歸明年, <上官桀>子<安>與<桑弘羊>及<燕王>、<蓋主>謀反. <武>子男<元>與<安>有謀, 坐死.
初<桀>、<安>與大將軍<霍光>爭權, 數疏<光>過失予<燕王>, 令上書告之. 又言<蘇武>使<匈奴>二十年不降, 還乃爲典屬國, 大將軍長史無功勞, 爲搜粟都尉, <光>顓權自恣. 及<燕王>等反誅, 窮治黨與, <武>素與<桀>、<弘羊>有舊, 數爲<燕王>所訟, 子又在謀中, 廷尉奏請逮捕<武>. <霍光>寢其奏, 免<武>官.
數年, <昭帝>崩, <武>以故二千石與計謀立<宣帝>, 賜爵關內侯, 食邑三百戶. 久之, 衛將軍<張安世>薦<武>明習故事, 奉使不辱命, 先帝以爲遺言. <宣帝>卽時召<武>待詔宦者署, 數進見, 復爲右曹典屬國. 以<武>著節老臣, 令朝朔望, 號稱祭酒, 甚優寵之.
<武>所得賞賜, 盡以施予昆弟故人, 家不餘財. 皇后父<平恩侯>、帝舅<平昌侯>、<樂昌侯>、車騎將軍<韓增>、丞相<魏相>、御史大夫<丙吉>皆敬重<武>. <武>年老, 子前坐事死, 上閔之, 問左右:⌌<武>在<匈奴>久, 豈有子乎?⌏ <武>因<平恩侯>自白:⌌前發<匈奴>時, <胡>婦適産一子<通國>, 有聲問來, 願因使者致金帛贖之.⌏ 上許焉. 後<通國>隨使者至, 上以爲郞. 又以<武>弟子爲右曹. <武>年八十餘, <神爵>二年病卒.
<甘露>三年, 單于始入朝. 上思股肱之美, 乃圖畫其人於<麒麟閣, 法其形貌, 署其官爵姓名. 唯<霍光>不名, 曰大司馬大將軍<博陸侯>姓<霍氏>, 次曰衛將軍<富平侯張安世>, 次曰車騎將軍<龍頟侯韓增>, 次曰後將軍<營平侯趙充國, 次曰丞相<高平侯魏相>, 次曰丞相<博陽侯丙吉>, 次曰御史大夫<建平侯杜延年>, 次曰宗正<陽城侯劉德>, 次曰少府<梁丘賀>, 次曰太子太傅蕭望之>, 次曰典屬國<蘇武>. 皆有功德, 知名當世, 是以表而揚之, 明著中興輔佐, 列於<方叔>、<召虎>、<仲山甫>焉. 凡十一人, 皆有傳. 自丞相<黃霸>、廷尉<于定國>、大司農<朱邑>、京兆尹<張敞>、右扶風<尹翁歸>及儒者<夏侯勝>等, 皆以善終, 著名<宣帝>之世, 然不得列於名臣之圖, 以此知其選矣.
贊曰:<李將軍恂恂如鄙人, 口不能出辭, 及死之日, 天下知與不知皆爲流涕, 彼其中心誠信於士大夫也. 諺曰:⌌桃李不言, 下自成蹊.⌏ 此言雖小, 可以喩大. 然三代之將, 道家所忌, 自<廣>至<陵>, 遂亡其宗, 哀哉! <孔子>稱⌌志士仁人, 有殺身以成仁, 無求生以害仁⌏, ⌌使於四方, 不辱君命⌏, <蘇武>有之矣.


漢書卷五十五  衛靑霍去病傳第二十五

<衛靑>字<仲卿>. 其父<鄭季>, <河東平陽>人也, 以縣吏給事侯家. <平陽侯曹壽>尙<武帝>姊<陽信長公主>. <季>與主家僮<衛媼>通, 生<靑>. <靑>有同母兄<衛長君>及姊<子夫>, <子夫>自<平陽公主>家得幸<武帝>, 故<靑>冒姓爲<衛氏>. <衛媼>長女<君孺>, 次女<少兒>, 次女則<子夫>. <子夫>男弟<步廣>, 皆冒<衛氏>.
<靑>爲侯家人, 少時歸其父, 父使牧羊. 民母之子皆奴畜之, 不以爲兄弟數. <靑>嘗從人至<甘泉>居室, 有一鉗徒相<靑>曰:⌌貴人也, 官至封侯.⌏<靑>笑曰:⌌人奴之生, 得無笞罵卽足矣, 安得封侯事乎!⌏
<靑>壯, 爲侯家騎, 從<平陽主>. <建元>二年春, <靑>姊<子夫>得入宮幸上. 皇后, 大長公主女也, 無子, 妒. 大長公主聞<衛子夫>幸, 有身, 妒之, 乃使人捕<靑>. <靑>時給事<建章>, 未知名. 大長公主執囚<靑>, 欲殺之. 其友騎郞<公孫敖>與壯士往簒之, 故得不死. 上聞, 乃召<靑>爲<建章>監, 侍中. 及母昆弟貴, 賞賜數日間累千金. <君孺>爲太僕<公孫賀>妻. <少兒>故與<陳掌>通, 上召貴<掌>. <公孫敖>由此益顯. <子夫>爲夫人. <靑>爲太中大夫.
<元光>六年, 拜爲車騎將軍, 擊<匈奴>, 出<上谷>;<公孫賀>爲輕車將軍, 出<雲中;太中大夫<公孫敖>爲騎將軍, 出<代郡>;衛尉<李廣>爲驍騎將軍, 出<雁門>:軍各萬騎. <靑>至<籠城>, 斬首虜數百. 騎將軍<敖>亡七千騎, 衛尉<廣>爲虜所得, 得脫歸, 皆當斬, 贖爲庶人. <賀>亦無功. 唯<靑>賜爵關內侯. 是後<匈奴>仍侵犯邊. 語在{匈奴傳}.
<元朔>元年春, <衛夫人>有男, 立爲皇后. 其秋, <靑>復將三萬騎出<雁門>, <李息>出<代郡>. <靑>斬首虜數千. 明年, <靑>復出<雲中>, 西至<高闕>, 遂至於<隴西>, 捕首虜數千, 畜百餘萬, 走<白羊>、<樓煩王>. 遂取<河南>地爲<朔方郡>. 以三千八百戶封<靑>爲<長平侯>. <靑>校尉<蘇建>爲<平陵侯>, <張次公>爲<岸頭侯>. 使<建>築<朔方>城. 上曰:⌌<匈奴>逆天理, 亂人倫, 暴長虐老, 以盜竊爲務, 行詐諸蠻夷, 造謀籍兵, 數爲邊害. 故興師遣將, 以征厥罪. {詩}不云乎? 『薄伐<獫允>, 至于<太原>』;『出車彭彭, 城彼朔方』. 今車騎將軍<靑>度<西河>至<高闕>, 獲首二千三百級, 車輜畜産畢收爲鹵, 已封爲列侯, 遂西定<河南>地, 案<楡谿>舊塞, 絶<梓領>, 梁<北河>, 討<蒲泥>, 破<符離>, 斬輕銳之卒, 捕伏聽者三千一十七級. 執訊獲醜, 敺馬牛羊百有餘萬, 全甲兵而還, 益封<靑>三千八百戶.⌏ 其後<匈奴>比歲入<代郡>、<雁門>、<定襄>、<上郡>、<朔>方, 所殺略甚衆. 語在{匈奴傳}.
<元朔>五年春, 令<靑>將三萬騎出<高闕>, 衛尉<蘇建>爲遊擊將軍, 左內史<李沮>爲彊弩將軍, 太僕<公孫賀>爲騎將軍, <代>相<李蔡>爲輕車將軍, 皆領屬車騎將軍, 俱出<朔方>. 大行<李息>、<岸頭侯張次公>爲將軍, 俱出<右北平>. <匈奴>右賢王當<靑>等兵, 以爲<漢>兵不能至此, 飮醉, <漢>兵夜至, 圍右賢王. 右賢王驚, 夜逃, 獨與其愛妾一人騎數百馳, 潰圍北去. <漢>輕騎校尉<郭成>等追數百里, 弗得, 得右賢裨王十餘人, 衆男女萬五千餘人, 畜數十百萬, 於是引兵而還. 至塞, 天子使使者持大將軍印, 卽軍中拜<靑>爲大將軍, 諸將皆以兵屬, 立號而歸. 上曰:⌌大將軍<靑>躬率戎士, 師大捷, 獲<匈奴>王十有餘人, 益封<靑>八千七百戶.⌏而封<靑>子<伉>爲<宜春侯>, 子<不疑>爲<陰安侯>, 子<登>爲<發干侯>. <靑>固謝曰:⌌臣幸得待罪行間, 賴陛下神靈, 軍大捷, 皆諸校力戰之功也. 陛下幸已益封臣<靑>, 臣<靑>子在繈褓中, 未有勤勞, 上幸裂地封爲三侯, 非臣待罪行間所以勸士力戰之意也. <伉>等三人何敢受封!⌏上曰:⌌我非忘諸校功也, 今固且圖之.⌏乃詔御史曰:⌌護軍都尉<公孫敖>三從大將軍擊<匈奴>, 常護軍傅校獲王, 封<敖>爲<合騎侯>. 都尉<韓說>從大軍出<窴渾>, 至<匈奴>右賢王庭, 爲戲下搏戰獲王. 封<說>爲<龍頟侯>. 騎將軍<賀>從大將軍獲王, 封<賀>爲<南窌侯>. 輕車將軍<李蔡>再從大將軍獲王, 封<蔡>爲<樂安侯>. 校尉<李朔>、<趙不虞>、<公孫戎奴>各三從大將軍獲王, 封<朔>爲<陟軹侯>, <不虞>爲<隨成侯>, <戎奴>爲<從平侯>. 將軍<李沮>、<李息>及校尉<豆如意>、中郞將<綰>皆有功, 賜爵關內侯. <沮>、<息>、<如意>食邑各三百戶.⌏ 其秋, <匈奴>入<代>, 殺都尉.
明年春, 大將軍<靑>出<定襄>, <合騎侯敖>爲中將軍, 太僕<賀>爲左將軍, <翕侯趙信>爲前將軍, 衛尉<蘇建>爲右將軍, 郞中令<李廣>爲後將軍, 左內史<李沮>爲彊弩將軍, 咸屬大將軍, 斬首數千級而還. 月餘, 悉復出<定襄>, 斬首虜萬餘人. <蘇建>、<趙信>幷軍三千餘騎, 獨逢單于兵, 與戰一日餘, <漢>兵且盡. <信>故<胡>人, 降爲<翕侯>, 見急, <匈奴>誘之, 遂將其餘騎可八百犇降單于. <蘇建>盡亡其軍, 獨以身得亡去, 自歸<靑>. <靑>問其罪正<閎>、長史<安>、議郞<周霸>等:⌌<建>當云何?⌏ <霸>曰:⌌自大將軍出, 未嘗斬裨將, 今<建>棄軍, 可斬, 以明將軍之威.⌏<閎>、<安>曰:⌌不然. 兵法『小敵之堅, 大敵之禽也.』 今<建>以數千當單于數萬, 力戰一日餘, 士皆不敢有二心. 自歸而斬之, 是示後無反意也. 不當斬.⌏ <靑>曰:⌌<靑>幸得以胏附待罪行間, 不患無威, 而<霸>說我以明威, 甚失臣意. 且使臣職雖當斬將, 以臣之尊寵而不敢自擅專誅於境外, 其歸天子, 天子自裁之, 於以風爲人臣不敢專權, 不亦可乎?⌏ 軍吏皆曰⌌善⌏. 遂囚<建>行在所.
是歲也, <霍去病>始侯.
<霍去病>, 大將軍<靑>姊<少兒>子也. 其父<霍仲孺>先與<少兒>通, 生<去病>. 及<衛皇后>尊. <少兒>更爲詹事<陳掌>妻. <去病>以皇后姊子, 年十八爲侍中. 善騎射, 再從大將軍. 大將軍受詔, 予壯士, 爲票姚校尉, 與輕勇騎八百直棄大(將)軍數百里赴利, 斬捕首虜過當. 於是上曰:⌌票姚校尉<去病>斬首捕虜二千二十八級, 得相國、當戶, 斬單于大父行<藉若侯産>, 捕季父<羅姑比>, 再冠軍, 以二千五百戶封<去病>爲<冠軍侯>. <上谷>太守<郝賢>四從大將軍, 捕首虜千三百級, 封<賢>爲<終利侯>. 騎士<孟已>有功, 賜爵關內侯, 邑二百戶.⌏
是歲失兩將軍, 亡<翕侯>, 功不多, 故<靑>不益封. <蘇建>至, 上弗誅, 贖爲庶人. <靑>賜千金. 是時<王夫人>方幸於上, <甯乘>說<靑>曰:⌌將軍所以功未甚多, 身食萬戶, 三子皆爲侯者, 以皇后故也. 今<王夫人>幸而宗族未富貴, 願將軍奉所賜千金爲<王夫人>親壽.⌏ <靑>以五百金爲<王夫人>親壽. 上聞, 問<靑>, <靑>以實對. 上乃拜<甯乘>爲<東海>都尉.
校尉<張騫>從大將軍, 以嘗使<大夏>, 留<匈奴>中久, 道軍, 知善水草處, 軍得以無飢渴, 因前使絶國功, 封<騫>爲<博望侯>.
<去病>侯三歲, <元狩>[二]年春爲票騎將軍, 將萬騎出<隴西>, 有功. 上曰:⌌票騎將軍率戎士隃<烏盭>, 討<遫濮>, 涉<狐奴>, 歷五王國, 輜重人衆攝讋者弗取, 幾獲單于子*. 轉戰六日, 過<焉支山>千有餘里, 合短兵, 鏖<皐蘭>下, 殺<折蘭王>, 斬<盧侯王>, 銳悍者誅, 全甲獲醜, 執<渾邪王>子及相國、都尉, 捷首虜八千九百六十級, 收<休屠>祭天金人, 師率減什七, 益封<去病>二千二百戶.⌏
其夏, <去病>與<合騎侯敖>俱出<北地>, 異道. <博望侯張騫>、郞中令<李廣>俱出<右北平>, 異道. <廣>將四千騎先至, <騫>將萬騎後. <匈奴>左賢王將數萬騎圍<廣>, <廣>與戰二日, 死者過半, 所殺亦過當. <騫>至, <匈奴>引兵去. <騫>坐行留, 當斬, 贖爲庶人. 而<去病>出<北地>, 遂深入, <合騎侯>失道, 不相得. <去病>至<祁連山>, 捕首虜甚多. 上曰:⌌票騎將軍涉<鈞耆>, 濟<居延>, 遂臻<小月氏>, 攻<祁連山>, 揚武乎<鱳得>, 得單于<單桓>、<酋涂王>, 及相國、都尉以衆降下者二千五百人, 可謂能舍服知成而止矣. 捷首虜三萬二百, 獲五王, 王母、單于閼氏, 王子五十九人, 相國、將軍、當戶、都尉六十三人, 師大率減什三, 益封<去病>五千四百戶. 賜校尉從至<小月氏>者爵左庶長. 鷹擊司馬<破奴>再從票騎將軍斬<遫濮王>, 捕<稽且王>, 右千騎將[得]王、王母各一人, 王子以下四十一人, 捕虜三千三百三十人, 前行捕虜千四百人, 封<破奴>爲<從票侯>. 校尉<高不識>從票騎將軍捕<呼于耆王>王子以下十一人, 捕虜千七百六十八人, 封<不識>爲<宜冠侯>. 校尉<僕多>有功, 封爲<煇渠侯>.⌏ <合騎侯敖>坐行留不與票騎將軍會, 當斬, 贖爲庶人. 諸宿將所將士馬兵亦不如<去病>, <去病>所將常選, 然亦敢深入, 常與壯騎先其大軍, 軍亦有天幸, 未嘗困絶也. 然而諸宿將常留落不耦. 由此<去病>日以親貴, 比大將軍.
其後, 單于怒<渾邪王>居西方數爲<漢>所破, 亡數萬人, 以票騎之兵也, 欲召誅<渾邪王>. <渾邪王>與<休屠王>等謀欲降<漢>, 使人先要道邊. 是時大行<李息>將城<河>上, 得<渾邪王>使, 卽馳傳以聞. 上恐其以詐降而襲邊, 乃令<去病>將兵往迎之. <去病>旣度<河>, 與<渾邪>衆相望. <渾邪>裨王將見<漢>軍而多欲不降者, 頗遁去. <去病>乃馳入, 得與<渾邪王>相見, 斬其欲亡者八千人, 遂獨遣<渾邪王>乘傳先詣行在所, 盡將其衆度<河>, 降者數萬人, 號稱十萬. 旣至<長安>, 天子所以賞賜數十鉅萬. 封<渾邪王>萬戶, 爲<漯陰侯>. 封其裨王<呼毒尼>爲<下摩侯>, <*雁疪>爲<煇渠侯>, <禽黎>爲<河綦侯>, 大當戶<調雖>爲<常樂侯>. 於是上嘉<去病>之功, 曰:⌌票騎將軍<去病>率師征<匈奴>, 西域王<渾邪王>及厥衆萌咸犇於率, 以軍糧接食, 幷將控弦萬有餘人, 誅獟悍, 捷首虜八千餘級, 降異國之王三十二. 戰士不離傷, 十萬之衆畢懷集服. 仍興之勞, 爰及<河>塞, 庶幾亡患. 以千七百戶益封票騎將軍. 減<隴西>、<北地>、<上郡>戌卒之半, 以寬天下繇役.⌏ 乃分處降者於邊五郡故塞外, 而皆在<河>南, 因其故俗爲屬國. 其明年, <匈奴>入<右北平>、<定襄>, 殺略<漢>千餘人.
其明年, 上與諸將議曰:⌌<翕侯趙信>爲單于畫計, 常以爲<漢>兵不能度幕輕留, 今大發卒, 其勢必得所欲.⌏是歲<元狩>四年也. 春, 上令大將軍<靑>、票騎將軍<去病>各五萬騎, 步兵轉者踵軍數十萬, 而敢力戰深入之士皆屬<去病>. <去病>始爲出<定襄>, 當單于. 捕虜, 虜言單于東, 乃更令<去病>出<代郡>, 令<靑>出<定襄>. 郞中令<李廣>爲前將軍, 太僕<公孫賀>爲左將軍, 主爵<趙食其>爲右將軍, <平陽侯襄>爲後將軍, 皆屬大將軍. <趙信>爲單于謀曰:⌌<漢>兵卽度幕, 人馬罷, <匈奴>可坐收虜耳.⌏ 乃悉遠北其輜重, 皆以精兵待幕北. 而適直<靑>軍出塞千餘里, 見單于兵陳而待, 於是<靑>令武剛車自環爲營, 而縱五千騎往當<匈奴>, <匈奴>亦(從)[縱]萬騎. 會日且入, 而大風起, 沙礫擊面, 兩軍不相見, <漢>益縱左右翼繞單于. 單于視<漢>兵多, 而士馬尙彊, 戰而<匈奴>不利, 薄莫, 單于遂乘六臝, 壯騎可數百, 直冒<漢>圍西北馳去. 昏, <漢匈奴>相紛挐, 殺傷大當. <漢>軍左校捕虜, 言單于未昏而去, <漢>軍因發輕騎夜追之, <靑>因隨其後. <匈奴>兵亦散走. 會明, 行二百餘里, 不得單于, 頗捕斬首虜萬餘級, 遂至<窴顔山趙信城>, 得<匈奴>積粟食軍. 軍留一日而還, 悉燒其城餘粟以歸.
<靑>之與單于會也, 而前將軍<廣>、右將軍<食其>軍別從東道, 或失道. 大將軍引還, 過幕南, 乃相逢. <靑>欲使使歸報, 令長史簿責<廣>, <廣>自殺. <食其>贖爲庶人. <靑>軍入塞, 凡斬首虜萬九千級.
是時<匈奴>衆失單于十餘日, 右谷蠡王自立爲單于. 單于後得其衆, 右王乃去單于之號.
<去病>騎兵車重與大將軍軍等, 而亡裨將. 悉以<李敢>等爲大校, 當裨將, 出<代>、<右北平>二千餘里, 直左方兵, 所斬捕功已多於<靑>.
旣皆還, 上曰:⌌票騎將軍<去病>率師躬將所獲<葷允>之士, 約輕齎, 絶大幕, 涉獲單于<章渠>, 以誅<北車耆>, 轉擊左大將<雙>, 獲旗鼓, 歷度<難侯>, 濟<弓盧>, 獲<屯頭王>、<韓王>等三人, 將軍、相國、當戶、都尉八十三人, 封<狼居胥山>, 禪於<姑衍>, 登臨<翰海>, 執訊獲醜七萬有四百四十三級, 師率減什二, 取食於敵, 卓行殊遠而糧不絶. 以五千八百戶益封票騎將軍. <右北平>太守<路博德>屬票騎將軍, 會<興城>, 不失期, 從至<檮余山>, 斬首捕虜二千八百級, 封<博德>爲<邳離侯>. <北地>都尉<衛山>從票騎將軍獲王, 封<山>爲<義陽侯>. 故歸義侯<因淳王復陸支>、<樓剸王伊卽靬>皆從票騎將軍有功. 封<復陸支>爲<杜侯>, <伊卽靬>爲<衆利侯>. <從票侯破奴>、<昌武侯安稽>從票騎有功, 益封各三百戶. <漁陽>太守<解>、校尉<敢>皆獲鼓旗, 賜爵關內侯, <解>食邑三百戶, <敢>二百戶. 校尉<自爲>爵左庶長.⌏ 軍吏卒爲官, 賞賜甚多. 而<靑>不得益封, 吏卒無封者. 唯<西河>太守<常惠>、<雲中>太守<遂成>受賞, <遂成>秩諸侯相, 賜食邑二百戶, 黃金百斤, <惠>爵關內侯.
兩軍之出塞, 塞閱官及私馬凡十四萬匹, 而後入塞者不滿三萬匹. 乃置大司馬位, 大將軍、票騎將軍皆爲大司馬. 定令, 令票騎將軍秩祿與大將軍等. 自是後, <靑>日衰而<去病>日益貴. <靑>故人門下多去事<去病>, 輒得官爵, 唯獨<任安>不肯去.
<去病>爲人少言不泄, 有氣敢往. 上嘗欲敎之<吳孫>兵法, 對曰:⌌顧方略何如耳, 不至學古兵法.⌏ 上爲治第, 令視之, 對曰:⌌<匈奴>不滅, 無以家爲也.⌏由此上益重愛之. 然少而侍中, 貴不省士. 其從軍. 上爲遣太官齎數十乘, 旣還, 重車餘棄粱肉, 而士有飢者. 其在塞外, 卒乏糧, 或不能自振, 而<去病>尙穿域*踏鞠也. 事多此類. <靑>仁, 喜士退讓, 以和柔自媚於上, 然於天下未有稱也.
<去病>自四年軍後三歲, <元狩>六年薨. 上悼之, 發屬國玄甲, 軍陳自<長安>至茂陵, 爲冢象<祁連山>. 諡之幷武與廣地曰<景桓侯>. 子<嬗>嗣. <嬗>字<子侯>, 上愛之, 幸其壯而將之. 爲奉車都尉, 從封<泰山>而薨. 無子, 國除.
自<去病>死後, <靑>長子<宜春侯伉>坐法失侯. 後五歲, <伉>弟二人, <陰安侯不疑>、<發干侯登>, 皆坐酎(伉)[金]失侯. 後二歲, <冠軍侯>國絶. 後四年, <元封>五年, <靑>薨, 諡曰<烈侯>. 子<伉>嗣. 六年坐法免.
自<靑>圍單于後十四歲而卒, 竟不復擊<匈奴>者, 以<漢>馬少, 又方南誅兩<越>, 東伐<朝鮮>, 擊<羌>、<西南夷>, 以故久不伐<胡>.
初, <靑>旣尊貴, 而<平陽侯曹壽>有惡疾就國, 長公主問:⌌列侯誰賢者?⌏ 左右皆言大將軍. 主笑曰:⌌此出吾家, 常騎從伐, 柰何?⌏左右曰:⌌於今尊貴無比.⌏ 於是長公主風白皇后, 皇后言之, 上乃詔<靑>尙<平陽主>, 與主合葬, 起冢象<廬山>云.
最大將軍<靑>凡七出擊<匈奴>, 斬捕首虜五萬餘級. 一與單于戰, 收<河>南地, 置<朔方>郡. 再益封, 凡萬六千三百戶;封三子爲侯, 侯千三百戶, 幷之二萬二百戶. 其裨將及校尉侯者九人, 爲特將者十五人, <李廣>、<張騫>、<公孫賀>、<李蔡>、<曹襄>、<韓說>、<蘇建>皆自有傳.
<李息>, <郁郅>人也, 事<景帝>. 至<武帝>立八歲, 爲材官將軍, 軍<馬邑>;後六歲, 爲將軍, 出<代>;後三歲, 爲將軍, 從大將軍出<朔方>:皆無功. 凡三爲將軍, 其後常爲大行.
<公孫敖>, <義渠>人, 以郞事<景帝>. 至<武帝>立十二歲, 爲騎將軍, 出<代>, 亡卒七千人, 當斬, 贖爲庶人. 後五歲, 以校尉從大將軍, 封<合騎侯>. 後一歲, 以中將軍從大將軍再出<定襄>, 無功. 後二歲, 以將軍出<北地>, 後票騎, 失期當斬, 贖爲庶人. 後二歲, 以校尉從大將軍, 無功. 後十四歲, 以因(杆)[杅]將軍築<受降城>. 七歲, 復以因杅將軍再出擊<匈奴>, 至<余吾>, 亡士多, 下吏, 當斬, 詐死, 亡居民間五六歲. 後覺, 復繫. 坐妻爲巫蠱, 族. 凡四爲將軍.
<李沮>, <雲中>人, 事<景帝>. <武帝>立十七歲, 以左內史爲彊弩將軍. 後一歲, 復爲彊弩將軍.
<張次公>, <河東>人, 以校尉從大將軍, 封<岸頭侯>. 其後太后崩, 爲將軍. 軍北軍. 後一歲, 復從大將軍. 凡再爲將軍, 後坐法失侯.
<趙信>, 以<匈奴>相國降, 爲侯. <武帝>立十八年, 爲前將軍, 與<匈奴>戰, 敗, 降<匈奴>.
<趙食其>, <祋祤>人. <武帝>立十八年, 以主爵都尉從大將軍, 斬首六百六十級. <元狩>三年, 賜爵關內侯, 黃金百斤. 明年, 爲右將軍, 從大將軍出<定襄>, 迷失道, 當斬, 贖爲庶人.
<郭昌>, <雲中>人, 以校尉從大將軍. <元封>四年, 以太中大夫爲拔胡將軍, 屯<朔方>. 還擊<昆明>, 無功, 奪印.
<荀彘>, <太原廣武>人, 以御見, 侍中, 用校尉數從大將軍. <元封>三年, 爲左將軍擊<朝鮮>, 無功, 坐捕樓船將軍誅.
最票騎將軍<去病>凡六出擊<匈奴>, 其四出以將軍, 斬首虜十一萬餘級. <渾邪王>以衆降數萬, 開<河西酒泉>之地, 西方益少<胡>寇. 四益封, 凡萬七千七百戶. 其校尉吏有功侯者六人, 爲將軍者二人.
<路博德>, <西河平州>人, 以<右北平>太守從票騎將軍, 封<邳離侯>. 票騎死後, <博德>以衛尉爲伏波將軍, 伐破<南越>, 益封. 其後坐法失侯. 爲彊弩都尉, 屯<居延>, 卒.
<趙破奴>, <太原>人. 嘗亡入<匈奴>, 已而歸<漢>, 爲票騎將軍司馬. 出<北地>, 封<從票侯>, 坐酎金失侯. 後一歲, 爲匈河將軍, 攻<胡>至<匈河水>, 無功. 後一歲, 擊虜<樓蘭王>, 後爲<浞野侯>. 後六歲, 以浚稽將軍將二萬騎擊<匈奴>左王. 左王與戰, 兵八萬騎圍<破奴>, <破奴>爲虜所得, 遂沒其軍. 居<匈奴>中十歲, 復與其太子<安國>亡入<漢>. 後坐巫蠱, 族.
自<衛氏>興, 大將軍<靑>首封, 其後支屬五人爲侯. 凡二十四歲而五侯皆奪國. <征和>中, <戾太子>敗, <衛氏>遂滅. 而<霍去病>弟<光>貴盛, 自有傳.
贊曰:<蘇建>嘗說責⌌大將軍至尊重, 而天下之賢士大夫無稱焉, 願將軍觀古名將所招選者, 勉之哉!⌏ <靑>謝曰:⌌自<魏其>、<武安>之厚賓客, 天子常切齒. 彼親待士大夫, 招賢黜不肖者, 人主之柄也. 人臣奉法遵職而已, 何與招士!⌏ 票騎亦方此意, 爲將如此.


漢書卷五十六  董仲舒傳第二十六

<董仲舒>, <廣川>人也. 少治{春秋}, <孝景>時爲博士. 下帷講誦, 弟子傳以久次相授業, 或莫見其面. 蓋三年不窺園, 其精如此. 進退容止, 非禮不行, 學士皆師尊之.
<武帝>卽位, 擧賢良文學之士前後百數, 而<仲舒>以賢良對策焉.
制曰:朕獲承至尊休德, 傳之亡窮, 而施之罔極, 任大而守重, 是以夙夜不皇康寧, 永惟萬事之統, 猶懼有闕. 故廣延四方之豪儁, 郡國諸侯公選賢良修絜博習之士, 欲聞大道之要, 至論之極. 今子大夫褎然爲擧首, 朕甚嘉之. 子大夫其精心致思, 朕垂聽而問焉.
蓋聞<五帝三王>之道, 改制作樂而天下洽和, 百王同之. 當<虞氏>之樂莫盛於{韶}, 於<周>莫盛於{刁}. 聖王已沒, 鐘鼓筦絃之聲未衰, 而大道微缺, 陵夷至虖<桀紂>之行, 王道大壞矣. 夫五百年之間, 守文之君, 當塗之士, 欲則先王之法以戴翼其世者甚衆, 然猶不能反, 日以仆滅, 至後王而後止, 豈其所持操或誖繆而失其統與? 固天降命不可復反, 必推之於大衰而後息與? 烏虖! 凡所爲屑屑, 夙興夜寐, 務法上古者, 又將無補與? <三代>受命, 其符安在? 災異之變, 何緣而起? 性命之情, 或夭或壽, 或仁或鄙, 習聞其號, 未燭厥理. 伊欲風流而令行, 刑輕而姦改, 百姓和樂, 政事宣昭, 何脩何飭而膏露降, 百穀登, 德潤四海, 澤臻屮木, 三光全, 寒暑平, 受天之祜, 享鬼神之靈, 德澤洋溢, 施虖方外, 延及羣生?
子大夫明先聖之業, 習俗化之變, 終始之序, 講聞高誼之日久矣, 其明以諭朕. 科別其條, 勿猥勿幷, 取之於術, 愼其所出. 乃其不正不直, 不忠不極, 枉于執事, 書之不泄, 興于朕躬, 毋悼後害, 子大夫其盡心, 靡有所隱, 朕將親覽焉.
<仲舒>對曰:
陛下發德音, 下明詔, 求天命與情性, 皆非愚臣之所能及也. 臣謹案{春秋}之中, 視前世已行之事, 以觀天人相與之際, 甚可畏也. 國家將有失道之敗, 而天乃先出災害以譴告之, 不知自省, 又出怪異以警懼之, 尙不知變, 而傷敗乃至. 以此見天心之仁愛人君而欲止其亂也. 自非大亡道之世者, 天盡欲扶持而全安之, 事在彊勉而已矣. 彊勉學問, 則聞見博而知益明;彊勉行道, 則德日起而大有功:此皆可使還至而(立)有效者也. {詩}曰⌌夙夜匪解⌏, {書}云⌌茂哉茂哉!⌏ 皆彊勉之謂也.
道者, 所繇適於治之路也, 仁義禮樂皆其具也. 故聖王已沒, 而子孫長久安寧數百歲, 此皆禮樂敎化之功也. 王者未作樂之時, 乃用先王之樂宜於世者, 而以深入敎化於民. 敎化之情不得, 雅頌之樂不成, 故王者功成作樂, 樂其德也. 樂者, 所以變民風, 化民俗也;其變民也易, 其化人也著. 故聲發於和而本於情, 接於肌膚, 臧於骨髓. 故王道雖微缺, 而筦絃之聲未衰也. 夫<虞氏>之不爲政久矣, 然而樂頌遺風猶有存者, 是以<孔子>在<齊>而聞{韶}也. 夫人君莫不欲安存而惡危亡, 然而政亂國危者甚衆, 所任者非其人, 而所繇者非其道, 是以政日以仆滅也. 夫<周>道衰於<幽厲>, 非道亡也, <幽厲>不繇也. 至於<宣王>, 思昔先王之德, 興滯補弊, 明<文武>之功業, <周>道粲然復興, 詩人美之而作, 上天祐之, 爲生賢佐, 後世稱誦, 至今不絶. 此夙夜不解行善之所致也. <孔子>曰⌌人能弘道, 非道弘人⌏也. 故治亂廢興在於己, 非天降命不可得反, 其所操持誖謬失其統也
臣聞天之所大奉使之王者, 必有非人力所能致而自至者, 此受命之符也. 天下之人同心歸之, 若歸父母, 故天瑞應誠而至. {書}曰⌌白魚入于王舟, 有火復于王屋, 流爲烏⌏, 此蓋受命之符也. <周公>曰⌌復哉復哉⌏, <孔子>曰⌌德不孤, 必有鄰⌏, 皆積善絫德之效也. 及至後世, 淫佚衰微, 不能統理羣生, 諸侯背畔, 殘賊良民以爭壤土, 廢德敎而任刑罰. 刑罰不中, 則生邪氣;邪氣積於下, 怨惡畜於上. 上下不和, 則陰陽繆盭而妖孽生矣. 此災異所緣而起也.
臣聞命者天之令也, 性者生之質也, 情者人之欲也. 或夭或壽, 或仁或鄙, 陶冶而成之, 不能粹美, 有治亂之所生, 故不齊也. <孔子>曰:⌌君子之德風(也), 小人之德屮(也), 屮上之風必偃.⌏ 故<堯舜>行德則民仁壽, <桀紂>行暴則民鄙夭. 夫上之化下, 下之從上, 猶泥之在鈞, 唯甄者之所爲;猶金之在鎔, 唯冶者之所鑄. ⌌綏之斯倈, 動之斯和⌏, 此之謂也.
臣謹案{春秋}之文, 求王道之端, 得之於正. 正次王, 王次春. 春者, 天之所爲也;正者, 王之所爲也. 其意曰, 上承天之所爲, 而下以正其所爲, 正王道之端云爾. 然則王者欲有所爲, 宜求其端於天. 天道之大者在陰陽. 陽爲德, 陰爲刑;刑主殺而德主生. 是故陽常居大夏, 而以生育養長爲事;陰常居大冬, 而積於空虛不用之處. 以此見天之任德不任刑也. 天使陽出布施於上而主歲功, 使陰入伏於下而時出佐陽;陽不得陰之助, 亦不能獨成歲. 終陽以成歲爲名, 此天意也. 王者承天意以從事, 故任德敎而不任刑. 刑者不可任以治世, 猶陰之不可任以成歲也. 爲政而任刑, 不順於天, 故先王莫之肯爲也. 今廢先王德敎之官, 而獨任執法之吏治民, 毋乃任刑之意與! <孔子>曰:⌌不敎而誅謂之虐.⌏ 虐政用於下, 而欲德敎之被四海, 故難成也.
臣謹案{春秋}謂一元之意, 一者萬物之所從始也, 元者辭之所謂大也. 謂一爲元者, 視大始而欲正本也. {春秋}深探其本, 而反自貴者始. 故爲人君者, 正心以正朝廷, 正朝廷以正百官, 正百官以正萬民, 正萬民以正四方, 四方正, 遠近莫敢不壹於正, 而亡有邪氣奸其間者. 是以陰陽調而風雨時, 羣生和而萬民殖, 五穀孰而屮木茂, 天地之間被潤澤而大豐美, 四海之內聞盛德而皆徠臣, 諸福之物, 可致之祥, 莫不畢至, 而王道終矣.
<孔子>曰:⌌鳳鳥不至, <河>不出圖, 吾已矣夫!⌏ 自悲可致此物, 而身卑賤不得致也*. 今陛下貴爲天子, 富有四海, 居得致之位, 操可致之勢, 又有能致之資, 行高而恩厚, 知明而意美, 愛民而好士, 可謂誼主矣. 然而天地未應而美祥莫至者, 何也? 凡以敎化不立而萬民不正也. 夫萬民之從利也, 如水之走下, 不以敎化隄防之, 不能止也. 是故敎化立而姦邪皆止者, 其隄防完也;敎化廢而姦邪並出, 刑罰不能勝者, 其隄防壞也. 古之王者明於此, 是故南面而治天下, 莫不以敎化爲大務. 立大學以敎於國, 設庠序以化於邑, 漸民以仁, 摩民以誼, 節民以禮, 故其刑罰甚輕而禁不犯者, 敎化行而習俗美也.
聖王之繼亂世也, 埽除其迹而悉去之, 復修敎化而崇起之. 敎化已明, 習俗已成, 子孫循之, 行五六百歲尙未敗也. 至<周>之末世, 大爲亡道, 以失天下. <秦>繼其後, 獨不能改, 又益甚之, 重禁文學, 不得挾書, 棄捐禮誼而惡聞之, 其心欲盡滅先王之道, 而顓爲自恣苟簡之治, 故立爲天子十四歲而國破亡矣. 自古以倈, 未嘗有以亂濟亂, 大敗天下之民如<秦>者也. 其遺毒餘烈, 至今未滅, 使習俗薄惡, 人民嚚頑, 抵冒殊扞, 孰爛如此之甚者也. <孔子>曰:⌌腐朽之木不可彫也, 糞土之牆不可圬也.⌏ 今<漢>繼<秦>之後, 如朽木糞牆矣, 雖欲善治之, 亡可柰何. 法出而姦生, 令下而詐起, 如以湯止沸, 抱薪救火, 愈甚亡益也. 竊譬之琴瑟不調, 甚者必解而更張之, 乃可鼓也;爲政而不行, 甚者必變而更化之, 乃可理也. 當更張而不更張, 雖有良工不能善調也;當更化而不更化, 雖有大賢不能善治也. 故<漢>得天下以來, 常欲善治而至今不可善治者, 失之於當更化而不更化也. 古人有言曰:⌌臨淵羨魚, 不如(蛛)[退]而結網.⌏ 今臨政而願治七十餘歲矣, 不如退而更化;更化則可善治, 善治則災害日去, 福祿日來. {詩}云:⌌宜民宜人, 受祿于天.⌏ 爲政而宜於民者, 固當受祿于天. 夫仁誼禮知信五常之道, 王者所當脩飭也;五者脩飭, 故受天之祐, 而享鬼神之靈, 德施于方外, 延及羣生也.
天子覽其對而異焉, 乃復冊之曰:
制曰:蓋聞<虞舜>之時, 游於巖郞之上, 垂拱無爲, 而天下太平. <周文王>至於日昃不暇食, 而宇內亦治. 夫帝王之道, 豈不同條共貫與? 何逸勞之殊也?
蓋儉者不造玄黃旌旗之飾. 及至<周室>, 設兩觀, 乘大路, 朱干玉戚, 八佾陳於庭, 而頌聲興. 夫帝王之道豈異指哉? 或曰良玉不瑑, 又曰非文無以輔德, 二端異焉.
<殷>人執五刑以督姦, 傷肌膚以懲惡. <成康>不式, 四十餘年天下不犯, 囹圄空虛. <秦國>用之, 死者甚衆, 刑者相望, 秏矣哀哉!
烏虖! 朕夙寤晨興, 惟前帝王之憲, 永思所以奉至尊, 章洪業, 皆在力本任賢. 今朕親耕藉田以爲農先, 勸孝弟, 崇有德, 使者冠蓋相望, 問勤勞, 恤孤獨, 盡思極神, 功烈休德未始云獲也. 今陰陽錯繆, 氛氣充塞, 羣生寡遂, 黎民未濟, 廉恥貿亂, 賢不肖渾(淆)[殽], 未得其眞, 故詳延特起之士, (意)庶幾乎! 今子大夫待詔百有餘人, 或道世務而未濟, 稽諸上古之不同, 考之于今而難行, 毋乃牽於文繫而不得騁(歟)[與]? 將所繇異術, 所聞殊方與? 各悉對, 著于篇, 毋諱有司. 明其指略, 切磋究之, 以稱朕意.
<仲舒>對曰:
臣聞<堯>受命, 以天下爲憂, 而未以位爲樂也, 故誅逐亂臣, 務求賢聖, 是以得<舜>、<禹>、<稷>、<卨>、<咎繇>. 衆聖輔德, 賢能佐職, 敎化大行, 天下和洽, 萬民皆安仁樂誼, 各得其宜, 動作應禮, 從容中道. 故<孔子>曰⌌如有王者, 必世而後仁⌏, 此之謂也. <堯>在位七十載, 乃遜于位以禪<虞舜>. <堯>崩, 天下不歸<堯>子<丹朱>而歸<舜>. <舜>知不可辟, 乃卽天子之位, 以<禹>爲相, 因<堯>之輔佐, 繼其統業, 是以垂拱無爲而天下治. <孔子>曰⌌{韶}盡美矣, 又盡善(也)[矣], 此之謂也. 至於<殷紂>, 逆天暴物, 殺戮賢知, 殘賊百姓. <伯夷>、<太公>皆當世賢者, 隱處而不爲臣. 守職之人皆奔走逃亡, 入于河海. 天下秏亂, 萬民不安, 故天下去<殷>而從<周>. <文王>順天理物, 師用賢聖, 是以<閎夭>、<大顚>、<散宜生>等亦聚於朝廷. 愛施兆民, 天下歸之, 故<太公>起海濱而卽三公也. 當此之時, <紂>尙在上, 尊卑昏亂, 百姓散亡, 故<文王>悼痛而欲安之, 是以日昃而不暇食也. <孔子>作{春秋}, 先正王而繫萬事, 見素王之文焉. 繇此觀之, 帝王之條貫同, 然而勞逸異者, 所遇之時異也. <孔子>曰⌌{武}盡美矣, 未盡善也⌏, 此之謂也.
臣聞制度文采玄黃之飾, 所以明尊卑, 異貴賤, 而勸有德也. 故{春秋}受命所先制者, 改正朔, 易服色, 所以應天也. 然則宮室旌旗之制, 有法而然者也. 故<孔子>曰:⌌奢則不遜, 儉則固.⌏ 儉非聖人之中制也. 臣聞良玉不瑑, 資質潤美, 不待刻瑑, 此亡異於<達巷黨人>不學而自知也. 然則常玉不瑑, 不成文章;君子不學, 不成其德.
臣聞聖王之治天下也, 少則習之學, 長則材諸位, 爵祿以養其德, 刑罰以威其惡, 故民曉於禮誼而恥犯其上. <武王>行大誼, 平殘賊, <周公>作禮樂以文之, 至於<成康>之隆, 囹圄空虛四十餘年, 此亦敎化之漸而仁誼之流, 非獨傷肌膚之效也. 至<秦>則不然. 師<申商>之法, 行<韓非>之說, 憎帝王之道, 以貪狼爲俗, 非有文德以敎訓於(天)下也. 誅名而不察實, 爲善者不必免, 而犯惡者未必刑也. 是以百官皆飾(空言)虛辭而不顧實, 外有事君之禮, 內有背上之心, 造僞飾詐, 趣利無恥;又好用憯酷之吏, 賦斂亡度, 竭民財力, 百姓散亡, 不得從耕織之業, 羣盜並起. 是以刑者甚衆, 死者相望, 而姦不息, 俗化使然也. 故<孔子>曰⌌導之以政, 齊之以刑, 民免而無恥⌏, 此之謂也.
今陛下幷有天下, 海內莫不率服, 廣覽兼聽, 極羣下之知, 盡天下之美, 至德昭然, 施於方外. <夜郞>、<康居>, 殊方萬里, 說德歸誼, 此太平之致也. 然而功不加於百姓者, 殆王心未加焉. <曾子>曰:⌌尊其所聞, 則高明矣;行其所知, 則光大矣. 高明光大, 不在於它, 在乎加之意而已.⌏ 願陛下因用所聞, 設誠於內而致行之, 則<三王>何異哉!
陛下親耕藉田以爲農先, 夙寤晨興, 憂勞萬民, 思惟往古, 而務以求賢, 此亦<堯舜>之用心也, 然而未云獲者, 士素不厲也. 夫不素養士而欲求賢, 譬猶不(瑑)[琢]玉而求文采也. 故養士之大者, 莫大(虐)[虖]太學;太學者, 賢士之所關也, 敎化之本原也. 今以一郡一國之衆, 對亡應書者, 是王道往往而絶也. 臣願陛下興太學, 置明師, 以養天下之士, 數考問以盡其材, 則英俊宜可得矣. 今之郡守、縣令, 民之師帥, 所使承流而宣化也;故師帥不賢, 則主德不宣, 恩澤不流. 今吏旣亡敎訓於下*, 或不承用主上之法, 暴虐百姓, 與姦爲市, 貧窮孤弱, 寃苦失職, 甚不稱陛下之意. 是以陰陽錯繆, 氛氣充塞, 羣生寡遂, 黎民未濟, 皆長吏不明, 使至於此也.
夫長吏多出於郞中、中郞, 吏二千石子弟選郞吏, 又以富訾, 未必賢也. 且古所謂功者, 以任官稱職爲差, 非(所)謂積日絫久也. 故小材雖絫日, 不離於小官;賢材雖未久, 不害爲輔佐. 是以有司竭力盡知, 務治其業而以赴功. 今則不然.(累)[絫]日以取貴, 積久以致官, 是以廉恥貿亂, 賢不肖渾殽, 未得其眞. 臣愚以爲使諸列侯、郡守、二千石各擇其吏民之賢者, 歲貢各二人以給宿衛, 且以觀大臣之能;所貢賢者有賞, 所貢不肖者有罰. 夫如是, 諸侯、吏二千石皆盡心於求賢, 天下之士可得而官使也. 徧得天下之賢人, 則<三王>之盛易爲, 而<堯舜>之名可及也. 毋以日月爲功, 實試賢能爲上, 量材而授官, 錄德而定位, 則廉恥殊路, 賢不肖異處矣. 陛下加惠, 寬臣之罪, 令勿牽制於文, 使得切磋究之, 臣敢不盡愚!
於是天子復冊之.
制曰:蓋聞⌌善言天者必有徵於人, 善言古者必有驗於今⌏. 故朕垂問乎天人之應, 上嘉<唐虞>, 下悼<桀紂>, 寖微寖滅寖明寖昌之道, 虛心以改. 今子大夫明於陰陽所以造化, 習於先聖之道業, 然而文采未極, 豈惑虖當世之務哉? 條貫靡竟, 統紀未終, 意朕之不明與? 聽若眩與? 夫<三王>之敎所祖不同, 而皆有失, 或謂久而不易者道也, 意豈異哉? 今子大夫旣已著大道之極, 陳治亂之端矣, 其悉之究之, 孰之復之. {詩}不云虖? ⌌嗟爾君子, 毋常安息, 神之聽之, 介爾景福.⌏ 朕將親覽焉, 子大夫其茂明之.
<仲舒>復對曰:
臣聞{論語}曰:⌌有始有卒者, 其唯聖人虖!⌏ 今陛下幸加惠, 留聽於承學之臣, 復下明冊, 以切其意, 而究盡聖德, 非愚臣之所能具也. 前所上對, 條貫靡竟, 統紀不終, 辭不別白, 指不分明, 此臣淺陋之罪也.
冊曰:⌌善言天者必有徵於人, 善言古者必有驗於今.⌏ 臣聞天者羣物之祖也, 故徧覆包函而無所殊, 建日月風雨以和之, 經陰陽寒暑以成之. 故聖人法天而立道, 亦溥愛而亡私, 布德施仁以厚之, 設誼立禮以導之. 春者天之所以生也, 仁者君之所以愛也;夏者天之所以長也, 德者君之所以養也;霜者天之所以殺也, 刑者君之所以罰也. 繇此言之, 天人之徵, 古今之道也. <孔子>作{春秋}, 上揆之天道, 下質諸人情, 參之於古, 考之於今. 故{春秋}之所譏, 災害之所加也;{春秋}之所惡, 怪異之所施也. 書邦家之過, 兼災異之變, 以此見人之所爲, 其美惡之極, 乃與天地流通而往來相應, 此亦言天之一端也. 古者修敎訓之官, 務以德善化民, 民已大化之後, 天下常亡一人之獄矣. 今世廢而不脩, 亡以化民, 民以故棄行誼而死財利, 是以犯法而罪多, 一歲之獄以萬千數. 以此見古之不可不用也, 故{春秋}變古則譏之. 天令之謂命, 命非聖人不行;質樸之謂性, 性非敎化不成;人欲之謂情, 情非度制不節. 是故王者上謹於承天意, 以順命也;下務明敎化民, 以成性也;正法度之宜, 別上下之序, 以防欲也:脩此三者, 而大本擧矣. 人受命於天, 固超然異於羣生, 入有父子兄弟之親, 出有君臣上下之誼, 會聚相遇, 則有耆老長幼之施;粲然有文以相接, 驩然有恩以相愛, 此人之所以貴也. 生五穀以食之, 桑麻以衣之, 六畜以養之, 服牛乘馬, 圈豹檻虎, 是其得天之靈, 貴於物也. 故<孔子>曰:⌌天地之性人爲貴.⌏ 明於天性, 知自貴於物;知自貴於物, 然後知仁誼;知仁誼, 然後重禮節;重禮節, 然後安處善;安處善, 然後樂循理;樂循理, 然後謂之君子. 故<孔子>曰⌌不知命, 亡以爲君子⌏, 此之謂也.
冊曰:⌌上嘉<唐虞>, 下悼<桀紂>, 寖微寖滅寖明寖昌之道, 虛心以改.⌏臣聞衆少成多, 積小致鉅, 故聖人莫不以晻致明, 以微致顯. 是以<堯>發於諸侯. <舜>興虖深山, 非一日而顯也, 蓋有漸以致之矣. 言出於己, 不可塞也;行發於身, 不可掩也. 言行, 治之大者, 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. 故盡小者大, 愼微者著. {詩}云:⌌惟此<文王>, 小心翼翼.⌏ 故<堯>兢兢日行其道, 而<舜>業業日致其孝, 善積而名顯, 德章而身尊, 此其寖明寖昌之道也. 積善在身, 猶長日加益, 而人不知也;積惡在身, 猶火之銷膏, 而人不見也. 非明虖情性察虖流俗者, 孰能知之? 此<唐虞>之所以得令名, 而<桀紂>之可爲悼懼者也. 夫善惡之相從, 如景鄕之應形聲也. 故<桀紂>暴謾, 讒賊並進, 賢知隱伏, 惡日顯, 國日亂, 晏然自以如日在天, 終陵夷而大壞. 夫暴逆不仁者, 非一日而亡也, 亦以漸至, 故<桀>、<紂>雖亡道, 然猶享國十餘年, 此其寖微寖滅之道也.
冊曰:⌌<三王>之敎所祖不同, 而皆有失, 或謂久而不易者道也, 意豈異哉?⌏臣聞夫樂而不亂復而不厭者謂之道;道者萬世亡弊, 弊者道之失也. 先王之道必有偏而不起之處, 故政有眊而不行, 擧其偏者以補其弊而已矣. <三王>之道所祖不同, 非其相反, 將以捄溢扶衰, 所遭之變然也. 故<孔子>曰:⌌亡爲而治者, 其<舜>虖!⌏ 改正朔, 易服色, 以順天命而已;其餘盡循<堯>道, 何更爲哉! 故王者有改制之名, 亡變道之實. 然<夏>上忠, <殷>上敬, <周>上文者, 所繼之捄, 當用此也. <孔子>曰:⌌<殷>因於<夏>禮, 所損益可知也;<周>因於<殷>禮, 所損益可知也;其或繼<周>者, 雖百世可知也.⌏ 此言百王之用, 以此三者矣. <夏>因於<虞>, 而獨不言所損益者, 其道如一而所上同也. 道之大原出於天, 天不變, 道亦不變, 是以<禹>繼<舜>, <舜>繼<堯>, 三聖相受而守一道, 亡救弊之政也, 故不言其所損益也. 繇是觀之, 繼治世者其道同, 繼亂世者其道變. 今<漢>繼大亂之後, 若宜少損<周>之文致, 用<夏>之忠者.
陛下有明德嘉道, 愍世俗之靡薄, 悼王道之不昭, 故擧賢良方正之士, 論(誼)[議]考問, 將欲興仁誼之休德, 明帝王之法制, 建太平之道也. 臣愚不肖, 述所聞, 誦所學, 道師之言, 厪能勿失耳. 若乃論政事之得失, 察天下之息秏, 此大臣輔佐之職, 三公九卿之任, 非臣<仲舒>所能及也. 然而臣竊有怪者. 夫古之天下亦今之天下, 今之天下亦古之天下, 共是天下, 古(亦)[以]大治, 上下和睦, 習俗美盛, 不令而行, 不禁而止, 吏亡姦邪, 民亡盜賊, 囹圄空虛, 德潤草木, 澤被四海, 鳳皇來集, 麒麟來游, 以古準今, 壹何不相逮之遠也! 安所繆盭而陵夷若是? 意者有所失於古之道與? 有所詭於天之理與? 試迹之[於]古, 返之於天, 黨可得見乎.
夫天亦有所分予, 予之齒者去其角, 傅其翼者兩其足, 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也. 古之所予祿者, 不食於力, 不動於末, 是亦受大者不得取小, 與天同意者也. 夫已受大, 又取小, 天不能足, 而況人乎! 此民之所以囂囂苦不足也. 身寵而載高位, 家溫而食厚祿, 因乘富貴之資力, 以與民爭利於下, 民安能如之哉! 是故衆其奴婢, 多其牛羊, 廣其田宅, 博其産業, 畜其積委, 務此而亡已, 以迫蹴民, 民日削月脧, 寖以大窮. 富者奢侈羨溢, 貧者窮急愁苦;窮急愁苦而上不救, 則民不樂生;民不樂生, 尙不避死, 安能避罪! 此刑罰之所以蕃而姦邪不可勝者也. 故受祿之家, 食祿而已, 不與民爭業, 然後利可均布, 而民可家足. 此上天之理, 而亦太古之道, 天子之所宜法以爲制, 大夫之所當循以爲行也. 故<公儀子>相<魯>, 之其家見織帛, 怒而出其妻, 食於舍而茹葵, 慍而拔其葵, 曰:⌌吾已食祿, 又奪園夫紅女利虖!⌏ 古之賢人君子在列位者皆如是, 是故下高其行而從其敎, 民化其廉而不貪鄙. 及至<周室>之衰, 其卿大夫緩於誼而急於利, 亡推讓之風而有爭田之訟. 故詩人疾而刺之, 曰:⌌節彼南山, 惟石巖巖, 赫赫<師尹>, 民具爾瞻.⌏ 爾好誼, 則民鄕仁而俗善;爾好利, 則民好邪而俗敗. 由是觀之, 天子大夫者, 下民之所視效, 遠方之所四面而內望也. 近者視而放之, 遠者望而效之, 豈可以居賢人之位而爲庶人行哉! 夫皇皇求財利常恐乏匱者, 庶人之意也;皇皇求仁義常恐不能化民者, 大夫之意也. {易}曰:⌌負且乘, 致寇至.⌏ 乘車者君子之位也, 負擔者小人之事也, 此言居君子之位而爲庶人之行者, 其患禍必至也. 若居君子之位, 當君子之行, 則舍<公儀休>之相<魯>, 亡可爲者矣.
{春秋}大一統者, 天地之常經, 古今之通誼也. 今師異道, 人異論, 百家殊方, 指意不同, 是以上亡以持一統;法制數變, 下不知所守. 臣愚以爲諸不在六藝之科<孔子>之術者, 皆絶其道, 勿使並進. 邪辟之說滅息, 然後統紀可一而法度可明, 民知所從矣.
對旣畢, 天子以<仲舒>爲<江都>相, 事<易王>. <易王>, 帝兄, 素驕, 好勇. <仲舒>以禮誼匡正, 王敬重焉. 久之, 王問<仲舒>曰:⌌<粤王句踐>與大夫<泄庸>、<種>、<蠡>謀伐<吳>, 遂滅之. <孔子>稱<殷>有三仁, 寡人亦以爲<粤>有三仁. <桓公>決疑於<管仲>, 寡人決疑於君.⌏<仲舒>對曰:⌌臣愚不足以奉大對. 聞昔者<魯君>問<柳下惠>:『吾欲伐<齊>, 何如?』<柳下惠>曰:『不可.』歸而有憂色, 曰:『吾聞伐國不問仁人, 此言何爲至於我哉!』徒見問耳, 且猶羞之, 況設詐以伐<吳>虖? 繇此言之, <粤>本無一仁. 夫仁人者, 正其誼不謀其利, 明其道不計其功, 是以<仲尼>之門, 五尺之童羞稱<五伯>, 爲其先詐力而後仁誼也. 苟爲詐而已, 故不足稱於大君子之門也. <五伯>比於他諸侯爲賢, 其比<三王>, 猶武夫之與美玉也.⌏ 王曰:⌌善.⌏
<仲舒>治國. 以{春秋}災異之變推陰陽所以錯行, 故求雨, 閉諸陽, 縱諸陰, 其止雨反是;行之一國, 未嘗不得所欲. 中廢爲中大夫. 先是<遼東高廟>、<長陵高園>殿災, <仲舒>居家推說其意, 屮*稿未上, <主父偃>候<仲舒>, 私見, 嫉之, 竊其書而奏焉. 上召視諸儒, <仲舒>弟子<呂步舒>不知其師書, 以爲大愚. 於是下<仲舒>吏, 當死, 詔赦之. <仲舒>遂不敢復言災異.
<仲舒>爲人廉直. 是時方外攘四夷, <公孫弘>治{春秋}不如<仲舒>, 而<弘>希世用事, 位至公卿. <仲舒>以<弘>爲從諛, <弘>嫉之. <膠西王>亦上兄也, 尤縱恣, 數害吏二千石. <弘>乃言於上曰:⌌獨<董仲舒>可使相<膠西王>.⌏<膠西王>聞<仲舒>大儒, 善待之, <仲舒>恐久獲罪, 病免. 凡相兩國, 輒事驕王, 正身以率下, 數上疏諫爭, 敎令國中, 所居而治. 及去位歸居, 終不問家産業, 以修學著書爲事.
<仲舒>在家, 朝廷如有大議, 使使者及廷尉<張湯>就其家而問之, 其對皆有明法. 自<武帝>初立, <魏其>、<武安侯>爲相而隆儒矣. 及<仲舒>對冊, 推明<孔氏>, 抑黜百家. 立學校之官, 州郡擧茂材孝廉, 皆自<仲舒>發之. 年老, 以壽終於家. 家徙<茂陵>, 子及孫皆以學至大官.
<仲舒>所著, 皆明經術之意, 及上疏條敎, 凡百二十三篇. 而說{春秋}事得失, {聞擧}、{玉杯}、{蕃露}、{淸明}、{竹林}之屬, 復數十篇, 十餘萬言, 皆傳於後世. 掇其切當世施朝廷者著于篇.
贊曰:<劉向>稱⌌<董仲舒>有王佐之材, 雖<伊呂>亡以加, <筦晏>之屬, 伯者之佐, 殆不及也.⌏ 至<向>子<歆>以爲⌌<伊呂>乃聖人之耦, 王者不得則不興. 故<顔淵>死, <孔子>曰『噫! 天喪余.』 唯此一人爲能當之, 自<宰我>、<子贛>、<子游>、<子夏>不與焉. <仲舒>遭<漢>承<秦>滅學之後, {六經}離析, 下帷發憤, 潛心大業, 令後學者有所統壹, 爲羣儒首, 然考其師友淵源所漸, 猶未及乎<游夏>, 而曰<筦晏>弗及, <伊呂>不加, 過矣.⌏至<向>曾孫<龔>, 篤論君子也, 以<歆>之言爲然.


漢書卷五十七上  司馬相如傳第二十七上

<司馬相如>字<長卿>, <蜀郡成都>人也. 少時好讀書, 學擊劍, 名<犬子>. <相如>旣學, 慕<藺相如>之爲人也, 更名<相如>. 以訾爲郞, 事<孝景帝>, 爲武騎常侍, 非其好也. 會<景帝>不好辭賦, 是時<梁孝王>來朝, 從游說之士<齊>人<鄒陽>、<淮陰枚乘>、<吳嚴忌夫子>之徒, <相如>見而說之, 因病免, 客游<梁>, 得與諸侯游士居, 數歲, 乃著{子虛之賦}.
會<梁孝王>薨, <相如>歸, 而家貧無以自業. 素與<臨*邛>令<王吉>相善, <吉>曰:⌌<長卿>久宦游, 不遂而困, 來過我.⌏於是<相如>往舍都亭. <臨*邛>令繆爲恭敬, 日往朝<相如>. <相如>初尙見之, 後稱病, 使從者謝<吉>, <吉>愈益謹肅.
<臨*邛>多富人, <卓王孫>僮客八百人, <程鄭>亦數百人, 乃相謂曰:⌌令有貴客, 爲具召之. 幷召令.⌏ 令旣至, <卓氏>客以百數, 至日中請<司馬長卿>, <長卿>謝病不能臨. <臨*邛>令不敢嘗食, 身自迎<相如>, <相如>爲不得已而强往, 一坐盡傾. 酒酣, <臨*邛令前奏琴曰:⌌竊聞<長卿>好之, 願以自娛.⌏ <相如>辭謝, 爲鼓一再行. 是時, <卓王孫>有女<文君>新寡, 好音, 故<相如>繆與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. <相如>時從車騎, 雍容閒雅, 甚都. 及飮<卓氏>弄琴, <文君>竊從戶窺, 心說而好之, 恐不得當也. 旣罷, <相如>乃令侍人重賜<文君>侍者通殷勤. <文君>夜亡奔<相如>, <相如>與馳歸<成都>. 家徒四壁立. <卓王孫>大怒曰:⌌女不材, 我不忍殺, 一錢不分也!⌏ 人或謂<王孫>, <王孫>終不聽. <文君>久之不樂, 謂<長卿>曰:⌌弟俱如<臨邛>, 從昆弟假貣, 猶足以爲生, 何至自苦如此!⌏ <相如>與俱之<臨邛>, 盡賣車騎, 買酒舍, 乃令<文君>當盧. <相如>身自著犢鼻褌, 與庸保雜作, 滌器於市中. <卓王孫>恥之, 爲杜門不出. 昆弟諸公更謂<王孫>曰:⌌有一男兩女, 所不足者非財也. 今<文君>旣失身於<司馬長卿>, <長卿>故倦游, 雖貧, 其人材足依也. 且又令客, 奈何相辱如此!⌏ <卓王孫>不得已, 分與<文君>僮百人, 錢百萬, 及其嫁時衣被財物. <文君>乃與<相如>歸<成都>, 買田宅, 爲富人.
居久之, <蜀>人<楊得意>爲狗監, 侍上. 上讀{子虛賦}而善之, 曰:⌌朕獨不得與此人同時哉!⌏<得意>曰:⌌臣邑人<司馬相如>自言爲此賦.⌏上驚, 乃召問<相如>. <相如>曰:⌌有是. 然此乃諸侯之事, 未足觀, 請爲天子游獵之賦.⌏上令尙書給筆札, <相如>以⌌子虛⌏, 虛言也. 爲<楚>稱;⌌烏有先生⌏者, 烏有此事也, 爲<齊>難;⌌亡是公⌏者, 亡是人也, 欲明天子之義. 故虛藉此三人爲辭, 以推天子諸侯之苑囿. 其卒章歸之於節儉, 因以風諫. 奏之天子, 天子大說. 其辭曰:
<楚>使<子虛>使於<齊>, <齊王>悉發車騎與使者出田. 田罷, <子虛>過姹<烏有先生>, <亡是公>存焉. 坐定. <烏有先生>問曰:⌌今日田樂乎?⌏ <子虛>曰:⌌樂.⌏⌌獲多乎?⌏ 曰:⌌少.⌏⌌然則何樂?⌏ 對曰:⌌僕樂王之欲夸僕以車騎之衆, 而僕對以<雲夢>之事也.⌏ 曰:⌌可得聞乎?⌏
<子虛>曰:⌌可. 王駕車千乘, 選徒萬騎, 田於海濱, 列卒滿澤, 罘罔彌山. 掩菟轔鹿, 射麋格麟, 騖於鹽浦, 割鮮染輪. 射中獲多, 矜而自功, 顧謂僕曰:『<楚>亦有平原廣澤遊獵之地饒樂若此者乎? <楚王>之獵孰與寡人?』 僕下車對曰:『臣, <楚國>之鄙人也, 幸得宿衛十有餘年, 時從出遊, 遊於後園, 覽於有無, 然猶未能徧覩也. 又烏足以言其外澤乎?』<齊王>曰:『雖然, 略以子之所聞見言之.』
⌌僕對曰:『唯唯. 臣聞<楚>有七澤, 嘗見其一, 未覩其餘也. 臣之所見, 蓋特其小小者耳, 名曰<雲夢>. <雲夢>者, 方九百里, 其中有山焉. 其山則盤紆岪鬱, 隆崇律崒;岑崟參差, 日月蔽虧;交錯糾紛, 上干靑雲;罷池陂陁, 下屬江河. 其土則丹靑赭堊, 雌黃白坿, 錫碧金銀, 衆色炫燿, 照爛龍鱗. 其石則赤玉玫瑰, 琳珉<昆吾>, 瑊玏玄厲, 礝石武夫. 其東則有蕙圃, 衡蘭芷若, 穹窮昌蒲, 江離蘪蕪, 諸柘巴且. 其南則有平原廣澤, 登降阤靡, 案衍壇曼, 緣以<大江>, 限以<巫山>. 其高燥則生葴析苞荔, 薜莎靑薠. 其埤溼則生藏莨蒹葭, 東蘠彫胡, 蓮藕觚盧, 奄閭軒于. 衆物居之, 不可勝圖. 其西則有涌泉淸池, 激水推移, 外發夫容蔆華, 內隱鉅石白沙. 其中則有神龜蛟鼉, 毒冒鼈黿. 其北則有陰林巨樹, 楩柟豫章, 桂椒木蘭, 檗離朱楊, 樝梨梬栗, 橘柚芬芳. 其上則有宛雛孔鸞, 騰遠射干. 其下則有白虎玄豹, 蟃蜒貙豻.
⌌『於是乎乃使<剸諸>之倫, 手格此獸. <楚王>乃駕馴駮之駟, 乘彫玉之輿, 靡魚須之橈旃, 曳明月之珠旗, 建<干將>之雄戟, 左烏號之彫弓, 右<夏>服之勁箭;<陽子>驂乘, <孅阿>爲御;案節未舒, 卽陵狡獸, 蹴蛩蛩, 轔距虛, 軼野馬, 軎騊騊;乘遺風, 射遊騏, 儵胂倩浰, 雷動焱至, 星流電擊, 弓不虛發, 中必決眦, 洞胸達掖, 絶乎心繫, 獲若雨獸, 掩屮蔽地. 於是<楚王>乃弭節徘徊, 翶翔容與, 覽乎陰林, 觀壯士之暴怒, 與猛獸之恐懼, 徼*극受詘, 殫覩衆物之變態.
⌌『於是<鄭>女曼姬, 被阿錫, 揄紵縞, 雜纖羅, 垂霧縠, 襞積褰縐, 鬱橈谿谷;衯衯裶裶, 揚衪戌削, 蜚襳垂髾, 扶輿猗靡, 翕呷萃蔡, 下摩蘭蕙, 上拂羽蓋;錯翡翠之葳㽔, 繆繞玉綏;眇眇忽忽, 若神之髣髴.
⌌『於是乃羣相與獠於蕙圃, 媻姍勃窣, 上金隄, 揜翡翠, 射鵔鸃, 微矰出, 孅繳施, 弋白鵠, 連駕鵝, 雙鶬下, 玄鶴加. 怠而後游於淸池, 浮文鷁, 揚旌枻, 張翠帷, 建羽蓋. 罔毒冒, 釣紫貝, 摐金鼓, 吹鳴籟, 榜人歌, 聲流喝, 水蟲駭, 波鴻沸, 涌泉起, 奔揚會, 礧石相擊, 琅琅*개*개, 若雷霆之聲, 聞乎數百里外.
⌌『將息獠者, 擊靈鼓, 起熢燧, 車案行, 騎就隊, 纚乎淫淫. 般乎裔裔. 於是<楚王>乃登<陽雲之臺>, 泊乎無爲, 澹乎自持, 勺藥之和具而後御之. 不若大王終日馳騁, 曾不下輿, 脟割輪焠, 自以爲娛. 臣竊觀之, <齊>殆不如.』 於是王無以應僕也.⌏
<烏有先生>曰:⌌是何言之過也! 足下不遠千里, 來況<齊國>, 王悉境內之士, 備車騎之衆, 與使者出田, 乃欲戮力致獲, 以娛左右也, 何名爲夸哉! 問<楚>地之有無者, 願聞大國之風烈, 先生之餘論也. 今足下不稱<楚王>之德厚, 而盛推<雲夢>以爲驕, 奢言淫樂而顯侈靡, 竊爲足下不取也. 必若所言, 固非<楚國>之美也. 有而言之, 是章君之惡也;無而言之, 是害足下之信也. 章君惡, 傷私義, 二者無一可, 而先生行之, 必且輕於<齊>而累於<楚>矣. 且<齊>東陼鉅海, 南有<琅邪>, 觀乎<成山>, 射乎<之罘>, 浮<勃澥>, 游<孟諸>, 邪與<肅愼>爲鄰, 右以<湯谷>爲界. 秋田乎<靑丘>, 仿偟乎海外, 呑若<雲夢>者八九, 其於匈中曾不蔕芥. 若乃俶儻瑰瑋, 異方殊類, 珍怪鳥獸, 萬端鱗崒, 充仞其中者, 不可勝記, <禹>不能名, <卨>不能計. 然在諸侯之位, 不敢言游戲之樂, 苑囿之大;先生又見客, 是以王辭不復, 何爲無以應哉!⌏
<亡是公>听然而笑曰:⌌<楚>則失矣, 而<齊>亦未爲得也. 夫使諸侯納貢者, 非爲財幣, 所以述職也;封彊畫界者, 非爲守禦, 所以禁淫也 今<齊>列爲東蕃, 而外私<肅愼>, 捐國隃限, 越海而田, 其於義固未可也. 且二君之論, 不務明君臣之義, 正諸侯之禮, 徒事爭於游戲之樂, 苑囿之大, 欲以奢侈相勝, 荒淫相越, 此不可以揚名發譽, 而適足以貶君自損也.
⌌且夫<齊楚>之事又烏足道乎! 君未覩夫巨麗也, 獨不聞天子之<上林>乎? 左<蒼梧>, 右西極, <丹水>更其南, <紫淵>徑其北. 終始<霸産>, 出入<涇渭>, <酆鎬潦潏>, 紆餘委蛇, 經營其內. 蕩蕩乎八川分流, 相背異態, 東西南北, 馳騖往來, 出乎<椒丘>之闕, 行乎州淤之浦, 徑乎桂林之中, 過乎泱莽之野, 汨乎混流, 順阿而下, 赴隘陿之口, 觸穹石, 激堆埼, 沸不暴怒, 洶涌彭湃, 滭弗宓汨, 偪側泌瀄, 橫流逆折, 轉騰潎洌, 滂濞沆漑, 穹隆雲橈, 宛潬膠盭, 踰波趨浥, 涖涖下瀨, 批巖衝擁, 奔揚滯沛, 臨坻注壑, 瀺灂霣隊, 沈沈隱隱, 砰磅訇*개, 潏潏淈淈, 湁潗鼎沸, 馳波跳沫, 汨*급漂疾, 悠遠長懷, 寂漻無聲, 肆乎永歸. 然後灝溔潢漾, 安翔徐佪, 翯乎滈滈, 東注<大湖>, 衍溢陂池. 於是蛟龍赤螭, 䱍*몽漸離, 鰅鰫鰬魠, 禺禺魼鰨, 揵鰭掉尾, 振鱗奮翼, 潛處乎深巖. 魚鼈讙聲, 萬物衆夥. 明月珠子, 的皪江靡, 蜀石黃*연, 水玉磊砢, 磷磷爛爛, 采色澔汗, 叢積乎其中. *홍鷫鵠鴇, 鴐鵝屬玉, 交精旋目, 煩鶩庸渠, 箴疵鵁盧, 羣浮乎其上. 汎淫氾濫, 隨風澹淡, 與波搖蕩, 奄薄水陼, 唼喋菁藻, 咀嚼菱藕.
⌌於是乎崇山矗矗, 巃從崔蘶, 深林巨木, 嶄巖參差. <九嵕巀嶭>, <南山>峩峩, 巖阤甗錡, 槯崣崛崎, 振溪通谷, 蹇産溝瀆, 谽呀豁閜, 阜陵別島, 崴磈嵔廆, 丘虛堀礨, 隱轔鬱*류, 登降施靡, 陂池貏豸. 允溶淫鬻, 散渙夷陸, 亭皐千里, 靡不被築. 揜以綠蕙, 被以江離, 糅以蘼蕪, 雜以留夷. 布結縷, 攢戾莎, 揭車衡蘭, 稿本射干, 茈薑蘘荷, 葴持若蓀, 鮮支黃礫, 蔣芧靑薠, 布濩閎澤, 延曼太原, 離靡廣衍, 應風披靡, 吐芳揚烈, 郁郁菲菲, 衆香發越, 肹蠁布寫, 晻薆咇茀.
⌌於是乎周覽氾觀, 縝紛軋芴, 芒芒怳忽, 視之無端, 察之無涯. 日出東沼, 入虖西陂. 其南則隆冬生長, 涌水躍波;其獸則庸旄貘犛, 沈牛麈麋, 赤首圜題, 窮奇象犀. 其北則盛夏含凍裂地, 涉冰揭河;其獸則麒麟角端, 騊駼橐駝, 蛩蛩驒騱, 駃騠驢*리.
⌌於是乎離宮別館, 彌山跨谷, 高廊四注, 重坐曲閣, 華榱璧璫, 輦道纚屬, 步櫩周流, 長途中宿. 夷嵕築堂, 絫臺增成, 巖突洞房. 覜杳眇而無見, 仰化橑而捫天, 奔星更於閨闥, 宛虹拖於楯軒. 靑龍蚴蟉於東箱, 象輿婉僤於西淸, 靈圉燕於閒館, <偓佺>之倫暴於南榮, 醴泉涌於淸室, 通川過於中庭. 磐石裖崖, 嶔巖倚傾, 嵯峨*집嶪, 刻削崢嶸, 玫瑰碧琳, 珊瑚叢生, 珉玉旁唐, 玢豳文磷, 赤瑕駁犖, 雜*臿其間, 鼂采琬琰, <和氏>出焉.
⌌於是乎盧橘夏孰, 黃甘橙楱, 枇杷橪柿, 亭柰厚朴, 梬棗楊梅, 櫻桃蒲陶, 隱夫薁棣, 荅遝離支, 羅乎後宮, 列乎北園, 貤丘陵, 下平原, 揚翠葉, 扤紫莖, 發紅華, 垂朱榮, 煌煌扈扈, 照曜鉅野. 沙棠櫟櫧, 華楓枰櫨, 留落胥邪, 仁頻幷閭, 欃檀木蘭, 豫章女貞, 長千仞, 大連抱, 夸條直暢, 實葉葰楙, 攢立叢倚, 連卷欐佹, 崔錯癹骪, 坑衡閜砢, 垂條扶疏, 落英幡纚, 紛溶萷蔘, 猗柅從風, 藰莅芔歙, 蓋象金石之聲, 管籥之音. 柴池茈虒, 旋還乎後宮, 雜襲絫輯, 被山緣谷, 循阪下隰, 視之無端, 究之亡窮.
⌌於是乎玄猨素雌, 蜼玃飛蠝, 蛭蜩玃蝚, 獑胡豰蛫, 棲息乎其間. 長嘯哀鳴, 翩幡互經, 夭蟜枝格, 偃蹇杪顚, 隃絶梁, 騰殊榛, 捷垂條, 掉希間, 牢落陸離, 爛漫遠遷.
若此者數百千處, 娛游往來, 宮宿館舍, 庖廚不徙, 後宮不移, 百官備具. ⌌於是乎背秋涉冬, 天子校獵. 乘鏤象, 六玉虯, 拖蜺旌, 靡雲旗, 前皮軒, 後道游;<孫叔>奉轡, <衛公>參乘, 扈從橫行, 出乎四校之中. 鼓嚴簿, 縱獵者, <江河>爲阹, <泰山>爲櫓, 車騎*雷起, 殷天動地, 先後陸離, 離散別追, 淫淫裔裔, 緣陵流澤, 雲布雨施. 生貔豹, 搏豺狼, 手熊羆, 足野羊. 蒙鶡蘇, 絝白虎, 被斑文, 跨野馬, 陵三嵕之危, 下磧歷之坻, 徑峻赴險, 越壑厲水. 推蜚廉, 弄解廌, 格蝦蛤, 鋋猛氏, 羂要褭:射封豕. 箭不苟害, 解脰陷腦;弓不虛發, 應聲而倒.
⌌於是乘輿弭節徘徊, 翶翔往來, 睨部曲之進退, 覽將帥之變態. 然後侵淫促節, 儵夐遠去, 流離輕禽, 蹴履狡獸, 軎白鹿, 捷狡菟. 軼赤電, 遺光耀, 追怪物, 出宇宙, 彎蕃弱, 滿白羽, 射游梟, 櫟蜚遽. 擇肉而后發, 先中而命處, 弦矢分, 蓺殪仆.
⌌然後揚節而上浮, 陵驚風, 歷駭猋, 乘虛亡, 與神俱, 藺玄鶴, 亂昆雞, 遒孔鸞, 促鵔鸃, 拂翳鳥, 捎鳳凰, 捷鵷鶵, 揜焦明.
⌌道盡塗殫, 迴車而還. 消搖乎襄羊, 降集乎北紘, 率乎直指, 揜乎反鄕, 蹶<石關>, 歷<封巒>, 過<*지鵲>, 望<露寒>, 下<堂梨>, 息<宜春>, 西馳<宣曲>, 濯鷁<牛首>, 登<龍臺>, 掩<細柳>, 觀士大夫之勤略, 鈞獵者之所得獲. 徒車之所閵轢, 騎之所蹂若, 人之所蹈藉, 與其窮極倦郄, 驚憚讋伏, 不被創刃而死者, 它它藉藉, 塡阬滿谷, 掩平彌澤.
⌌於是乎游戲懈怠, 置酒乎顥天之臺, 張樂乎膠葛之㝢, 撞千石之鐘, 立萬石之虡, 建翠華之旗, 樹靈鼉之鼓, 奏<陶唐氏>之舞, 聽<葛天氏>之歌, 千人倡, 萬人和山陵爲之震動, 川谷爲之蕩波. <巴兪宋蔡>, <淮南>{干遮}, <文成顚>歌, 族居遞奏, 金鼓迭起, 鏗鎗闛鞈, 洞心駭耳. <荊吳鄭衛<之聲, {韶濩武象}之樂, 陰淫案衍之音, <鄢郢>繽紛, {激楚結風}, 俳優侏儒, <狄鞮>之倡, 所以娛耳目樂心意者, 麗靡爛漫於前, 靡曼美色於後.
⌌若夫<靑琴虙妃>之徒, 絶殊離俗, 妖冶閑都, 靚莊刻飾, 便嬛綽約, 柔橈嬽嬽, 嫵媚孅弱, 曳獨繭之褕*예, 眇閻易以恤削, 便姍嫳屑, 與世殊服, 芬芳漚鬱, 酷烈淑郁, 皓齒粲爛, 宜笑的皪, 長眉連娟, 微睇緜藐, 色授魂予, 心愉於側.
⌌於是酒中樂酣, 天子芒然而思, 似若有亡, 曰:『嗟乎, 此大奢侈! 朕以覽聽餘閒, 無事棄日, 順天道以殺伐, 時休息(以)於此, 恐後世靡麗, 遂往而不返, 非所以爲繼嗣創業垂統也.』 於是乎乃解酒罷獵, 而命有司曰:『地可墾辟, 悉爲農郊, 以贍氓隸, 隤牆塡塹, 使山澤之民得至焉. 實陂池而勿禁, 虛宮館而勿仞. 發倉廩以救貧窮, 補不足, 恤鰥寡, 存孤獨. 出德號, 省刑罰, 改制度, 易服色, 革正朔, 與天下爲始.』
⌌於是歷吉日以齋戒, 襲朝服, 乘法駕, 建華旗, 鳴玉鸞, 游于六藝之囿, 馳騖乎仁義之塗, 覽觀{春秋}之林, 射{貍首}, 兼{騶虞}, 弋玄鶴, 舞干戚, 戴雲罕, 揜羣雅, 悲{伐檀}, 樂樂胥, 修容乎{禮}園, 翶翔乎{*書}圃, 述{易}道, 放怪獸, 登明堂, 坐淸廟, 恣羣臣, 奏得失, 四海之內, 靡不受獲. 於斯之時, 天下大說, 鄕風而聽, 隨流而化, 芔然興道而遷義, 刑錯而不用, 德隆於<三皇>, 功羨於<五帝>. 若此, 故獵乃可喜也.
⌌若夫終日馳騁, 勞神苦形, 罷車馬之用, 抏士卒之精, 費府庫之財, 而無德厚之恩, 務在獨樂, 不顧衆庶, 忘國家之政, 貪雉菟之獲, 則仁者不繇也. 從此觀之, <齊楚>之事, 豈不哀哉! 地方不過千里, 而囿居九百, 是草木不得墾辟, 而民無所食也. 夫以諸侯之細, 而樂萬乘之所侈, 僕恐百姓被其尤也.⌏
於是二子愀然改容, 超若自失, 逡巡避席, 曰:⌌鄙人固陋, 不知忌諱, 乃今日見敎, 謹受命矣.⌏
賦奏, 天子以爲郞. <亡是公>言<上林>廣大, 山谷水泉萬物, 及<子虛>言<雲夢>所有甚衆, 侈靡多過其實, 且非義理所止, 故刪取其要, 歸正道而論之.


漢書卷五十七下  司馬相如傳第二十七下

<相如>爲郞數歲, 會<唐蒙>使略通<夜郞>、<僰>中, 發<巴蜀>吏卒千人, 郡又多爲發轉漕萬餘人, 用軍興法誅其渠率. <巴蜀>民大驚恐. 上聞之, 乃遣<相如>責<唐蒙>等, 因諭告<巴蜀>民以非上意. 檄曰:
告<巴蜀>太守:蠻夷自擅, 不討之日久矣, 時侵犯邊境, 勞士大夫. 陛下卽位, 存撫天下, 集安中國, 然後興師出兵, 北征<匈奴>, 單于怖駭, 交臂受事, 屈膝請和. <康居西域>, 重譯納貢, 稽首來享. 移師東指, <閩越>相誅;右弔<番禺>, 太子入朝. <南夷>之君, <西僰>之長, 常效貢職, 不敢惰怠, 延頸擧踵, 喁喁然, 皆鄕風慕義, 欲爲臣妾, 道里遼遠, 山川阻深, 不能自致. 夫不順者已誅, 而爲善者未賞, 故遣中郞將往賓之, 發<巴蜀>之士各五百人以奉幣, 衛使者不然, 靡有兵革之事, 戰鬪之患. 今聞其乃發軍興制, 驚懼子弟, 憂患長老, 郡又擅爲轉粟運輸, 皆非陛下之意也. 當行者或亡逃自賊殺, 亦非人臣之節也.
夫邊郡之士, 聞熢擧燧燔, 皆攝弓而馳, 荷兵而走, 流汗相屬, 惟恐居後, 觸白刃, 冒流矢, 議不反顧, 計不旋踵, 人懷怒心, 如報私讐. 彼豈樂死惡生, 非編列之民, 而與<巴蜀>異主哉? 計深慮遠, 急國家之難, 而樂盡人臣之道也. 故有剖符之封, 析圭而爵, 位爲通侯, 居列東第. 終則遺顯號於後世, 傳土地於子孫, 事行甚忠敬, 居位甚安佚, 名聲施於無窮, 功(業)[烈]著而不滅. 是以賢人君子, 肝腦塗中原, 膏液潤埜屮而不辭也. 今奉幣使至<南夷>, 卽自賊殺, 或亡逃抵誅, 身死無名, 諡爲至愚, 恥及父母, 爲天下笑. 人之度量相越, 豈不遠哉! 然此非獨行者之罪也, 父兄之敎不先, 子弟之率不謹, 寡廉鮮恥, 而俗不長厚也. 其被刑戮, 不亦宜乎!
陛下患使者有司之若彼, 悼不肖愚民之如此, 故遣信使, 曉諭百姓以發卒之事, 因數之以不忠死亡之罪, 讓三老孝弟以不敎誨之過. 方今田時, 重煩百姓, 已親見近縣, 恐遠所谿谷山澤之民不徧聞, 檄到, 亟下縣道, 咸喩陛下意, 毋忽!
<相如>還報. <唐蒙>已略通<夜郞>, 因通<西南夷>道, 發<巴蜀廣漢>卒. 作者數萬人. 治道二歲, 道不成, 士卒多物故, 費以億萬計. <蜀>民及<漢>用事者多言其不便. 是時<邛>、<莋>之君長聞<南夷>與<漢>通, 得賞賜多, 多欲願爲內臣妾, 請吏, 比<南夷>. 上問<相如>, <相如>曰:⌌<邛>、<莋>、<冉>、<駹>者近<蜀>, 道易通, 異時嘗通爲郡縣矣, 至<漢>興而罷. 今誠復通, 爲置縣, 愈於<南夷>.⌏ 上以爲然, 乃拜<相如>爲中郞將, 建節往使. 副使者<王然于>、<壺充國>、<呂越人>, 馳四乘之傳, 因<巴蜀>吏幣物以賂<西南夷>. 至<蜀>, 太守以下郊迎, 縣令負弩矢先驅, <蜀>人以爲寵. 於是<卓王孫>、<臨邛>諸公皆因門下獻牛酒以交驩. <卓王孫>喟然而歎, 自以得使女尙<司馬長卿>晩, 乃厚分與其女財, 與男等. <相如>使略定<西南夷>, <邛>、<莋>、<冉>、<駹>、<斯楡>之君皆請爲臣妾, 除邊關, [邊關]益斥, 西至<沬>、<若水>, 南至<牂牁>爲徼, 通<靈山>道, 橋<孫水>, 以通<邛>、<莋>. 還報, 天子大說.
<相如>使時, <蜀>長老多言通<西南夷>之不爲用, 大臣亦以爲然. <相如>欲諫, 業已建之, 不敢, 乃著書, 藉<蜀>父老爲辭, 而己詰難之, 以風天子, 且因宣其使(詣)[指], 令百姓皆知天子意. 其辭曰:
<漢>興七十有八載, 德茂存乎六世, 威武紛云, 湛恩汪濊, 羣生霑濡, 洋溢乎方外. 於是乃命使西征, 隨流而攘, 風之所被, 罔不披靡. 因朝<冉>從<駹>, 定<莋>存<邛>, 略<斯楡>, 擧<苞蒲>, 結軌還轅, 東鄕將報, 至于<蜀>都.
耆老大夫搢紳先生之徒二十有七人, 儼然造焉. 辭畢, 進曰:⌌蓋聞天子之於夷狄也, 其義羈縻勿絶而已. 今罷三郡之士, 通<夜郞>之塗, 三年於玆, 而功不竟, 士卒勞倦, 萬民不贍;今又接之以<西夷>, 百姓力屈, 恐不能卒業, 此亦使者之累也, 竊爲左右患之. 且夫<邛>、<莋>、<西僰>之與中國並也, 歷年玆多, 不可記已. 仁者不以德來, 强者不以力幷, 意者殆不可乎! 今割齊民以附夷狄, 弊所恃以事無用, 鄙人固陋, 不識所謂.⌏
使者曰:⌌烏謂此乎? 必若所云, 則是<蜀>不變服而<巴>不化俗也, 僕尙惡聞若說. 然斯事體大, 固非觀者之所覯也. 余之行急, 其詳不可得聞已. 請爲大夫粗陳其略:
⌌蓋世必有非常之人, 然後有非常之事;有非常之事, 然後有非常之功. 非常者, 固常人之所異也. 故曰非常之元, 黎民懼焉;及臻厥成, 天下晏如也.
⌌昔者, 洪水沸出, 氾濫衍溢, 民人升降移徙, 崎嶇而不安. <夏后氏>戚之, 乃堙洪原, 決江疏河, 灑沈澹災, 東歸之於海, 而天下永寧. 當斯之勤, 豈惟民哉? 心煩於慮, 而身親其勞, 躬傶骿胝無胈, 膚不生毛, 故休烈顯乎無窮, 聲稱浹乎于玆.
⌌且夫賢君之踐位也, 豈特委瑣握齪, 拘文牽俗, 循誦習傳, 當世取說云爾哉! 必將崇論谹議, 創業垂統, 爲萬世規. 故馳騖乎兼容幷包, 而勤思乎參天貳地. 且{詩}不云乎? 『普天之下, 莫非王土;率士之濱, 莫非王臣.』 是以六合之內, 八方之外, 浸淫衍溢, 懷生之物有不浸潤於澤者, 賢君恥之. 今封疆之內, 冠帶之倫, 咸獲嘉祉, 靡有闕遺矣. 而夷狄殊俗之國, 遼絶異黨之域, 舟車不通, 人迹*罕至, 政敎未加, 流風猶微, 內之則犯義侵禮於邊境, 外之則邪行橫作, 放殺其上, 君臣易位, 尊卑失序, 父兄不辜, 幼孤爲奴虜, 係絫號泣. 內鄕而怨, 曰:『蓋聞中國有至仁焉, 德洋恩普, 物靡不得其所, 今獨曷爲遺己!』 擧踵思慕, 若枯旱之望雨, 盭夫爲之垂涕, 況乎上聖, 又烏能已? 故北出師以討强<胡>, 南馳使以誚勁<越>*. 四面風德, 二方之君鱗集仰流, 願得受號者以億計. 故乃關<沬>、<若>, 徼<牂牁>, 鏤<靈山>, 梁<孫原>, 創道德之塗, 垂仁義之統, 將博恩廣施, 遠撫長駕, 使疏逖不閉, 曶爽闇昧得燿乎光明, 以偃甲兵於此, 而息討伐於彼. 遐邇一體, 中外禔福, 不亦康乎? 夫拯民於沈溺, 奉至尊之休德, 反衰世之陵夷, 繼<周氏>之絶業, 天子之急務也. 百姓雖勞, 又惡可以已哉?
⌌且夫王者固未有不始於憂勤, 而終於佚樂者也. 然則受命之符合在於此. 方將增<太山>之封, 加<梁父>之事, 鳴和鸞, 揚樂頌, 上咸五, 下登三. 觀者未覩指, 聽者未聞音, 猶焦朋已翔乎寥廓, 而羅者猶視乎藪澤, 悲夫!⌏
於是諸大夫茫然喪其所懷來, 失厥所以進, 喟然並稱曰:⌌允哉<漢>德, 此鄙人之所願聞也. 百姓雖勞, 請以身先之.⌏ 敞罔靡徙, 遷延而辭避.
其後人有上書言<相如>使時受金, 失官. 居歲餘, 復召爲郞.
<相如>口吃而善著書. 常有消渴病. 與<卓氏>婚, 饒於財. 故其(事)[仕]宦, 未嘗肯與公卿國家之事, 常稱疾閒居, 不慕官爵. 嘗從上至<長楊>獵. 是時天子方好自擊熊豕, 馳逐*野獸, <相如>因上疏諫. 其辭曰:
臣聞物有同類而殊能者, 故力稱<烏獲>, 捷言<慶忌>, 勇期<賁育>. 臣之愚, 竊以爲人誠有之, 獸亦宜然. 今陛下好陵阻險, 射猛獸, 卒然遇逸材之獸, 駭不存之地, 犯屬車之淸塵, 輿不及還轅, 人不暇施巧, 雖有<烏獲>、<逢蒙>之技不能用, 枯木朽株盡爲難矣. 是<胡越>起於轂下, 而<羌夷>接軫也, 豈不殆哉! 雖萬全而無患, 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.
且夫淸道而後行, 中路而馳, 猶時有銜*橛之變. 況乎涉豐草, 騁丘虛, 前有利獸之樂, 而內無存變之意, 其爲害也不[亦]難矣! 夫輕萬乘之重不以爲安, 樂出萬有一危之塗以爲娛, 臣竊爲陛下不取.
蓋明者遠見於未萌, 而知者避危於無形, 禍固多藏於隱微而發於人之所忽者也. 故鄙諺曰:⌌家絫千金, 坐不垂堂.⌏ 此言雖小, 可以諭大. 臣願陛下留意幸察.
上善之. 還過<宜春宮>, <相如>奏賦以哀<二世>行失. 其辭曰:
登陂陁之長阪兮, 坌入曾宮之嵯峩. 臨<曲江>之隑州兮, 望<南山>之參差. 巖巖深山之谾谾兮, 通谷豁乎谽谺*. 汨淢靸以永逝兮, 注平皐之廣衍. 觀衆樹之蓊薆兮, 覽竹林之榛榛. 東馳土山兮, 北揭石瀨. 弭節容與兮, 歷弔<二世>. 持身不謹兮, 亡國失勢;信讒不寤兮, 宗廟滅絶. 烏乎! 操行之不得, 墓蕪穢而不修兮, 魂亡歸而不食.
<相如>拜爲<孝文園>令. 上旣美<子虛>之事, <相如>見上好僊, 因曰:⌌<上林>之事未足美也, 尙有靡者. 臣嘗爲{大人賦}, 未就, 請具而奏之.⌏ <相如>以爲列僊之儒居山澤間, 形容甚臞, 此非帝王之僊意也, 乃遂奏{大人賦}. 其辭曰:
世有大人兮, 在乎中州. 宅彌萬里兮, 曾不足以少留. 悲世俗之追隘兮, 朅輕擧而遠游. 乘絳幡之素蜺兮, 載雲氣而上浮. 建格澤之修竿兮, 總光燿之采旄. 垂旬始以爲幓兮, 曳彗星而爲髾. 掉指橋以偃寋兮, 又猗抳以招搖. 擥攙搶以爲旌兮, 靡屈虹而爲綢. 紅杳眇以玄涽兮, 猋風涌而雲浮. 駕應龍象輿之蠖略委麗兮, 驂赤螭靑虯之蚴蟉宛蜒. 低卬夭蟜裾以驕驁兮, 詘折隆窮躩以連卷. 沛艾赳螑仡以佁儗兮, 放散畔岸驤以孱顔. 跮踱輵螛容以骪麗兮, 蜩蟉偃寋怵**결以梁倚. 糾蓼叫奡踏以**밤路兮, *벌蒙踊躍騰而狂趭. 莅颯芔歙焱至電過兮, 煥然霧除, 霍然雲消.
邪絶少陽而登太陰兮, 與眞人乎相求. 互折窈窕以右轉兮, 橫厲<飛泉>以正東. 悉徵靈圉而選之兮, 部署衆神於<搖光>. 使<五帝>先導兮, 反<大壹>而從<陵陽>. 左<玄冥>而右<黔雷>兮, 前<長離>而後<矞皇>. 廝<征伯僑>而役<羨門>兮, 詔<岐伯>使尙方. <祝融>警而蹕御兮, 淸氣氛而后行. 屯余車而萬乘兮, 綷雲蓋而樹華旗. 使<句芒>其將行兮, 吾欲往乎南娭.
歷<唐堯>於<崇山>兮, 過<虞舜>於<九疑>. 紛湛湛其差錯兮, 雜遝膠輵以方馳. 騷擾衝蓯其(相)紛挐兮, 滂濞泱軋麗以林離. 攢羅列聚叢以蘢茸兮, 衍曼流爛痑以陸離. 徑入<雷室>之砰磷鬱律兮, 洞出<鬼谷>之堀礨崴魁. 徧覽八紘而觀四海兮, 朅度九江越五河. 經營炎火而浮弱水兮, 杭絶浮渚涉流沙. 奄息<葱極>氾濫水娭兮, 使<靈媧>鼓琴而舞<馮夷>. 時若曖曖將混濁兮, 召<屛翳>誅<風伯>, 刑<雨師>. 西望<崑崙>之軋沕荒忽兮, 直徑馳乎<三危>. 排閶闔而入帝宮兮, 載玉女而與之歸. 登<閬風>而遙集兮, 亢鳥騰而壹止. 低徊<陰山>翔以紆曲兮, 吾乃今日覩<西王母>. 暠然白首戴勝而穴處兮, 亦幸有三足烏爲之使. 必長生若此而不死兮, 雖濟萬世不足以喜.
回車朅來兮, 絶道<不周>, 會食<幽都>. 呼吸沆瀣兮餐朝霞, 咀噍芝英兮嘰瓊華. 僸祲尋而高縱兮, 紛鴻溶而上厲. 貫列缺之倒景兮, 涉<豐隆>之滂濞. 騁游道而脩降兮, 騖遺霧而遠逝. 追區中之隘陜兮, 舒節出乎北垠. 遺屯騎於<玄闕>兮, 軼先驅於<寒門>. 下崢嶸而無地兮, 上嵺廓而無天. 視眩泯而亡見兮, 聽敞怳而亡聞. 乘虛亡而上遐兮, 超無友而獨存.
<相如>旣奏{大人賦}, 天子大說, 飄飄有陵雲氣游天地之閒意.
<相如>旣病免, 家居<茂陵>. 天子曰:⌌<司馬相如>病甚, 可往從悉取其書, 若後之矣.⌏ 使<所忠>往, 而<相如>已死, 家無遺書. 問其妻, 對曰:⌌<長卿>未嘗有書也. 時時著書, 人又取去. <長卿>未死時, 爲一卷書, 曰有使來求書, 奏之.⌏其遺札書言封禪事, <所忠>奏焉, 天子異之. 其辭曰:
伊上古之初肇, 自顥穹生民. 歷選列辟, 以迄乎<秦>. 率邇者踵武, 聽逖者風聲*. 紛輪威㽔, 堙滅而不稱者, 不可勝數也. 繼{昭夏}, 崇號諡, 略可道者七十有二君. 罔若淑而不昌, 疇逆失而能存?
<軒轅>之前, 遐哉邈乎, 其詳不可得聞已. 五三{六經}載籍之傳, 維見可觀也. {書}曰:⌌元首明哉! 股肱良哉!⌏ 因斯以談, 君莫盛於<堯>, 臣莫賢於<后稷>. <后稷>創業於<唐>, <公劉>發迹於<西戎>, <文王>改制, 爰<周>郅隆, 大行越成, 而后陵夷衰微, 千載亡聲, 豈不善始善終哉! 然無異端, 愼所由於前, 謹遺敎於後耳. 故軌迹夷易, 易遵也;湛恩庬洪, 易豐也;憲度著明, 易則也;垂統理順, 易繼也. 是以業隆於繈保而崇冠乎二后. 揆厥所元, 終都攸卒, 未有殊尤絶迹可考於今者也. 然猶躡<梁甫>, 登<大山>, 建顯號, 施尊名. <大漢>之德, 逢涌原泉, 沕潏曼羨, 旁魄四塞, 雲布霧散, 上暢九垓, 下泝八埏. 懷生之類, 沾濡浸潤, 協氣橫流, 武節焱逝, 爾陿游原, 逈闊泳末, 首惡鬱沒, 闇昧昭晰, 昆蟲闓懌. 回首面內. 然后囿騶虞之珍羣, 徼麋鹿之怪獸, 導一莖六穗於庖, 犧雙觡共抵之獸, 獲<周>餘放龜于<岐>, 招翠黃乘龍於沼. 鬼神接<靈圉>, 賓於閒館. 奇物譎詭, 俶儻窮變. 欽哉, 符瑞臻玆, 猶以爲薄, 不敢道封禪. 蓋<周>躍魚隕杭, 休之以燎. 微夫斯之爲符也, 以登介丘, 不亦恧乎! 進攘之道, 何其爽與?
於是大司馬進曰:⌌陛下仁育羣生, 義征不譓, 諸夏樂貢, 百蠻執贄, 德牟往初, 功無與二, 休烈液洽, 符瑞衆變, 期應紹至, 不特創見. 意者<太山>、<梁父>設壇場望幸, 蓋號以況榮, 上帝垂恩儲祉, 將以慶成, 陛下嗛讓而弗發也. 挈三神之歡, 缺王道之儀, 羣臣恧焉. 或謂且天爲質闇, 示珍符固不可辭;若然辭之, 是<泰山>靡記而<梁父>罔幾也. 亦各並時而榮, 咸濟厥世而屈, 說者尙何稱於後, 而云七十二君哉? 夫修德以錫符, 奉符以行事, 不爲進越也. 故聖王弗替, 而修禮(以)[地]祗, 謁款天神, 勒功<中岳>, 以章至尊, 舒盛德, 發號榮, 受厚福, 以浸黎民. 皇皇哉斯事, 天下之壯觀, 王者之卒業, 不可貶也. 願陛下全之. 而后因雜縉紳先生之略術, 使獲曜日月之末光絶炎, 以展采錯事. 猶兼正列其義, 祓飾厥文, 作{春秋}一藝. 將襲舊六爲七, 攄之無窮, 俾萬世得激淸流, 揚微波, 蜚英聲, 騰茂實. 前聖之所以永保鴻名而常爲稱首者用此. 宜命掌故悉奏其儀而覽焉.⌏
於是天子沛然改容, 曰:⌌兪乎, 朕其試哉!⌏ 乃遷思回慮, 總公卿之議, 詢封禪之事, 詩大澤之博, 廣符瑞之富. 遂作頌曰:
自我天覆, 雲之油油. 甘露時雨, 厥壤可游. 滋液滲漉, 何生不育! 嘉穀六穗, 我穡曷蓄?
匪唯雨之, 又潤澤之;匪唯偏我, 氾布護之;萬物熙熙, 懷而慕之. 名山顯位, 望君之來. 君兮君兮, 侯不邁哉!
*斑*斑之獸, 樂我君圃;白質黑章, 其儀可喜;旼旼穆穆, 君子之態. 蓋聞其聲, 今視其來. 厥塗靡從, 天瑞之徵. 玆爾於<舜>, <虞氏>以興.
濯濯之麟, 游彼靈畤. 孟冬十月, 君徂郊祀. 馳我君輿, 帝用享祉. <三代>之前, 蓋未嘗有.
宛宛黃龍, 興德而升;采色玄耀, 炳炳煇煌. 正陽顯見, 覺寤黎烝. 於傳載之, 云受命所乘.
厥之有章, 不必諄諄. 依類託寓, 諭以封巒.
披藝觀之, 天人之際已交, 上下相發允答. 聖王之事, 兢兢翼翼. 故曰於興必慮衰, 安必思危. 是以<湯武>至尊嚴, 不失肅祗, <舜>在假典, 顧省厥遺:此之謂也.
<相如>旣卒五歲, 上始祭后土. 八年而遂禮<中岳>, 封于<太山>, 至<梁甫>, 禪<肅然>.
<相如>它所著, 若{遺平陵侯書}、{與五公子相難}、<屮木書篇}, 不采, 采其尤著公卿者云.
贊曰:<司馬遷>稱⌌{春秋}推見至隱, {易本}隱以之顯, {大雅}言王公大人, 而德逮黎庶, {小雅}譏小己之得失, 其流及上. 所言雖殊, 其合德一也. <相如>雖多虛辭濫說, 然要其歸引之於節儉, 此亦{詩}之風諫何異?⌏ <揚雄>以爲靡麗之賦, 勸百而風一, 猶騁<鄭衛>之聲, 曲終而奏雅, 不已戲乎!


漢書卷五十八  公孫弘卜式兒寬傳第二十八

<公孫弘>, <菑川薛>人也. 少時爲獄吏, 有罪, 免. 家貧, 牧豕海上. 年四十餘, 乃學{春秋}雜說.
<武帝>初卽位, 招賢良文學士, 是時<弘>年六十, 以賢良徵爲博士. 使<匈奴>, 還報, 不合意, 上怒, 以爲不能, <弘>乃移病免歸.
<元光>五年, 復徵賢良文學, <菑川國>復推上<弘>. <弘>謝曰:⌌前已嘗西, 用不能罷, 願更選.⌏ 國人固推<弘>, <弘>至太常. 上策詔諸儒:
制曰:蓋聞上古至治, 畫衣冠, 異章服, 而民不犯;陰陽和, 五穀登, 六畜蕃, 甘露降, 風雨時, 嘉禾興, 朱屮生, 山不童, 澤不涸;麟鳳在郊藪, 龜龍游於沼, <河洛>出圖書;父不喪子, 兄不哭弟;北發<渠搜>, 南撫<交阯>, 舟車所至, 人迹所及, 跂行喙息, 咸得其宜. 朕甚嘉之, 今何道而臻乎此? 子大夫修先聖之術, 明君臣之義, 講論洽聞, 有聲乎當世, [敢]問子大夫:天人之道, 何所本始? 吉凶之效, 安所期焉? <禹湯>水旱, 厥咎何由? 仁義禮知四者之宜, 當安設施? 屬統垂業, 物鬼變化, 天命之符, 廢興何如? 天文地理人事之紀, 子大夫習焉. 其悉意正議, 詳具其對, 著之于篇, 朕將親覽焉, 靡有所隱.
<弘>對曰:
臣聞上古<堯舜>之時, 不貴爵賞而民勸善, 不重刑罰而民不犯, 躬率以正而遇民信也;末世貴爵厚賞而民不勸, 深刑重罰而姦不止, 其上不正, 遇民不信也, 夫厚(當)[賞]重刑未足以勸善而禁非, 必信而已矣. 是故因能任官, 則分職治;去無用之言, 則事情得;不作無用之器, 卽賦斂省;不奪民時, 不妨民力, 則百姓富;有德者進, 無德者退, 則朝廷尊;有功者上, 無功者下, 則羣臣逡;罰當罪, 則姦邪止;賞當賢, 則臣下勸:凡此八者, 治[民]之本也. 故民者, 業之卽不爭, 理得則不怨, 有禮則不暴, 愛之則親上, 此有天下之急者也. 故法不遠義, 則民服而不離;和不遠禮, 則民親而不暴. 故法之所罰, 義之所去也;和之所賞, 禮之所取也. 禮義者, 民之所服也, 而賞罰順之, 則民不犯禁矣. 故畫衣冠, 異章服, 而民不犯者, 此道素行也.
臣聞之, 氣同則從, 聲比則應. 今人主和德於上, 百姓和合於下, 故心和則氣和, 氣和則形和, 形和則聲和, 聲和則天地之和應矣. 故陰陽和, 風雨時, 甘露降, 五穀登, 六畜蕃, 嘉禾興, 朱草生, 山不童, 澤不涸, 此和之至也. 故形和則無疾, 無疾則不夭, 故父不喪子, 兄不哭弟. 德配天地, 明並日月, 則麟鳳至, 龜龍在郊, <河>出圖, <洛>出書, 遠方之君莫不說義, 奉幣而來朝, 此和之極也.
臣聞之, 仁者愛也, 義者宜也, 禮者所履也, 智者術之原也. 致利除害, 兼愛無私, 謂之仁;明是非, 立可否, 謂之義;進退有度, 尊卑有分, 謂之禮;擅殺生之柄, 通[壅]塞之塗, 權輕重之數, 論得失之道, 使遠近情僞必見於上, 謂之術:凡此四者, 治之本, 道之用也, 皆當設施, 不可廢也. 得其要, 則天下安樂, 法設而不用;不得其術, 則主蔽於上, 官亂於下. 此事之情, 屬統垂業之本也.
臣聞<堯>遭鴻水, 使<禹>治之, 未聞<禹>之有水也. 若<湯>之旱, 則<桀>之餘烈也. <桀紂>行惡, 受天之罰;<禹湯>積德, 以王天下. 因此觀之, 天德無私親, 順之和起, 逆之害生. 此天文地理人事之紀. 臣<弘>愚戇, 不足以奉大對.
時對者百餘人, 太*常奏<弘>第居下. 策奏, 天子擢<弘>對爲第一. 召入見, 容貌甚麗, 拜爲博士, 待詔<金馬門>.
<弘>復上疏曰:⌌陛下有先聖之位而無先聖之名, 有先聖之名而無先聖之吏, 是以勢同而治異. 先世之吏正, 故其民篤;今世之吏邪, 故其民薄. 政弊而不行, 令倦而不聽. 夫使邪吏行弊政, 用倦令治薄民, 民不可得而化, 此治之所以異也. 臣聞<周公旦>治天下, 朞年而變, 三年而化, 五年而定. 唯陛下之所志.⌏ 書奏, 天子以冊書答曰:⌌問:<弘>稱<周公>之治, <弘>之材能自視孰與<周公>賢?⌏ <弘>對曰:⌌愚臣淺薄, 安敢比材於<周公>! 雖然, 愚心曉然見治道之可以然也. 夫虎豹馬牛, 禽獸之不可制者也, 及其敎馴服習之, 至可牽持駕服, 唯人之從. 臣聞揉曲木者不累日, 銷金石者不累月, 夫人之於利害好惡, 豈比禽獸木石之類哉? 朞年而變, 臣<弘>尙竊遲之.⌏上異其言.
時方通<西南夷>, <巴蜀>苦之, 詔使<弘>視焉. 還奏事, 盛毁<西南夷>無所用, 上不聽. 每朝會議, 開陳其端, 使人主自擇, 不肯面折庭爭. 於是上察其行愼厚, 辯論有餘, 習文法吏事, 緣飾以儒術, 上說之, 一歲中至左內史.
<弘>奏事, 有所不可, 不肯庭辯. 常與主爵都尉<汲黯>請間, <黯>先發之, <弘>推其後, 上常說, 所言皆聽, 以此日益親貴. 嘗與公卿約議, 至上前, 皆背其約以順上指. <汲黯>庭詰<弘>曰:⌌<齊>人多詐而無情, 始爲與臣等建此議, 今皆背之, 不忠.⌏ 上問<弘>, <弘>謝曰:⌌夫知臣者以臣爲忠, 不知臣者以臣爲不忠.⌏上然<弘>言. 左右幸臣每毁<弘>, 上益厚遇之.
<弘>爲人談笑多聞, 常稱以爲人主病不廣大, 人臣病不儉節. 養後母孝謹, 後母卒, 服喪三年.
爲內史數年, 遷御史大夫. 時又東置<蒼海>, 北築<朔方>之郡. <弘>數諫, 以爲罷弊中國以奉無用之地, 願罷之. 於是上乃使<朱買臣>等難<弘>置<朔方>之便. 發十策, <弘>不得一. <弘>乃謝曰:⌌<山東>鄙人, 不知其便若是, 願罷<西南夷>、<蒼海>, 專奉<朔方>.⌏上乃許之.
<汲黯>曰:⌌<弘>位在三公, 奉祿甚多, 然爲布被, 此詐也.⌏上問<弘>, <弘>謝曰:⌌有之. 夫九卿與臣善者無過<黯>, 然今日庭詰<弘>, 誠中<弘>之病. 夫以三公爲布被, 誠飾詐欲以釣名. 且臣聞<管仲>相<齊>, 有三歸, 侈擬於君, <桓公>以霸, 亦上僭於君. <晏嬰>相<景公>, 食不重肉, 妾不衣絲, <齊國>亦治, 亦下比於民. 今臣<弘>位爲御史大夫, 爲布被, 自九卿以下至於小吏無差, 誠如<黯>言. 且無<黯>, 陛下安聞此言?⌏上以爲有讓, 愈益賢之.
<元朔>中, 代<薛澤>爲丞相. 先是, <漢>常以列侯爲丞相, 唯<弘>無爵, 上於是下詔曰:⌌朕嘉先聖之道, 開廣門路, 宣招四方之士, 蓋古者任]賢而序位, 量能以授官, 勞大者厥祿厚, 德盛者獲爵尊, 故武功以顯重, 而文德以行襃. 其以<高成>之<平津鄕>戶六百五十封丞相<弘>爲<平津侯>.⌏其後以爲故事, 至丞相封, 自<弘>始也.
時上方興功業, 婁擧賢良. <弘>自見爲擧首, 起徒步, 數年至宰相封侯, 於是起客館, 開東閣以延賢人, 與參謀議. <弘>身食一肉, 脫粟飯, 故人賓客仰衣食, 奉祿皆以給之, 家無所餘. 然其性意忌, 外寬內深. 諸常與<弘>有隙, 無近遠, 雖陽與善, 後竟報其過. 殺<主父偃>, 徙<董仲舒膠西>, 皆<弘>力也.
後<淮南>、<衡山>謀反, 治黨與方急, <弘>病甚, 自以爲無功而封侯, 居宰相位, 宜佐明主塡撫國家, 使人由臣子之道. 今諸侯有畔逆之計, 此大臣奉職不稱也. 恐病死無以塞責, 乃上書曰:⌌臣聞天下通道五, 所以行之者三. 君臣、父子、夫婦、長幼、朋友之交, 五者天下之通道也;仁、知、勇三者, 所以行之也. 故曰『好問近乎知, 力行近乎仁, 知恥近乎勇:知此三者, 知所以自治;知所以自治, 然後知所以治人.』 未有不能自治而能治人者也. 陛下躬孝弟, 監<三王>, 建<周>道, 兼<文武>, 招倈四方之士, 任賢序位, 量能授官, 將以厲百姓勸賢材也. 今臣愚駑, 無汗馬之勞, 陛下(下)過意擢臣<弘>卒伍之中, 封爲列侯, 致位三公. 臣<弘>行能不足以稱, 加有負薪之疾, 恐先狗馬塡溝壑, 終無以報德塞責*, 願歸侯, 乞骸骨, 避賢者路.⌏上報曰:⌌古者賞有功, 襃有德, 守成[上]文, 遭遇右武, 未有易此者也. 朕夙夜庶幾, 獲承至尊, 懼不能寧, 惟所與共爲治者, 君宜知之. 蓋君子善善及後世, 若玆行, 常在朕躬. 君不幸罹霜露之疾, 何恙不已, 乃上書歸侯, 乞骸骨, 是章朕之不德也. 今事少閒, 君其存精神, 止念慮, 輔助醫藥以自持.⌏ 因賜告牛酒雜帛. 居數月, 有瘳, 視事.
凡爲丞相御史六歲, 年八十, 終丞相位. 其後<李蔡>、<嚴靑翟>、<趙周>、<石慶>、<公孫賀>、<劉屈*리>繼踵爲丞相. 自<蔡>至<慶>, 丞相府客館丘虛而已, 至<賀>、<屈*리>時壞以爲馬廐車庫奴婢室矣. 唯<慶>以惇謹, 復終相位, 其餘盡伏誅云.
<弘>子<度>嗣侯, 爲<山陽>太守十餘歲, 詔徵<鉅野>令<史成>詣公車, <度>留不遣, 坐論爲城旦.
<元始>中, 修功臣後, 下詔曰:⌌<漢>興以來, 股肱在位, 身行儉約, 輕財重義, 未有若<公孫弘>者也. 位在宰相封侯, 而爲布被脫粟之飯, 奉祿以給故人賓客, 無有所餘, 可謂減於制度, 而率下篤俗者也. 與內富厚而外爲詭服以釣虛譽者殊科. 夫表德章義, 所以率世厲俗, 聖王之制也. 其賜<弘>後子孫之次見爲適者, 爵關內侯, 食邑三百戶.⌏
<卜式>, <河南>人也. 以田畜爲事. 有少弟, 弟壯, <式>脫身出, 獨取畜羊百餘, 田宅財物盡與弟. <式>入山牧, 十餘年, 羊致千餘頭, 買田宅. 而弟盡破其産, <式>輒復分與弟者數矣.
時<漢>方事<匈奴>, <式>上書, 願輸家財半助邊. 上使使問<式>:⌌欲爲官乎?⌏ <式>曰:⌌自(少)[小]牧羊, 不習仕宦, 不願也.⌏ 使者曰:⌌家豈有冤, 欲言事乎?⌏<式>曰:⌌臣生與人亡所爭, 邑人貧者貸之, 不善者敎之, 所居, 人皆從<式>, <式>何故見冤!⌏使者曰:⌌苟, 子何欲?⌏ <式>曰:⌌天子誅<匈奴>, 愚以爲賢者宜死節, 有財者宜輸之, 如此而<匈奴>可滅也.⌏使者以聞. 上以語丞相<弘>. <弘>曰:⌌此非人情. 不軌之臣不可以爲化而亂法, 願陛下勿許.⌏ 上不報, 數歲乃罷<式>. <式>歸, 復田牧.
歲餘, 會<渾邪>等降, 縣官費衆, 倉府空, 貧民大徙, 皆卬給縣官, 無以盡贍. <式>復持錢二十萬與<河南>太守, 以給徙民. <河南>上富人助貧民者, 上識<式>姓名, 曰:⌌是固前欲輸其家半財助邊.⌏乃賜<式>外繇四百人, <式>又盡復與官. 是時富豪皆爭匿財, 唯<式>尤欲助費. 上於是以<式>終長者, 乃召拜<式>爲中郞, 賜爵左庶長, 田十頃, 布告天下, 尊顯以風百姓.
初<式>不願爲郞, 上曰:⌌吾有羊在<上林>中, 欲令子牧之.⌏ <式>旣爲郞, 布衣屮蹻而牧羊. 歲餘, 羊肥息. 上過其羊所, 善之*, <式>曰:⌌非獨羊也, 治民亦猶是矣. 以時起居, 惡者輒去, 毋令敗羣.⌏ 上奇其言, 欲試使治民. 拜<式緱氏>令, <緱氏>便之;遷<成皐>令, 將漕最. 上以<式>朴忠, 拜爲<齊王>太傅, 轉爲相.
會<呂嘉>反, <式>上書曰:⌌臣聞主媿臣死. 羣臣宜盡死節, 其駑下者宜出財以佐軍, 如是則强國不犯之道也. 臣願與子男及<臨菑>習弩<博昌>習船者請行死之, 以盡臣節.⌏ 上賢之, 下詔曰:⌌朕聞報德以德, 報怨以直. 今天下不幸有事, 郡縣諸侯未有奮繇直道者也. <齊>相雅行躬耕, 隨牧蓄番, 輒分昆弟, 更造, 不爲利惑. 日者北邊有興, 上書助官. 往年<西河>歲惡, 率<齊>人入粟. 今又首奮, 雖未戰, 可謂義形於內矣. 其賜<式>爵關內侯, 黃金四(百)[十]斤, 田十頃, 布告天下, 使明知之.⌏
<元鼎>中, 徵<式>代<石慶>爲御史大夫. <式>旣在位, 言郡國不便鹽鐵而船有算, 可罷. 上由是不說<式>. 明年當封禪, <式>又不習文章, 貶秩爲太子太傅, 以<兒寬>代之. <式>以壽終.
<兒寬>, <千乘>人也. 治{尙書}, 事<歐陽生>. 以郡國選詣博士, 受業<孔安國>. 貧無資用, 嘗爲弟子都養. 時行賃作, 帶經而鉏, 休息輒讀誦, 其精如此. 以射策爲掌故, 功次, 補廷尉文學卒史.
<寬>爲人溫良, 有廉知自將, 善屬文, 然懦於武, 口弗能發明也. 時<張湯>爲廷尉, 廷尉府盡用文史法律之吏, 而<寬>以儒生在其間, 見謂不習事, 不署曹, 除爲從史, 之<北地>視畜數年. 還至府, 上畜簿, 會廷尉時有疑奏, 已再見卻矣, 掾史莫知所爲. <寬>爲言其意, 掾史因使<寬>爲奏. 奏成, 讀之皆服, 以白廷尉<湯>. <湯>大驚, 召<寬>與語, 乃奇其材, 以爲掾. 上<寬>所作奏, 卽時得可. 異日, <湯>見上. 問曰:⌌前奏非俗吏所及, 誰爲之者? <湯>言<兒寬>. 上曰:⌌吾固聞之久矣.⌏ <湯>由是鄕學, 以<寬>爲奏讞掾, 以古法義決疑獄, 甚重之. 及<湯>爲御史大夫, 以<寬>爲掾, 擧侍御史. 見上, 語經學. 上說之, 從問{尙書}一篇. 擢爲中大夫, 遷左內史.
<寬>旣治民, 勸農業, 緩刑罰, 理獄訟, 卑體下士, 務在於得人心;擇用仁厚士, 推情與下, 不求名聲, 吏民大信愛之. <寬>表奏開六輔渠, 定水令以廣漑田收租稅, 時裁闊狹, 與民相假貸, 以故租多不入. 後有軍發, 左內史以負租課殿, 當免. 民聞當免, 皆恐失之, 大家牛車, 小家擔負, 輸租繈屬不絶, 課更以最. 上由此愈奇<寬>.
及議欲放古巡狩封禪之事, 諸儒對者五十餘人, 未能有所定, 先是, <司馬相如>病死, 有遺書, 頌功德, 言符瑞, 足以封<泰山>. 上奇其書, 以問<寬>, <寬>對曰:⌌陛下躬發聖德, 統楫羣元, 宗祀天地, 薦禮百神, 精神所鄕, 徵兆必報, 天地並應, 符瑞昭明. 其封<泰山>, 禪<梁父>, 昭姓考瑞, 帝王之盛節也. 然享薦之義, 不著于經, 以爲封禪告成, 合祛於天地神祇 祗戒精專以接神明. 總百官之職, 各稱事宜而爲之節文. 唯聖主所由, 制定其當, 非羣臣之所能列. 今將擧大事, 優游數年, 使羣臣得人自盡, 終莫能成. 唯天子建中和之極, 兼總條貫, 金聲而玉振之, 以順成天慶, 垂萬世之基.⌏上然之, 乃自制儀, 采儒術以文焉.
旣成, 將用事, 拜<寬>爲御史大夫, 從東封<泰山>, 還登明堂. <寬>上壽曰:⌌臣聞<三代>改制, 屬象相因. 間者聖統廢絶, 陛下發憤, 合指天地, 祖立明堂辟雍, 宗祀<泰一>, 六律五聲, 幽贊聖意, 神樂四合, 各有方象, 以丞嘉祀, 爲萬世則, 天下幸甚. 將建大元本瑞, 登告<岱宗>, 發祉闓門, 以候景至. 癸亥宗祀, 日宣重光;上元甲子, 肅邕永享. 光輝充塞, 天文粲然, (充)[見]象日昭, 報降符應. 臣<寬>奉觴再拜, 上千萬歲壽.⌏制曰:⌌敬擧君之觴.⌏
後太史令<司馬遷>等言:⌌曆紀壞廢, <漢>興未改正朔, 宜可正.⌏上乃詔<寬>與<遷>等共定<漢>{太初曆}. 語在{律曆志}.
初<梁>相<褚大>通{五經}, 爲博士, 時<寬>爲弟子. 及御史大夫缺, 徵<褚大>, <大>自以爲得御史大夫. 至<洛陽>, 聞<兒寬>爲之, <褚大>笑. 及至, 與<寬>議封禪於上前, <大>不能及, 退而服曰:⌌上誠知人.⌏ <寬>爲御史大夫, 以稱意任職, 故久無有所匡諫於上, 官屬易之. 居位九歲, 以官卒.
贊曰:<公孫弘>、<卜式>、<兒寬>皆以鴻漸之翼困於燕爵, 遠迹羊豕之間, 非遇其時, 焉能致此位乎? 是時, <漢>興六十餘載, 海內艾安, 府庫充實, 而四夷未賓, 制度多闕. 上方欲用文武, 求之如弗及, 始以蒲輪迎<枚生>, 見<主父>而歎息. 羣士慕嚮, 異人並出. <卜式>拔於芻牧, <弘羊>擢於賈豎, <衛靑>奮於奴僕, <日磾>出於降虜, 斯亦曩時版築飯牛之(明)[朋]已. <漢>之得人, 於玆爲盛, 儒雅則<公孫弘>、<董仲舒>、<兒寬>, 篤行則<石建>、<石慶>, 質直則<汲黯>、<卜式>, 推賢則<韓安國>、<鄭當時>, 定令則<趙禹>、<張湯>, 文章則<司馬遷>、<相如>, 滑稽則<東方朔>、<枚皐>, 應對則<嚴助>、<朱買臣>, 曆數則<唐都>、<洛下閎>, 協律則<李延年>, 運籌則<桑弘羊>, 奉使則<張騫>、<蘇武>, 將率則<衛靑>、<霍去病>, 受遺則<霍光>、<金日磾>, 其餘不可勝紀. 是以興造功業, 制度遺文, 後世莫及. <孝宣>承統, 纂修洪業, 亦講論六藝, 招選茂異, 而<蕭望之>、<梁丘賀>、<夏侯勝>、<韋玄成>、<嚴彭祖>、<尹更始>以儒術進, <劉向>、<王襃>以文章顯, 將相則<張安世>、<趙充國>、<魏相>、<丙吉>、<于定國>、<杜延年>, 治民則<黃霸>、<王成>、<龔遂>、<鄭弘>、<召信臣>、<韓延壽>、<尹翁歸>、<趙廣漢>、<嚴延年>、<張敞>之屬, 皆有功迹見述於世. 參其名臣, 亦其次也.


漢書卷五十九  張湯傳第二十九

<張湯>, <杜陵>人也. 父爲<長安>丞, 出, <湯>爲兒守舍. 還, 鼠盜肉, 父怒, 笞<湯>. <湯>掘熏得鼠及餘肉, 劾鼠掠治, 傳爰書, 訊鞫論報, 幷取鼠與肉, 具獄磔堂下, 父見之, 視文辭如老獄吏, 大驚, 遂使書獄.
父死後, <湯>爲<長安>吏. <周陽侯>爲諸卿時, 嘗繫<長安, <湯>傾身事之. 及出爲侯, 大與<湯>交, 徧見貴人. <湯>給事內史, 爲<甯成>掾, 以<湯>爲無害, 言大府, 調<茂陵>尉, 治方中.
<武安侯>爲丞相, 徵<湯>爲史, 薦補侍御史. 治<陳皇后>巫蠱獄, 深竟黨與, 上以爲能, 遷太中大夫. 與<趙禹>共定諸律令, 務在深文, 拘守職之吏. 已而<禹>至少府, <湯>爲廷尉, 兩人交驩, 兄事<禹>. <禹>志在奉公孤立, 而<湯>舞知以御人. 始爲小吏, 乾沒, 與<長安>富賈<田甲>、<魚翁叔>之屬交私. 及列九卿, 收接天下名士大夫, 己心內雖不合, 然陽浮道與之.
是時, 上方鄕文學, <湯>決大獄, 欲傅古義, 乃請博士弟子治{尙書}、{春秋}, 補廷尉史, 平亭疑法. 奏讞疑, 必奏先爲上分別其原, 上所是, 受而著讞法廷尉挈令, 揚主之明. 奏事卽譴, <湯>摧謝, 鄕上意所便, 必引正監掾史賢者, 曰:⌌固爲臣議, 如(此)上責臣, 臣弗用, 愚抵此..⌌罪常釋. 間卽奏事, 上善之, 曰:⌌臣非知爲此奏, 乃監、掾、史某所爲.⌏ 其欲薦吏, 揚人之善解人之過如此. 所治卽上意所欲罪, 予監吏深刻者;卽上意所欲釋, 予監吏輕平者. 所治卽豪, 必舞文巧詆;卽下戶羸弱, 時口言⌌雖文致法, 上裁察.⌏ 於是往往釋<湯>所言. <湯>至於大吏, 內行修, 交通賓客飮食, 於故人子弟爲吏及貧昆弟, 調護之尤厚其造請諸公, 不避寒暑. 是以<湯>雖文深意忌不專平, 然得此聲譽. 而深刻吏多爲爪牙用者, 依於文學之士. 丞相<弘>數稱其美.
及治<淮南>、<衡山>、<江都>反獄, 皆窮根本. <嚴助>、<伍被>, 上欲釋之, <湯>爭曰:⌌<伍被>本造反謀, 而<助>親幸出入禁闥腹心之臣, 乃交私諸侯, 如此弗誅, 後不可治.⌏ 上可論之. 其治獄所巧排大臣自以爲功, 多此類. 繇是益尊任, 遷御史大夫.
會<渾邪>等降<漢>, 大興兵伐<匈奴>, <山東>水旱, 貧民流徙, 皆卬給縣官, 縣官空虛. <湯>承上指, 請造白金及五銖錢, 籠天下鹽鐵, 排富商大賈, 出告緡令, 鉏豪彊幷兼之家, 舞文巧詆以輔法. <湯>每朝奏事, 語國家用, 日旰, 天子忘食. 丞相取充位, 天下事皆決<湯>. 百姓不安其生, 騷動, 縣官所興未獲其利, 姦吏並侵漁, 於是痛繩以罪. 自公卿以下至於庶人咸指<湯>. <湯>嘗病, 上自至舍視, 其隆貴如此.
<匈奴>求和親, 羣臣議前, 博士<狄山>曰:⌌和親便.⌏ 上問其便, <山>曰:⌌兵, 凶器, 未易數動. <高帝>欲伐<匈奴>, 大困<平城>, 乃遂結和親. <孝惠>、<高后>時, 天下安樂, 及<文帝>欲事<匈奴>, 北邊蕭然苦兵. <孝景>時, <吳楚>七國反, <景帝>往來東宮間, 天下寒心數月. <吳楚>已破, 竟<景帝>不言兵, 天下富實. 今自陛下興兵擊<匈奴>, 中國以空虛, 邊大困貧. 由是觀之, 不如和親.⌏ 上問<湯>, <湯>曰:⌌此愚儒無知.⌏ <狄山>曰:⌌臣固愚忠, 若御史大夫<湯>, 乃詐忠. <湯>之治<淮南>、<江都>, 以深文痛詆諸侯, 別疏骨肉, 使藩臣不自安, 臣固知<湯>之(爲)詐忠.⌏ 於是上作色曰:⌌吾使生居一郡, 能無使虜入盜乎?⌏ <山>曰:⌌不能.⌏ 曰:⌌居一縣?⌏ 曰:⌌不能.⌏ 復曰:⌌居一鄣間?⌏ <山>自度辯窮且下吏, 曰:⌌能.⌏ 乃遣<山>乘鄣至月餘, <匈奴>斬<山>頭而去. 是後羣臣震讋.
<湯>客<田甲>雖賈人, 有賢操, 始<湯>爲小吏, 與錢通, 及爲大吏, 而<甲>所以責<湯>行義, 有烈士之風.
<湯>爲御史大夫七歲, 敗.
<河東>人<李文>, 故嘗與<湯>有隙, 已而爲御史中丞, 薦數從中文事有可以傷<湯>者, 不能爲地. <湯>有所愛史<魯謁居>, 知<湯>弗平, 使人上飛變告<文>姦事. 事下<湯>, <湯>治論殺<文>, 而<湯>心知<謁居>爲之. 上問:⌌變事從迹安起?⌏ <湯>陽驚曰:⌌此殆<文>故人怨之.⌏ <謁居>病臥閭里主人, <湯>自往視病, 爲<謁居>摩足. <趙國>以治鑄爲業, 王數訟鐵官事, <湯>常排<趙王>. <趙王>求<湯>陰事. <謁居>嘗案<趙王>, <趙王>怨之, 幷上書告:⌌<湯>大臣也, 史<謁居>有病, <湯>至爲摩足, 疑與爲大姦.⌏ 事下廷尉. <謁居>病死, 事連其弟, 弟繫導官. <湯>亦治它囚導官. 見<謁居>弟, 欲陰爲之, 而陽不省. <謁居>弟不知而怨<湯>, 使人上書, 告<湯>與<謁居>謀, (兵)[共]變<李文>. 事下<減宣>. <宣>嘗與<湯>有隙, 及得此事, 窮竟其事, 未奏也. 會人有盜發<孝文園>瘞錢, 丞相<靑翟>朝, 與<湯>約俱謝, 至前, <湯>念獨丞相以四時行園, 當謝, <湯>無與也, 不謝. 丞相謝, 上使御史案其事. <湯>欲致其文丞相見知, 丞相患之. 三長史皆害<湯>, 欲陷之.
始, 長史<朱買臣>素怨<湯>, 語在其傳. <王朝>, <齊>人, 以術至右內史. <邊通>學短長, 剛暴人也, 官至<濟南>相. 故皆居<湯>右, 已而失官, 守長史, 詘體於<湯>. <湯>數行丞相事, 知此三長史素貴, 常陵折之, 故三長史合謀曰:⌌始<湯>約與君謝, 已而賣君;今欲劾君以宗廟事, 此欲代君耳. 吾知<湯>陰事.⌏使吏捕案<湯>左<田信>等, 曰<湯>且欲爲請奏, <信>輒先知之, 居物致富, 與<湯>分之. 及它姦事. 事辭頗聞. 上問<湯>曰:⌌吾所爲, 賈人輒知, 益居其物, 是類有以吾謀告之者.⌏ <湯>不謝, 又陽驚曰:⌌固宜有.⌏ <減宣>亦奏<謁居>事. 上以<湯>懷詐面欺, 使使八輩簿責<湯>. <湯>具自道無此, 不服. 於是上使<趙禹>責<湯>. <禹>至, 讓<湯>曰:⌌君何不知分也! 君所治, 夷滅者幾何人矣! 今人言君皆有狀, 天子重致君獄, 欲令君自爲計, 何多以對爲?⌏ <湯>乃爲書謝曰:⌌<湯>無尺寸之功, 起刀筆吏, 陛下幸致位三公, 無以塞責. 然謀陷<湯>者, 三長史也.⌏ 遂自殺.
<湯>死, 家産直不過五百金, 皆所得奉賜, 無它贏. 昆弟諸子欲厚葬<湯>, <湯>母曰:⌌<湯>爲天子大臣, 被惡言而死, 何厚葬爲!⌏ 載以牛車, 有棺而無*槨. 上聞之, 曰:⌌非此母不生此子.⌏ 乃盡按誅三長史. 丞相<靑翟>自殺. 出<田信>. 上惜<湯>, 復稍進其子<安世>.
<安世>字<子孺>, 少以父任爲郞. 用善書給事尙書, 精力於職, 休沐未嘗出. 上行幸<河東>, 嘗亡書三篋, 詔問莫能知, 唯<安世>識之, 具作其事. 後購求得書, 以相校無所遺失. 上奇其材, 擢爲尙書令, 遷光祿大夫.
<昭帝>卽位, 大將軍<霍光>秉政, 以<安世>篤行, <光>親重之. 會左將軍<上官桀>父子及御史大夫<桑弘羊>皆與<燕王>、<蓋主>謀反誅, <光>以朝無舊臣, 白用<安世>爲右將軍光祿勳, 以自副焉. 久之, 天子下詔曰:⌌右將軍光祿勳<安世>輔政宿衛, 肅敬不怠, 十有三年, 咸以康寧. 夫親親任賢, <唐虞>之道也, 其封<安世>爲<富平侯>.⌏
明年, <昭帝>崩, 未葬, 大將軍<光>白太后, 徙<安世>爲車騎將軍, 與共徵立<昌邑王>. 王行淫亂, <光>復與<安世>謀廢王, 尊立<宣帝>. 帝初卽位, 襃賞大臣, [下]詔曰:⌌夫襃有德, 賞有功, 古今之通義也. 車騎將軍光祿勳<富平侯安世>, 宿衛忠正, 宣德明恩, 勤勞國家, 守職秉義, 以安宗廟, 其益封萬六百戶, 功次大將軍<光>.⌏ <安世>子<千秋>、<延壽>、<彭祖>, 皆中郞將侍中.
大將軍<光>薨後數月, 御史大夫<魏相>上封事曰:⌌聖王襃有德以懷萬方, 顯有功以勸百寮, 是以朝廷尊榮, 天下鄕風. 國家承祖宗之業], 制諸侯之重, 新失大將軍, 宜宣章盛德以示天下, 顯明功臣以塡藩國. 毋空大位, 以塞爭權, 所以安社稷絶未萌也. 車騎將軍<安世>事<孝武皇帝>三十餘年, 忠信謹厚, 勤勞政事, 夙夜不怠, 與大將軍定策, 天下受其福, 國家重臣也, 宜尊其位, 以爲大將軍, 毋令領光祿勳事, 使專精神, 憂念天下, 思惟得失. <安世>子<延壽>重厚, 可以爲光祿勳, 領宿衛臣.⌏ 上亦欲用之. <安世>聞指, 懼不敢當, 請間求見, 免冠頓首曰:⌌老臣耳妄聞, 言之爲先事, 不言情不達, 誠自量不足以居大位, 繼大將軍後. 唯天子財哀, 以全老臣之命.⌏ 上笑曰:⌌君言泰謙. 君而不可, 尙誰可者!⌏ <安世>深辭弗能得. 後數日, 竟拜爲大司馬車騎將軍, 領尙書事. 數月, 罷車騎將軍屯兵, 更爲衛將軍, 兩宮衛尉, 城門、北軍兵屬焉.
時<霍光>子<禹>爲右將軍, 上亦以<禹>爲大司馬, 罷其右將軍屯兵, 以虛尊加之, 而實奪其衆. 後歲餘, <禹>謀反, 夷宗族, <安世>素小心畏忌, 已內憂矣. 其女孫<敬>爲<霍氏>外屬婦, 當相坐, <安世>瘦懼, 形於顔色. 上怪而憐之, 以問左右, 乃赦<敬>, 以慰其意. <安世>**침恐. 職典樞機, 以謹愼周密自著, 外內無間. 每定大政, 已決, 輒移病出, 聞有詔令, 乃驚, 使吏之丞相府問焉. 自朝廷大臣莫知其與議也.
嘗有所薦, 其人來謝, <安世>大恨, 以爲擧賢達能, 豈有私謝邪? 絶勿復爲通. 有郞功高不調, 自言, <安世>應曰:⌌君之功高, 明主所知. 人臣執事, 何長短而自言乎!⌏絶不許. 已而郞果遷. 莫府長史遷, 辭去之官, <安世>問以過失. 長史曰:⌌將軍爲明主股肱, 而士無所進, 論者以爲譏.⌏ <安世>曰:⌌明主在上, 賢不肖較然, 臣下自修而已, 何知士而薦之?⌏ 其欲匿名迹遠權勢如此.
爲光祿勳, 郞有醉小便殿上, 主事白行法, <安世>曰:⌌何以知其不反水漿邪? 如何以小過成罪!⌏ 郞淫官婢, 婢兄自言, <安世>曰:奴以恚怒, 誣汙衣冠.⌏ (自)[告]署適奴. 其隱人過失, 皆此類也. 
<安世>自見父子尊顯, 懷不自安, 爲子<延壽>求出補吏, 上以爲<北地>太守. 歲餘, 上閔<安世>年老, 復徵<延壽>爲左曹太僕.
初, <安世>兄<賀>幸於<衛太子>, 太子敗, 賓客皆誅, <安世>爲<賀>上書, 得下蠶室. 後爲掖庭令, 而<宣帝>以皇曾孫收養掖庭. <賀>內傷太子無辜, 而曾孫孤幼, 所以視養拊循, 恩甚密焉. 及曾孫壯大, <賀>敎書, 令受{詩}, 爲取<許妃>, 以家財聘之. 曾孫數有徵怪, 語在{宣紀}. <賀>聞知, 爲<安世>道之, 稱其材美. <安世>輒絶止, 以爲少主在上, 不宜稱述曾孫. 及<宣帝>卽位, 而<賀>已死. 上謂<安世>曰:⌌掖(廷)[庭]令平生稱我, 將軍止之, 是也.⌏ 上追思<賀>恩, 欲封其冢爲<恩德侯>, 置守冢二百家. <賀>有一子蚤死, 無子, 子<安世>小男<彭祖>. <彭祖>又小與上同席硏書, 指欲封之, 先賜爵關內侯. 故<安世>深辭<賀>封, 又求損守冢戶數, 稍減至三十戶. 上曰:⌌吾自爲掖(廷)[庭]令, 非爲將軍也.⌏<安世>乃止, 不敢復言. 遂下詔曰:⌌其爲故掖(廷)[庭]令<張賀>置守冢三十家.⌏上自處置其里, 居冢西鬪雞翁舍南, 上少時所嘗游處也. 明年, 復下詔曰:⌌朕微眇時, 故掖(廷)[庭]令<張賀>輔道朕躬, 修文學經術, 恩惠卓異, 厥功茂焉. {詩}云:『無言不讎, 無德不報.』 其封<賀>弟子侍中關內侯<彭祖>爲<陽都侯>, 賜<賀>諡曰<陽都哀侯>.⌏ 時<賀>有孤孫<霸>, 年七歲, 拜爲散騎中郞將, 賜爵關內侯, 食邑三百戶. <安世>以父子封侯, 在位大盛, 乃辭祿. 詔都內別臧<張氏>無名錢以百萬數.
<安世>尊爲公侯, 食邑萬戶, 然身衣弋綈, 夫人自紡績, 家童七百人, 皆有手技作事, 內治産業, 累積纖微, 是以能殖其貨, 富於大將軍<光>. 天子甚尊憚大將軍, 然內親<安世>, 心密於<光>焉.
<元康>四年春, <安世>病, 上疏歸侯, 乞骸骨. 天子報曰:⌌將軍年老被病, 朕甚閔之. 雖不能視事, 折衝萬里, 君先帝大臣, 明於治亂, 朕所不及, 得數問焉, 何感而上書歸衛將軍<富平侯>印? 薄朕忘故, 非所望也! 願將軍强餐食, 近醫藥, 專精神, 以輔天年.⌏<安世>復强起視事, 至秋薨. 天子贈印綬, 送以輕車介士, 諡曰<敬侯>. 賜塋<杜>東, 將作穿復土, 起冢祠堂. 子<延壽>嗣.
<延壽>已歷位九卿, 旣嗣侯, 國在<陳留>, 別邑在<魏郡>, 租入歲千餘萬. <延壽>自以身無功德, 何以能久堪先人大國, 數上書讓減戶邑, 又因弟<陽都侯><彭祖>口陳至誠. 天子以爲有讓, 乃徙封<平原>, 幷一國, 戶口如故, 而租稅減半. 薨, 諡曰<愛侯>. 子<勃>嗣, 爲散騎諫大夫.
<元帝>初卽位, 詔列侯擧茂材, <勃>擧太官獻丞<陳湯>. <湯>有罪, <勃>坐削戶二百, 會薨, 故賜諡曰<繆侯>. 後<湯>立功<西域>, 世以<勃>爲知人. 子<臨>嗣.
<臨>亦謙儉, 每登閣殿, 常歎曰:⌌<桑>、<霍>爲我戒, 豈不厚哉!⌏ 且死, 分施宗族故舊, 薄葬不起墳. <臨>尙<敬武公主>. 薨, 子<放>嗣.
<鴻嘉>中, 上欲遵<武帝>故事, 與近臣游宴, <放>以公主子開敏得幸. <放>取皇后弟<平恩侯><許嘉>女, 上爲<放>供張, 賜甲第, 充以乘輿服飾, 號爲天子取婦, 皇后嫁女. 大官私官並供(具)[其]第, 兩宮使者冠蓋不絶, 賞賜以千萬數. <放>爲侍中中郞將, 監<平樂>屯兵, 置莫府, 儀比將軍. 與上臥起, 寵愛殊絶, 常從爲微行出游, 北至<甘泉>, 南至<長楊>、<五莋>, 鬪雞走馬<長安>中, 積數年.
是時上諸舅皆害其寵, 白太后. 太后以上春秋富, 動作不節, 甚以過<放>. 時數有災異, 議者歸咎<放>等. 於是丞相<宣>、御史大夫<方進>奏:⌌<放>驕蹇縱恣, 奢淫不制. 前侍御史<修>等四人奉使至<放>家逐名捕賊, 時<放>見在, 奴從者閉門設兵弩射吏, 距使者不肯內. 知男子<李游君>欲獻女, 使樂府音監<景武>强求不得, 使奴<康>等之其家, 賊傷三人. 又以縣官事怨樂府游徼<莽>, 而使大奴<駿>等四十餘人羣黨盛兵弩, 白晝入樂府攻射官寺, 縛束長吏子弟, 斫破器物, 宮中皆犇走伏匿. <莽>自髡鉗, 衣赭衣, 及守令史<調>等皆徒跣叩頭謝<放>, <放>乃止. 奴從者支屬並乘權勢爲暴虐, 至求吏妻不得, 殺其夫, 或恚一人, 妄殺其親屬, 輒亡入<放>(弟)[第], 不得, 幸得勿治. <放>行輕薄, 連犯大惡, 有感動陰陽之咎, 爲臣不忠首, 罪名雖顯, 前蒙恩. 驕逸悖理, 與背畔無異, 臣子之惡, 莫大於是, 不宜宿衛在位. 臣請免<放>歸國, 以銷衆邪之萌, 厭海內之心.⌏
上不得已, 左遷<放>爲<北地>都尉. 數月, 復徵入侍中. 太后以<放>爲言, 出<放>爲<天水>屬國都尉. <永始>、<元延>間, 比年日蝕, 故久不還<放>, 璽書勞問不絶. 居歲餘, 徵<放>歸第視母公主疾. 數月, 主有瘳, 出<放>爲<河東>都尉. 上雖愛<放>, 然上追太后, 下用大臣, 故常涕泣而遣之. 後復徵<放>爲侍中光祿大夫, 秩中二千石. 歲餘, 丞相<方進>復奏<放>, 上不得已, 免<放>, 賜錢五百萬, 遣就國. 數月, <成帝>崩, <放>思慕哭泣而死.
<初>, <安世>長子<千秋>與<霍光>子<禹>俱爲中郞將, 將兵隨度遼將軍<范明友>擊<烏桓>. 還, 謁大將軍<光>, 問<千秋>戰鬪方略, 山川形勢, <千秋>口對兵事, 畫地成圖, 無所忘失. <光>復問<禹>, <禹>不能記, 曰:⌌皆有文書.⌏ <光>由是賢<千秋>, 以<禹>爲不材, 歎曰:⌌<霍氏>世衰, <張氏>興矣!⌏ 及<禹>誅滅, 而<安世>子孫相繼, 自<宣>、<元>以來爲侍中、中常侍、諸曹散騎、列校尉者凡十餘人. 功臣之世, 唯有<金氏>、<張氏>, 親近寵貴, 比於外戚.
<放>子<純>嗣侯, 恭儉自修, 明習<漢家>制度故事, 有<敬侯>遺風. <王莽>時不失爵, <建武>中歷位至大司空, 更封<富平>之別鄕爲<武始侯>.
<張湯>本居<杜陵>, <安世><武>、<昭>、<宣>世輒隨陵, 凡三徙, 復還<杜陵>.
贊曰:<馮商>稱<張湯>之先與<留侯>同祖, 而<司馬遷>不言, 故闕焉. <漢>興以來, 侯者百數, 保國持寵, 未有若<富平>者也. <湯>雖酷烈, 及身蒙咎, 其推賢揚善, 固宜有後. <安世>履道, 滿而不溢. <賀>之陰德, 亦有助云.


漢書卷六十  杜周傳第三十

<杜周>, <南陽杜衍>人也. <義縱>爲<南陽>太守, 以<周>爲爪牙, 薦之<張湯>, 爲廷尉史. 使案邊失亡, 所論殺甚多. 奏事中意, 任用, 與<減宣>更爲中丞者十餘歲.
<周>少言重遲, 而內深次骨. <宣>爲左內史, <周>爲廷尉, 其治大抵放<張湯>, 而善候司. 上所欲擠者, 因而陷之;上所欲釋, 久繫待問而微見其冤狀. 客有謂<周>曰:⌌君爲天下決平, 不循三尺法, 專以人主意指爲獄, 獄者固如是乎?⌏ <周>曰:⌌三尺安出哉? 前主所是著爲律, 後主所是疏爲令;當時爲是, 何古之法乎!⌏
至<周>爲廷尉, 詔獄亦益多矣. 二千石繫者新故相因, 不減百餘人. 郡吏大府擧之廷尉, 一歲至千餘章. 章大者連逮證案數百, 小者數十人;遠者數千里, 近者數百里. 會獄, 吏因責如章告劾, 不服, 以掠笞定之. 於是聞有逮證, 皆亡匿. 獄久者至更數赦十餘歲而相告言, 大氐盡詆以不道, 以上廷尉及中都官, 詔獄逮至六七萬人, 吏所增加十有餘萬.
<周>中廢, 後爲執金吾, 逐捕<桑弘羊>、<衛皇后>昆弟子刻深, 上以爲盡力無私, 遷爲御史大夫.
始<周>爲廷史, 有一馬, 及久任事, 列三公, 而兩子夾<河>爲郡守, 家訾累巨萬矣. 治皆酷暴, 唯少子<延年>行寬厚云.
<延年>字<幼公>, 亦明法律. <昭帝>初立, 大將軍<霍光>秉政, 以<延年>三公子, 吏材有餘, 補軍司空<始元>四年, <益州>蠻夷反, <延年>以校尉將<南陽>士擊<益州>, 還, 爲諫大夫. 左將軍<上官桀>父子與<蓋主>、<燕王>謀爲逆亂, 假稻田使者<燕倉>知其謀, 以告大司農<楊敞>. <敞>惶懼, 移病, 以語<延年>. <延年>以聞, <桀>等伏辜. <延年>封爲<建平侯>.
<延年>本大將軍<霍光>吏, 首發大姦, 有忠節, 由是擢爲太僕右]曹給事中. <光>持刑罰嚴, <延年>輔之以寬. 治<燕王>獄時, 御史大夫<桑弘羊>子<遷>亡, 過父故吏<侯史吳>. 後<遷>捕得, 伏法. 會赦, <侯史吳>自出繫獄, 廷尉<王平>與少府<徐仁>雜治反事, 皆以爲<桑遷>坐父謀反而<侯史吳>臧之, 非匿反者, 乃匿爲隨者也. 卽以赦令除<吳>罪. 後侍御史治實, 以<桑遷>通經術, 知父謀反而不諫爭, 與反者身無異;<侯史吳>故三百石吏, 首匿<遷>, 不與庶人匿隨從者等, <吳>不得赦. 奏請覆治, 劾廷尉、少府縱反者. 少府<徐仁>卽丞相<車千秋>女壻也, 故<千秋>數爲<侯史吳>言. 恐<光>不聽, <千秋>卽召中二千石、博士會公車門, 議問<吳>法. 議者知大將軍指, 皆執<吳>爲不道. 明日, <千秋>封上衆議, <光>於是以<千秋>擅召中二千石以下, 外內異言, 遂下廷尉<平>、少府<仁>獄. 朝廷皆恐丞相坐之. <延年>乃奏記<光>爭, 以爲⌌吏縱罪人, 有常法, 今更*詆<吳>爲不道, 恐於法深. 又丞相素無所守持, 而爲好言於下, 盡其素行也. 至擅召中二千石, 甚無狀. <延年>愚, 以爲丞相久故, 及先帝用事, 非有大故, 不可棄也. 間者民頗言獄深, 吏爲峻詆, 今丞相所議, 又獄事也, 如是以及丞相, 恐不合衆心. 羣下讙譁, 庶人私議, 流言四布, <延年>竊重將軍失此名於天下也!⌏ <光>以廷尉、少府弄法輕重, 皆論棄市, 而不以及丞相, 終與相竟. <延年>論議持平, 合和朝廷, 皆此類也.
見國家承<武帝>奢侈師旅之後, 數爲大將軍<光>言:⌌年歲比不登, 流民未盡還, 宜修<孝文>時政, 示以儉約寬和, 順天心, 說民意, 年歲宜應.⌏ <光>納其言, 擧賢良, 議罷酒榷鹽鐵, 皆自<延年>發之. 吏民上書言便宜, 有異, 輒下<延年>平處復奏. 言可官試者, 至爲縣令, 或丞相、御史除用, 滿歲以狀聞, 或抵其罪法, 常與兩府及廷尉分章.
<昭帝>末, 寢疾, 徵天下名醫, <延年>典領方藥. 帝崩, <昌邑王>卽位, 廢, 大將軍<光>、車騎將軍<張安世>與大臣議所立. 時<宣帝>養於掖廷, 號皇曾孫, 與<延年>中子<佗>相愛善, <延年>知曾孫德美, 勸<光>、<安世>立焉. <宣帝>卽位, 襃賞大臣, <延年>以定策安宗廟, 益戶二千三百, 與始封所食邑凡四千三百戶. 詔有司論定策功, 大司馬大將軍<光>功德過太尉<絳侯><周勃>, 車騎將軍<安世>、丞相<楊敞>功比丞相<陳平>, 前將軍<韓增>、御史大夫<蔡誼>功比<潁陰侯><灌嬰>, 太僕<杜延年>功比<朱虛侯劉章>, 後將軍<趙充國>、大司農<田延年>、少府<史樂成>功比典客<劉揭>, 皆封侯益土.
<延年>爲人安和, 備於諸事, 久典朝政, 上任信之, 出卽奉駕, 入給事中, 居九卿位十餘年, 賞賜賂遺, 訾數千萬.
<霍光>薨後, 子<禹>與宗族謀反, 誅. 上以<延年霍氏>舊人, 欲退之, 而丞相<魏相>奏<延年>素貴用事, 官職多姦. 遣吏考案, 但得苑馬多死, 官奴婢乏衣食, <延年>坐免官, 削戶二千. 後數月, 復召拜爲<北地>太守. <延年>以故九卿外爲邊吏, 治郡不進, 上以璽書讓<延年>. <延年>乃選用良吏, 捕(繫)[擊]豪强, 郡中淸靜. 居歲餘, 上使謁者賜<延年>璽書, 黃金二十斤, 徙爲<西河>太守, 治甚有名. <五鳳>中, 徵入爲御史大夫. <延年>居父官府, 不敢當舊位, 坐臥皆易其處. 是時四夷和, 海內平, <延年>視事三歲, 以老病乞骸骨, 天子優之, 使光祿大夫持節賜<延年>黃金百斤、(牛)酒, 加致醫藥<延年>遂稱(疾)[病]篤. 賜安車駟馬, 罷就第. 後數月薨, 諡曰<敬侯>, 子<緩>嗣.
<緩>少爲郞, <本始>中以校尉從蒲類將軍擊<匈奴>, 還爲諫大夫, 遷<上谷>都尉, <雁門>太守. 父<延年>薨, 徵視喪事, 拜爲太常, 治諸陵縣, 每冬月封具獄日, 常去酒省食, 官屬稱其有恩. <元帝>初卽位, 穀貴民流, <永光>中<西羌>反, <緩>輒上書入錢穀以助用, 前後數百萬.
<緩>六弟, 五人至大官, 少弟<熊>歷五郡二千石, 三州牧刺史, 有能名, 唯中弟<欽>官不至而最知名.
<欽>字<子夏>, 少好經書, 家富而目偏盲, 故不好爲吏. <茂陵杜鄴>與<欽>同姓字, 俱以材能稱京師, 故衣冠謂<欽>爲⌌盲<杜子夏>⌏以相別. <欽>惡以疾見詆, 乃爲小冠, 高廣財二寸, 由是京師更謂<欽>爲⌌小冠<杜子夏>⌏, 而<鄴>爲⌌大冠<杜子夏>⌏云.
時帝舅大將軍<王鳳>以外戚輔政, 求賢知自助. <鳳>父<頃侯禁>與<欽>兄<緩>相善, 故<鳳>深知<欽>能, 奏請<欽>爲大將軍軍武庫令. 職閒無事, <欽>所好也.
<欽>爲人深博有謀. 自上爲太子時, 以好色聞, 及卽位, 皇太后詔采良家女. <欽>因是說大將軍<鳳>曰:⌌禮壹娶九女, 所以極陽數, 廣嗣重祖也;必鄕擧求窈窕, 不問華色, 所以助德理內也;娣姪雖缺不復補, 所以養壽塞爭也. 故后妃有貞淑之行, 則胤嗣有賢聖之君;制度有威儀之節, 則人君有壽考之福. 廢而不由, 則女德不厭;女德不厭, 則壽命不究於高年. {書}云『或四三年』, 言失欲之生害也. 男子五十, 好色未衰;婦人四十, 容貌改前. 以改前之容侍於未衰之年, 而不以禮爲制, 則其原不可救而後徠異態;後徠異態, 則正后自疑而支庶有間適之心. 是以<晉獻>被納讒之謗, <申生>蒙無罪之辜. 今聖主富於春秋, 未有適嗣, 方鄕術入學, 未親后妃之議. 將軍輔政, 宜因始初之隆, 建九女之制, 詳擇有行義之家, 求淑女之質, 毋必有(聲色)[色聲]音技能, 爲萬世大法. 夫少, 戒之在色, {小卞>之作, 可爲寒心. 唯將軍常以爲憂.⌏
<鳳>白之太后, 太后以爲故事無有. <欽>復重言:⌌{詩}云 『<殷>監不遠, 在<夏后氏>之世』. 刺戒者至迫近, 而省聽者常怠忽, 可不愼哉! 前言九女, 略陳其禍福, 甚可悼懼, 竊恐將軍不深留意. 后妃之制, 夭壽治亂存亡之端也. 迹<三代>之季世, 覽<宗>、<宣>之饗國, 察近屬之符驗, 禍敗曷常不由女德? 是以佩玉晏鳴, {關睢}歎之, 知好色之伐性短年, 離制度之生無厭, 天下將蒙化, 陵夷而成俗也. 故詠淑女, 幾以配上, 忠孝之篤, 仁厚之作也. 夫君親壽尊, 國家治安, 誠臣子之至願, 所當勉之也. {易}曰:『正其本, 萬物理.』 凡事論有疑未可立行者, 求之往古則典刑無, 考之來今則吉凶同, 卒搖易之則民心惑, 若是者誠難施也. 今九女之制, 合於往古, 無害於今, 不逆於民心, 至易行也, 行之至有福也, 將軍輔政而不蚤定, 非天下之所望也. 唯將軍信臣子之願, 念{關睢}之思, 逮委政之隆, 及始初淸明, 爲<漢家>建無窮之基, 誠難以忽, 不可以遴.⌏ <鳳>不能自立法度, 循故事而已. 會皇太后女弟司馬<君力>與<欽>兄子私通, 事上聞, <欽>慙懼, 乞骸骨去.
後有日蝕地震之變, 詔擧賢良方正能直言士, <合陽侯><梁放>擧<欽>. <欽>上對曰:⌌陛下畏天命, 悼變異, 延見公卿, 擧直言之士, 將以求天心, 迹得失也. 臣<欽>愚戇, 經術淺薄, 不足以奉大對. 臣聞日蝕地震, 陽微陰盛也. 臣者, 君之陰也;子者, 父之陰也;妻者, 夫之陰也;夷狄者, 中國之陰也. {春秋}日蝕三十六, 地震五, 或夷狄侵中國, 或政權在臣下, 或婦乘夫, 或臣子背君父, 事雖不同, 其類一也. 臣竊觀人事以考變異, 則本朝大臣無不自安之人, 外戚親屬無乖刺之心, <關東>諸侯無强大之國, 三垂蠻夷無逆理之節;殆爲後宮. 何以言之? 日以戊申蝕, 時加未. 戊(夫)[未], 土也. 土者, 中宮之部也. 其夜地震<未央宮>殿中, 此必適妾將有爭寵相害而爲患者, 唯陛下深戒之. 變感以類相應, 人事失於下, 變象見於上. 能應之以德, 則異咎消亡;不能應之以善, 則禍敗至. <高宗>遭雊雉之戒, 飭己正事, 享百年之壽, <殷>道復興, 要在所以應之. 應之非誠不立, 非信不行. <宋景公>小國之諸侯耳, 有不忍移禍之誠, 出人君之言三, <熒惑>爲之退舍. 以陛下聖明, 內推至誠, 深思天變, 何應而不感? 何搖而不動? <孔子>曰:『仁遠乎哉!』 唯陛下正后妾, 抑女寵, 防奢泰, 去佚游, 躬節儉, 親萬事, 數御安車, 由輦道, 親二宮之饔膳, 致晨昏之定省. 如此, 卽<堯舜>不足與比隆, 咎異何足消滅! 如不留聽於庶事, 不論材而授位, 殫天下之財以奉淫侈, 匱萬姓之力以從耳目, 近諂諛之人而遠公方, 信讒賊之臣以誅忠良, 賢俊失在巖穴, 大臣怨於不以, 雖無變異, 社稷之憂也. 天下至大, 萬事至衆, 祖業至重, 誠不可以佚豫爲, 不可以奢泰持也. 唯陛下忍無益之欲, 以全衆庶之命. 臣<欽>愚戇, 言不足采.⌏
其夏, 上盡召直言之士詣<白虎殿>對策, 策曰:⌌天地之道何貴? 王者之法何如? {六經}之義何上? 人之行何先? 取人之術何以? 當世之治何務? 各以經對.⌏
<欽>對曰:⌌臣聞天道貴信, 地道貴貞;不信不貞, 萬物不生. 生, 天地之所貴也. 王者承天地之所生, 理而成之, 昆蟲草木靡不得其所. 王者法天地, 非仁無以廣施, 非義無以正身;克己就義, 恕以及人, {六經}之所上也. 不孝, 則事君不忠, 涖官不敬, 戰陳無勇, 朋友不信. <孔子>曰:『孝無終始, 而患不及者, 未之有也.』 孝, 人行之所先也. 觀本行於鄕黨, 考功能於官職, 達觀其所擧, 富觀其所予, 窮觀其所不爲, 乏觀其所不取, 近觀其所爲[主], 遠觀其所主. <孔子>曰:『視其所以, 觀其所由, 察其所安, 人焉廋哉?』 取人之術也. <殷>因於<夏>尙質, <周>因於<殷>尙文, 今<漢家>承<周秦>之敝, 宜抑文尙質, 廢奢長儉, 表實去僞. <孔子>曰『惡紫之奪朱』, 當世治之所務也. 臣竊有所憂, 言之則拂心逆指, 不言則漸日長, 爲禍不細, 然小臣不敢廢道而求從, 違忠而耦意. 臣聞玩色無厭, 必生好憎之心;好憎之心生, 則愛寵偏於一人;愛寵偏於一人, 則繼嗣之路不廣, 而嫉妒之心興矣. 如此, 則匹婦之說, 不可勝也. 唯陛下純德普施, 無欲是從, 此則衆庶咸說, 繼嗣日廣, 而海內長安. 萬事之是非何足備言!⌏
<欽>以前事病, 賜帛罷, 後爲議郞, 復以病免.
徵詣大將軍莫府, 國家政謀, <鳳>常與<欽>慮之. 數稱達名士<王駿>、<韋安世>、<王延世>等, 救解<馮野王>、<王尊>、<胡常>之罪過, 及繼功臣絶世, 塡撫四夷, 當世善政, 多出於<欽>者. 見<鳳>專政泰重, 戒之曰:⌌昔<周公>身有至聖之德, 屬有叔父之親, 而<成王>有獨見之明, 無信讒之聽, 然<管蔡>流言而<周公>懼. <穰侯>, <昭王>之舅也, 權重於<秦>, 威震鄰敵, 有旦莫偃伏之愛, 心不介然有間, 然<范睢>起徒步, 由異國, 無雅信, 開一朝之說, 而<穰侯>就封. 及近者<武安侯>之見退, 三事之跡, 相去各數百歲, 若合符節, 甚不可不察. 願將軍由<周公>之謙懼, 損<穰侯>之威,放<武安>之欲, 毋使<范雎>之徒得間其說.⌏
頃之, 復日蝕, 京兆尹<王章>上封事求見, 果言<鳳>專權蔽主之過, 宜廢勿用, 以應天變. 於是天子感悟, 召見<章>, 與議, 欲退<鳳>. <鳳>甚憂懼, <欽>令<鳳>上疏謝罪, 乞骸骨, 文指甚哀. 太后涕泣爲不食. 上少而親倚<鳳>, 亦不忍廢, 復起<鳳>就位. <鳳>心慙, 稱病篤, 欲遂退. <欽>復說之曰:⌌將軍深悼輔政十年, 變異不已, 故乞骸骨, 歸咎於身, 刻己自責, 至誠動衆, 愚知莫不感傷. 雖然, 是無屬之臣, 執進退之分, 絜其去就之節者耳, 非主上所以待將軍, 非將軍所以報主上也. 昔<周公>雖老, 猶在京師, 明不離<成周>, 示不忘王室也. <仲山父>異姓之臣, 無親於<宣>, 就封於<齊>, 猶歎息永懷, 宿夜徘徊, 不忍遠去, 況將軍之於主上, 主上之與將軍哉! 夫欲天下治安變異之意, 莫有將軍, 主上照然知之, 故攀援不遣, {書}稱『公毋困我!』 唯將軍不爲四國流言自疑於<成王>, 以固至忠.⌏ <鳳>復起視事. 上令尙書劾奏京兆尹<章>, <章>死詔獄. 語在{元后傳}.
<章>旣死, 衆庶冤之, 以譏朝廷. <欽>欲救其過, 復說<鳳>曰:⌌京兆尹<章>所坐事密, 吏民見<章>素好言事, 以爲不坐官職, 疑其以日蝕見對有所言也. 假令<章>內有所犯, 雖陷正法, 事不暴揚, 自京師不曉, 況於遠方. 恐天下不知<章>實有罪, 而以爲坐言事也. 如是, 塞爭引之原, 損寬明之德. <欽>愚以爲宜因<章>事擧直言極諫, 並見郞從官展盡其意, 加於往前, 以明示四方, 使天下咸知主上聖明, 不以言罪下也. 若此, 則流言消釋, 疑惑著明.⌏ <鳳>白行其策. <欽>之補過將美, 皆此類也.
優游不仕, 以壽終. <欽>子及昆弟支屬至二千石者且十人. <欽>兄<緩>前免太常, 以列侯奉朝請, <成帝>時乃薨, 子<業>嗣.
<業>有材能, 以列侯選, 復爲太常. 數言得失, 不事權貴, 與丞相<翟方進>、衛尉<定陵侯淳于長>不平. 後<業>坐法免官, 復爲<函谷關>都尉. 會<定陵侯長>有罪, 當就國, <長>舅<紅陽侯立>與<業>書曰:⌌誠哀老姊垂白, 隨無狀子出關, 願勿復用前事相侵.⌏ <定陵侯>旣出關, 伏罪復發, 下<雒陽>獄. 丞相史搜得<紅陽侯>書, 奏<業>聽請, 不敬, 坐免就國.
其春, 丞相<方進>薨, <業>上書言:⌌<方進>本與<長>深結厚, 更相稱薦, <長>陷大惡, 獨得不坐, 苟欲障塞前過, 不爲陛下廣持平例, 又無恐懼之心, 反因時信其邪辟, 報睚眦怨. 故事, 大逆朋友坐免官, 無歸故郡者, 今(在)[坐]<長>者歸故郡, 已深一等:<紅陽侯立>坐子受<長>貨賂故就國耳, 非大逆也, 而<方進>復奏<立>黨友後將軍<朱博>、<鉅鹿>太守<孫宏>、故少府<陳咸>, 皆免官, 歸<咸>故郡. 刑罰無平, 在<方進>之筆端, 衆庶莫不疑惑, 皆言<孫宏>不與<紅陽侯>相愛. <宏>前爲中丞時, <方進>爲御史大夫, 擧掾<隆>可侍御史, <宏>奏<隆>前奉使欺謾, 不宜執法近侍, <方進>以此怨<宏>. 又<方進>爲京兆尹時, <陳咸>爲少府, 在九卿高弟, 陛下所自知也. <方進>素與司直<師丹>相善, 臨御史大夫缺, 使<丹>奏<咸>爲姦利, 請案驗, 卒不能有所得, 而<方進>果自得御史大夫. 爲丞相, 卽時詆欺, 奏免<咸>, 復因<紅陽侯>事歸<咸>故郡. 衆人皆言國家假<方進>權太甚. 案<師丹>行能無異, 及光祿勳<許商>被病殘人, 皆但以附從<方進>, 嘗獲尊官. <丹>前親(屬)[薦]邑子丞相史能使巫下神, 爲國求福, 幾獲大利. 幸賴陛下至明, 遣使者<毛莫如>先考驗, 卒得其姦, 皆坐死. 假令<丹>知而白之, 此誣罔罪也;不知而白之, 是背經術惑左道也:二者皆在大辟, 重於<朱博>、<孫宏>、<陳咸>所坐. <方進>終不擧白, 專作威福, 阿黨所厚, 排擠英俊, 託公報私, 橫厲無所畏忌, 欲以熏轑天下. 天下莫不望風而靡, 自尙書近臣皆結舌杜口, 骨肉親屬莫不股栗. 威權泰盛而不忠信, 非所以安國家也. 今聞<方進>卒病死, 不以尉示天下, 反復賞賜厚葬, 唯陛下深思往事, 以戒來今.⌏
會<成帝>崩, <哀帝>卽位, <業>復上書言:⌌<王氏>世權日久, 朝無骨骾之臣, 宗室諸侯微弱, 與繫囚無異, 自佐史以上至於大吏皆權臣之黨. <曲陽侯根>前爲三公輔政, 知<趙昭儀>殺皇子, 不輒白奏, 反與<趙氏>比周, 恣意妄行, 譖愬故<許后>, 被加以非罪, 誅破諸<許>族, 敗<元帝>外家. 內嫉妒同産兄姊<紅陽侯立>及<淳于氏>, 皆老被放棄. 新喋血京師, 威權可畏. <高陽侯薛宣>有不養母之名, <安昌侯張禹>姦人之雄, 惑亂朝廷, 使先帝負謗於海內, 尤不可不愼. 陛下初卽位, 謙讓未皇, 孤獨特立, 莫可據杖, 權臣易世, 意若探湯*. 宜蚤以義割恩, 安百姓心. 竊見<朱博>忠信勇猛, 材略不世出, 誠國家雄俊之寶臣也, 宜徵<博>置左右, 以塡天下. 此人在朝, 則陛下可高枕而臥矣. 昔諸<呂>欲危<劉氏>, 賴有<高祖>遺臣<周勃>、<陳平>尙存, 不者. 幾爲姦臣笑.⌏
<業>又言宜爲<恭王>立廟京師, 以章孝道. 時<高昌侯董宏>亦言宜尊帝母<定陶王丁后>爲帝太后. 大司空<師丹>等劾<宏>誤朝不道, 坐免爲庶人, <業>復上書訟<宏>. 前後所言皆合指施行, <朱博>果見拔用. <業>由是徵, 復爲太常. 歲餘, 左遷<上黨>都尉. 會司隸奏<業>爲太常選擧不實, <業>坐免官, 復就國.
<哀帝>崩, <王莽>秉政, 諸前議立廟尊號者皆免, 徙<合浦>. <業>以前罷黜, 故見闊略, 憂恐, 發病死. <業成帝>初尙帝妹<潁邑公主>, 主無子, 薨, <業>家上書求還京師與主合葬, 不許, 而賜諡曰<荒侯>, 傳子至孫絶. 初, <杜周武帝>時徙<茂陵>, 至<延年>徙<杜陵>云.
贊曰:<張湯>、<杜周>並起文墨小吏, 致位三公, 列於酷吏. 而俱有良子, 德器自過, 爵位尊顯, 繼世立朝, 相與提衡, 至於<建武>, <杜氏>爵乃獨絶. 迹其福祚, 元功儒林之後莫能及也. 自謂<唐杜>苗裔, 豈其然乎? 及<欽>浮沈當世, 好謀而成, 以<建始>之初深陳女戒, 終如其言, 庶幾乎{關睢}之見微, 非夫浮華博習之徒所能規也. <業>因勢而抵*궤, 稱<朱博>, 毁<師丹>, 愛憎之議可不畏哉!


漢書卷六十一  張騫李廣利傳第三十一

<張騫>, <漢中>人也. <建元>中爲郞. 時<匈奴>降者言<匈奴>破<月氏王>, 以其頭爲飮器, <月氏>遁而怨<匈奴>, 無與共擊之. <漢>方欲事滅<胡>, 聞此言, 欲通使, 道必更<匈奴>中, 乃募能使者. <騫>以郞應募, 使<月氏>, 與<堂邑氏>奴<甘父>俱出<隴西>. 徑<匈奴>, <匈奴>得之, 傳詣單于. 單于曰:⌌<月氏>在吾北, <漢>何以得往使? 吾欲使<越>, <漢>肯聽我乎?⌏ 留<騫>十餘歲, 予妻, 有子, 然騫持漢節不失.
居<匈奴>西, <騫>因與其屬亡鄕<月氏>, 西走數十日至<大宛>. <大宛>聞<漢>之饒財, 欲通不得, 見<騫>, 喜, 問欲何之. <騫>曰:⌌爲<漢>使<月氏>而爲<匈奴>所閉道, 今亡, 唯王使人道送我. 誠得至, 反<漢>, <漢>之賂遺王財物不可勝言.⌏ <大宛>以爲然, 遣<騫>, 爲發譯道, 抵<康居>. <康居>傳致<大月氏>. <大月氏>王已爲<胡>所殺, 立其夫人爲王. 旣臣<大夏>而君之, 地肥饒, 少寇, 志安樂. 又自以遠遠<漢>, 殊無報<胡>之心. <騫>從<月氏>至<大夏>, 竟不能得<月氏>要領.
留歲餘, 還, 並<南山>, 欲從<羌>中歸, 復爲<匈奴>所得. 留歲餘, 單于死, 國內亂, <騫>與<胡>妻及<堂邑父>俱亡歸<漢>. 拜<騫>太中大夫, <堂邑父>爲奉使君.
<騫>爲人彊力, 寬大信人, 蠻夷愛之. <堂邑父胡>人, 善射, 窮急射禽獸給食. 初, <騫>行時百餘人, 去十三歲, 唯二人得還.
<騫>身所至者, <大宛>、<大月氏>、<大夏>、<康居>, 而傳聞其旁大國五六, 具爲天子言其地形, 所有*. 語皆在{西域傳}.
<騫>曰:⌌臣在<大夏>時, 見<邛>竹杖、<蜀>布, 問安得此, <大夏>國人曰:『吾賈人往市之<身毒國><身毒國>在<大夏>東南可數千里. 其俗土著, 與<大夏>同, 而卑濕暑熱. 其民乘象以戰其國臨大水焉.』 以<騫>度之, <大夏>去<漢>萬二千里, 居西南. 今<身毒>又居<大夏>東南數千里, 有<蜀>物, 此其去<蜀>不遠矣. 今使<大夏>, 從<羌>中, 險, <羌>人惡之;少北, 則爲<匈奴>所得;從<蜀>, 宜徑, 又無寇.⌏ 天子旣聞<大宛>及<大夏>、<安息>之屬皆大國, 多奇物, 土著, 頗與中國同俗, 而兵弱, 貴<漢>財物;其北則<大月氏>、<康居>之屬, 兵彊, 可以賂遺設利朝也. 誠得而以義屬之, 則廣地萬里, 重九譯, 致殊俗, 威德徧於四海. 天子欣欣以<騫>言爲然. 乃令因<蜀犍爲>發間使, 四道並出:出<駹>, 出<莋>, 出<徙>、<邛>, 出<僰>, 皆各行一二千里. 其北方閉<氐>、<莋>, 南方閉<雟>、<昆明>. <昆明>之屬無君長, 善寇盜, 輒殺略<漢>使, 終莫得通. 然聞其西可千餘里, 有乘象國, 名<滇越>, 而蜀<賈>間出物者或至焉, 於是<漢>以求<大夏>道始通<滇國>. 初, <漢>欲通<西南夷>, 費多, 罷之. 及<騫>言可以通<大夏>, 乃復事<西南夷>.
<騫>以校尉從大將軍擊<匈奴>, 知水草處, 軍得以不乏, 乃封<騫>爲<博望侯>. 是歲<元朔>六年也. 後二年, <騫>爲衛尉, 與<李廣>俱出<右北平>擊<匈奴>. <匈奴>圍<李將軍>, 軍失亡多, 而<騫>後期當斬, 贖爲庶人. 是歲驃騎將軍破<匈奴>西邊, 殺數萬人, 至<祁連山>. 其秋, <渾邪王>率衆降<漢>, 而<金城>、<河西>(西)並<南山>至<鹽澤>, 空無<匈奴>. <匈奴>時有候者到, 而希矣. 後二年, <漢>擊走單于於幕北.
天子數問<騫大夏>之屬. <騫>旣失侯, 因曰:⌌臣居<匈奴>中, 聞<烏孫王>號<昆莫>. <昆莫>父<難兜靡>本與<大月氏>俱在<祁連>、<焞煌>間, 小國也. <大月氏>攻殺<難兜靡>, 奪其地, 人民亡走<匈奴>. 子<昆莫>新生, 傅父布就翎侯抱亡置草中, 爲求食, 還, 見狼乳之, 又烏銜肉翔其旁, 以爲神, 遂持歸<匈奴>, 單于愛養之. 及壯, 以其父民衆與<昆莫>, 使將兵, 數有功. 時, <月氏>已爲<匈奴>所破, 西擊<塞王>. <塞王>南走遠徙, <月氏>居其地. <昆莫>旣健, 自請單于報父怨, 遂西攻破<大月氏>. <大月氏>復西走, 徙<大夏>地. <昆莫>略其衆, 因留居, 兵稍彊, 會單于死, 不肯復朝事<匈奴>. <匈奴>遣兵擊之, 不勝, 益以爲神而遠之. 今單于新困於<漢>, 而<昆莫>地空. 蠻夷戀故地, 又貪<漢>物, 誠以此時厚賂<烏孫>, 招以東居故地, <漢>遣公主爲夫人, 結昆弟, 其勢宜聽, 則是斷<匈奴>右臂也. 旣連<烏孫>, 自其西<大夏>之屬皆可招來而爲外臣.⌏ 天子以爲然, 拜<騫>爲中郞將, 將三百人, 馬各二匹, 牛羊以萬數, 齎金幣帛直數千鉅萬, 多持節副使, 道可便遣之旁國. <騫>旣至<烏孫>, 致賜諭指, 未能得其決. 語在{西域傳}. <騫>卽分遣副使使<大宛>、<康居>、<月氏>、<大夏>. <烏孫>發譯道送<騫>, 與<烏孫>使數十人, 馬數十匹, 報謝, 因令窺<漢>, 知其廣大.
<騫>還, 拜爲大行. 歲餘, <騫>卒. 後歲餘, 其所遣副使通<大夏>之屬者皆頗與其人俱來, 於是西北國始通於<漢>矣. 然<騫>鑿空, 諸後使往者皆稱<博望侯>, 以爲質於外國, 外國由是信之. 其後, <烏孫>竟與<漢>結婚.
初, 天子發書{易}, 曰⌌神馬當從西北來⌏. 得<烏孫>馬好, 名曰⌌天馬⌏. 及得<宛>汗血馬, 益壯, 更名<烏孫>馬曰⌌西極馬⌏, <宛>馬曰⌌天馬⌏云. 而<漢>始築<令居>以西, 初置<酒泉郡>, 以通西北國. 因益發使抵<安息>、<奄蔡>、<犛靬>、<條支>、<身毒國>. 而天子好<宛>馬, 使者相望於道, 一輩大者數百, 少者百餘人, 所齎操, 大放<博望侯>時. 其後益習而衰少焉. <漢>率一歲中使者多者十餘, 少者五六輩, 遠者八九歲, 近者數歲而反.
是時, <漢>旣滅<越>, <蜀>所通<西南夷>皆震, 請吏. 置<牂柯>、<越雟>、<益州>、<沈黎>、<文山>郡, 欲地接以前通<大夏>. 乃遣使歲十餘輩, 出此初郡, 皆復閉<昆明>, 爲所殺, 奪幣物. 於是<漢>發兵擊<昆明>, 斬首數萬. 後復遣使, 竟不得通. 語在{西南夷傳}.
自<騫>開外國道以尊貴, 其吏士爭上書言外國奇怪利害, 求使. 天子爲其絶遠, 非人所樂, 聽其言, 予節, 募吏民無問所從來, 爲具備人衆遣之, 以廣其道. 來還不能無侵盜幣物, 及使失指, 天子爲其習之, 輒覆按致重罪, 以激怒令贖, 復求使. 使端無窮, 而輕犯法. 其吏卒亦輒復盛推外國所有, 言大者予節, 言小者爲副, 故妄言無行之徒皆爭相效. 其使皆私縣官齎物, 欲賤市以私其利. 外國亦厭<漢>使人人有言輕重, 度<漢>兵遠, 不能至, 而禁其食物, 以苦<漢>使. <漢>使乏絶, 責怨, 至相攻擊. <樓蘭>、<姑師>小國, 當空道, 攻劫<漢>使<王恢>等尤甚. 而<匈奴>奇兵又時時遮擊之. 使者爭言外國利害, 皆有城邑, 兵弱易擊. 於是天子遣<從票侯破奴>將屬國騎及郡兵數萬以擊<胡>, <胡>皆去. 明年, 擊破<姑師>, 虜<樓蘭王>. <酒泉>列亭鄣至<玉門>矣.
而<大宛>諸國發使隨<漢>使來, 觀<漢>廣大, 以大鳥卵及<犛靬>眩人獻於<漢>, 天子大說. 而<漢>使窮<河>源, 其山多玉石, 采來, 天子案古圖書, 名<河>所出山曰<昆侖>云.
是時, 上方數巡狩海上, 乃悉從外國客, 大都多人則過之, 散財帛賞賜, 厚具饒給之, 以覽視<漢>富厚焉. 大角氐, 出奇戲諸怪物, 多聚觀者, 行賞賜, 酒池肉林, 令外國客徧觀各倉庫府臧之積, 欲以見<漢>廣大, 傾駭之. 及加其眩者之工, 而角氐奇戲歲增變, 其益興, 自此始. 而外國使更來更去. <大宛>以西皆自恃遠, 尙驕恣, 未可詘以禮羈縻而使也.
<漢>使往旣多, 其少從率進孰於天子, 言<大宛>有善馬在<貳師城>, 匿不肯示<漢>使. 天子旣好<宛>馬, 聞之甘心, 使壯士<車令>等持千金及金馬以請<宛王><貳師城>善馬. <宛國>饒<漢>物, 相與謀曰:⌌<漢>去我遠, 而<鹽水>中數有*敗, 出其北有<胡>寇, 出其南乏水草, 又且往往而絶邑, 乏食者多. <漢>使數百人爲輩來, 常乏食, 死者過半, 是安能致大軍乎? 且<貳師>馬, <宛>寶馬也.⌏ 遂不肯予<漢>使. <漢>使怒, 妄言, 椎金馬而去. <宛>中貴人怒曰:⌌<漢>使至輕我!⌏ 遣<漢>使去, 令其東邊<郁成王>遮攻, 殺<漢>使, 取其財物. 天子大怒. 諸嘗使<宛姚定漢>等言:⌌<宛>兵弱, 誠以<漢>兵不過三千人, 强弩射之, 卽破<宛>矣.⌏ 天子以嘗使<浞野侯>攻<樓蘭>, 以七百騎先至, 虜其王, 以<定漢>等言爲然, 而欲侯寵姬<李氏>, 乃以<李廣利>爲將軍, 伐<宛>.
<騫>孫<猛>, 字<子游>, 有俊才, <元帝>時爲光祿大夫, 使<匈奴>, 給事中, 爲<石顯>所譖, 自殺.
<李廣利>, 女弟<李夫人>有寵於上, 産<昌邑哀王>. <太初>元年, 以<廣利>爲貳師將軍, 發屬國六千騎及郡國惡少年數萬人以往, 期至<貳師城>取善馬, 故號⌌貳師將軍⌏. 故<浩侯王恢>使道軍. 旣西過<鹽水>, 當道小國各堅城守, 不肯給食, 攻之不能下. 下者得食, 不下者數日則去. 比至<郁成>, 士財有數千, 皆飢罷. 攻<郁成>城, <郁成>距之, 所殺傷甚衆. 貳師將軍與左右計:⌌至<郁成>尙不能擧, 況至其王都乎?⌏引而還. 往來二歲, 至<敦煌>, 士不過什一二. 使使上書言:⌌道遠, 多乏食, 且士卒不患戰而患飢. 人少, 不足以拔<宛>. 願且罷兵, 益發而復往.⌏ 天子聞之, 大怒, 使使遮<玉門關>, 曰:⌌軍有敢入, 斬之.⌏ 貳師恐, 因留屯<敦煌>.
其夏, <漢>亡<浞野>之兵二萬餘於<匈奴>, 公卿議者皆願罷<宛>軍, 專力攻<胡>. 天子業出兵誅<宛>, <宛>小國而不能下, 則<大夏>之屬漸輕<漢>, 而<宛>善馬絶不來, <烏孫>、<輪臺>易苦<漢>使, 爲外國笑. 乃案言伐<宛>尤不便者<鄧光>等. 赦囚徒扞寇盜, 發惡少年及邊騎, 歲餘而出<敦煌>六萬人, 負私從者不與. 牛十萬, 馬三萬匹, 驢橐駝以萬數齎糧, 兵弩甚設. 天下騷動, 轉相奉伐<宛>, 五十餘校尉. <宛>城中無井, 汲城外流水, 於是遣水工徙其城下水空以穴其城. 益發戌甲卒十八萬<酒泉>、<張掖>北, 置<居延>、<休屠>以衛<酒泉>. 而發天下七科適, 及載糒給貳師, 轉車人徒相連屬至<敦煌>. 而拜習馬者二人爲執驅馬校尉, 備破<宛>擇取其善馬云.
於是貳師後復行, 兵多, 所至小國莫不迎, 出食給軍. 至<輪臺>, <輪臺>不下, 攻數日, 屠之. 自此而西, 平行至<宛>城, 兵到者三萬. <宛>兵迎擊<漢>兵, <漢>兵射敗之, <宛>兵走入保其城. 貳師欲攻<郁成>城, 恐留行而令<宛>益生詐, 乃先至<宛>, 決其水原, 移之, 則<宛>固已憂困. 圍其城, 攻之四十餘日. <宛>貴人謀曰:⌌王<毋寡>匿善馬, 殺<漢>使. 今殺王而出善馬, <漢>兵宜解;卽不, 乃力戰而死, 未晩也.⌏ <宛>貴人皆以爲然, 共殺王. 其外城壞, 虜<宛>貴人勇將<煎靡>. <宛>大恐, 走入中城, 相與謀曰:⌌<漢>所爲攻<宛>, 以王<毋寡>.⌏ 持其頭, 遣人使貳師, 約曰:⌌<漢>無攻我, 我盡出善馬, 恣所取, 而給<漢>軍食. 卽不聽我, 我盡殺善馬, <康居>之救又且至. 至, 我居內, <康居>居外, 與<漢>軍戰. 孰計之, 何從?⌏ 是時, <康居>候視<漢>兵尙盛, 不敢進. 貳師聞<宛>城中新得<漢>人知穿井, 而其內食尙多. 計以爲來誅首惡者<毋寡>, <毋寡>頭已至, 如此不許, 則堅守, 而<康居>候<漢>兵罷來救<宛>, 破<漢>軍必矣. 軍吏皆以爲然, 許<宛>之約. <宛>乃出其馬, 令<漢>自擇之, 而多出食食<漢>軍. <漢>軍取其善馬數十匹, 中馬以下牝牡三千餘匹, 而立<宛>貴人之故時遇<漢>善者名<昧蔡>爲<宛王>, 與盟而罷兵. 終不得入中城, 罷而引歸.
初, 貳師起<敦煌>西, 爲人多, 道上國不能食, 分爲數軍, 從南北道. 校尉<王申生>, 故鴻臚<壺充國>等千餘人別至<郁成>, 城守不肯給食. <申生>去大軍二百里, 負而輕之, 攻<郁成>急. <郁成>窺知<申生>軍少, 晨用三千人攻殺<申生>等, 數人脫亡, 走貳師. 貳師令搜粟都尉<上官桀>往攻破<郁成>, <郁成>降. 其王亡走<康居>, <桀>追至<康居>. <康居>聞<漢>已破<宛>, 出<郁成王>與<桀>. <桀>令四騎士縛守詣大將軍. 四人相謂:⌌<郁成>, <漢>所毒, 今生將, 卒失大事.⌏ 欲殺, 莫適先擊. <上邽>騎士<趙弟>拔劍擊斬<郁成王>. <桀>等遂追及大將軍.
初, 貳師後行, 天子使使告<烏孫>大發兵擊<宛>. <烏孫>發二千騎往, 持兩端, 不肯前. 貳師將軍之東, 諸所過小國聞<宛>破, 皆使其子弟從入貢獻, 見天子, 因爲質焉. 軍還, 入<玉門>者萬餘人, 馬千餘匹. 後行, 非乏食, 戰死不甚多, 而將吏貪, 不愛卒, 侵牟之, 以此物故者衆. 天子爲萬里而伐, 不錄其過, 乃下詔曰:⌌<匈奴>爲害久矣, 今雖徙幕北, 與旁國謀共要絶<大月氏>使, 遮殺中郞將<江>、故<雁門>守<攘>. <危須>以西及<大宛>皆合約殺期門<車令>、中郞將<朝>及<身毒國>使, 隔東西道. 貳師將軍<廣利>征討厥罪, 伐勝<大宛>. 賴天之靈, 從泝河山, 涉流沙, 通西海, 山雪不積, 士大夫徑度, 獲王首虜, 珍怪之物畢陳於闕. 其封<廣利>爲<海西侯>, 食邑八千戶.⌏又封斬<郁成王>者<趙弟>爲<新畤侯>;軍正<趙始成>功最多, 爲光祿大夫;<上官桀>敢深入, 爲少府;<李哆>有計謀, 爲<上黨>太守. 軍官吏爲九卿者三人, 諸侯相、郡守、二千石百餘人, 千石以下千餘人. 奮行者官過其望, 以適過行者皆黜其勞. 士卒賜直四萬錢. 伐<宛>再反, 凡四歲而得罷焉.
後十一歲, <征和>三年, 貳師得將七萬騎出<五原>, 擊<匈奴>, 度<郅居水>. 兵敗, 降<匈奴>, 爲單于所殺. 語在{匈奴傳}.
贊曰:⌌{禹本紀}言<河>出<昆侖>, <昆侖>高二千五百里餘, 日月所相避隱爲光明也. 自<張騫>使<大夏>之後, 窮<河>原, 惡睹所謂<昆侖>者乎? 故言九州山川, {尙書}近之矣. 至{禹本紀}、{山經}所有, 放哉!


漢書卷六十二  司馬遷傳第三十二

昔在<顓頊>, 命南正<重>司天, 火正<黎>司地. <唐><虞>之際, 紹<重黎>之後, 使復典之, 至于<夏商>, 故<重黎氏>世序天地. 其在<周>, <程伯休甫>其後也. 當<宣王>時, 官失其守而爲<司馬氏>. <司馬氏>世典<周>史. <惠襄>之間, <司馬氏>適<晉>. <晉>中軍<隨會>犇<魏>, 而<司馬氏>入<少梁>.
自<司馬氏>去<周>適<晉>, 分散, 或在<衛>, 或在<趙>, 或在<秦>. 其在<衛>者, 相<中山>. 在<趙>者, 以傳劍論顯, <蒯聵>其後也. 在<秦>者<錯>, 與<張儀>爭論, 於是<惠王>使<錯>將兵伐<蜀>, 遂拔, 因而守之. <錯>孫<蘄>, 事<武安君白起>. 而<少梁>更名<夏陽>. <蘄>與<武安君>阬<趙長平>軍, 還而與之俱賜死<杜郵>, 葬於<華池>. <蘄>孫<昌>, 爲<秦王>鐵官. 當<始皇>之時, <蒯聵>玄孫<卬>爲<武信君>將而徇<朝歌>. 諸侯之相王, 王<卬>於<殷>. <漢>之伐<楚>, <卬>歸<漢>, 以其地爲<河內郡>. <昌>生<毋懌>, <毋懌>爲<漢>市長. <毋懌>生<喜>, <喜>爲五大夫, 卒, 皆葬<高門>. <喜>生<談>, <談>爲太史公.
<太史公>學天官於<唐都>, 受{易}於<楊何>, 習道論於<黃子>. <太史公>仕於<建元>、<元封>之間, 愍學者不達其意而師誖, 乃論六家之要指曰:
{易大傳}曰:⌌天下一致而百慮, 同歸而殊塗.⌏ 夫陰陽、儒、墨、名、法、道德, 此務爲治者也, 直所從言之異路, 有省不省耳. 嘗竊觀陰陽之術, 大詳而衆忌諱, 使人拘而多畏, 然其序四時之大順, 不可失也. 儒者博而寡要, 勞而少功, 是以其事難盡從, 然其敍君臣父子之禮, 列夫婦長幼之別, 不可易也. 墨者儉而難遵, 是以其事不可徧循, 然其彊本節用, 不可廢也. 法家嚴而少恩, 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, 不可改也. 名家使人儉而善失眞, 然其正名實, 不可不察也. 道家使人精神專一, 動合無形, 澹足萬物, 其爲術也, 因陰陽之大順, 采儒墨之善, 撮名法之要, 與時遷徙, 應物變化, 立俗施事, 無所不宜, 指約而易操, 事少而功多. 儒者則不然, 以爲人主天下之儀表也, 君唱臣和, 主先臣隨. 如此, 則主勞而臣佚. 至於大道之要, 去健羡, 黜聰明, 釋此而任術. 夫神大用則竭, 形大勞則敝;神形蚤衰, 欲與天地長久, 非所聞也.
夫陰陽, 四時、八位、十二度、二十四節各有敎令, 曰順之者昌, 逆之者亡, 未必然也, 故曰⌌使人拘而多畏⌏. 夫春生夏長, 秋收冬臧, 此天道之大經也, 弗順則無以爲天下紀綱, 故曰⌌四時之大順, 不可失也⌏.
夫儒者, 以六藝爲法, 六藝經傳以千萬數, 累世不能通其學, 當年不能究其禮, 故曰⌌博而寡要, 勞而少功⌏. 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禮, 序夫婦長幼之別, 雖百家弗能易也.
墨者亦上<堯舜>, 言其德行曰:⌌堂高三尺, 土階三等, 茅茨不翦, 棌椽不斲;飯土簋, 歠土刑, 糲粱之食, 藜藿之羹;夏日葛衣, 冬日鹿裘.⌏ 其送死, 桐棺三寸, 擧音不盡其哀. 敎喪禮, 必以此爲萬民率. 故天下共若此, 則尊卑無別也. 夫世異時移, 事業不必同, 故曰⌌儉而難遵⌏也. 要曰彊本節用, 則人給家足之道也. 此<墨子>之所長, 雖百家不能廢也.
法家不別親疏, 不殊貴賤, 壹斷於法, 則親親尊尊之恩絶矣, 可以行一時之計, 而不可長用也, 故曰⌌嚴而少恩⌏. 若尊主卑臣, 明分職不得相踰越, 雖百家不能改也.
名家苛察繳繞, 使人不得反其意, 剸決於名, 時失人情, 故曰⌌使人儉而善失眞⌏. 若夫控名責實, 參伍不失, 此不可不察也.
道家無爲, 又曰無不爲, 其實易行, 其辭難知. 其術以虛無爲本, 以因循爲用. 無成勢, 無常形, 故能究萬物之情. 不爲物先後, 故能爲萬物主. 有法無法, 因時爲業;有度無度, 因物興舍. 故曰⌌聖人不巧, 時變是守⌏. 虛者道之常也, 因者君之綱也. 羣臣並至, 使各自明也. 其實中其聲者謂之端, 實不中其聲者謂之款. 款言不聽, 姦乃不生, 賢不肖自分, 白黑乃形. 在所欲用耳, 何事不成! 乃合大道, 混混冥冥. 光燿天下, 復反無名. 凡人所生者神也, 所託者形也. 神大用則竭, 形大勞則敝, 形神離則死. 死者不可復生, 離者不可復合, 故聖人重之. 由此觀之, 神者生之本, 形者生之具. 不先定其神形, 而曰 ⌌我有以治天下⌏, 何由哉?
<太史公>旣掌天官, 不治民. 有子曰<遷>.
<遷>生<龍門>, 耕牧<河>山之陽. 年十歲則誦古文. 二十而南游<江淮>, 上<會稽>, 探<禹穴>, 窺<九疑>, 浮<沅湘>. 北涉<汶泗>, 講業<齊魯>之都, 觀夫子遺風, 鄕射<鄒嶧>;**액困<蕃>、<薛>、<彭城>, 過<梁楚>以歸. 於是<遷>仕爲郞中, 奉使西征<巴蜀>以南, 略<邛>、<筰>、<昆明>, 還報命.
是歲, 天子始建<漢家>之封, 而<太史公>留滯<周南>, 不得與從事, 發憤且卒. 而子<遷>適反, 見父於<河雒>之間. <太史公>執<遷>手而泣曰:⌌予先, <周室>之太史也. 自上世嘗顯功名<虞夏>, 典天官事. 後世中衰, 絶於予乎? 汝復爲太史, 則續吾祖矣. 今天子接千歲之統, 封<泰山>, 而予不得從行, 是命也夫! 命也夫! 予死, 爾必爲太史;爲太史, 毋忘吾所欲論著矣. 且夫孝, 始於事親, 中於事君, 終於立身;揚名於後世, 以顯父母, 此孝之大也. 夫天下稱<周公>, 言其能論歌<文武>之德, 宣<周召>之風, 達<大王><王季>思慮, 爰及<公劉>, 以尊<后稷>也. <幽厲>之後, 王道缺, 禮樂衰, <孔子>脩舊起廢, 論{詩書}, 作{春秋}, 則學者至今則之. 自獲麟以來四百有餘歲, 而諸侯相兼, 史記放絶. 今<漢>興, 海內壹統, 明主賢君, 忠臣義士, 予爲太史而不論載, 廢天下之文, 予甚懼焉, 爾其念哉!⌏ <遷>俯首流涕曰:⌌小子不敏, 請悉論先人所次舊聞, 不敢闕.⌏ 卒三歲, 而<遷>爲太史令, 紬史記石室金鐀之書. 五年而當<太初>元年, 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, 天曆始改, 建於明堂, 諸神受記.
<太史公>曰:⌌先人有言:『自<周公>卒五百歲而有<孔子>, <孔子>至於今五百歲, 有能紹而明之, 正{易傳}. 繼{春秋}, 本{詩書禮樂}之際.』 意在斯乎! 意在斯乎! 小子何敢攘焉!⌏
上大夫<壺遂>曰:⌌昔<孔子>爲何作{春秋}哉?⌏ <太史公>曰:⌌余聞之<董生>:『<周>道廢, <孔子>爲<魯>司寇, 諸侯害之*, 大夫壅之. <孔子>知時之不用, 道之不行也, 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, 以爲天下儀表, 貶諸侯, 討大夫, 以達王事而已矣.』 子曰:『我欲載之空言, 不如見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.』 {春秋}上明<三王>之道, 下辨人事之經紀, 別嫌疑, 明是非, 定猶與, 善善惡惡, 賢賢賤不肖, 存亡國, 繼絶世, 補弊起廢, 王道之大者也. {易}著天地陰陽四時五行, 故長於變;{禮}綱紀人倫, 故長於行;{書}記先王之事, 故長於政;{詩}記山川谿谷禽獸草木牝牡雌雄, 故長於風;{樂}樂所以立, 故長於和;{春秋}辯是非, 故長於治人. 是故{禮}以節人, {樂}以發和, {書}以道事, {詩}以達意, {易}以道化, {春秋}以道義. 撥亂世反之正, 莫近於{春秋}. {春秋}文成數萬, 其指數千. 萬物之散聚皆在{春秋}. {春秋}之中, 弑君三十六, 亡國五十二, 諸侯奔走不得保社稷者不可勝數. 察其所以, 皆失其本已. 故{易}曰『差以豪氂, 謬以千里』. 故『臣弑君, 子弑父, 非一朝一夕之故, 其漸久矣』. 有國者不可以不知{春秋}, 前有讒而不見, 後有賊而不知. 爲人臣者不可以不知{春秋}, 守經事而不知其宜, 遭變事而不知其權. 爲人君父者而不通於{春秋}之義者, 必蒙首惡之名. 爲人臣子不通於{春秋}之義者, 必陷簒弑誅死之罪. 其實皆以善爲之, 而不知其義, 被之空言不敢辭. 夫不通禮義之指, 至於君不君, 臣不臣, 父不父, 子不子. 夫君不君則犯, 臣不臣則誅, 父不父則無道, 子不子則不孝. 此四行者, 天下之大過也. 以天下大過予之, 受而不敢辭. 故{春秋}者, 禮義之大宗也. 夫禮禁未然之前, 法施已然之後;法之所爲用者易見, 而禮之所爲禁者難知.⌏
<壺遂>曰:⌌<孔子>之時, 上無明君, 下不得任用, 故作{春秋}, 垂空文以斷禮義, 當一王之法. 今夫子上遇明天子, 下得守職, 萬事旣具, 咸各序其宜, 夫子所論, 欲以何明?⌏<太史公>曰:⌌唯唯, 否否, 不然. 余聞之先人曰:『<虙戲>至純厚, 作{易}八卦. <堯舜>之盛, {尙書}載之, 禮樂作焉. <湯武>之隆, 詩人歌之. {春秋}采善貶惡, 推<三代>之德, 襃<周室>, 非獨刺譏而已也.』 <漢>興已來, 至明天子, 獲符瑞, 封禪, 改正朔, 易服色, 受命於穆淸, 澤流罔極, 海外殊俗重譯款塞, 請來獻見者, 不可勝道. 臣下百官力誦聖德, 猶不能宣盡其意. 且士賢能矣, 而不用, 有國者恥也;主上明聖, 德不布聞, 有司之過也. 且余掌其官, 廢明聖盛德不載, 滅功臣賢大夫之業不述, 墮先人所言, 罪莫大焉. 余所謂述故事, 整齊其世傳, 非所謂作也, 而君比之{春秋}, 謬矣.⌏
於是論次其文. 十年而遭<李陵>之禍, 幽於纍紲. 乃喟然而歎曰:⌌是余之**罪夫! 身虧不用矣.⌏ 退而深惟曰:⌌夫{詩書}隱約者, 欲遂其志之思也.⌏ 卒述<陶唐>以來, 至於麟止, 自<黃帝>始. {五帝本紀}第一, {夏本紀}第二, {殷本紀}第三. {周本紀}第四, {秦本紀}第五, {始皇本紀}第六, {項羽本紀}第七, {高祖本紀}第八, {呂后本紀}第九, {孝文本紀}第十, {孝景本紀}第十一, {今上本紀}第十二. {三代世表}第一, {十二諸侯年表}第二, {六國年表}第三, {秦楚之際月表}第四, [漢諸侯年表}第五**{祖功臣年表}第六, {惠景間功臣年表}第七, {建元以來侯者年表}第八, {王子侯者年表}第九, {漢興以來將相名臣年表}第十. {禮書}第一, {樂書}第二, {律書}第三, {曆書}第四, {天官書}第五, {封禪書}第六, {河渠書}第七, {平準書}第八. {吳太伯世家}第一, {齊太公世家}第二, {魯周公世家}第三, {燕召公世家}第四, {管蔡世家}第五, {陳*杞世家}第六, {衛康叔世家}第七, {宋微子世家}第八, {晉世家}第九, {楚世家}第十, {越世家}第十一, {鄭世家}第十二, {趙世家}第十三, {魏世家}第十四, {韓世家}第十五, {田完世家}第十六, {孔子世家}第十七, {陳涉世家}第十八, {外戚世家}第十九, {楚元王世家}第二十, {荊燕王世家}第二十一, {齊悼惠王世家}第二十二, {蕭相國世家}第二十三, {曹相國世家}第二十四, {留侯世家}第二十五, {陳丞相世家}第二十六, {絳侯世家}第二十七, {梁孝王世家}第二十八, {五宗世家}第二十九, {三王世家}第三十. {伯夷列傳}第一, {管晏列傳}第二, {老子韓非列傳}第三, {司馬穰苴列傳}第四, {孫子吳起列傳}第五, {伍子胥列傳}第六, {仲尼弟子列傳}第七, {商君列傳}第八, {蘇秦列傳}第九, {張儀列傳}第十, {樗里甘茂列傳}第十一, {穰侯列傳}第十二, {白起王翦列傳}第十三, {孟子荀卿列傳}第十四, {平原虞卿列傳}第十五, {孟嘗君列傳}第十六, {魏公子列傳}第十七, {春申君列傳}第十八, {范睢蔡澤列傳}第十九, {樂毅列傳}第二十, {廉頗藺相如列傳}第二十一, {田單列傳}第二十二, {魯仲連列傳}第二十三, {屈原賈生列傳}第二十四, {呂不韋列傳}第二十五, {刺客列傳}第二十六, {李斯列傳}第二十七, {蒙恬列傳}第二十八, {張耳陳餘列傳}第二十九, {魏豹彭越列傳}第三十, {黥布列傳}第三十一, {淮陰侯韓信列傳}第三十二, {韓王信盧綰列傳}第三十三, {田儋列傳]第三十四, {樊酈滕灌列傳}第三十五, {張丞相倉列傳}第三十六, {酈生陸賈列傳}第三十七, {傅靳**배成侯列傳}第三十八, {劉敬叔孫通列傳}第三十九, {季布欒布列傳}第四十, {爰盎朝錯列傳}第四十一, {張釋之馮唐列傳}第四十二, {萬石張叔列傳}第四十三, {田叔列傳}第四十四, {扁鵲倉公列傳}第四十五, {吳王濞列傳}第四十六, {魏其武安列傳}第四十七, {韓長孺列傳}第四十八, {李將軍列傳}第四十九, {衛將軍驃騎列傳}第五十, {平津主父列傳}第五十一, {匈奴列傳}第五十二, {南越列傳}第五十三, {閩越列傳}第五十四, {朝鮮列傳}第五十五, {西南夷列傳}第五十六, {司馬相如列傳}第五十七, {淮南衡山列傳}第五十八, {循吏列傳}第五十九, {汲鄭列傳}第六十, {儒林列傳}第六十一, {酷吏列傳}第六十二, {大宛列傳}第六十三, {游俠列傳}第六十四, {佞幸列傳}第六十五, {滑稽列傳}第六十六, {日者列傳}第六十七, {龜策列傳}第六十八, {貨殖列傳}第六十九.
惟<漢>繼<五帝>末流, 接<三代>絶業. <周>道旣廢, <秦>撥去古文, 焚滅{詩書}, 故明堂石室金鐀玉版圖籍散亂. <漢>興, <蕭何>次律令, <韓信>申軍法, <張蒼>爲章程, <叔孫通>定禮儀, 則文學彬彬稍進, {詩書}往往間出. 自<曹參>薦<蓋公>言<黃老>, 而<賈誼>、<朝錯>明<申韓>, <公孫弘>以儒顯, 百年之間, 天下遺文古事靡不畢集. <太史公>仍父子相繼**찬其職, 曰:⌌於戲! 余]維先人嘗掌斯事, 顯於<唐虞>. 至於<周>, 復典之. 故<司馬氏>世主天官, 至於余乎, 欽念哉!⌏ 罔羅天下放失舊聞, 王迹所興, 原始察終, 見盛觀衰, 論考之行事, 略<三代>, 錄<秦漢>, 上記<軒轅>, 下至於玆, 著十二本紀, 旣科條之矣. 並時異世, 年差不明, 作十表. 禮樂損益, 律曆改易, 兵權山川鬼神, 天人之際, 承敝通變, 作八書. 二十八宿環<北辰>, 三十輻共一轂, 運行無窮, 輔弼股肱之臣配焉, 忠信行道以奉主上, 作三十世家. 扶義俶儻, 不令己失時, 立功名於天下, 作七十列傳. 凡百三十篇, 五十二萬六千五百字, 爲{太史公書}. 序略, 以拾遺補蓺, 成一家言, 協<六經>異傳, 齊百家雜語, 臧之名山, 副在京師, 以竢後聖君子. 第七十, <遷>之自敍云爾. 而十篇缺, 有錄無書.
<遷>旣被刑之後, 爲中書令, 尊寵任職. 故人<益州>刺史<任安>予<遷>書, 責以古賢臣之義. <遷>報之曰:
<少卿>足下:曩者辱賜書, 敎以愼於接物, 推賢進士爲務, 意氣勤勤懇懇, 若望僕不相師用, 而流俗人之言. 僕非敢如是也. 雖罷駑, 亦嘗側聞長者遺風矣. 顧自以爲身殘處穢, 動而見尤, 欲益反損, 是以抑鬱而無誰語. 諺曰:⌌誰爲爲之? 孰令聽之?⌏ 蓋<鍾子期>死, <伯牙>終身不復鼓琴. 何則? 士爲知己用, 女爲說己容. 若僕大質已虧缺, 雖材懷<隨和>, 行若<由夷>, 終不可以爲榮, 適足以發笑而自點耳.
書辭宜答, 會東從上來, 又迫賤事, 相見日淺, 卒卒無須臾之間得竭指意. 今<少卿>抱不測之罪, 涉旬月, 迫季冬, 僕又薄從上上<雍>, 恐卒然不可諱. 是僕終已不得舒憤懣以曉左右, 則長逝者魂魄私恨無窮. 請略陳固陋. 闕然不報, 幸勿過.
僕聞之, 修身者智之府也, 愛施者仁之端也, 取予者義之符也, 恥辱者勇之決也, 立名者行之極也. 士有此五者, 然後可以託於世, 列於君子之林矣. 故禍莫憯於欲利, 悲莫痛於傷心, 行莫醜於辱先, 而詬莫大於宮刑. 刑餘之人, 無所比數, 非一世也, 所從來遠矣. 昔<衛靈公>與<雍渠>載, <孔子>適<陳>;<商鞅>因<景監>見, <趙良>寒心;同子參乘, <爰絲>變色:自古而恥之. 夫中材之人, 事關於宦豎, 莫不傷氣, 況忼慨之士乎! 如今朝雖乏人, 柰何令刀鋸之餘薦天下豪雋哉! 僕賴先人緖業, 得待罪輦轂下, 二十餘年矣. 所以自惟:上之, 不能納忠效信, 有奇策材力之譽, 自結明主;次之, 又不能拾遺補闕, 招賢進能, 顯巖穴之士;外之, 不能備行伍, 攻城(戰野)[野戰], 有斬將搴旗之功;下之, 不能累日積勞, 取尊官厚祿, 以爲宗族交遊光寵. 四者無一遂, 苟合取容, 無所短長之效, 可見於此矣. 鄕者, 僕亦嘗厠下大夫之列, 陪外廷末議. 不以此時引維綱, 盡思慮, 今已虧形爲埽除之隸, 在闒茸之中, 乃欲卬首信眉, 論列是非, 不亦輕朝廷, 羞當世之士邪! 嗟乎! 嗟乎! 如僕, 尙何言哉! 尙何言哉!
且事本末未易明也. 僕少負不羈之才, 長無鄕曲之譽, 主上幸以先人之故, 使得奉薄技, 出入周衛之中. 僕以爲戴盆何以望天, 故絶賓客之知, 忘室家之業, 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材力, 務壹心營職, 以求親媚於主上. 而事乃有大謬不然者. 夫僕與<李陵>俱居門下, 素非相善也, 趣舍異路, 未嘗銜盃酒接殷勤之歡. 然僕觀其爲人自奇士, 事親孝, 與士信, 臨財廉, 取予義, 分別有讓, 恭儉下人, 常思奮不顧身以徇國家之急. 其素]所畜積也, 僕以爲有國士之風. 夫人臣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, 赴公家之難, 斯已奇矣. 今擧事壹不當, 而全軀保妻子之臣隨而媒孽其短, 僕誠私心痛之. 且<李陵>提步卒不滿五千, 深踐戎馬之地, 足歷王庭, 垂餌虎口, 橫挑彊<胡>, 卬億萬之師, 與單于連戰十餘日, 所殺過當. 虜救死扶傷不給, 旃裘之君長咸震怖, 乃悉徵左右賢王, 擧引弓之民, 一國共攻而圍之. 轉鬪千里, 矢盡道窮, 救兵不至, 士卒死傷如積. 然<李陵>一呼勞軍, 士無不起, 躬流涕, 沬血飮泣, 張空弮, 冒白刃, 北首爭死敵. <陵>未沒時, 使有來報, <漢>公卿王侯皆奉觴上壽. 後數日, <陵>敗書聞, 主上爲之食不甘味, 聽朝不怡. 大臣憂懼, 不知所出. 僕竊不自料其卑賤, 見主上慘悽怛悼, 誠欲効其款款之愚. 以爲<李陵>素與士大夫絶甘分少, 能得人之死力, 雖古名將不過也. 身雖陷敗, 彼觀其意, 且欲得其當而報<漢>. 事已無可柰何, 其所摧敗, 功亦足以暴於天下. 僕懷欲陳之, 而未有路. 適會召問, 卽以此指推言<陵>功, 欲以廣主上之意, 塞睚眦之辭. 未能盡明, 明主不深曉, 以爲僕沮貳師, 而爲<李陵>游說, 遂下於理. 拳拳之忠, 終不能自列, 因爲誣上, 卒從吏議. 家貧, 財賂不足以自贖, 交遊莫救, 左右親近不爲壹言. 身非木石, 獨與法吏爲伍, 深幽囹圄之中, 誰可告愬者! 此正<少卿>所親見, 僕行事豈不然邪? <李陵>旣生降, 隤其家聲, 而僕又茸以蠶室, 重爲天下觀笑. 悲夫! 悲夫!
事未易一二爲俗人言也. 僕之先人非有剖符丹書之功, 文史星曆近乎卜祝之間, 固主上所戲弄, 倡優畜之, 流俗之所輕也. 假令僕伏法受誅, 若九牛亡一毛, 與螻螘何異? 而世又不與能死節者比, 特以爲智窮罪極, 不能自免, 卒就死耳. 何也? 素所自樹立使然. 人固有一死, 死有重於<泰山>, 或輕於鴻毛, 用之所趨異也. 太上不辱先, 其次不辱身, 其次不辱理色, 其次不辱辭令, 其次詘體受辱, 其次易服受辱, 其次關木索被箠楚受辱, 其次鬄毛髮嬰金鐵受辱, 其次毁肌膚斷支體受辱, 最下腐刑, 極矣. 傳曰⌌刑不上大夫⌏, 此言士節不可不厲也. 猛虎處深山, 百獸震恐, 及其在穽檻之中, 搖尾而求食, 積威約之漸也. 故士有畫地爲牢勢不入, 削不爲吏議不對, 定計於鮮也. 今交手足, 受木索, 暴肌膚, 受榜箠, 幽於圜牆之中, 當此之時, 見獄吏則頭槍地, 視徒隸則心惕息. 何者? 積威約之勢也. 及已至此, 言不辱者, 所謂彊顔耳, 曷足貴乎! 且<西伯>, 伯也, 拘<牖里>;<李斯>, 相也, 具五刑;<淮陰>, 王也, 受械於<陳>;<彭越>、<張敖>南鄕稱孤, 繫獄具罪;<絳侯>誅諸<呂>, 權傾五伯, 囚於請室;<魏其>, 大將也, 衣赭關三木;<季布>爲<朱家>鉗奴;<灌夫>受辱居室. 此人皆身至王侯將相, 聲聞鄰國, 及罪至罔加, 不能引決自財. 在塵埃之中, 古今一體, 安在其不辱也! 由此言之, 勇怯, 勢也;彊弱, 形也. 審矣, 曷足怪乎! 且人不能蚤自財繩墨之外, 已稍陵夷至於鞭箠之間, 乃欲引節, 斯不亦遠乎! 古人所以重施刑於大夫者, 殆爲此也. 夫人情莫不貪生惡死, 念親戚, 顧妻子, 至激於義理者不然, 乃有不得已也. 今僕不幸, 蚤失二親, 無兄弟之親, 獨身孤立, <少卿>視僕於妻子何如哉? 且勇者不必死節, 怯夫慕義, 何處不勉焉! 僕雖怯耎欲苟活, 亦頗識去就之分矣. 何至自湛溺累紲之辱哉! 且夫臧獲婢妾猶能引決, 況若僕之不得已乎*! 所以隱*忍*苟活, 函糞土之中而不辭者, 恨私心有所不盡, 鄙沒世而文采不表於後也.
古者富貴而名摩滅, 不可勝記, 唯俶儻非常之人稱焉. 蓋<西伯>拘而演{周易};<仲尼>戹而作{春秋};<屈原>放逐, 乃賦{離騷};<左丘>失明, 厥有{國語};<孫子>髕脚, {兵法}修列;<不韋>遷<蜀>, 世傳{呂覽};<韓非>囚<秦>, {說難}、{孤憤}. {詩}三百篇, 大氐賢聖發憤之所爲作也. 此人皆意有所鬱結, 不得通其道, 故述往事, 思來者. 及如<左丘明>無目, <孫子>斷足, 終不可用, 退論書策以舒其憤, 思垂空文以自見. 僕竊不遜, 近自託於無能之辭, 網羅天下放失舊聞, 考之行事, 稽其成敗興壞之理, 凡百三十篇, 亦欲以究天人之際, 通古今之變, 成一家之言. 草創未就, 適會此禍, 惜其不成, 是以就極刑而無慍色. 僕誠已著此書, 藏之名山, 傳之其人通邑大都, 則僕償前辱之責, 雖萬被戮, 豈有悔哉! 然此可爲智者道, 難爲俗人言也.
且負下未易居, 下流多謗議. 僕以口語遇遭此禍, 重爲鄕黨戮笑, 汙辱先人, 亦何面目復上父母之丘墓乎? 雖累百世, 垢彌甚耳! 是以腸一日而九回, 居則忽忽若有所亡, 出則不知所如往. 每念斯恥, 汗未嘗不發背霑衣也. 身直爲閨閤之臣, 寧得自引深臧於巖穴邪! 故且從俗浮湛, 與時俯仰, 以通其狂惑. 今<少卿>乃敎以推賢進士, 無乃與僕之私指謬乎. 今雖欲自彫瑑, 曼辭以自解, 無益, 於俗不信, 祇取辱耳. 要之死日, 然後是非乃定. 書不能盡意, 故略陳固陋.
<遷>旣死後, 其書稍出. <宣帝>時, <遷>外孫<平通侯楊惲>祖述其書, 遂宣布焉. 至<王莽>時, 求封<遷>後, 爲<史通子>.
贊曰:自古書契之作而有史官, 其載籍博矣. 至<孔氏>**찬之, 上(繼)[斷]<唐堯>, 下訖<秦繆>. <唐虞>以前雖有遺文, 其語不經, 故言<黃帝>、<顓頊>之事未可明也. 及<孔子>因<魯>史記而作{春秋}, 而<左丘明>論輯其本事以爲之傳, 又**찬異同爲{國語}. 又有{世本}, 錄<黃帝>以來至<春秋>時帝王公侯卿大夫祖世所出. <春秋>之後, 七國並爭, <秦>兼諸侯, 有{戰國策}. <漢>興伐<秦>定天下, 有{楚漢春秋}. 故<司馬遷>據{左氏}、{國語}, 采{世本}、{戰國策}, 述{楚漢春秋}, 接其後事, 訖于(大)<[天]漢>. 其言<秦漢>, 詳矣. 至於采經摭傳, 分散數家之事, 甚多疏略, 或有抵梧. 亦其涉獵者廣博, 貫穿經傳, 馳騁古今, 上下數千載間, 斯以勤矣. 又其是非頗繆於聖人, 論大道則先<黃老>而後六經, 序遊俠則退處士而進姦雄, 述貨殖則崇勢利而羞賤貧, 此其所蔽也. 然自<劉向>、<揚雄>博極羣書, 皆稱<遷>有良史之材, 服其善序事理, 辨而不華, 質而不俚, 其文直, 其事核, 不虛美, 不隱惡, 故謂之實錄. 烏呼! 以<遷>之博物洽聞, 而不能以知自全, 旣陷極刑, 幽而發憤, 書亦信矣. 迹其所以自傷悼, {小雅}<巷伯>之倫夫唯{大雅}⌌旣明且哲, 能保其身⌏, 難矣哉!


漢書卷六十三  武五子傳第三十三

<孝武皇帝>六男. <衛皇后>生<戾太子>, <趙婕妤>生<孝昭帝>, <王夫人>生<齊懷王閎>, <李姬>生<燕刺王旦>、<廣陵厲王胥>, <李夫人>生<昌邑哀王髆>.
<戾太子據>, <元狩>元年立爲皇太子, 年七歲矣. 初, 上年二十九乃得太子, 甚喜, 爲立禖, 使<東方朔>、<枚皐>作禖祝. 少壯, 詔受{公羊春秋}, 又從<瑕丘江公>受{穀梁}. 及冠就宮, 上爲立<博望苑>, 使通賓客, 從其所好, 故多以異端進者. <元鼎>四年, 納<史良娣>, 産子男<進>, 號曰<史皇孫>.
<武帝>末, <衛后>寵衰, <江充>用事. <充>與太子及<衛氏>有隙, 恐上晏駕後爲太子所誅, 會巫蠱事起, <充>因此爲姦. 是時, 上春秋高, 意多所惡, 以爲左右皆爲蠱道祝詛, 窮治其事. 丞相<公孫賀>父子, <陽石>、<諸邑公主>, 及皇后弟子<長平侯衛伉>皆坐誅語在{公孫賀}、{江充傳}.
<充>典治巫蠱, 旣知上意, 白言宮中有蠱氣, 入宮至省中, 壞御座掘地. 上使<按道侯韓說>、御史<章贛>、黃門<蘇文>等助<充>. <充>遂至太子宮掘蠱, 得桐木人. 時上疾, 辟暑<甘泉宮>, 獨皇后、太子在. 太子召問少傅<石德>, <德>懼爲師傅幷誅, 因謂太子曰:⌌前丞相父子、兩公主及<衛氏>皆坐此, 今巫與使者掘地得徵驗, 不知巫置之邪, 將實有也, 無以自明, 可矯以節收捕<充>等繫獄, 窮治其姦詐. 且上疾在<甘泉>, 皇后及家吏請問皆不報, 上存亡未可知, 而姦臣如此, 太子將不念<秦扶蘇>事耶?⌏ 太子急, 然<德>言.
<征和>二年七月壬午, 乃使客爲使者收捕<充>等. <按道侯說>疑使者有(詔)[詐], 不肯受詔, 客格殺<說>. 御史<章贛>被創突亡, 自歸<甘泉>. 太子使舍人<無且>持節夜入<未央宮>殿<長秋門>, 因長御<倚華>具白皇后, 發中廏車載射士, 出武庫兵, 發<長樂宮>衛, 告令百官曰<江充>反. 乃斬<充>以徇, 炙<胡>巫<上林>中. 遂部賓客爲將率, 與丞相<劉屈氂>等戰. <長安>中擾亂, 言太子反, 以故衆不肯附. 太子兵敗, 亡, 不得.
上怒甚, 羣下憂懼, 不知所出. <壺關>三老<茂>上書曰:⌌臣聞父者猶天, 母者猶地, 子猶萬物也. 故天平地安, 陰陽和調, 物乃茂成:父慈母愛室家之中, 子乃孝順. 陰陽不和則萬物夭傷, 父子不和則室家(散)[喪]亡. 故父不父則子不子, 君不君則臣不臣, 雖有粟, 吾豈得而食諸! 昔者<虞舜>, 孝之至也, 而不中於<瞽叟>;<孝己>被謗, <伯奇>放流, 骨肉至親, 父子相疑. 何者? 積毁之所生也. 由是觀之, 子無不孝, 而父有不察. (令)[今]皇太子爲<漢>適嗣, 承萬世之業, 體祖宗之重, 親則皇帝之宗子也. <江充>, 布衣之人, 閭閻之隸臣耳, 陛下顯而用之, 銜至尊之命以迫蹴皇太子, 造飾姦詐, 羣邪錯謬, 是以親戚之路鬲塞而不通. 太子進則不得上見, 退則困於亂臣, 獨冤結而亡告, 不忍忿忿之心, 起而殺<充>, 恐懼逋逃, 子盜父兵以救難自免耳, 臣竊以爲無邪心. {詩}云:『營營靑蠅, 止于藩;愷悌君子, 無信讒言;讒言罔極, 交亂四國.』 往者<江充>讒殺<趙太子>, 天下莫不聞, 其罪固宜. 陛下不省察, 深過太子, 發盛怒, 擧大兵而求之, 三公自將, 智者不敢言, 辯士不敢說, 臣竊痛之. 臣聞<子胥>盡忠而忘其號, <比干>盡仁而遺其身, 忠臣竭誠不顧鈇鉞之誅以陳其愚, 志在匡君安社稷也. {詩}云:『取彼譖人, 投畀豺虎.』 唯陛下寬心慰意, 少察所親, 毋患太子之非, 亟罷甲兵, 無令太子久亡. 臣不勝惓惓, 出一旦之命, 待罪<建章>闕下.⌏ 書奏, 天子感寤.
太子之亡也, 東至<湖>, 臧匿<泉鳩里>. 主人家貧, 常賣屨以給太子. 太子有故人在<湖>, 聞其富贍, 使人呼之而發覺. 吏圍捕太子, 太子自度不得脫, 卽入室距戶自經. <山陽>男子<張富昌>爲卒, 足蹋開戶, <新安>令史<李壽>趨抱解太子, 主人公遂格鬪死, 皇孫二人皆幷遇害. 上旣傷太子, 乃下詔曰:⌌蓋行疑賞, 所以申信也. 其封<李壽>爲<邘侯>, <張富昌>爲<題侯>.⌏
久之, 巫蠱事多不信. 上知太子愰恐無他意, 而<車千秋>復訟太子冤, 上遂擢<千秋>爲丞相, 而族滅<江充>家, 焚<蘇文>於<橫橋>上, 及<泉鳩里>加兵刃於太子者, 初爲<北地>太守, 後族. 上憐太子無辜, 乃作<思子宮>, 爲<歸來望思之臺>於<湖>. 天下聞而悲之.
初, 太子有三男一女, 女者<平輿侯>嗣子尙焉. 及太子敗, 皆同時遇害. <衛(侯)[后]>、<史良娣>葬<長安>城南. <史皇孫>、皇孫妃<王夫人>及皇女孫葬<廣明>. 皇孫二人隨太子者, 與太子幷葬<湖>.
太子有遺孫一人, <史皇孫>子, <王夫人>男, 年十八卽尊位, 是爲<孝宣帝>. 帝初卽位, (帝)[下]詔曰:⌌故皇太子在<湖>, 未有號諡, 歲時祠, 其議諡, 置園邑.⌏ 有司奏請:⌌禮『爲人後者, 爲之子也』, 故降其父母不得祭, 尊祖之義也. 陛下爲<孝昭帝>後, 承祖宗之祀, 制禮不踰閑. 謹行視<孝昭帝>所爲故皇太子起位在<湖>, <史良娣>*冢在<博望苑>北, 親<史皇孫>位在<廣明>郭北. 諡法曰『諡者, 行之迹也』, 愚以爲親諡宜曰<悼>(皇)母曰<悼后>, 比諸侯王園, 置奉邑三百家. 故皇太子諡曰<戾>, 置奉邑二百家. <史良娣>曰<戾夫人>, 置守冢三十家. 園置長丞, 周衛奉守如法.⌏ 以<湖閿鄕邪里聚>爲<戾園>, <長安><白亭>東爲<戾后園>, <廣明成鄕>爲<悼園>. 皆改葬焉.
後八歲, 有司復言:⌌{禮}『父爲士, 子爲天子, 祭以天子』. <悼園>宜稱尊號曰皇考, 立廟, 因園爲寢, 以時薦享焉. 益奉園民滿千六百家, 以爲<奉明縣>. 尊<戾夫人>曰<戾后>, 置園奉邑, 及益<戾園>各滿三百家.⌏
<齊懷王閎>與<燕王旦>、<廣陵王胥>同日立, 皆賜策, 各以國土風俗申戒焉, 曰:⌌惟<元狩>六年四月乙巳, 皇帝使御史大夫<湯>廟立子<閎>爲<齊王>, 曰:嗚呼! 小子<閎>, 受玆靑社. 朕承天序, 惟稽古, 建爾國家, 封于東土, 世爲<漢>藩輔. 烏呼! 念哉, 共朕之詔. 惟命不于常, 人之好德, 克明顯光;義之不圖, 俾君子怠. 悉爾心, 允執其中, 天祿永終;厥有愆不臧, 乃凶于乃國, 而害于爾躬. 嗚呼! 保國乂民, 可不敬與! 王其戒之!⌏ <閎>母<王夫人>有寵, <閎>尤愛幸, 立八年, 薨, 無子, 國除.
<燕刺王旦>賜策曰:⌌嗚呼! 小子<旦>, 受玆玄社, 建爾國家, 封于北土, 世爲<漢>藩輔. 嗚呼! <薰鬻氏>虐老獸心, 以姦巧邊甿. 朕命將率, 徂征厥罪. 萬夫長, 千夫長, 三十有二帥, 降旗奔師. <薰鬻>徙域, 北州以妥. 悉爾心, 毋作怨, 毋作棐德, 毋乃廢備. 非敎士不得從徵. 王其戒之!⌏
<旦>壯大就國, 爲人辯略, 博學經書雜說, 好星曆數術倡優射獵之事, 招致游士. 及<衛太子>敗, <齊懷王>又薨, <旦>自以次第當立, 上書求入宿衛. 上怒, 下其使獄. 後坐臧匿亡命, 削<良鄕>、<安次>、<文安>三縣. <武帝>由是惡<旦>, 後遂立少子爲太子.
帝崩, 太子立, 是爲<孝昭帝>賜諸侯王璽書. <旦>得書, 不肯哭, 曰:⌌璽書封小. 京師疑有變.⌏ 遣幸臣<壽西長>、<孫縱之>、<王孺>等之<長安>, 以問禮儀爲名. <王孺>見執金吾<廣(義)[意]>, 問帝崩所病, 立者誰子, 年幾歲. <廣意>言待詔<五莋宮>, 宮中讙言帝崩, 諸將軍共立太子爲帝, 年八九歲, 葬時不出臨. 歸以報王. 王曰:⌌上棄羣臣, 無語言, 蓋主>又不得見, 甚可怪也.⌏ 復遣中大夫至京師上書言:⌌竊見<孝武皇帝>躬聖道, 孝宗廟, 慈愛骨肉, 和集兆民, 德配天地, 明並日月, 威武洋溢, 遠方執寶而朝, 增郡數十, 斥地且倍, 封<泰山>, 禪<梁父>, 巡狩天下, 遠方珍物陳于太廟, 德甚休盛, 請立廟郡國.⌏ 奏報聞. 時大將軍<霍光>秉政, 襃賜<燕王>錢三千萬, 益封萬三千戶. <旦>怒曰:⌌我當爲帝, 何賜也!⌏ 遂與宗室<中山哀王>子<劉長>、<齊孝王>孫<劉澤>等結謀, 詐言以<武帝>時受詔, 得職吏事, 修武備, 備非常.
<長>於是爲<旦>命令羣臣曰:⌌寡人賴先帝休德, 獲奉北藩, 親受明詔, 職吏事, 領庫兵, 飭武備, 任重職大, 夙夜兢兢, 子大夫將何以規佐寡人? 且<燕國>雖小, <成周>之建國也, 上自<召公>, 下及<昭>、<襄>, 于今千載, 豈可謂無賢哉? 寡人束帶聽朝三十餘年, 曾無聞焉. 其者寡人之不及與? 意亦子大夫之思有所不至乎? 其咎安在? 方今寡人欲撟邪防非, 章聞揚和, 撫慰百姓, 移風易俗, 厥路何由? 子大夫其各悉心以對, 寡人將察焉.⌏
羣臣皆免冠謝. 郞中<成軫>謂<旦>曰:⌌大王失職, 獨可起而索, 不可坐而得也. 大王壹起, 國中雖女子皆奮臂隨大王.⌏ <旦>曰:⌌前<高后>時, 僞立子<弘>爲皇帝, 諸侯交手事之八年. <呂太后>崩, 大臣誅諸<呂>, 迎立<文帝>, 天下乃知非<孝惠>子也. 我親<武帝>長子, 反不得立, 上書請立廟, 又不聽. 立者疑非<劉氏>.
卽與<劉澤>謀爲姦書, 言少帝非<武帝>子, 大臣所共立, 天下宜共伐之. 使人傳行郡國, 以搖動百姓. <澤>謀歸發兵<臨淄>, 與<燕王>俱起. <旦>遂招來郡國姦人, 賦斂銅鐵作甲兵, 數閱其車騎材官卒, 建旌旗鼓車, 旄頭先敺, 郞中侍從者著貂羽, 黃金附蟬, 皆號侍中. <旦>從相、中尉以下, 勒車騎, 發民會圍, 大獵<文安縣>, 以講士馬, 須期日. 郞中<韓義>等數諫<旦>, <旦>殺<義>等凡十五人. 會<󰜃侯><劉成>知<澤>等謀, 告之<靑州>刺史<雋不疑>, <不疑>收捕<澤>以聞. 天子遣大鴻臚丞治, 連引<燕王>. 有詔弗治, 而<劉澤>等皆伏誅. 益封<󰜃侯>.
久之<旦>姊<鄂邑蓋長公主、左將軍<上官桀>父子與<霍光>爭權有隙, 皆知<旦>怨<光>, 卽私與<燕>交通. <旦>遣<孫縱之>等前後十餘輩, 多齎金寶走馬, 賂遺<蓋主>. <上官桀>及御史大夫<桑弘羊>等皆與交通, 數記疏<光>過失與<旦>, 令上書告之. <桀>欲從中下其章. <旦>聞之, 喜, 上疏曰:⌌昔<秦>據南面之位, 制一世之命, 威服四夷, 輕弱骨肉, 顯重異族, 廢道任刑, 無恩宗室. 其後<尉佗>入<南夷>, <陳涉>呼<楚澤>, 近狎作亂, 內外俱發, <趙氏>無炊火焉. <高皇帝>覽蹤迹, 觀得失, 見<秦>建本非是, 故改其路, 規土連城, 布王子孫, 是以支葉扶疏, 異姓不得間也. 今陛下承明繼成, 委任公卿, 羣臣連與成朋, 非毁宗室, 膚受之愬, 日騁於廷, 惡吏廢法立威, 主恩不及下究. 臣聞<武帝>使中郞將<蘇武>使<匈奴>, 見留二十年不降, 還亶爲典屬國. 今大將軍長史<敞>無勞, 爲搜粟都尉. 又將軍都郞羽林, 道上移蹕, 太官先置. 臣<旦>願歸符璽, 入宿衛, 察姦臣之變.⌏
是時<昭帝>年十四, 覺其有詐, 遂親信<霍光>, 而疏<上官桀>等. <桀>等因謀共殺<光>, 廢帝, 迎立<燕王>爲天子. <旦>置驛書, 往來相報, 許立<桀>爲王, 外連郡國豪桀以千數. <旦>以語相<平>, <平>曰:⌌大王前與<劉澤>結謀, 事未成而發覺者, 以<劉澤>素夸, 好侵陵也. <平>聞左將軍素輕易, 車騎將軍少而驕, 臣恐其如<劉澤>時不能成, 又恐旣成, 反大王也.⌏ <旦>曰:⌌前日一男子詣闕, 自謂故太子, <長安>中民趣鄕之, 正讙不可止, 大將軍恐, 出兵陳之, 以自備耳. 我帝長子, 天下所信, 何憂見反?⌏ 後謂羣臣:⌌<蓋主>報言, 獨患大將軍與右將軍<王莽>. 今右將軍物故, 丞相病, 幸事必成, 徵不久.⌏ 令羣臣皆裝.
是時天雨, 虹下屬宮中飮井水, (水泉)[井水]竭. 廁中豕羣出, 壞大官竈. 烏鵲鬪死. 鼠舞殿端門中. 殿上戶自閉, 不可開. 天火燒城門. 大風壞宮城樓, 折拔樹木. 流星下墯. 后姬以下皆恐. 王驚病, 使人祠<葭水>、<台水>. 王客<呂廣>等知星, 爲王言⌌當有兵圍城, 期在九月十月, <漢>當有大臣戮死者.⌏ 語具在{五行志}.
王愈憂恐, 謂<廣>等曰:⌌謀事不成, 妖祥數見, 兵氣且至, 柰何?⌏ 會<蓋主>舍人父<燕倉>知其謀, 告之, 由是發覺. 丞相賜璽書, 部中二千石逐捕<孫縱之>及左將軍<桀>等, 皆伏誅. <旦>聞之, 召相<平>曰:⌌事敗, 遂發兵乎?⌏ <平>曰:⌌左將軍已死, 百姓皆知之, 不可發也.⌏ 王憂懣, 置酒<萬載宮>, 會賓客羣臣妃妾坐飮. 王自歌曰:⌌歸空城兮, 狗不吠, 雞不鳴, 橫術何廣廣兮, 固知國中之無人!⌏ <華容夫人>起舞曰:⌌髮紛紛兮寘渠, 骨籍籍兮亡居. 母求死子兮, 妻求死夫. 裴回兩渠間兮, 君子獨安居!⌏ 坐者皆泣.
有赦令到, 王讀之, 曰:⌌嗟乎! 獨赦吏民, 不赦我.⌏ 因迎后姬諸夫人之<明光殿>, 王曰:⌌老虜曹爲事當族!⌏ 欲自殺. 左右曰:⌌黨得削國, 幸不死.⌏ 后(妃)[姬]夫人共啼泣止王. 會天子使使者賜<燕王>璽書曰*:⌌昔<高皇帝>王天下, 建立子弟以藩屛社稷. 先日諸<呂>陰謀大逆, <劉氏>不絶若髮, 賴<絳侯>等誅討賊亂, 尊立<孝文>, 以安宗廟, 非以中外有人, 表裏相應故邪? <樊>、<酈>、<曹>、<灌>, 攜劍推鋒, 從<高[皇]帝>墾菑除害, 耘鉏海內, [當此之時, 頭如蓬葆], 勤苦至矣, 然其賞不過(諸)[封]侯. 今宗室子孫會無暴衣露冠之勞, 裂地而王之, 分財而賜之, 父死子繼, 兄終弟及. 今王骨肉至親, 敵吾一體, 乃與他姓異族謀害社稷, 親其所疏, 疏其所親, 有逆悖之心, 無忠愛之義. 如使古人有知, 當何面目復(擧)[奉]齊酎見<高祖>之廟乎!⌏
<旦>得書, 以符璽屬醫工長, 謝相二千石:⌌奉事不謹, 死矣.⌏ 卽以綬自絞. 后夫人隨<旦>自殺者二十餘人. 天子加恩, 赦王太子<建>爲庶人, 賜<旦>諡曰<刺王>. <旦>立三十八年而誅, 國除.
後六年, <宣帝>卽位, 封<旦>兩子, <慶>爲<新昌侯>, <賢>爲(定安)<[安定]侯>, 又立故太子<建>, 是爲<廣陽頃王>, 二十九年薨. 子<穆王舜>嗣, 二十一年薨. 子<思王璜>嗣, 二十年薨. 子<嘉>嗣. <王莽>時, 皆廢<漢>藩王爲家人, <嘉>獨以獻符命封<扶美侯>, 賜姓<王氏>.
<廣陵厲王胥>賜策曰:⌌嗚呼! 小子<胥>, 受玆赤社, 建爾國家, 封于南土, 世世爲<漢>藩輔. 古人有言曰:『<大江>之南, <五湖>之間, 其人輕心. <揚州>保彊, <三代>要服, 不及以正.』 嗚呼! 悉爾心, 祗祗兢兢, 乃惠乃順, 毋桐好逸, 毋邇宵人, 惟法惟則! {書}云『臣不作福, 不作威』, 靡有後羞. 王其戒之!⌏
<胥>壯大, 好倡樂逸游, 力扛鼎, 空手搏熊彘猛獸. 動作無法度, 故終不得爲<漢>嗣.
<昭帝>初立, 益封<胥>萬三千戶, <元鳳>中入朝, 復益萬戶, 賜錢二千萬, 黃金二千斤, 安車駟馬寶劍. 及<宣帝>卽位, 封<胥>四子<聖>、<曾>、<寶>、<昌>皆爲列侯, 又立<胥>小子<弘>爲<高密王>. 所以襃賞甚厚.
始, <昭帝>時, <胥>見上年少無子, 有覬欲心. 而<楚>地巫鬼, <胥>迎女巫<李女須>, 使下神祝詛. <女須>泣曰:⌌<孝武帝>下我.⌏ 左右皆(服)[伏]. 言⌌吾必令<胥>爲天子.⌏ <胥>多賜<女須>錢, 使禱<巫山>. 會<昭帝>崩, <胥>曰:⌌<女須>良巫也!⌏ 殺牛塞禱. 及<昌邑王>徵, 復使巫祝詛之. 後王廢, <胥>寖信<女須>等, 數賜予錢物. <宣帝>卽位, <胥>曰:⌌太子孫何以反得立?⌏ 復令<女須>祝詛如前. 又<胥>女爲<楚王延壽>后弟婦, 數相餽遺, 通私書. 後<延壽>坐謀反誅, 辭連及<胥>. 有詔勿治, 賜<胥>黃金前後五千斤, 它器物甚衆. <胥>又聞<漢>立太子, 謂姬<南>等曰:⌌我終不得立矣.⌏ 乃止不詛. 後<胥>子<南利侯寶>坐殺人奪爵, 還歸<廣陵>, 與<胥>姬<左修>姦. 事發覺, 繫獄, 棄市. 相<勝之>奏奪王<射陂>草田以賦貧民, 奏可. <胥>復使巫祝詛如前.
<胥>宮園中棗樹生十餘莖, 莖正赤, 葉白如素. 池水變赤, 魚死. 有鼠晝立舞王后廷中. <胥>謂姬<南>等曰:⌌棗水魚鼠之怪甚可惡也.⌏ 居數月, 祝詛事發覺, 有司按驗, <胥>惶恐, 藥殺巫及宮人二十餘人以絶口. 公卿請誅<胥>, 天子遣廷尉、大鴻臚卽訊. <胥>謝曰:⌌罪死有餘, 誠皆有之. 事久遠, 請歸思念具對.⌏ <胥>旣見使者還, 置酒<顯陽殿>, 召太子<霸>及子女<董訾>、<胡生>等夜飮, 使所幸八子<郭昭君>、家人子<趙左君>等鼓瑟歌舞. 王自歌曰:⌌欲久生兮無終, 長不樂兮安窮! 奉天期兮不得須臾, 千里馬兮駐待路. 黃泉下兮幽深, 人生要死, 何爲苦心! 何用爲樂心所喜, 出入無悰爲樂亟. 蒿里召兮郭門閱, 死不得取代庸, 身自逝.⌏ 左右悉更涕泣奏酒, 至雞鳴時罷. <胥>謂太子<霸>曰:⌌上遇我厚, 今負之甚. 我死, 骸骨當暴. 幸而得葬, 薄之, 無厚也.⌏ 卽以綬自絞死. 及八子<郭昭君>等二人皆自殺. 天子加恩, 赦王諸子皆爲庶人, 賜諡曰<厲王>. 立六十四年而誅, 國除.
後七年, <元帝>復立<胥>太子<霸>, 是爲<孝王>, 十三年薨. 子<共王意>嗣, 三年薨. 子<哀王護>嗣, 十六年薨, 無子, 絶. 後六年, <成帝>復立<孝王>子<守>, 是爲<靖王>, 立二十年薨. 子<宏>嗣, <王莽>時絶.
初, <高密哀王弘本始>元年以<廣陵王胥>少子立, 九年薨. 子<頃王章>嗣, 三十三年薨. 子<懷王寬>嗣, 十一年薨. 子<愼>嗣, <王莽>時絶.
<昌邑哀王髆天漢>四年立, 十一年薨, 子<賀>嗣. 立十三年, <昭帝>崩, 無嗣, 大將軍<霍光>徵王<賀>典喪. 璽書曰:⌌制詔<昌邑王>:使行大鴻臚事少府<樂成>、宗正<德>、光祿大夫<吉>、中郞將<利漢>徵王, 乘七乘傳詣<長安>邸.⌏ 夜漏未盡一刻, 以火發書. 其日中, <賀>發, 晡時至<定陶>, 行百三十五里, 侍從者馬死相望於道. 郞中令<龔遂>諫王, 令還郞謁者五十餘人. <賀>到<濟陽>, 求長鳴雞, 道買積竹杖. 過<弘農>, 使大奴<善>以衣車載女子. 至<湖>, 使者以讓相<安樂>. <安樂>告<遂>, <遂>入問<賀>, <賀>曰:⌌無有.⌏ <遂>曰:⌌卽無有, 何愛一<善>以毁行義! 請收屬吏, 以湔洒大王.⌏ 卽捽<善>, 屬衛士長行法.
<賀>到<霸上>, 大鴻臚郊迎, 騶奉乘輿車. 王使僕<壽成>御, 郞中令<遂>參乘. 旦至<廣明東都門>, <遂>曰:⌌禮, 奔喪望見國都哭. 此<長安>東郭門也.⌏ <賀>曰:⌌我嗌痛, 不能哭.⌏ 至城門, <遂>復言, <賀>曰:⌌城門與郭門等耳.⌏ 且至<*未央宮>東闕, <遂>曰:⌌<昌邑>帳在是闕外馳道北, 未至帳所, 有南北行道, 馬足未至數步, 大王宜下車, 鄕闕西面伏, 哭盡哀止.⌏ 王曰:⌌諾.⌏ 到, 哭如儀.
王受皇帝璽綬, 襲尊號. 卽位二十七日, 行淫亂. 大將軍<光>與羣臣議, 白<孝昭皇后>, 廢<賀>歸故國, 賜湯沐邑二千戶, 故王家財物皆與<賀>. 及<哀王>女四人各賜湯沐邑千戶. 語在{霍光傳}. 國除, 爲<山陽郡>.
初<賀>在國時, 數有怪. 嘗見白犬, 高三尺, 無頭, 其頸以下似人, 而冠方山冠. 後見熊, 左右皆莫見. 又大鳥飛集宮中. 王知, 惡之, 輒以問郞中令<遂>. <遂>爲言其故, 語在{五行志}. 王卬天歎曰:⌌不祥何爲數來!⌏ <遂>叩頭曰:⌌臣不敢隱忠, 數言危亡之戒, 大王不說. 夫國之存亡, 豈在臣言哉? 願王內自揆度. 大王誦{詩}三百五篇, 人事浹, 王道備, 王之所行中{詩}一篇何等也? 大王位爲諸侯王, 行汙於庶人, 以存難, 以亡易, 宜深察之.⌏ 後又血汙王坐席, 王問<遂>. <遂>叫然號曰:⌌宮空不久, 祅祥數至. 血者, 陰憂象也. 宜畏愼自省.⌏ <賀>終不改節. 居無何, 徵. 旣卽位, 後王夢靑蠅之矢積西階東, 可五六石, 以屋版瓦覆, 發視之, 靑蠅矢也. 以問<遂>, <遂>曰:⌌陛下之{詩}不云乎? 『營營靑蠅, 至于藩;愷悌君子, 毋信讒言.』 陛下左側讒人衆多, 如是靑蠅惡矣. 宜進先帝大臣子孫親近以爲左右. 如不忍<昌邑>故人, 信用讒諛, 必有凶咎. 願詭禍爲福, 皆放逐之. 臣當先逐矣.⌏ <賀>不用其言, 卒至於廢.
大將軍<光>更尊立<武帝>曾孫, 是爲<孝宣帝>. 卽位, 心內忌<賀>, <元康>二年遣使者賜<山陽>太守<張敞>璽書曰:⌌制詔<山陽>太守:其謹備盜賊, 察往來過客. 毋下所賜書!⌏ <敞>於是條奏<賀>居處, 著其廢亡之效, 曰:⌌臣<敞地節>三年五月視事, 故<昌邑王>居故宮, 奴婢在中者百八十三人, 閉大門, 開小門, 廉吏一人爲領錢物市買, 朝內食物, 它不得出入. 督盜一人別主徼循, 察往來者. 以王家錢取卒, 迾宮淸中備盜賊. 臣<敞>數遣丞吏行察. 四年九月中, 臣<敞>入視居處狀, 故王年二十六七, 爲人靑黑色, 小目, 鼻末銳卑, 少須眉, 身體長大, 疾痿, 行步不便. 衣短衣大絝, 冠惠文冠, 佩玉環, 簪筆持牘趨謁. 臣<敞>與坐語中庭, 閱妻子奴婢. 臣<敞>欲動觀其意, 卽以惡鳥感之, 曰:『<昌邑>多梟.』故王應曰:『然. 前<賀>西至<長安>, 殊無梟. 復來, 東至<濟陽>, 乃復聞梟聲.』 臣<敞>閱至子女<持轡>, 故王跪曰:『<持轡>母, <嚴長孫>女也.』 臣<敞>故知執金吾<嚴延年>字<長孫>, 女<羅紨>, 前爲故王妻. 察故王衣服言語跪起, 淸狂不惠. 妻十六人, 子二十二人, 其十一人男, 十一人女. 昧死奏名籍及奴婢財物簿. 臣<敞>前書言:『<昌邑哀王>歌舞者<張修>等十人, 無子, 又非姬, 但良人, 無官名, 王薨當罷歸. 太傅<豹>等擅留, 以爲<哀王>園中人, 所不當得爲, 請罷歸.』 故王聞之曰:『中人守園, 疾者當勿治, 相殺傷者當勿法, 欲令亟死, 太守柰何而欲罷之?』 其天資喜由亂亡, 終不見仁義, 如此. 後丞相御史以臣<敞>書聞, 奏可. 皆以遣.⌏ 上由此知<賀>不足忌.
其明年春, 乃下詔曰:⌌蓋聞<象>有罪, <舜>封之, 骨肉之親, 析而不殊. 其封故<昌邑王賀>爲<海昏侯>, 食邑四千戶.⌏ 侍中衛尉<金安上>上書言:⌌<賀>天之所棄, 陛下至仁, 復封爲列侯. <賀>嚚頑放廢之人, 不宜得奉宗廟朝聘之禮.⌏ 奏可. <賀>就國<豫章>.
數年, <揚州>刺史<柯>奏<賀>與故太守卒史<孫萬世>交通, <萬世>問<賀>:⌌前見廢時, 何不堅守毋出宮, 斬大將軍, 而聽人奪璽綬乎?⌏ <賀>曰:⌌然. 失之.⌏ <萬世>又以<賀>且王<豫章>, 不久爲列侯. <賀>曰*:⌌且然, 非所宜言.⌏ 有司案驗, 請逮捕. 制曰:⌌削戶三千.⌏ 後薨.
<豫章>太守<廖>奏言:⌌<舜>封<象>於<有鼻>, 死不爲置後, 以爲暴亂之人不宜爲太祖. <海昏侯賀>死, 上當爲後者子<充國>;<充國>死, 復上弟<奉親>;<奉親>復死, 是天絶之也. 陛下聖仁, 於<賀>甚厚*, 雖<舜>於<象>無以加也. 宜以禮絶<賀>, 以奉天意. 願下有司議.⌏ 議皆以爲不宜爲立嗣, 國除.
<元帝>卽位, 復封<賀>子<代宗>爲<海昏侯>, 傳子至孫, 今見爲[侯].
贊曰:巫蠱之禍, 豈不哀哉! 此不唯一<江充>之辜, 亦有天時, 非人力所致焉. <建元>六年, <蚩尤>之旗見, 其長竟天. 後遂命將出征, 略取<河南>, 建置<朔方>. 其春, <戾太子>生. 自是之後, 師行三十年, 兵所誅屠夷滅死者不可勝數. 及巫蠱事起, 京師流血, 僵尸數萬, 太子子父皆敗. 故太子生長於兵, 與之終始, 何獨一嬖臣哉! <秦始皇>卽位三十九年, 內平六國, 外攘四夷, 死人如亂麻, 暴骨長城之下, 頭盧相屬於道, 不一日而無兵. 由是<山東>之難興, 四方潰而逆<秦>. <秦>將吏外畔, 賊臣內發, 亂作蕭牆, 禍成<二世>. 故曰⌌兵猶火也, 弗戢必自焚⌏, 信矣. 是以<倉頡>作書, ⌌止⌏⌌戈⌏爲⌌武⌏. 聖人以武禁暴整亂, 止息干戈, 非以爲殘而興縱之也. {易}曰:⌌天之所助者順也, 人之所助者信也;君子履信思順, 自天祐之, 吉無不利也.⌏ 故<車千秋>指明蠱情, 章太子之冤. <千秋>材知未必能過人也, 以其銷惡運, 遏亂原, 因衰激極, 道迎善氣, 傳得天人之祐助云.


漢書卷六十四上  嚴朱吾丘主父徐嚴終王賈傳第三十四上

<嚴助>, <會稽吳>人, <嚴夫子>子也, 或言族家子也. 郡擧賢良, 對策百餘人, <武帝>善<助>對, 繇是獨擢<助>爲中大夫. 後得<朱買臣>、<吾丘壽王>、<司馬相如>、<主父偃>、<徐樂>、<嚴安>、<東方朔>、<枚皐>、<膠倉>、<終軍>、<嚴葱奇>等, 並在左右. 是時征伐四夷, 開置邊郡, 軍旅數發, 內改制度, 朝廷多事, 婁擧賢良文學之士. <公孫弘>起徒步, 數年至丞相, 開東閣, 延賢人與謀議, 朝覲奏事, 因言國家便宜. 上令<助>等與大臣辯論, 中外相應以義理之文, 大臣數詘. 其尤親幸者, <東方朔>、<枚皐>、<嚴助>、<吾丘壽王>、<司馬相如>. <相如>常稱疾避事. <朔>、<皐>不根持論, 上頗俳優畜之. 唯<助>與<壽王>見任用, 而<助>最先進.
<建元>三年, <閩越>擧兵圍<東甌>, <東甌>告急於<漢>. 時<武帝>年未二十, 以問太尉<田蚡>. <蚡>以爲<越>人相攻擊, 其常事, 又數反覆, 不足煩中國往救也, 自<秦>時棄不屬. 於是<助>詰<蚡>曰:⌌特患力不能救, 德不能覆, 誠能, 何故棄之? 且<秦>擧<咸陽>而棄之, 何但<越>也! 今小國以窮困來告急, 天子不振, 尙安所愬, 又何以子萬國乎?⌏ 上曰:⌌太尉不足與計. 吾新卽位, 不欲出虎符發兵郡國.⌏乃遣<助>以節發兵<會稽>. <會稽>守欲距法, 不爲發. <助>乃斬一司馬, 諭意指, 遂發兵浮海救<東甌>. 未至, <閩越>引兵罷.
後三歲, <閩越>復興兵擊<南越>. <南越>守天子約, 不敢擅發兵, 而上書以聞. 上多其義, 大爲發興, 遣兩將軍將兵誅<閩越>. <淮南王安>上書諫曰:
陛下臨天下, 布德施惠, 緩刑罰, 薄賦斂, 哀鰥寡, 恤孤獨, 養耆老, 振匱乏, 盛德上隆, 和澤下洽, 近者親附, 遠者懷德, 天下攝然, 人安其生, 自以[沒]身不見兵革. 今聞有司擧兵將以誅<越>, 臣<安>竊爲陛下重之. <越>, 方外之地, 劗髮文身之民也. 不可以冠帶之國法度理也. 自<三代>之盛, <胡越>不與受正朔, 非彊弗能服, 威弗能制也, 以爲不居之地, 不牧之民, 不足以煩中國也. 故古者封內甸服, 封外侯服, 侯衛賓服, 蠻夷要服, 戎狄荒服, 遠近勢異也. 自<漢>初定已來七十二年, <吳越>人相攻擊者不可勝數, 然天子未嘗擧兵而入其地也.
臣聞<越>非有城郭邑里也, 處谿谷之間, 篁竹之中, 習於水鬪, 便於用舟, 地深昧而多水險, 中國之人不知其勢阻而入其地, 雖百不當其一. 得其地, 不可郡縣也;攻之, 不可暴取也. 以地圖察其山川要塞, 相去不過寸數, 而間獨數百千里, 阻險林叢弗能盡著. 視之若易, 行之甚難. 天下賴宗廟之靈, 方內大寧, 戴白之老不見兵革, 民得夫婦相守, 父子相保, 陛下之德也. <越>人名爲藩臣, 貢酎之奉, 不輸大內, 一卒之用不給上事. 自相攻擊而陛下發兵救之, 是反以中國而勞蠻夷也. 且<越>人愚戇輕薄, 負約反覆*, 其不(可)用天子之法度*, 非一日之積也. 壹不奉詔*, 擧兵誅之, 臣恐後兵革無時得息也.
間者, 數年歲比不登, 民待賣爵贅子以接衣食, 賴陛下德澤振救之, 得毋轉死溝壑. 四年不登, 五年復蝗, 民生未復. 今發兵行數千里, 資衣糧, 入<越>地, 輿轎而隃領, 拕舟而入水, 行數百千里, 夾以深林叢竹, 水道上下擊石, 林中多蝮蛇猛獸, 夏月暑時, 歐泄霍亂之病相隨屬也, 曾未施兵接刃, 死傷者必衆矣. 前時<南海王>反, 陛下先臣使將軍<間忌>將兵擊之, 以其軍降, 處之<上淦>. 後復反, 會天暑多雨, 樓船卒水居擊櫂, 未戰而疾死者過半. 親老涕泣, 孤子謕號, 破家散業, 迎尸千里之外, 裹骸骨而歸. 悲哀之氣數年不息, 長老至今以爲記. 曾未入其地而禍已至此矣.
臣聞軍旅之後必有凶年, 言民之各以其愁苦之氣薄陰陽之和, 感天地之精, 而災氣爲之生也. 陛下德配天地, 明象日月, 恩至禽獸, 澤及草木, 一人有飢寒不終其天年而死者, 爲之悽愴於心. 今方內無狗吠之警, 而使陛下甲卒死亡, 暴露中原, 霑漬山谷, 邊境之民爲之早閉晏開, 鼂不及夕, 臣<安>竊爲陛下重之.
不習南方地形者, 多以<越>爲人衆兵彊, 能難邊城. <淮南>全國之時, 多爲邊吏, 臣竊聞之, 與中國異. 限以高山, 人迹所絶, 車道不通, 天地所以隔外內也. 其入中國必下領水, 領水之山峭峻, 漂石破舟, 不可以大船載食糧下也. <越>人欲爲變, 必先田<餘干>界中, 積食糧, 乃入伐材治船. 邊城守候誠謹, <越>人有入伐材者, 輒收捕, 焚其積聚, 雖百<越>, 奈邊城何! 且<越>人緜力薄材, 不能陸戰, 又無車騎弓弩之用, 然而不可入者, 以保地險, 而中國之人不能其水土也. 臣聞<越>甲卒不下數十萬, 所以入之, 五倍乃足, 輓車奉饟者, 不在其中. 南方暑濕, 近夏癉熱, 暴露水居, 蝮蛇**학生, 疾癘多作, 兵未血刃而病死者什二三, 雖擧<越國>而虜之, 不足以償所亡.
臣聞道路言, <閩越王>弟<甲>弑而殺之, <甲>以誅死, 其民未有所屬. 陛下若欲來內, 處之中國, 使重臣臨存, 施德垂賞以招致之, 此必攜幼扶老以歸聖德. 若陛下無所用之, 則繼其絶世, 存其亡國, 建其王侯, 以爲畜<越>, 此必委質爲藩臣, 世共貢職. 陛下以方寸之印, 丈二之組, 塡撫方外, 不勞一卒, 不頓一戟, 而威德並行. 今以兵入其地, 此必震恐, 以有司爲欲屠滅之也, 必雉免逃入山林險阻. 背而去之, 則復相羣聚;留而守之, 歷歲經年, 則士卒罷**권, 食糧乏絶, 男子不得耕稼(種樹)[樹種], 婦人不得紡績織*紝, 丁壯從軍, 老弱轉餉, 居者無食, 行者無糧. 民苦兵事, 亡逃者必衆, 隨而誅之, 不可勝盡, 盜賊必起.
臣聞長老言, <秦>之時嘗使尉<屠睢>擊<越>, 又使監<祿>鑿渠通道. <越>人逃入深山林叢, 不可得攻. 留軍屯守空地, 曠日(持)[引]久, 士卒勞倦. <越>(乃)出擊之. <秦>兵大破, 乃發適戌以備之. 當此之時, 外內騷動, 百姓靡敝, 行者不還, 往者(菓)[莫]反, 皆不聊生, 亡逃相從, 羣爲盜賊, 於是<山東>之難始興. 此<老子>所謂⌌師之所處, 荊棘生之⌏者也. 兵者凶事, 一方有急, 四面皆從. 臣恐變故之生, 姦邪之作, 由此始也. {周易}曰:⌌<高宗>伐<鬼方>, 三年而克之.⌏ <鬼方>, 小蠻夷;<高宗>, <殷>之盛天子也. 以盛天子伐小蠻夷, 三年而後克, 言用兵之不可不重也.
臣聞天子之兵有征而無戰, 言莫敢(挍)[校]也. 如使<越>人蒙(死)徼幸以逆執事之顔行, 廝輿之卒有一不備而歸者, 雖得<越王>之首, 臣猶竊爲大<漢>羞之. 陛下以四海爲境, 九州爲家, 八(蔬)[藪]爲囿, <江>(海)[<漢>]爲池, 生民之屬皆爲臣妾. 人徒之衆足以奉千官之共, 租稅之收足以給乘輿之御. 玩心神明, 秉執聖道, 負黼依, 馮玉几, 南面而聽斷, 號令天下, 四海之內莫不嚮應. 陛下垂德惠以覆露之, 使元元之民安生樂業, 則澤被萬世, 傳之子孫, 施之無窮. 天下之安猶<泰山>而四維之也, 夷狄之地何足以爲一日之閒, 而煩汗馬之勞乎! {詩}云⌌王猶充塞, <徐方>旣來⌏, 言王道甚大, 而遠方懷之也. 臣聞之, 農夫勞而君子養焉, 愚者言而智者擇焉. 臣<安>幸得爲陛下守藩, 以身爲鄣蔽, 人臣之任也. 邊境有警, 愛身仔死而不畢其愚, 非忠臣也. 臣<安>竊恐將吏之以十萬之師爲一使之任也!
是時, <漢>兵遂出, [未]踰領, 適會<閩越王>弟<餘善>殺王以降. <漢>兵罷. 上嘉<淮南>之意, 美將卒之功, 乃令<嚴助>諭意風指於<南越>. <南越王>頓首曰:⌌天子乃幸興兵誅<閩越>, 死無以報!⌏卽遣太子隨<助>入侍.
<助>還, 又諭<淮南>曰:⌌皇帝問<淮南王>:使中大夫<玉>上書言事, 聞之. 朕奉先帝之休德, 夙興夜(昧)[寐], 明不能燭, 重以不德, 是以比年凶菑害衆. 夫以眇眇之身, 託于王侯之上, 內有飢寒之民, <南夷>相攘, 使邊騷然不安, 朕甚懼焉. 今王深惟重慮, 明太平以弼朕失, 稱<三代>至盛, 際天接地, 人迹所及, 咸盡賓服, 藐然甚慙嘉王之意, 靡有所終, 使中大夫<助>諭朕意, 告王<越>事.⌏
<助>諭意曰:⌌今者大王以發屯臨<越>事上書, 陛下故遣臣<助>告王其事. 王居遠, 事薄遽, 不與王同其計. 朝有闕政, 遺王之憂, 陛下甚恨之. 夫兵固凶器, 明主之所重出也, 然自<五帝三王>禁暴止亂, 非兵, 未之聞也. <漢>爲天下宗, 操殺生之柄, 以制海內之命, 危者望安, 亂者卬治. 今<閩越王>狼戾不仁, 殺其骨肉, 離其親戚, 所爲甚多不義, 又數擧兵侵陵<百越>, 幷兼鄰國, 以爲暴彊, 陰計奇策, 入燔<尋陽>樓船, 欲招<會稽>之地, 以踐<句踐>之迹. 今者, 邊又言<閩王>率兩國擊<南越>. 陛下爲萬民安危久遠之計, 使人諭告之曰:『天下安寧, 各繼世撫民, 禁毋敢相幷.』有司疑其以虎狼之心, 貪據<百越>之利, 或於逆順, 不奉明詔, 則<會稽>、<豫章>必有長患. 且天子誅而不伐, 焉有勞百姓苦士卒乎? 故遣兩將屯於境上, 震威武, 揚聲鄕. 屯曾未會, 天誘其衷, <閩王>隕命, 輒遣使者罷屯, 毋後農時. <南越王>甚嘉被惠澤, 蒙休德, 願革心易行, 身從使者入謝. 有狗馬之病, 不能勝服, 故遣太子<嬰齊>入侍;病有瘳, 願伏北闕, 望大廷, 以報盛德. <閩王>以八月擧兵於<冶南>, 士卒罷倦, 三王之衆相與攻之, 因其弱弟<餘善>以成其(謀)[誅]. 至今國空虛, 遣使者上符節, 請所立, 不敢自立, 以待天子之明詔. 此一擧, 不挫一兵之鋒, 不用一卒之死, 而<閩王>伏辜, <南越>被澤, 威震暴王, 義存危國, 此則陛下深計遠慮之所出也. 事效見前, 故使臣<助>來諭王意.⌏
於是王謝曰:⌌雖<湯>伐<桀>, <文王>伐<崇>, 誠不過此. 臣<安>妄以愚意狂言, 陛下不忍加誅, 使使者臨詔臣<安>以所不聞, 臣不勝厚幸!⌏ <助>由是與<淮南王>相結而還. 上大說.
<助>侍燕從容, 上問<助>居鄕里時, <助>對曰:⌌家貧, 爲友壻富人所辱.⌏ 上問所欲, 對願爲<會稽>太守. 於是拜爲<會稽>太守. 數年, 不聞問. 賜書曰:⌌制詔<會稽>太守:君厭<承明>之廬, 勞侍從之事, 懷故土, 出爲郡吏. <會稽>東接於海, 南近<諸越>, 北枕<大江>. 間者, 闊焉久不聞問, 具以{春秋}對, 毋以<蘇秦>從橫.⌏ <助>恐, 上書謝稱:⌌{春秋}天王出居于<鄭>, 不能事母, 故絶之. 臣事君, 猶子事父母也, 臣<助>當伏誅. 陛下不忍加誅, 願奉三年計最.⌏ 詔許, 因留侍中. 有奇異*, 輒使爲文, 及作賦頌數十篇.
後<淮南王>來朝, 厚賂遺<助>, 交私論議. 及<淮南王>反, 事與<助>相連, 上薄其罪, 欲勿誅. 廷尉<張湯>爭, 以爲<助>出入禁門, 腹心之臣, 而外與諸侯交私如此, 不誅, 後不可治. <助>竟棄市.
<朱買臣>字<翁子>, <吳>人也. 家貧, 好讀書, 不治産業, 常艾薪樵, 賣以給食, 擔束薪, 行且誦書. 其妻亦負戴相隨, 數止<買臣>毋歌嘔道中. <買臣>愈益疾歌, 妻羞之, 求去. <買臣>笑曰:⌌我年五十當富貴, 今已四十餘矣. 女苦日久, 待我富貴報女功.⌏ 妻恚怒曰:⌌如公等, 終餓死
溝中耳, 何能富貴?⌏ <買臣>不能留, 卽聽去. 其後, <買臣>獨行歌道中, 負薪墓間. 故妻與夫家俱上冢, 見<買臣>饑寒, 呼飯飮之. 後數歲, <買臣>隨上計吏爲卒, 將重車至<長安>, 詣闕上書, 書久不報. 待詔公車, 糧用乏, 上計吏卒更乞匃之. 會邑子<嚴助>貴幸, 薦<買臣>. 召見, 說{春秋}, 言{楚詞}, 帝甚說之, 拜<買臣>爲中大夫, 與<嚴助>俱侍中. 是時方築<朔方>, <公孫弘>諫, 以爲罷敝中國. 上使<買臣>難詘<弘>, 語在{弘傳}. 後<買臣>坐事免, 久之, 召待詔.
是時, <東越>數反覆, <買臣>因言:⌌故<東越王>居保<泉山>, 一人守險, 千人不得上. 今聞<東越王>更徙處南行, 去<泉山>五百里, 居大澤中. 今發兵浮海, 直指<泉山>, 陳舟列兵, 席卷南行, 可破滅也.⌏ 上拜<買臣會稽>太守. 上謂<買臣>曰:⌌富貴不歸故鄕, 如衣繡夜行, 今子何如?⌏ <買臣>頓首辭謝. 詔<買臣>到郡, 治樓船, 備糧食、水戰具, 須詔書到, 軍與俱進.
初, <買臣>免, 待詔, 常從<會稽>守邸者寄居飯食. 拜爲太守, <買臣>衣故衣, 懷其印綬, 步歸郡邸. 直上計時, <會稽>吏方相與羣飮, 不視<買臣>, <買臣>入室中, 守邸與共食, 食且飽, 少見其綬. 守邸怪之, 前引其綬, 視其印, <會稽>太守章也. 守邸驚, 出語上計掾吏. 皆醉, 大呼曰:⌌妄誕耳!⌏ 守邸曰:⌌試來視之.⌏ 其故人素輕<買臣>者入[內]視之, 還走, 疾呼曰:⌌實然!⌏ 坐中驚駭, 白守丞, 相推排陳列中庭拜謁. <買臣>徐出戶. 有頃, <長安>廐吏乘駟馬車來迎, <買臣>遂乘傳去. <會稽>聞太守且至, 發民除道, 縣吏並送迎, 車百餘乘. 入<吳>界, 見其故妻、妻夫治道. <買臣>駐車, 呼令後車載其夫妻, 到太守舍, 置園中, 給食之. 居一月, 妻自經死, <買臣>乞其夫錢, 令葬. 悉召見故人與飮食諸嘗有恩者, 皆報復焉.
居歲餘, <買臣>受詔將兵, 與橫海將軍<韓說>等俱擊破<東越>, 有功. 徵入爲主爵都尉, 列於九卿.
數年, 坐法免官, 復爲丞相長史. <張湯>爲御史大夫. 始<買臣>與<嚴助>俱侍中, 貴用事, <湯>尙爲小吏, 趨走<買臣>等前. 後<湯>以廷尉治<淮南>獄, 排陷<嚴助>, <買臣>怨<湯>. 及<買臣>爲長史, <湯>數行丞相事, 知<買臣>素貴, 故陵折之. <買臣>見<湯>, 坐牀上弗爲禮. <買臣>深怨, 常欲死之. 後遂告<湯>陰事, <湯>自殺, 上亦誅<買臣>. <買臣>子<山拊>官至郡守, 右扶風.
<吾丘壽王>字<子贛>, <趙>人也. 年少, 以善格五召待詔. 詔使從中大夫<董仲舒>受{春秋}, 高材通明. 遷侍中中郞, 坐法免. 上書謝罪, 願養馬黃門, 上不許. 後願守塞扞寇難, 復不許. 久之, 上疏願擊<匈奴>, 詔問狀, <壽王>對良善, 復召爲郞.
稍遷, 會<東郡>盜賊起, 拜爲<東郡>都尉. 上以<壽王>爲都尉, 不復置太守. 是時, 軍旅數發, 年歲不熟, 多盜賊. 詔賜<壽王>璽書曰:⌌子在朕前之時, 知略輻湊, 以爲天下少雙, 海內寡二. 及至連十餘城之守, 任四千石之重, 職事並廢, 盜賊從橫, 甚不稱在前時, 何也?⌏ <壽王>謝罪, 因言其狀.
後徵入爲光祿大夫侍中. 丞相<公孫弘>奏言⌌民不得挾弓弩. 十賊*광弩, 百吏不敢前, 盜賊不輒伏辜, 免脫者衆, 害寡而利多, 此盜賊所以蕃也. 禁民不得挾弓弩, 則盜賊執短兵, 短兵接則衆者勝. 以衆吏捕寡賊, 其勢必得. 盜賊有害無利, 則莫犯法, 刑錯之道也. 臣愚以爲禁民毋得挾弓弩便.⌏上下其議. <壽王>對曰:
臣聞古者作五兵, 非以相害, 以禁暴討邪也. 安居則以制猛獸而備非常, 有事則以設守衛而施行陣. 及至<周室>衰微, 上無明王, 諸侯力政, 彊侵弱, 衆暴寡, 海內抏敝, (是以)巧詐並生.[是以]知者陷愚, 勇者威怯, 苟以得勝爲務, 不顧義理. 故機變械飾, 所以相賊害之具不可勝數. 於是<秦>兼天下, 廢王道, 立私議, 滅{詩書}而首法令, 去仁恩而任刑戮, 墮名城, 殺豪桀, 銷甲兵, 折鋒刃. 其後, 民以耰鉏箠梃相撻擊, 犯法滋衆, 盜賊不勝, 至於赭衣塞路, 羣盜滿山, 卒以亂亡. 故聖王務敎化而省禁防, 知其不足恃也.
今陛下昭明德, 建太平, 擧俊材, 興學官, 三公有司或由窮巷, 起白屋, 裂地而封, 宇內日化, 方外鄕風, 然而盜賊猶有者, 郡國二千石之罪, 非挾弓弩之過也. {禮}曰男子生, 桑弧蓬矢以擧之, 明示有事也. <孔子>曰:⌌吾何執? 執射乎?⌏ 大射之禮, 自天子降及庶人, <三代>之道也. {詩}云⌌大侯旣抗, 弓矢斯張, 射夫旣同, 獻爾發功⌏, 言貴中也. 愚聞聖王合射以明敎矣, 未聞弓矢之爲禁也. 且所爲禁者, 爲盜賊之以攻奪也. 攻奪之罪死, 然而不止者, 大姦之於重誅固不避也. 臣恐邪人挾之而吏不能止, 良民以自備而抵法禁, 是擅賊威而奪民救也. 竊以爲無益於禁姦, 而廢先王之典, 使學者不得習行其禮, 大不便.
書奏, 上以難丞相<弘>. <弘>詘服焉.
及<汾陰>得寶鼎, <武帝>嘉之, 薦見宗廟, 臧於<甘泉宮>. 羣臣皆上壽賀曰:⌌陛下得<周>鼎.⌏<壽王>獨曰非<周>鼎. 上聞之, 召而問之, 曰:⌌今朕得<周>鼎, 羣臣皆以爲然, <壽王>獨以爲非, 何也? 有說則可, 無說則死.⌏ <壽王>對曰:⌌臣安敢無說! 臣聞<周>德始乎<后稷>, 長於<公劉>, 大於<大王>, 成於<文武>, 顯於<周公>. 德澤上昭, 天下漏泉, 無所不通. 上天報應, 鼎爲<周>出, 故名曰<周>鼎. 今<漢>自<高祖>繼<周>, 亦昭德顯行, 布恩施惠, 六合和同. 至於陛下, 恢廓祖業, 功德愈盛, 天瑞並至, 珍祥畢見. 昔<秦始皇>親出鼎於<彭城>而不能得, 天祚有德而寶鼎自出, 此天之所以與<漢>, 乃<漢>寶, 非<周>寶[也].⌏上曰:⌌善.⌏ 羣臣皆稱萬歲. 是日, 賜<壽王>黃金十斤. 後坐事誅.
<主父偃>, <齊國臨菑>人也. 學長短從橫術, 晩乃學{易}、{春秋}、百家之言. 游<齊>諸子間, 諸儒生相與排儐, 不(客)[容]於<齊>. 家貧, 假貣無所得, 北游<燕>、<趙>、<中山>, 皆莫能厚, 客甚困. 以諸侯莫足游者, <元光>元年, 乃西入關見<衛將軍>. <衛將軍>數言上, 上不省. 資用乏, 留久, 諸侯賓客多厭之, 乃上書闕下. 朝奏, 暮召入見. 所言九事, 其八事爲律令, 一事諫伐<匈奴>, 曰:
臣聞明主不惡切諫以博觀, 忠臣不避重誅以直諫, 是故事無遺策而功流萬世. 今臣不敢隱忠避死, 以效愚計, 願陛下幸赦而少察之.
{司馬法}曰:⌌國雖大, 好戰必亡;天下雖平, 忘戰必危.⌏ 天下旣平, 天子大愷, 春蒐秋獮, 諸侯春振旅, 秋治兵, 所以不忘戰也. 且怒者逆德也, 兵者凶器也, 爭者末節也. 古之人君一怒必伏尸流血, 故聖王重行之. 夫務戰勝, 窮武事, 未有不悔者也.
昔<秦皇帝>任戰勝之威, 蠶食天下, 幷呑戰國, 海內爲一, 功齊<三代>. 務勝不休, 欲攻<匈奴>, <李斯>諫曰:⌌不可. 夫<匈奴>無城郭之居, 委積之守, 遷徙鳥擧, 難得而制. 輕兵深入, 糧食必絶;運糧以行, 重不及事. 得其地, 不足以爲利;得其民, 不可調而守也. 勝必棄之, 非民父母. 靡敝中國, 甘心<匈奴>, 非完計也.⌏ <秦皇帝>不聽, 遂使<蒙恬>將兵而攻<胡>, 卻地千里, 以<河>爲境. 地固澤鹵, 不生五穀, 然後發天下丁男以守<北河>. 暴兵露師十有餘年, 死者不可勝數, 終不能踰<河>而北. 是豈人衆之不足, 兵革之不備哉? 其勢不可也. 又使天下*비芻輓粟, 起於<黃>、<腄>、<琅邪>負海之郡, 轉輸<北河>, 率三十鍾而致一石. 男子疾耕不足於糧餉, 女子紡績不足於帷幕. 百姓靡敝, 孤寡老弱不能相養, 道死者相望, 蓋天下始叛也.
及至<高皇帝>定天下, 略地於邊, 聞<匈奴>聚<代谷>之外而欲擊之. 御史<成>諫曰:⌌不可. 夫<匈奴>, 獸聚而鳥散, 從之如搏景, 今以陛下盛德攻<匈奴>, 臣竊危之.⌏ <高帝>不聽, 遂至<代谷>, 果有<平城>之圍. <高帝>悔之, 乃使<劉敬>往結和親, 然後天下亡干戈之事.
故兵法曰:⌌興師十萬, 日費千金.⌏ <秦>常積衆數十萬人, 雖有覆軍殺將, 係虜單于, 適足以結怨深讐, 不足以償天下之費. 夫<匈奴>行盜侵敺, 所以爲業, 天性固然. 上自<虞><夏殷><周>, 固不程督, 禽獸畜之, 不比爲人. 夫不上觀<虞夏殷周>之統, 而下循近世之失, 此臣之所以大恐, 百姓所疾苦也. 且夫兵久則變生, 事苦則慮易. 使邊境之民靡敝愁苦, 將吏相疑而外市, 故<尉佗>、<章邯>得成其私, 而<秦>政不行, 權分二子, 此得失之效也. 故{周書}曰:⌌安危在出令, 存亡在所用.⌏ 願陛下孰計之而加察焉.
是時, <徐樂>、<嚴安>亦俱上書言世務. 書奏, 上召見三人, 謂曰:⌌公皆安在? 何相見之晩也!⌏ 乃拜<偃>、<樂>、<安>皆爲郞中. <偃>數上疏言事, 遷謁者, 中郞, 中大夫. 歲中四遷.
<偃>說上曰:⌌古者諸侯地不過百里, 彊弱之形易制. 今諸侯或連城數十, 地方千里, 緩則驕奢易爲淫亂, 急則阻其彊而合從以逆京師. 今以法割削, 則逆節萌起, 前日<朝錯>是也. 今諸侯子弟或十數, 而適嗣代立, 餘雖骨肉, 無尺地之封, 則仁孝之道不宣. 願陛下令諸侯得推恩分子弟, 以地侯之. 彼人人喜得所願, 上以德施, 實分其國, 必稍自銷弱矣.⌏於是上從其計. 又說上曰:⌌<茂陵>初立, 天下豪桀兼幷之家, 亂衆民, 皆可徙<茂陵>, 內實京師, 外銷姦猾, 此所謂不誅而害除.⌏上又從之.
尊立<衛皇后>及發<燕王定國>陰事, <偃>有功焉. 大臣皆畏其口, 賂遺累千金. 或說<偃>曰:⌌大橫!⌏ <偃>曰:⌌臣結髮游學四十餘年, 身不得遂, 親不以爲子, 昆弟不收, 賓客棄我, 我**액日久矣. 丈夫生不五鼎食, 死則五鼎亨耳! 吾日暮, 故倒行逆施之.⌏
<偃>盛言<朔方>地肥饒, 外阻<河>, <蒙恬>築城以逐<匈奴>, 內省轉輸戌漕, 廣中國, 滅<胡>之本也. 上覽其說, 下公卿議, 皆言不便. <公孫弘>曰:⌌<秦>時嘗發三十萬衆築<北河>, 終不可就, 已而棄之.⌏ <朱買臣>難詘<弘>, 遂置<朔方>, 本<偃>計也.
<元朔>中, <偃>言<齊王>內有淫失之行, 上拜<偃>爲<齊>相. 至<齊>, 徧召昆弟賓客, 散五百金予之, 數曰:⌌始吾貧時, 昆弟不我衣食, 賓客不我內門, 今吾相<齊>, 諸君迎我或千里. 吾與諸君絶矣, 毋復入<偃>之門!⌏ 乃使人以王與姊姦事動王. 王以爲終不得脫, 恐效<燕王>論死, 乃自殺.
<偃>始爲布衣時, 嘗游<燕>、<趙>, 及其貴, 發<燕>事. <趙王>恐其爲國患, 欲上書言其陰事, 爲居中, 不敢發. 及其爲<齊>相, 出關, 卽使人上書, 告<偃>受諸侯金, 以故諸侯子多以得封者. 及<齊王>以自殺聞, 上大怒, 以爲<偃>劫其王令自殺, 乃徵下吏治. <偃>服受諸侯之金, 實不劫<齊王>令自殺. 上欲勿誅, <公孫弘>爭曰:⌌<齊王>自殺無後, 國除爲郡, 入<漢>, <偃>本首惡, 非誅<偃>無以謝天下.⌏ 乃遂族<偃>.
<偃>方貴幸時, 客以千數, 及族死, 無一人視, 獨<孔車>收葬焉. 上聞之, 以<車>爲長者.
<徐樂>, <燕(郡)無終>人也. 上書曰:
臣聞天下之患, 在於土崩, 不在瓦解, 古今一也.
何謂土崩? <秦>之末世是也. <陳涉>無千乘之尊, 尺土之地, 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後, [無]鄕曲之譽, 非有<孔>、<曾>、<墨子>之賢, <陶朱>、<猗頓>之富也. 然起窮巷, 奮棘矜, 偏袒大呼, 天下從風, 此其故何也? 由民困而主不恤, 下怨而上不知, 俗已亂而政不修, 此三者<陳涉>之所以爲資也. 此之謂土崩. 故曰天下之患在乎土崩.
何謂瓦解? <吳>、<楚>、<齊>、<趙>之兵是也. 七國謀爲大逆, 號皆稱萬乘之君, 帶甲數十萬, 威足以嚴其境內, 財足以勸其士民, 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, 而身爲禽於中原者, 此其故何也? 非權輕於匹夫而兵弱於<陳涉>也, 當是之時先帝之德未衰, 而安土樂俗之民衆, 故諸侯無竟外之助. 此之謂瓦解. 故曰天下之患不在瓦解.
由此觀之, 天下誠有土崩之勢, 雖布衣窮處之士或首難而危海內, <陳涉>是也, 況<三晉>之君或存乎? 天下雖未治也, 誠能無土崩之勢, 雖有彊國勁兵, 不得還踵而身爲禽, <吳楚>是也, 況羣臣百姓, 能爲亂乎? 此二體者, 安危之明要, 賢主之所留意而深察也.
間者, <關東>五穀數不登, 年歲未復, 民多窮困, 重之以邊境之事, 推數循理而觀之, 民宜有不安其處者矣. 不安故易動, 易動者, 土崩之勢也. 故賢主獨觀萬化之原, 明於安危之機, 修之廟堂之上, 而銷未形之患也. 其要, 期使天下無土崩之勢而已矣. 故雖有彊國勁兵, 陛下逐走獸, 射飛鳥, 弘游燕之囿*. 淫從恣之觀, 極馳騁之樂*, 自若. 金石絲竹之聲不絶於耳, 帷幄之私俳優朱儒之笑不乏於前, 而天下無宿憂. 名何必<夏>、<子>, 俗何必<成>、<康>! 雖然, 臣竊以爲陛下天然之質*, 寬仁之資, 而誠以天下爲務, 則<禹>、<湯>之名不難侔, 而<成>、<康>之俗未必不復興也. 此二體者立*. 然後處尊安之實*, 揚廣譽於當世, 親天下而服四夷, 餘恩遺德爲數世隆, 南面背依攝袂而揖王公, 此陛下之所服也. 臣聞圖王不成, 其敝足以安安則陛下何求而不得, 何威而不成, 奚征而不服哉?


漢書卷六十四下  嚴朱吾丘主父徐嚴終王賈傳第三十四下

<嚴安>者, <臨菑>人也. 以故丞相史上書, 曰:
臣聞{鄒(衍)[子]}曰:⌌政敎文質者, 所以云救也, 當時則用, 過則舍之, 有易則易(也)[之], 故守一而不變者, 未睹治之至也.⌏ 今天下人民用財侈靡, 車馬衣裘宮室皆競修飾, 調五聲使有節族, 雜五色使有文章, 重五味方丈於前, 以觀欲天下. 彼民之情, 見美則願之, 是敎民以侈也. 侈而無節, 則不可贍, 民離本而徼末矣. 末不可徒得, 故搢紳者不憚爲詐, 帶劍者夸殺人以矯奪, 而世不知媿, 故姦軌浸長. 夫佳麗珍怪固順於耳目, 故養失而泰, 樂失而淫, 禮失而采, 敎失而僞. 僞、采、淫、泰, 非所以範民之道也. 是以天下人民逐利無已, 犯法者衆. 臣願爲民制度以防其淫, 使貧富不相燿以和其心. 心旣和平, 其性恬安. 恬安不營, 則盜賊銷;盜賊銷, 則刑罰少;刑罰少, 則陰陽和, 四時正, 風雨時, 草木暢茂, 五穀蕃孰, 六畜遂字, 民不夭厲, 和之至也.
臣聞<周>有天下, 其治三百餘歲, <成康>其隆也, 刑錯四十餘年而不用. 及其衰, 亦三百餘年, 故五伯更起. 伯者, 常佐天子興利除害, 誅暴禁邪, 匡正海內, 以尊天子. 五伯旣沒, 賢聖莫續, 天子孤弱, 號令不行. 諸侯恣行, 彊陵弱, 衆暴寡. <田常>簒<齊>, 六卿分<晉>, 並爲戰國, 此民之始苦也. 於是彊國務攻, 弱國修守, 合從連衡, 馳車轂擊, 介冑生蟣蝨, 民無所告愬.
及至<秦王>, 蠶食天下, 幷呑戰國, 稱號皇帝, 一海內之政, 壞諸侯之城. 銷其兵, 鑄以爲鍾虡, 示不復用. 元元黎民得免於戰國, 逢明天子, 人人自以爲更生. 鄕使<秦>緩刑罰, 薄賦斂, 省繇役, 貴仁義, 賤權利, 上篤厚, 下佞巧, 變風易俗, 化於海內, 則世世必安矣. <秦>不行是風, 循其故俗, 爲知巧權利者進, 篤厚忠正者退, 法嚴令苛, 讇諛者衆.(曰)[日]聞其美, (章)[意]廣心逸. 欲威海外, 使<蒙恬>將兵以北攻彊<胡>, 辟地進境, 戌於<北河>, 飛芻輓粟以隨其後. 又使尉<屠睢>將樓船之士攻<越>, 使監<祿>鑿渠運糧, 深入<越>地, <越>人遁逃. 曠日持久, 糧食乏絶, <越>人擊之, <秦>兵大敗. <秦>乃使<尉佗>將卒以戌<越>. 當是時, <秦>禍北構於<胡>, 南挂於<越>, 宿兵於無用之地, 進而不得退. 行十餘年, 丁男被甲, 丁女轉輸, 苦不聊生, 自經於道樹, 死者相望. 及<秦皇帝>崩, 天下大畔. <陳勝>、<吳廣>擧<陳>, <武臣>、<張耳>擧<趙>*, <項梁>擧<吳>, <田儋>擧<齊>, <景駒>擧<郢>, <周市>擧<魏>, <韓廣>擧<燕>, 窮山通谷, 豪士並起, 不可勝載也. 然本皆非公侯之後, 非長官之吏, 無尺寸之勢, 起閭巷, 杖棘矜, 應時而動, 不謀而俱起, 不約而同會, 壤長地進, 至乎伯王, 時敎使然也. <秦>貴爲天子, 富有天下, 滅世絶祀, 窮兵之禍也. 故<周>失之弱, <秦>失之彊, 不變之患也.
今徇, <南夷>, 朝<夜郞>, 降<羌僰>, 略<薉州>, 建城邑, 深入<匈奴>, 燔其<龍城>, 議者美之. 此人臣之利, 非天下之長策也. 今中國無狗吠之警, 而外累於遠方之備, 靡敝國家, 非所以子民也. 行無窮之欲, 甘心快意, 結怨於<匈奴>, 非所以安邊也. 禍挐而不解, 兵休而復起, 近者愁苦, 遠者驚駭, 非所以持久也. 今天下鍛甲摩劍, 矯箭控弦, 轉輸軍糧, 未見休時, 此天下所共憂也. 夫兵久而變起, 事煩而慮生. 今外郡之地或幾千里, 列城數十, 形束壤制, 帶脅諸侯, 非宗室之利也. 上觀<齊晉>所以亡, 公室卑削, 六卿大盛也;下覽<秦>之所以滅, 刑嚴文刻, 欲大無窮也. 今郡守之權非特六卿之重也, 地幾千里非特閭巷之資也, 甲兵器械非特棘矜之用也, 以逢萬世之變, 則不可勝諱也.
後以<安>爲騎馬令.
<終軍>字<子雲>, <濟南>人也. 少好學, 以辯博能屬文聞於郡中. 年十八, 選爲博士弟子. 至府受遺, 太守聞其有異材, 召見<軍>, 甚奇之, 與交結. <軍>揖太守而去, 至<長安>上書言事. <武帝>異其文, 拜<軍>爲謁者給事中.
從上幸<雍>祠<五畤>, 獲白麟, 一角而五蹄. 時又得奇木, 其枝旁出, 輒復合於木上. 上異此二物, 博謀羣臣. <軍>上對曰:
臣聞{詩}頌君德, {樂}舞后功, 異經而同指, 明盛德之所隆也. <南越>竄屛葭葦, 與鳥魚羣, 正朔不及其俗. 有司臨境, 而<東甌>內附, <閩王>伏辜, <南越>賴救. 北<胡>隨畜薦居, 禽獸行, 虎狼心, 上古未能攝. 大將軍秉鉞, 單于犇幕;票騎抗旌, <昆邪>右衽. 是澤南洽而威北暢也. 若罰不阿近, 擧不遺遠, 設官竢賢, 縣賞待功, 能者進以保祿, 罷者退而勞力, 刑於宇內矣. 履衆美而不足, 懷聖明而不專, 建三宮之文質, 章厥職之所宜, 封禪之君無聞焉.
夫(人)[天]命初定, 萬事草創, 及臻六合同風, 九州共貫, 必待明聖潤色, 祖業傳於無窮. 故<周>至<成王>, 然後制定, 而休徵之應見. 陛下盛日月之光, 垂聖思於勒成, 專神明之敬, 奉燔瘞於郊宮, 獻享之精交神, 積和之氣塞明, 而異獸來獲, 宜矣. 昔<武王>中流未濟, 白魚入於王舟, 俯取以燎, 羣公咸曰⌌休哉!⌏ 今郊祀未見於神祇, 而獲獸以饋, 此天之所以示饗, 而上通之符合也. 宜因昭時令日, 改定告元, 苴(以)白茅於<江淮>, 發嘉號于<營丘>, 以應緝熙, 使著事者有紀焉.
蓋六鶂退飛, 逆也;白魚登舟, 順也. 夫明闇之徵, 上亂飛鳥, 下動淵魚, 各以類推. 今野獸幷角, 明同本也;衆支內附, 示無外也. 若此之應, 殆將有解編髮, 削左衽, 襲冠帶, 要衣裳, 而蒙化者焉. 斯拱而竢之耳!
對奏, 上甚異之, 由是改元爲<元狩>. 後數月, <越>地及<匈奴>名王有率衆來降者, 時皆以<軍>言爲中.
<元鼎>中, 博士<徐偃>使行風俗. <偃>矯制, 使<膠東>、<魯國>鼓鑄鹽鐵. 還, 奏事, 徙爲太常丞. 御史大夫<張湯>劾<偃>矯制大害, 法至死. <偃>以爲{春秋}之義, 大夫出疆, 有可以安社稷, 存萬民, 顓之可也. <湯>以致其法, 不能詘其義. 有詔下<軍>問狀, <軍>詰<偃>曰:⌌古者諸侯國異俗分, 百里不通, 時有聘會之事, 安危之勢, 呼吸成變, 故有不受辭造命顓己之宜;今天下爲一, 萬里同風, 故{春秋}『王者無外』. <偃>巡封域之中, 稱以出疆何也? 且鹽鐵, 郡有餘臧, 正二國廢, 國家不足以爲利害, 而以安社稷存萬民爲辭, 何也?⌏ 又詰<偃>:⌌<膠東>南近<琅邪>, 北接<北海>, <魯國>西枕<泰山>, 東有<東海>, 受其鹽鐵. <偃>度四郡口數田地, 率其用器食鹽, 不足以幷給二郡邪? 將勢宜有餘, 而吏不能也? 何以言之? <偃>矯制而鼓鑄者, 欲及春耕種贍民器也. 今<魯國>之鼓, 當先具其備, 至秋乃能擧火. 此言與實反者非? <偃>已前三奏, 無詔, 不惟所爲不許, 而直矯作威福, 以從民望, 干名采譽, 此明聖所必加誅也. 『枉尺直尋』, <孟子>稱其不可;今所犯罪重, 所就者小, <偃>自予必死而爲之邪? 將幸誅不加, 欲以采名也?⌏ <偃>窮詘, 服罪當死. <軍>奏⌌<偃>矯制顓行, 非奉使體, 請下御史徵<偃>卽罪.⌏ 奏可. 上善其詰, 有詔示御史大夫.
初, <軍>從<濟南>當詣博士, 步入關, 關吏予<軍>繻. <軍>問:⌌以此何爲?⌏ 吏曰:⌌爲復傳, 還當以合符.⌏ <軍>曰:⌌大丈夫西游, 終不復傳還.⌏ 棄繻而去. <軍>爲謁者, 使行郡國, 建節東出關, 關吏識之, 曰:⌌此使者乃前棄繻生也.⌏ <軍>行郡國, 所見便宜以聞. 還奏事, 上甚說.
當發使(使)<匈奴>, <軍>自請曰:⌌<軍>無橫草之功, 得列宿衛, 食祿五年. 邊境時有風塵之警, 臣宜被堅執銳, 當矢石, 啓前行. 駑下不習金革之事, 今聞將遣<匈奴>使者, 臣願盡精厲氣, 奉佐明使, 畫吉凶於單于之前. 臣年少材下, 孤於外官, 不足以亢一方之任, 竊不勝憤懣.⌏ 詔問畫吉凶之狀, 上奇<軍>對, 擢爲諫大夫.
<南越>與<漢>和親, 乃遣<軍>使<南越>, 說其王, 欲令入朝, 比內諸侯. <軍>自請:⌌願受長纓, 必羈<南越王>而致之闕下.⌏ <軍>遂往說<越王>, <越王>聽許, 請擧國內屬. 天子大說, 賜<南越>大臣印綬, 壹用<漢>法, 以新改其俗, 令使者留塡撫之. <越>相<呂嘉>不欲內屬, 發兵攻殺其王, 及<漢>使者皆死. 語在{南越傳}. <軍>死時年二十餘, 故世謂之⌌<終>童⌏.
<王襃>字<子淵>, <蜀>人也. <宣帝>時修<武帝>故事, 講論六藝羣書, 博盡奇異之好, 徵能爲{楚辭}<九江被公>, 召見誦讀, 益召高材<劉向>、<張子僑>、<華龍>、<柳襃>等待詔<金馬門>. <神爵>、<五鳳>之間, 天下殷(當)[富], 數有嘉應. 上頗作歌詩, 欲興協律之事, 丞相<魏相>奏言知音善鼓雅琴者<渤海趙定>、<梁國龔德>, 皆召見待詔. 於是<益州>刺史<王襄>欲宣風化於衆庶, 聞<王襃>有俊材, 請與相見, 使<襃>作{中和}、{樂職}、{宣布詩}, 選好事者令依{鹿鳴}之聲習而歌之. 時<氾鄕侯何武>爲僮子, 選在歌中. 久之, <武>等學<長安>, 歌太學下, 轉而上聞. <宣帝>召見<武>等觀之, 皆賜帛, 謂曰:⌌此盛德之事, 吾何足以當之!⌏
<襃>旣爲刺史作頌, 又作其傳, <益州>刺史因奏<襃>有軼材. 上乃徵<襃>. 旣至, 詔<襃>爲聖主得賢臣頌其意. <襃>對曰:
夫荷旃被毳者, 難與道純綿之麗密;羹(黎)[藜]唅糗者, 不足與論太牢之滋味. 今臣辟在<西蜀>, 生於窮巷之中, 長於蓬茨之下, 無有游觀廣覽之知, 顧有至愚極陋之累, 不足以塞厚望, 應明指. 雖然, 敢不略陳愚而抒情素!
記曰:共惟{春秋}法五始之要, 在乎審己正統而已. 夫賢者, 國家之器用也. 所任賢, 則趨舍省而功施普;器用利, 則用力少而就效衆. 故工人之用鈍器也, 勞筋苦骨, 終日矻矻. 及至巧冶鑄干將之樸, 淸水焠其鋒, <越>砥斂其咢, 水斷蛟龍, 陸剸犀革, 忽若彗氾畫塗. 如此, 則使<離婁>督繩, <公輸>削墨, 雖崇臺五增, 延袤百丈, 而不溷者, 工用相得也. 庸人之御駑馬, 亦傷吻敝策而不進於行, 匈喘膚汗, 人極馬倦. 及至駕齧*담, 驂乘旦, <王良>執靶, <韓哀>附輿, 縱馳騁騖, 忽如景靡, 過都越國, 蹶如歷塊;追奔電, 逐遺風, 周流八極, 萬里壹息. 何其遼哉? 人馬相得也. 故服絺綌之涼者, 不苦盛暑之鬱燠;襲貂狐之*煖者, 不憂至寒之悽愴. 何則? 有其具者易其備. 賢人君子, 亦聖(主)[王]之所以易海內也. 是以嘔喩受之, 開寬裕之路, 以延天下英俊也. 夫竭知附賢者, 必建仁策;索人求士者, 必樹伯迹. 昔<周公>躬吐捉之勞, 故有圉空之隆;<齊桓>設庭燎之禮, 故有匡合之功. 由此觀之, 君人者勤於求賢而逸於得人.
人臣亦然. 昔賢者之夫遭遇也, 圖事揆策則君不用其謀, 陳見悃誠則上不然其信, 進仕不得施效, 斥逐又非其愆. 是故<伊尹>勤於鼎俎, <太公>困於鼓刀, <百里>自鬻, <甯子>飯牛, 離此患也. 及其遇明君遭聖主也, 運籌合上意, 諫諍卽見聽, 進退得關其忠, 任職得行其術, 去卑辱奧渫而升本朝, 離疏釋蹻而享膏粱, 剖符錫壤而光祖考, 傳之子孫, 以資說士. 故世必有聖知之君, 而後有賢明之臣. 故虎嘯而(冽風)[風冽], 龍興而致雲, 蟋蟀俟秋唫, 蜉蝤出以陰. {易}曰:⌌飛龍在天, 利見大人.⌏ {詩}曰:⌌思皇多士, 生此王國.⌏ 故世平主聖, 俊艾將自至, 若<堯>、<舜>、<禹>、<湯>、<文>、<武>之君, 獲<稷>、<契>、<皐陶>、<伊尹>、<呂望>, 明明在朝, 穆穆列布, 聚精會神, 相得益章. 雖<伯牙>操遞鍾, <逢門子>彎烏號, 猶未足以喩其意也.
故聖主必待賢臣而弘功業, 俊士亦俟明主以顯其德. 上下俱欲, 驩然交欣, 千載壹合, 論說無疑, 翼乎如鴻毛過順風, 沛乎如巨魚縱大壑. 其得意若此, 則胡禁不止, 曷令不行? 化溢四表, 橫被無窮, 遐夷貢獻, 萬祥畢溱. 是以聖王不徧窺望而視已明, 不單頃耳而聽已聰;恩從祥風翶, 德與和氣游, 太平之責塞, 優游之望得;遵遊自然之勢, 恬淡無爲之場, 休徵自至, 壽考無疆, 雍容垂拱, 永永萬年, 何必偃卬詘信若<彭祖>, 呴噓呼吸如<僑>、<松>, 眇然絶俗離世哉! {詩}云⌌濟濟多士, <文王>以寧⌏, 蓋信乎其以寧也!
是時, 上頗好神僊, 故<襃>對及之.
上令<襃>與<張子僑>等並待詔, 數從<襃>等放獵, 所幸宮館, 輒爲歌頌, 第其高下, 以差賜帛. 議者多以爲淫靡不急, 上曰:⌌『不有博弈者乎, 爲之猶賢乎已!』 辭賦大者與古詩同義*, 小者辯麗可喜. 辟如女工有綺縠, 音樂有<鄭衛>, 今世俗猶皆以此虞說耳目, 辭賦比之, 尙有仁義風諭, 鳥獸草木多聞之觀, 賢於倡優博弈遠矣.⌏頃之, 擢<襃>爲諫大夫.
其後太子體不安, 苦忽忽善忘, 不樂. 詔使<襃>等皆之太子宮虞侍太子, 朝夕誦讀奇文及所自造作. 疾平復, 乃歸. 太子喜<襃>所爲{甘泉}及{洞簫頌}, 令後宮貴人左右皆誦讀之.
後方士言<益州>有金馬碧雞之寶, 可祭祀致也, <宣帝>使<襃>往祀焉. <襃>於道病死, 上閔惜之.
<賈捐之>字<君房>, <賈誼>之曾孫也. <元帝>初卽位, 上疏言得失, 召待詔<金馬門>.
初, <武帝>征<南越>*, <元封>元年立<儋耳>、<珠厓郡>, 皆在南方海中洲居, 廣袤可千里, 合十六縣, 戶二萬三千餘. 其民暴惡, 自以阻絶, 數犯吏禁, 吏亦酷之, 率數年壹反, 殺吏, <漢>輒發兵擊定之. 自初爲郡至<昭帝始元>元年, 二十餘年間, 凡六反叛. 至其五年, 罷<儋耳郡>幷屬<珠厓>. 至<宣帝神爵>三年, <珠厓>三縣復反. 反後七年, <甘露>元年, 九縣反, 輒發兵擊定之. <元帝初元>元年. <珠厓>又反, 發兵擊之. 諸縣更叛, 連年不定. 上與有司議大發軍, <捐之>建議, 以爲不當擊. 上使侍中駙馬都尉<樂昌侯王商>詰問<捐之>曰:⌌<珠厓>內屬爲郡久矣, 今背畔逆節, 而云不當擊, 長蠻夷之亂, 虧先帝功德, 經義何以處之?⌏ <捐之>對曰:
臣幸得遭明盛之朝, 蒙危言之策, 無忌諱之患, 敢昧死竭卷卷.
臣聞<堯舜>, 聖之盛也, <禹>入聖域而不優, 故<孔子>稱<堯>曰⌌大哉⌏, {韶}曰⌌盡善⌏, <禹>曰⌌無間⌏. 以三聖之德, 地方不過數千里, [西]被流沙, 東漸于海, 朔南曁聲敎, 迄于四海, 欲與聲敎則治之, 不欲與者不彊治也. 故君臣歌德, 含氣之物各(德)[得]其宜. <武丁>、<成王>, <殷>、<周>之大仁也, 然地東不過<江>、<黃>, 西不過<氐>、<羌>, 南不過<蠻荊>, 北不過<朔方>. 是以頌聲並作, 視聽之類咸樂其生, <越裳氏>重九譯而獻, 此非兵革之所能致. 及其衰也, 南征不還, <齊桓>捄其難, <孔子>定其文. 以至乎<秦>, 興兵遠攻, 貪外虛內, 務欲廣地, 不慮其害. 然地南不過<閩越>, 北不過<太原>, 而天下潰畔, 禍卒在於<二世>之末, {長城之歌}至今未絶.
賴聖<漢>初興, 爲百姓請命, 平定天下. 至<孝文皇帝>, 閔中國未安, 偃武行文, 則斷獄數百, 民賦四十, 丁男三年而一事. 時有獻千里馬者, 詔曰:⌌鸞旗在前, 屬車在後, 吉行日五十里, 師行[三]十里, 朕乘千里之馬, 獨先安之?⌏ 於是還馬, 與道里費, 而下詔曰:⌌朕不受獻也, 其令四方毋求來獻.⌏當此之時, 逸游之樂絶, 奇麗之賂塞, <鄭衛>之倡微矣. 夫後(官)[宮]盛色則賢者隱處, 佞人用事則諍臣杜口, 而<文帝>不行, 故諡爲<孝文>, 廟稱<太宗>. 至<孝武皇帝元狩>六年, <太倉>之粟紅腐而不可食, 都內之錢貫朽而不可(挍)[校]. 乃探<平城>之事, 錄<冒頓>以來數爲邊害, 籍兵厲馬, 因富民以攘服之. 西連諸國至于<安息>, 東過<碣石>以<玄菟>、<樂浪>爲郡, (比)[北]卻<匈奴>萬里, 更起營塞, 制<南海>以爲八郡, 則天下斷獄萬數, 民賦數百, 造鹽鐵酒榷之利以佐用度, 猶不能足. 當此之時, 寇賊並起, 軍旅數發, 父戰死於前, 子鬪傷於後, 女子乘亭鄣, 孤兒號於道, 老母寡婦飮泣巷哭, 遙設虛祭, 想魂乎萬里之外. <淮南王>盜寫虎符, 陰聘名士, <關東公孫勇>等詐爲使者, 是皆廓地泰大, 征伐不休之故也.
今天下獨有<關東>, <關東>大者獨有<齊楚>, 民衆久困, 連年流離, 離其城郭, 相枕席於道路. 人情莫親父母, 莫樂夫婦, 至嫁妻賣子, 法不能禁, 義不能止, 此社稷之憂也. 今陛下不忍悁悁之忿, 欲驅士衆擠之大海之中, 快心幽冥之地, 非所以救助飢饉, 保全元元也. {詩}云⌌蠢爾<蠻荊>, 大邦爲讎⌏, 言聖人起則後服, 中國衰則先畔, 動爲國家難, 自古而患之久矣, 何況乃復其南方萬里之蠻乎! <駱越>之人父子同川而浴, 相習以鼻飮, 與禽獸無異, 本不足郡縣置也. 顓顓獨居一海之中, 霧露氣濕, 多毒草蟲蛇水土之害, 人未見虜, 戰士自死. 又非獨<珠厓>有珠犀瑇瑁也, 棄之不足惜, 不擊不損威. 其民譬猶魚鼈, 何足貪也!
臣竊以往者<羌>軍言之, 暴師曾未一年, 兵出不踰千里, 費四十餘萬萬, 大司農錢盡, 乃以少府禁錢續之. 夫一隅爲不善, 費尙如此, 況於勞師遠攻, 亡士毋功乎! 求之往古則不合, 施之當今又不便. 臣愚以爲非冠帶之國, {禹貢}所及, {春秋}所治, 皆可且無以爲. 願遂棄<珠厓>, 專用恤<關東>爲憂.
對奏, 上以問丞相御史. 御史大夫<陳萬年>以爲當擊;丞相<于定國>以爲⌌前日興兵擊之連年, 護軍都尉、校尉及丞凡十一人, 還者二人, 卒士及轉輸死者萬人以上, 費用三萬萬餘, 尙未能盡降. 今<關東>困乏, 民難搖動, <捐之>議是.⌏ 上乃從之. 遂下詔曰:⌌<珠厓>虜殺吏民, 背畔爲逆, 今廷議者或言可擊, 或言可守, 或欲棄之, 其指各殊. 朕日夜惟思議者之言, 羞威不行, 則欲誅之;狐疑辟難, 則守屯田;通于時變, 則憂萬民. 夫萬民之饑餓, 與遠蠻之不討, 危孰大焉? 且宗廟之祭, 凶年不備, 況乎辟不嫌之辱哉! 今<關東>大困, 倉庫空虛, 無以相贍, 又以動兵, 非特勞民, 凶年隨之. 其罷<珠厓郡>. 民有慕義欲內屬, 便處之;不欲, 勿彊.⌏ <珠厓>由是罷.
<捐之>數召見, 言多納用. 時中書令<石顯>用事, <捐之>數短<顯>, 以故不得官, 後稀復見. 而<長安>令<楊興>新以材能得幸, 與<捐之>相善. <捐之>欲得召見, 謂<興>曰:⌌京兆尹缺, 使我得見, 言<君蘭>, 京兆尹可立得.⌏ <興>曰:⌌縣官嘗言<興>瘉<薛大夫>, 我易助也. <君房>下筆, 言語妙天下, 使<君房>爲尙書令, 勝<五鹿充宗>遠甚.⌏<捐之>曰:⌌令我得代<充宗>, <君蘭>爲京兆, 京兆郡國首, 尙書百官本, 天下眞大治, 士則不隔矣. <捐之>前言<平恩侯>可爲將軍, <期思侯並可爲諸曹, 皆如言;又薦謁者<滿宣>, 立爲<冀州>刺史;言中謁者不宜受事, 宦者不宜入宗廟, 立止. 相薦之信, 不當如是乎!⌏ <興>曰:⌌我復見, 言<君房>也.⌏ <捐之>復短<石顯>. <興>曰:⌌<顯>鼎貴, 上信用之. 今欲進, 弟從我計, 且與合意, 卽得入矣.⌏
<捐之>卽與<興>共爲薦<顯>奏, 曰:⌌竊見<石顯>本<山東>名族, 有禮義之家也. 持正六年, 未嘗有過, 明習於事, 敏而疾見, 出公門, 入私門. 宜賜爵關內侯, 引其兄弟以爲諸曹.⌏ 又共爲薦<興>奏, 曰:⌌竊見<長安>令<興>, 幸得以知名數召見. <興>事父母有<曾氏>之孝, 事師有<顔閔>之材*, 榮名聞於四方. 明詔擧茂材, 列侯以爲首. 爲<長安>令, 吏民敬鄕, 道路皆稱能. 觀其下筆屬文, 則<董仲舒>;進談動辭, 則<東方生>;置之爭臣, 則<汲直>;用之介冑, 則<冠軍侯>;施之治民, 則<趙廣漢>;抱公絶私, 則<尹翁歸>. <興>兼此六人而有之, 守道堅固, 執義不回, 臨大節而不可奪, 國之良臣也, 可試守京兆尹.⌏
<石顯>聞知, 白之上. 乃下<興>、<捐之>獄, 令皇后父<陽平侯禁>與<顯>共雜治, 奏⌌<興>、<捐之>懷詐僞, 以上語相風, 更相薦譽, 欲得大位, 漏泄省中語, (岡)[罔]上不道. {書}曰:『讒說殄行, 震驚朕師.』 {王制}:順非而澤, 不聽而誅.』 請論如法.⌏
<捐之>竟坐棄市. <興>減死罪一等, 髡鉗爲城旦. <成帝>時, 至部刺史.
贊曰:{詩}稱⌌<戎狄>是膺, <荊舒>是懲⌏, 久矣其爲諸夏患也. <漢>興, 征伐<胡越>, 於是爲盛. 究觀<淮南>、<捐之>、<主父>、<嚴安>之義, 深切著明, 故備論其語. 世稱<公孫弘>排<主父>, <張湯>陷<嚴助>, <石顯>譖<捐之>, 察其行迹, <主父>求欲鼎亨而得族, <嚴>、<賈>出入禁門招權利, 死皆其所也, 亦何排陷之恨哉!


漢書卷六十五  東方朔傳第三十五

<東方朔>字<曼倩>, <平原><厭次>人也. <武帝>初卽位, 徵天下擧方正賢良文學材力之士, 待以不次之位, 四方士多上書言得失, 自衒鬻者以千數, 其不足采者輒報聞罷. <朔>初來, 上書曰:⌌臣<朔>少失父母, 長養兄嫂. 年十三學書, 三冬文史足用. 十五學擊劍. 十六學{詩書}, 誦二十二萬言. 十九學<孫吳>兵法, 戰陣之具, 鉦鼓之敎, 亦誦二十二萬言. 凡臣<朔>固已誦四十四萬言. 又常服<子路>之言. 臣<朔>年二十二, 長九尺三寸, 目若懸珠, 齒若編貝, 勇若<孟賁>, 捷若<慶忌>, 廉若<鮑叔>, 信若<尾生>. 若此, 可以爲天子大臣矣. 臣<朔>昧死再拜以聞.⌏
<朔>文辭不遜, 高自稱譽, 上偉之, 令待詔公車, 奉祿薄, 未得省見.
久之, <朔>紿騶朱儒, 曰:⌌上以若曹無益於縣官, 耕田力作固不及人, 臨衆處官不能治民, 從軍擊虜不任兵事, 無益於國用, 徒索衣食, 今欲盡殺若曹.⌏朱儒大恐, 啼泣. <朔>敎曰:⌌上卽過, 叩頭請罪.⌏居有頃, 聞上過, 朱儒皆號泣頓首. 上問:⌌何爲?⌏對曰:⌌<東方朔>言上欲盡誅臣等.⌏上知<朔>多端, 召問<朔>:⌌何恐朱儒爲?⌏對曰:⌌臣<朔>生亦言, 死亦言. 朱儒長三尺餘, 奉一囊粟, 錢二百四十. 臣<朔>長九尺餘, 亦奉一囊粟, 錢二百四十. 朱儒飽欲死, 臣<朔>飢欲死. 臣言可用, 幸異其禮;不可用, 罷之, 無令但索<長安>米.⌏上大笑, 因使待詔<金馬門>, 稍得親近.
上嘗使諸數家射覆, 置守宮盂下, 射之, 皆不能中. <朔>自贊曰:⌌臣嘗受{易}, 請射之.⌏ 乃別蓍布卦而對曰:⌌臣以爲龍又無角, 謂之爲*蛇又有足, 跂跂脈脈善緣壁, 是非守宮卽蜥蜴.⌏ 上曰:⌌善.⌏ 賜帛十匹. 復使射他物, 連中, 輒賜帛.
時有幸倡<郭舍人>, 滑稽不窮, 常侍左右, 曰:⌌<朔>狂, 幸中耳, 非至數也. 臣願令<朔>復射, <朔>中之, 臣榜百, 不能中, 臣賜帛.⌏ 乃覆樹上寄生, 令<朔>射之. <朔>曰:⌌是寠藪也.⌏ <舍人>曰:⌌果知<朔>不能中也.⌏<朔>曰:⌌生肉爲膾, 乾肉爲脯;著樹爲寄生, 盆下爲寠數.⌏ 上令倡監榜<舍人>, <舍人>不勝痛, 呼謈. <朔>笑之曰:⌌咄! 口無毛, 聲謷謷, (*시)[尻]益高.⌏ <舍人>恚曰:⌌<朔>擅詆欺天子從官, 當棄市.⌏ 上問<朔>:⌌何故詆之?⌏對曰:⌌臣非敢詆之, 乃與爲隱耳.⌏ 上曰:⌌隱云何?⌏<朔>曰:⌌夫口無毛者, 狗竇也;聲謷謷者, 鳥哺鷇也;尻益高者, 鶴俛啄也.⌏ <舍人>不服, 因曰:⌌臣願復問<朔>隱語, 不知, 亦當榜.⌏卽妄爲諧語曰:⌌令壺齟, 老柏塗*, 伊優亞, 狋吽牙. 何謂也>⌏ <朔>曰:⌌令者, 命也. 壺者, 所以盛也. 齟者, 齒不正也. 老者, 人所敬也. 柏者, 鬼之廷也. 塗者, 漸洳徑也. 伊優亞者, 辭未定也. 狋吽牙者, 兩犬爭也.⌏ <舍人>所問, <朔>應聲輒對, 變詐*봉出, 莫能窮者, 左右大驚. 上以<朔>爲常侍郞, 遂得愛幸.
久之, 伏日, 詔賜從官肉. 大官丞日晏不來, <朔>獨拔劍割肉, 謂其同官曰:⌌伏日當蚤歸, 請受賜.⌏ 卽懷肉去. 大官奏之. <朔>入, 上曰:⌌昨賜肉, 不待詔, 以劍割肉而去之, 何也?⌏<朔>免冠謝. 上曰:⌌先生起自責也.⌏ <朔>再拜曰:⌌<朔>來! <朔>來! 受賜不待詔, 何無禮也! 拔劍割肉, 壹何壯也! 割之不多, 又何廉也! 歸遺<細君>, 又何仁也!⌏ 上笑曰:⌌使先生自責, 乃反自譽!⌏復賜酒一石, 肉百斤, 歸遺<細君>.
初, <建元>三年, 微行始出, 北至<池陽>, 西至<黃山>, 南獵<長楊>, 東游<宜春>. 微行常用飮酎已. 八九月中, 與侍中常侍武騎及待詔<隴西北地>良家子能騎射者期諸殿門, 故有⌌期門⌏之號自此始. 微行以夜漏下十刻乃出, 常稱<平陽侯>. 旦明, 入山下馳射鹿豕狐免, 手格熊羆, 馳騖禾稼稻秔之地. 民皆號呼罵詈, 相聚會, 自言<鄠杜>令. 令往, 欲謁<平陽侯>, 諸騎欲擊鞭之. 令大怒, 使吏呵止, 獵者數騎見留, 乃示以乘輿物, 久之乃得去. 時夜出夕還, 後齎五日糧*, 會朝<長信宮>, 上大驩樂之. 是後, <南山>下乃知微行數出也, 然尙迫於太后, 未敢遠出. 丞相御史知指, 乃使右輔都尉徼循<長楊>以東, 右內史發小民共待會所. 後乃私置更衣, 從<宣曲>以南十二所, 中休更衣, 投宿諸宮, <長楊>、<五柞>、<倍陽>、<宣曲>尤幸. 於是上以爲道遠勞苦, 又爲百姓所患, 乃使太中大夫<吾丘壽王>與待詔能用算者二人, 擧籍<阿城>以南, <盩厔>以東, <宜春>以西, 提封頃畝, 及其賈直, 欲除以爲<上林苑>, 屬之<南山>. 又詔中尉、左右內史表屬縣草田, 欲以償<鄠杜>之民. <吾丘壽王>奏事, 上大說稱善. 時<朔>在傍, 進諫曰:
臣聞謙遜靜慤, 天表之應, 應之以福;驕溢靡麗, 天表之應, 應之以異. 今陛下累郞臺, 恐其不高也;弋獵之處, 恐其不廣也. 如天不爲變, 則<三輔>之地盡可以爲苑, 何必<盩厔>、<鄠>、<杜>乎! 奢侈越制, 天爲之變, <上林>雖小, 臣尙以爲大也.
夫<南山>, 天下之阻也, 南有<江淮>, 北有<河渭>, 其地從<汧隴>以東, <商雒>以西, 厥壤肥饒. <漢>興, 去<三河>之地, 止<霸産>以西, 都<涇渭>之南, 此所謂天下陸海之地, <秦>之所以虜<西戎>兼<山東>者也. 其山出玉石, 金, 銀、銅、鐵, 豫章、檀、柘, 異類之物, 不可勝原, 此百工所取給, 萬民所卬足也. 又有秔稻梨粟桑麻竹箭之饒, 土宜薑芋, 水多䵷魚, 貧者得以人給家足, 無飢寒之憂. 故<酆鎬>之間號爲土膏, 其賈畝一金. 今規以爲苑, 絶陂池水澤之利, 而取民膏腴之地, 上乏國家之用, 下奪農桑之業, 棄成功, 就敗事, 損耗五穀, 是其不可一也. 且盛荊棘之林, 而長養糜鹿, 廣狐免之苑, 大虎狼之虛, 又壞人冢墓, 發人室廬, 令幼弱懷土而思, 耆老泣涕而悲, 是其不可二也. 斥而營之, 垣而囿之, 騎馳東西, 車騖南北, 又有深溝大渠, 夫一日之樂不足以危無隄之輿*, 是其不可三也. 故務苑囿之大, 不恤農時, 非所以彊國富人也.
夫<殷>作九市之宮而諸侯畔, <靈王>起<章華>之臺而<楚>民散, <秦>興<阿房>之殿而天下亂. 糞土愚臣, 忘生觸死, 逆盛意, 犯隆指, 罪當萬死, 不勝大願, 願陳{泰階六符}, 以觀天變, 不可不省.
是日因奏{泰階}之事, 上乃拜<朔>爲太中大夫給事中, 賜黃金百斤. 然遂起<上林苑>, 如<壽王>所奏云.
久之, <隆慮公主>子<昭平君>尙帝女<夷安公主>, <隆慮主>病困, 以金千斤錢千萬爲<昭平君>豫贖死罪, 上許之. <隆慮主>卒, <昭平君>日驕, 醉殺主傅, 獄繫內官. 以公主子, 廷尉上請請論. 左右人人爲言:⌌前又入贖, 陛下許之.⌏ 上曰:⌌吾弟老有是一子, 死以屬我.⌏於是爲之垂涕歎息, 良久曰:⌌法令者, 先帝所造也, 用弟故而誣先帝之法, 吾何面目入<高廟>乎! 又下負萬民.⌏ 乃可其奏, 哀不能自止, 左右盡悲. <朔>前上壽, 曰:⌌臣聞聖王爲政, 賞不避仇讐, 誅不擇骨肉. {書}曰:『不偏不黨, 王道蕩蕩.』 此二者, <五帝>所重, <三王>所難也. 陛下行之, 是以四海之內元元之民各得其所, 天下幸甚! 臣<朔>奉觴, 昧死再拜上萬歲壽.⌏ 上乃起, 入省中, 夕時召讓<朔>, 曰:⌌傳曰『時然後言, 人不厭其言』. 今先生上壽, 時乎?⌏ <朔>免冠頓首曰:⌌臣聞樂太甚則陽溢, 哀太甚則陰損, 陰陽變則心氣動, 心氣動則精神散, 精神散而邪氣及. 銷憂者莫若酒, 臣<朔>所以上壽者, 明陛下正而不阿, 因以止哀也. 愚不知忌諱, 當死.⌏先是, <朔>嘗醉入殿中, 小遺殿上, 劾不敬. 有詔免爲庶人, 待詔宦者署, 因此(時)[對]復爲中郞, 賜帛百匹.
初, 帝姑<館陶公主>號<竇太主>, <堂邑侯陳午>尙之. <午>死, 主寡居, 年五十餘矣, 近幸<董偃>. 始<偃>與母以賣珠爲事, <偃>年十三, 隨母出入主家. 左右言其姣好, 主召見, 曰:⌌吾爲母養之.⌏因留第中, 敎書計相馬御射, 頗讀傳記. 至年十八而冠, 出則執轡, 入則侍內. 爲人溫柔愛人, 以主故, 諸公接之, 名稱城中, 號曰<董君>. 主因推令散財交士, 令中府曰:⌌<董君>所發, 一日金滿百斤, 錢滿百萬, 帛滿千匹, 乃白之.⌏ <安陵爰叔>者, <爰盎>兄子也, 與<偃>善, 謂<偃>曰:⌌足下私侍<漢主>, 挾不測之罪, 將欲安處乎?⌏ <偃>懼曰:⌌憂之久矣, 不知所以.⌏ <爰叔>曰:⌌<顧城廟>遠無宿宮, 又有萩竹籍田, 足下何不白主獻<長門園>? 此上所欲也. 如是, 上知計出於足下也, 則安枕而臥, 長無慘怛之憂. 久之不然, 上且請之, 於足下何如?⌏ <偃>頓首曰:⌌敬奉敎.⌏ 入言之主, 主立奏書獻之. 上大說, 更名<竇太主>園爲<長門宮>. 主大喜, 使<偃>以黃金百斤爲<爰叔>壽.
<叔>因是爲<董君>畫求見上之策, 令主稱疾不朝. 上往臨疾, 問所欲, 主辭謝曰:⌌妾幸蒙陛下厚恩, 先帝遺德, 奉朝請之禮, 備臣妾之儀, 列爲公主, 賞賜邑入, 隆天重地, 死無以塞責. 一日卒有不勝酒掃之職, 先狗馬塡溝壑, 竊有所恨, 不勝大願, 願陛下時忘萬事, 養精游神, 從中掖庭回輿, 枉路臨妾山林, 得獻觴上壽, 娛樂左右. 如是而死, 何恨之有!⌏上曰:⌌主何憂? 幸得愈. 恐羣臣從官多, 大爲主費.⌏ 上還. 有頃, 主疾愈, 起謁, 上以錢千萬從主飮. 後數日, 上臨山林, 主自執宰敝膝, 道入登階就坐. 坐未定, 上曰:⌌願謁主人翁.⌏ 主乃下殿, 去簪珥, 徒跣頓首謝曰:⌌妾無狀, 負陛下, 身當伏誅. 陛下不致之法, 頓首死罪.⌏ 有詔謝. 主簪履起. 之東箱自引<董君>. <董君>綠幘傅**구, 隨主前, 伏殿下. 主乃贊:⌌<館陶公主>胞人臣<偃>昧死再拜謁.⌏ 因叩頭謝, 上爲之起. 有詔賜衣冠上. <偃>起, 走就衣冠. 主自奉食進觴. 當是時, <董君>見尊不名, 稱爲⌌主人翁⌏, 飮大驩樂. 主乃請賜將軍列侯從官金錢雜繒各有數. 於是<董君>貴寵, 天下莫不聞. 郡國狗馬蹴鞠劍客輻湊<董氏>. 常從游戲<北宮>, 馳逐<平樂>, 觀雞鞠之會, 角狗馬之足*. 上大歡樂之. 於是上爲<竇太主>置酒<宣室>, 使謁者引內<董君>.
是時, <朔>陛戟殿下, 辟戟而前曰:⌌<董偃>有斬罪三, 安得入乎?⌏上曰:⌌何謂也?⌏ <朔>曰:⌌<偃>以人臣私侍公主, 其罪一也. 敗男女之化, 而亂婚姻之禮, 傷王制, 其罪二也. 陛下富於春秋, 方積思於{六經}, 留神於王事, 馳騖於<唐虞>, 折節於<三代>, <偃>不遵經勸學, 反以靡麗爲右, 奢侈爲務, 盡狗馬之樂, 極耳目之欲, 行邪枉之道, 徑淫辟之路, 是乃國家之大賊, 人主之大*𧌒. <偃>爲淫首, 其罪三也. 昔<伯姬>燔而諸侯憚, 奈何乎陛下?⌏ 上黙然不應, 良久曰:⌌吾業以設飮, 後而自改.⌏<朔>曰:⌌不可. 夫<宣室>者, 先帝之正處也, 非法度之政不得入焉. 故淫亂之漸, 其變爲簒, 是以<豎貂>爲淫而<易牙>作患, <慶父>死而<魯國>全, <管蔡>誅而<周室>安.⌏ 上曰:⌌善.⌏ 有詔止, 更置酒<北宮>, 引<董君>從<東司馬門>. <東司馬門>更名<東交門>. 賜<朔>黃金三十斤. <董君>之寵由是日衰, 至年三十而終. 後數歲, <竇太主>卒, 與<董君>會葬於<霸陵>. 是後, 公主貴人多踰禮制, 自<董偃>始.
時天下侈靡趨末, 百姓多難農畝. 上從容問<朔>:⌌吾欲化民, 豈有道乎?⌏ <朔>對曰:⌌<堯舜禹湯文武成康>上古之事, 經歷數千載, 尙難言也, 臣不敢陳. 願近述<孝文皇帝>之時, 當世耆老皆聞見之. 貴爲天(下)[子], 富有四海, 身衣弋綈, 足履革舃, 以韋帶劍, 莞蒲爲席, 兵木無刃, 衣縕無文, 集上書囊以爲殿帷;以道德爲麗, 以仁義爲準. 於是天下望風成俗, 昭然化之. 今陛下以城中爲小, 圖起<建章>, 左<鳳闕>, 右<神明>, 號稱千門萬戶;木土衣綺繡, 狗馬被繢罽;宮人簪瑇瑁, 垂珠璣;設戲車, 敎馳逐, 飾文采, *叢珍怪;撞萬石之鐘, 擊雷霆之鼓, 作俳優, 舞<鄭>女. 上爲淫侈如此, 而欲使民獨不奢侈失農, 事之難者也. 陛下誠能用臣<朔>之計, 推甲乙之帳燔之於四通之衢, 卻走馬示不復用, 則<堯舜>之隆宜可與比治矣. {易}曰:『正其本, 萬事理;失之豪氂, 差以千里.』 願陛下留意察之.⌏
<朔>雖詼笑, 然時觀察顔色, 直言切諫, 上常用之. 自公卿在位, <朔>皆敖弄, 無所爲屈.
上以<朔>口諧辭給, 好作問之. 嘗問<朔>曰:⌌先生視朕何如主也?⌏ <朔>對曰:⌌自<唐虞>之隆, <成康>之際, 未足以諭當世. 臣伏觀陛下功德, 陳<五帝>之上, 在<三王>之右. 非若此而已, 誠得天下賢士, 公卿在位咸得其人矣. 譬若以<周邵>爲丞相, <孔丘>爲御史大夫, <太公>爲將軍, <畢公高>拾遺於後, <弁嚴子>爲衛尉, <皐陶>爲大理, <后稷>爲司農, <伊尹>爲少府, <子贛>使外國, <顔閔>爲博士, <子夏>爲太常, <益>爲右扶風, <季路>爲執金吾, <契>爲鴻臚, <龍逢>爲宗正, <伯夷>爲京兆, <管仲>爲馮翊, <魯般>爲將作, <仲山甫>爲光祿, <申伯>爲太僕, <延陵季子>爲水衡, <百里奚>爲典屬國, <柳下惠>爲大長秋, <史魚>爲司直, <蘧伯玉>爲太傅, <孔父>爲詹事. <孫叔敖>爲諸侯相, <子産>爲郡守, <王慶忌>爲期門, <夏育>爲鼎官, <羿>爲旄頭, <宋萬>爲式道候.⌏ 上乃大笑.
是時朝廷多賢材, 上復問<朔>:⌌方今<公孫丞相>、<兒大夫>、<董仲舒>、<夏侯始昌>、<司馬相如>、<吾丘壽王>、<主父偃>、<朱買臣>、<嚴助>、<汲黯>、<膠倉>、<終軍>、<嚴安>、<徐樂>、<司馬遷>之倫, 皆辯知閎達, 溢于文辭, 先生自視, 何與比哉?⌏ <朔>對曰:⌌臣觀其臿齒牙, 樹頰胲, 吐脣吻, 擢項頤, 結股*脚, 連脽尻, 遺蛇其迹, 行步偊旅, 臣<朔>雖不肖, 尙兼此數子者.⌏ <朔>之進對澹辭, 皆此類也.
<武帝>旣招英俊, 程其器能, 用之如不及. 時方外事<胡越>, 內興制度, 國家多事, 自<公孫弘>以下至<司馬遷>皆奉使方外, 或爲郡國守相至公卿, 而<朔>嘗至太中大夫, 後常爲郞, 與<枚皐>、<郭舍人>俱在左右, 詼啁而已. 久之, <朔>上書陳農戰彊國之計, 因自訟獨不得大官, 欲求試用. 其言專<商鞅>、<韓非>之語也, 指意放蕩, 頗復詼諧, 辭數萬言, 終不見用. <朔>因著論, 設客難己, 用位卑以自慰諭. 其辭曰:
客難<東方朔>曰:⌌<蘇秦>、<張儀>一當萬乘之主, 而都卿相之位, 澤及後世. 今子大夫修先王之術, 慕聖人之義, 諷誦{詩書}百家之言, 不可勝數, 著於竹帛, 脣腐齒落, 服膺而不釋, 好學樂道之效, 明白甚矣;自以智能海內無雙, 則可謂博聞辯智矣. 然悉力盡忠以事聖帝, 曠日持久, 官不過侍郞, 位不過執戟, 意者尙有遺行邪? 同胞之徒無所容居, 其故何也?⌏
<東方先生>喟然長息, 仰而應之曰:⌌是固非子之所能備也. 彼一時也, 此一時也, 豈可同哉? 夫<蘇秦>、<張儀>之時, <周室>大壞, 諸侯不朝, 力政爭權, 相禽以兵, 幷爲十二國, 未有雌雄, 得士者彊, 失士者亡, 故談說行焉. 身處尊位, 珍寶充內, 外有廩倉, 澤及後世, 子孫長享. 今則不然. 聖帝流德, 天下震懾, 諸侯賓服, 連四海之外以爲帶, 安於覆盂, 動猶運之掌, 賢不肖何以異哉? 遵天之道, 順地之理, 物無不得其所;故綏之則安, 動之則苦;尊之則爲將, 卑之則爲虜;抗之則在靑雲之上, 抑之則在深泉之下;用之則爲虎, 不用則爲鼠;雖欲盡節效情, 安知前後? 夫天地之大, 士民之衆, 竭精談說, 並進輻湊者不可勝數, 悉力募之, 困於衣食, 或失門戶. 使<蘇秦>、<張儀>與僕並生於今之世, 曾不得掌故, 安敢望常侍郞乎! 故曰時異事異.
⌌雖然, 安可以不務修身乎哉! {詩}云:『鼓鐘于宮, 聲聞于外.』 『鶴鳴于九皐, 聲聞于天.』 苟能修身, 何患不榮! <太公>體行仁義, 七十有二(延)[乃]設用於<文武>, 得信厥說, 封於<齊>, 七百歲而不絶. 此士所以日夜孶孶, 敏行而不敢怠也. 辟若䳭鴒, 飛且鳴矣. 傳曰:『天下爲人之惡寒而輟其冬, 地不爲人之惡險而輟其廣, 君子不爲小人之匈匈而易其行.』 『天有常度, 地有常形, 君子有常行;君子道其常, 小人計其功.』 {詩}云:『禮義之不愆, 何恤人之言?』 故曰:『水至淸則無魚, 人至察則無徒*. 冕而前旒, 所以蔽明:黈纊充耳, 所以塞聰.』 明有所不見, 聰有所不聞, 擧大德, 赦小過, 無求備於一人之義也. 枉而直之, 使自得之;優而柔之, 使自求之;揆而度之, 使自索之. 蓋聖人敎化如此, 欲自得之;自得之, 則敏且廣矣.
⌌今世之處士, 魁然無徒, 廓然獨居, 上觀<許由>, 下察<接輿>, 計同<范蠡>, 忠合<子胥>, 天下和平, 與義相扶, 寡耦少徒, 固其宜也. 子何疑於我哉? 若夫<燕>之用<樂毅>, <秦>之任<李斯>, <酈食其>之下<齊>, 說行如流, 曲從如環, 所欲必得, 功若丘山, 海內定, 國家安, 是遇其時也, 子又何怪之邪? 語曰『以筦窺天, 以蠡測海, 以莛撞鐘』, 豈能通其條貫, 考其文理, 發其音聲哉? 繇是觀之, 譬猶鼱鼩之襲狗, 孤豚之咋虎, 至則靡耳, 何功之有? 今以下愚而非處士, 雖欲勿困, 固不得已, 此適足以明其不知權變而終或於大道也.⌏
又設<非有先生>之論, 其辭曰:
<非有先生>仕於<吳>, 進不稱往古以厲主意, 退不能揚君美以顯其功, 黙(黙)[然]無言者三年矣. <吳王>怪而問之, 曰:⌌寡人獲先人之功, 寄於衆賢之上, 夙興夜寐, 未嘗敢怠也. 今先生率然高擧, 遠集<吳>地, 將以輔治寡人, 誠竊嘉之, 體不安席, 食不甘味, 目不視靡曼之色, 耳不聽鐘鼓之音, 虛心定志欲聞流議者三年于玆矣. 今先生進無以輔治, 退不揚主譽, 竊不爲先生取之也. 蓋懷能而不見, 是不忠也;見而不行, 主不明也. 意者寡人殆不明乎?⌏<非有先生>伏而唯唯. <吳王>曰:⌌可以談矣, 寡人將竦意而覽焉.⌏ 先生曰:⌌於戲! 可乎哉? 可乎哉? 談何容易! 夫談有悖於目拂於耳謬於心而便於身者, 或有說於目順於耳快於心而毁於行者, 非有明王聖主, 孰能聽之?⌏ <吳王>曰:⌌何爲其然也? 『中人已上可以語上也.』 先生試言, 寡人將聽焉.⌏
先生對曰:⌌昔者<關龍逢>深諫於<桀>, 而<王子比干>直言於<紂>, 此二臣者, 皆極慮盡忠, 閔王澤不下流, 而萬民騷動, 故直言其失, 切諫其邪者, 將以爲君之榮, 除主之禍也. 今則不然, 反以爲誹謗君之行, 無人臣之禮, 果紛然傷於身, 蒙不辜之名, 戮及先人, 爲天下笑, 故曰談何容易! 是以輔弼之臣瓦解, 而邪諂之人並進, [遂]及<蜚廉>、<惡來(輩)[革]>等. 二人皆詐僞, 巧言利口以進其身, 陰奉琱瑑刻鏤之好以納其心. 務快耳目之欲, 以苟容爲度. 遂往不戒, 身沒被戮, 宗廟崩阤, 國家爲虛, 放戮聖賢, 親近讒夫. {詩}不云乎? 『讒人罔極, 交亂四國』, 此之謂也. 故卑身賤體, 說色微辭, 愉愉咰咰, 終無益於主上之治, 則志士仁人不忍爲也. 將儼然作矜嚴之色, 深言直諫, 上以拂主之邪, 下以損百姓之害, 則忤於邪主之心, 歷於衰世之法. 故養壽命之士莫肯進也, 遂居(家)[深]山之間, 積土爲室, 編蓬爲戶, 彈琴其中, 以*詠先王之風, 亦可以樂而忘死矣. 是以<伯夷叔齊>避<周>, 餓于<首陽>之下, 後世稱其仁. 如是, 邪主之行固足畏也, 故曰談何容易!⌏
於是<吳王>懼然易容, 捐薦去几, 危坐而聽. 先生曰:⌌<接輿>避世, <箕子>被髮陽狂, 此二人者, 皆避濁世以全其身者也. 使遇明王聖主, 得淸燕之閒, 寬和之色, 發憤畢誠, 圖畫安危, 揆度得失, 上以安主體, 下以便萬民, 則<五帝三王>之道可幾而見也. 故<伊尹>蒙恥辱負鼎俎和五味以于<湯>, <太公>釣於<渭>之陽以見<文王>. 心合意同, 謀無不成, 計無不從, 誠得其君也. 深念遠慮, 引義以正其身, 推恩以廣其下, 本仁祖義, 襃有德, 祿賢能, 誅惡亂, 總遠方, 一統類, 美風俗, 此帝王所由昌也. 上不變天性, 下不奪人倫, 則天地和洽, 遠方懷之, 故號聖王. 臣子之職旣加矣, 於是裂地定封, 爵爲公侯, 傳國子孫, 名顯後世, 民到于今稱之, 以遇<湯>與<文王>也. <太公>、<伊尹>以如此, <龍逢>、<比干>獨如彼, 豈不哀哉! 故曰談何容易!⌏
於是<吳王>穆然, 俛而深惟, 仰而泣下交頤, 曰:⌌嗟乎! 余國之不亡也, 緜緜連連, 殆哉, 世[之]不絶也!⌏ 於是正明堂之朝, 齊君[臣]之位, 擧賢材, 布德惠, 施仁義, 賞有功;躬節儉, 減後宮之費, 損車馬之用;放<鄭>聲, 遠佞人, 省庖廚, 去侈靡;卑宮館, 壞苑囿, 塡池塹, 以予貧民無産業者;開內藏, 振貧窮, 存耆老, 卹孤獨;薄賦斂, 省刑辟. 行此三年, 海內晏然, 天下大洽, 陰陽和調, 萬物咸得其宜;國無災害之變, 民無飢寒之色, 家給人足, 畜積有餘, 囹圄空虛;鳳凰來集, 麒麟在郊, 甘露旣降, 朱草萌牙;遠方異俗之人鄕風慕義, 各奉其職而來朝賀. 故治亂之道, 存亡之端, 若此易見, 而君人者莫肯爲也, 臣愚竊以爲過. 故{詩}云:⌌王國克生, 惟<周>之楨, 濟濟多士, <文王>以寧.⌏ 此之謂也.
<朔>之文辭, 此二篇最善. 其餘有{封泰山}, {責和氏璧}及{皇太子生禖}, {屛風}, {殿上柏柱}, {平樂觀賦獵}, 八言、七言上下, {從公孫弘借車}, 凡<[劉]向>所錄<朔>書具是矣. 世所傳他事皆非也.
贊曰:<劉向>言少時數問長老賢人通於事及<朔>時者, 皆曰<朔>口諧倡辯, 不能持論, 喜爲庸人誦說, 故令後世多傳聞者. 而<楊雄>亦以爲<朔>言不純師, 行不純德, 其流風遺書蔑如也. 然<朔>名過實者, 以其詼達多端, 不名一行, 應諧似優, 不窮似智, 正諫似直, 穢德似隱. 非<夷齊>而是<柳下惠>, 戒其子以上容:⌌<首陽>爲拙, 柱下爲工;飽食安步, 以仕易農;依隱玩世, 詭時不逢⌏. 其滑稽之雄乎! <朔>之詼諧, 逢占射覆, 其事浮淺, 行於衆庶, 童兒牧豎莫不眩燿. 而後世好事者因取奇言怪語附著之<朔>, 故詳錄焉.


漢書卷六十六  公孫劉田王楊蔡陳鄭傳第三十六

<公孫賀>字<子叔>, <北地義渠>人也. <賀>祖父<昆邪>, <景帝>時爲<隴西>守, 以將軍擊<吳楚>有功, 封<平曲侯>, 著書十餘篇.
<賀>少爲騎士, 從軍數有功. 自<武帝>爲太子時, <賀>爲舍人, 及<武帝>卽位, 遷至太僕. <賀>夫人<君孺>, <衛皇后>姊也, <賀>由是有寵. <元光>中爲輕車將軍, 軍<馬邑>. 後四歲, 出<雲中>. 後五歲, 以車騎將軍從大將軍<靑>出, 有功, 封<南窌侯>. 後再以在將軍出<定襄>, 無功, 坐酎金, 失侯. 復以浮沮將軍出<五原>二千餘里, 無功. 後八歲, 遂代<石慶>爲丞相. 封<葛繹侯>. 時朝廷多事, 督責大臣. 自<公孫弘>後, 丞相<李蔡>、<嚴靑翟>、<趙周>三人比坐事死. <石慶>雖以謹得終, 然數被譴. 初<賀>引拜爲丞相, 不受印綬, 頓首涕泣, 曰:⌌臣本邊鄙, 以鞍馬騎射爲官, 材誠不任宰相.⌏上與左右見<賀>悲哀, 感動下泣, 曰:⌌扶起丞相.⌏<賀>不肯起, 上乃起去, <賀>不得已拜. 出, 左右問其故, <賀>曰:⌌主上賢明, 臣不足以稱, 恐負重責, 從是殆矣.⌏
<賀>子<敬聲>, 代<賀>爲太僕, 父子並居公卿位. <敬聲>以皇后姊子, 驕奢不奉法, <征和>中擅用北軍錢千九百萬, 發覺, 下獄. 是時詔捕<陽陵朱安世>不能得, 上求之急, <賀>自請逐捕<安世>以贖<敬聲>罪. 上許之. 後果得<安世>. <安世>者, 京師大俠也, 聞<賀>欲以贖子, 笑曰:⌌丞相禍及宗矣. <南山>之竹不足受我辭, <斜谷>之木不足爲我械.⌏ <安世>遂從獄中上書, 告<敬聲>與<陽石公主>私通, 及使人巫祭祠詛上, 且上<甘泉>當馳道埋偶人, 祝詛有惡言. 下有司案驗<賀>, 窮治所犯, 遂父子死獄中, 家族.
無蠱之禍起自朱安世, 成於江充遂及公主皇后太子皆敗, 語在江充戾園傳. <劉屈氂>, <武帝>庶兄<中山靖王>子也, 不知其始所以進.
<征和>二年春, 制詔御史:⌌故丞相<賀>倚舊故乘高勢而爲邪, 興美田以利子弟賓客, 不顧元元, 無益邊穀, 貨賂上流, 朕忍之久矣. 終不自革, 乃以邊爲援, 使內郡自省作車, 又令耕者自轉, 以困農煩擾畜者, 重馬傷秏, 武備衰減;下吏妄賦, 百姓流亡;又詐爲詔書, 以姦傳<朱安世>. 獄已正於理. 其以<涿郡>太守<屈氂>爲左丞相, 分丞相長史爲兩府, 以待天下遠方之選. 夫親親任賢, <周唐>之道也. 以<澎>戶二千二百封左丞相爲<澎侯>.⌏
其秋, <戾太子>爲<江充>所譖, 殺<充>, 發兵入丞相府, <屈氂>挺身逃, 亡其印綬. 是時上避暑在<甘泉宮>, 丞相長史乘疾置以聞. 上問⌌丞相何爲?⌏ 對曰:⌌丞相祕之, 未敢發兵.⌏ 上怒曰:⌌事籍籍如此, 何謂祕也? 丞相無<周公>之風矣. <周公>不誅<管蔡>乎?⌏ 乃賜丞相璽書曰:⌌捕斬反者, 自有賞罰. 以牛車爲櫓, 毋接短兵, 多殺傷士衆. 堅閉城門, 毋令反者得出.⌏
太子旣誅<充>發兵, 宣言帝在<甘泉>病困, 疑有變, 姦臣欲作亂. 上於是從<甘泉>來, 幸城西<建章宮>, 詔發<三輔>近縣兵, 部中二千石以賀, 丞相兼將. 太子亦遣使者撟制赦<長安>中都官囚徒, 發武庫兵, 命少傅<石德>及賓客<張光>等分將, 使<長安>囚<如侯>持節發<長水>及<宣曲胡>騎, 皆以裝會. 侍郞<莽通>使<長安>, 因追捕<如侯>, 告<胡>人曰:⌌節有詐, 勿聽也.⌏ 遂斬<如侯>, 引騎入<長安>, 又發輯濯士, 以予大鴻臚<商丘成>. 初, <漢>節純赤, 以太子持赤節, 故更爲黃旄加上以相別. 太子召監北軍使者<任安>發北軍兵, <安>受節已閉軍門, 不肯應太子. 太子引兵去, 敺四市人凡數萬衆. 至<長樂>西闕下, 逢丞相軍, 合戰五日, 死者數萬人, 血流入溝中. 丞相附兵浸多, 太子軍敗, 南犇<覆盎城門>, 得出. 會夜司直<田仁>部閉城門, 坐令太子得出, 丞相欲斬<仁>. 御史大夫<暴勝之>謂丞相曰:⌌司直, 吏二千石, 當先請, 柰何擅斬之.⌏丞相釋<仁>. 上聞而大怒, 下吏責問御史大夫曰:⌌司直縱反者, 丞相斬之, 法也, 大夫何以擅止之?⌏ <勝之>皇恐, 自殺. 及北軍使者<任安>, 坐受太子節, 懷二心, 司直<田仁>縱太子, 皆要斬. 上曰:⌌侍郞<莽通>獲反將<如侯>, <長安>男子<景建>從<通>獲少傅<石德>, 可謂元功矣. 大鴻臚<商丘成>力戰獲反將<張光>. 其封<通>爲<重合侯>, <建>爲<德侯>, <成>爲<秺侯>.⌏ 諸太子賓客, 嘗出入宮門, 皆坐誅. 其隨太子發兵, 以反法族. 吏士劫略者, 皆徙<敦煌郡>. 以太子在外*, 始置屯兵<長安>諸城門. 後二十餘日, 太子得於<湖>. 語在{太子傳}.
其明年, 貳師將軍<李廣利>將兵出擊<匈奴>, 丞相爲祖道, 送至<渭橋>, 與<廣利>辭決. <廣利>曰:⌌願君侯早請<昌邑王>爲太子. 如立爲帝, 君侯長何憂乎?⌏ <屈氂>許諾. <昌邑王>者, 貳師將軍女弟<李夫人>子也. 貳師女爲<屈氂>子妻, 故共欲立焉. 是時治巫蠱獄急, 內者令<郭穰>告丞相夫人以丞相數有譴, 使巫祠社, 祝詛主上, 有惡言, 及與貳師共禱祠, 欲令<昌邑王>爲帝. 有司奏請案驗, 罪至大逆不道. 有詔載<屈氂>廚車以徇, 要斬東市, 妻子梟首<華陽街>. 貳師將軍妻子亦收. 貳師聞之, 降<匈奴>, 宗族遂滅.
<車千秋>, 本姓<田氏>, 其先<齊>諸<田>徙<長陵>. <千秋>爲<高寑>郞. 會<衛太子>爲<江充>所譖敗, 久之, <千秋>上急變訟太子冤, 曰:⌌子弄父兵, 罪當笞;天子之子過誤殺人, 當何罪哉! 臣嘗夢見一白頭翁敎臣言.⌏ 是時, 上頗知太子惶恐無他意, 乃大感寤, 召見<千秋>. 至前, <千秋>長八尺餘, 體貌甚麗, <武帝>見而說之, 謂曰:⌌父子之間, 人所難言也, 公獨明其不然. 此<高廟>神靈使公敎我, 公當遂爲吾輔佐.⌏立拜<千秋>爲大鴻臚. 數月, 遂代<劉屈氂>爲丞相, 封<富民侯>. <千秋>無他材能術學, 又無伐閱功勞, 特以一言寤意, 旬月取宰相封侯, 世未嘗有也. 後<漢>使者至<匈奴>, 單于問曰:⌌聞<漢>新拜丞相, 何用得之?⌏ 使者曰:⌌以上書言事故.⌏ 單于曰:⌌苟如是, <漢>置丞相, 非用賢也, 妄一男子上書卽得之矣.⌏ 使者還, 道單于語. <武帝>以爲辱命, 欲下之吏. 良久, 乃貰之.
然<千秋>爲人敦厚有智, 居位自稱, 踰於前後數公. 初, <千秋>始視事, 見上連年治太子獄, 誅罰尤多, 羣下恐懼, 思欲寬廣上意, 尉安衆庶. 乃與御史、中二千石共上壽頌德美, 勸上施恩惠, 緩刑罰, 玩聽音樂, 養志和神, 爲天下自虞樂. 上報曰:⌌朕之不德, 自左丞相與貳師陰謀逆亂, 巫蠱之禍流及士大夫. 朕日一食者累月, 乃何樂之聽? 痛士大夫常在心, 旣事不咎. 雖然, 巫蠱始發, 詔丞相、御史督二千石求捕, 廷尉治, 未聞九卿廷尉有所鞫也. 曩者, <江充>先治<甘泉宮>人, 轉至<未央椒房>, 以及<敬聲>之疇、<李禹>之屬謀入<匈奴>, 有司無所發, 今丞相親掘<蘭臺>蠱驗, 所明知也. 至今餘巫頗脫不止, 陰賊侵身, 遠近爲蠱, 朕媿之甚, 何壽之有? 敬不擧君之觴! 謹謝丞相、二千石各就館. 書曰:『毋偏毋黨, 王道蕩蕩.』 毋有復言.⌏
後歲餘, <武帝>疾, 立皇子<鉤弋夫人>男爲太子, 拜大將軍<霍光>、車騎將軍<金日磾>、御史大夫<桑弘羊>及丞相<千秋>, 並受遺詔, 輔道少主. <武帝>崩, <昭帝>初卽位, 未任聽政, 政事壹決大將軍<光>. <千秋>居丞相位, 謹厚有重德. 每公卿朝會, <光>謂<千秋>曰:⌌始與君侯俱受先帝遺詔. 今<光>治內, 君侯治外, 宜有以敎督, 使<光>毋負天下.⌏ <千秋>曰:⌌唯將軍留意, 卽天下幸甚.⌏ 終不肯有所言. <光>以此重之. 每有吉祥嘉應, 數襃賞丞相. 訖<昭帝>世, 國家少事, 百姓稍益充實. <始元>六年, 詔郡國擧賢良文學士, 問以民所疾苦, 於是鹽鐵之議起焉.
<千秋>爲相十二年, 薨, 諡曰<定侯>. 初, <千秋>年老, 上優之, 朝見, 得乘小車入宮殿中, 故因號曰⌌車丞相⌏. 子<順>嗣侯, 官至<雲中>太守, <宣帝>時以虎牙將軍擊<匈奴>, 坐盜增鹵獲自殺, 國除.
<桑弘羊>爲御史大夫八年, 自以爲國家興榷筦之利, 伐其功, 欲爲子弟得官, 怨望<霍光>, 與<上官桀>等謀反, 遂誅滅.
<王訢>, <濟南>人也. 以郡縣吏積功, 稍遷爲<被陽>令. <武帝>末, 軍旅數發, 郡國盜賊羣起, 繡衣御史<暴勝之>使持斧逐捕盜賊, 以軍興從事, 誅二千石以下. <勝之>過<被陽>, 欲斬<訢>, <訢>已解衣伏質, 仰言曰:⌌使君顓殺生之柄, 威震郡國, 今復斬一<訢>, 不足以增威, 不如時有所寬*, 以明恩貸, 令盡死力.⌏ <勝之>壯其言, 貰不誅, 因與<訢>相結厚.
<勝之>使還, 薦<訢>, 徵爲右輔都尉, 守右扶風. 上數出幸<安定>、<北地>, 過<扶風>, 宮館馳道脩治, 供張辦. <武帝>嘉之, 駐車, 拜<訢>爲眞, 視事十餘年. <昭帝>時爲御史大夫, 代<車千秋>爲丞相, 封<宜春侯>. 明年薨, 諡曰<敬侯>.
子<譚>嗣, 以列侯與謀廢<昌邑王>立<宣帝>, 益封三百戶. 薨, 子<咸>嗣. <王莽>妻卽<咸>女, <莽>簒位, <宜春氏>以外戚寵. 自<訢>傳國至玄孫, <莽>敗, 乃絶.
<楊敞>, <華陰>人也. 給事大將軍莫府, 爲軍司馬, <霍光>愛厚之, 稍遷至大司農. <元鳳>中, 稻田使者<燕蒼>知<上官桀>等反謀, 以告<敞>. <敞>素謹畏事, 不敢言, 乃移病臥. 以告諫大夫<杜延年>, <延年>以聞. <蒼>、<延年>皆封, <敞>以九卿不輒言, 故不得侯. 後遷御史大夫, 代<王訢>爲丞相, 封<安平侯>.
明年, <昭帝>崩. <昌邑王>徵卽位, 淫亂, 大將軍<光>與車騎將軍<張安世>謀欲廢王更立. 議旣定, 使大司農<田延年>報<敞>. <敞>驚懼, 不知所言, 汗出洽背, 徒唯唯而已. <延年>起至更衣, <敞>夫人遽從東箱謂<敞>曰:⌌此國大事, 今大將軍議已定, 使九卿來報君侯. 君侯不疾應, 與大將軍同心, 猶與無決, 先事誅矣.⌏ <延年>從更衣還, <敞>、夫人與<延年>參語許諾, 請奉大將軍敎令, 遂共廢<昌邑王>, 立<宣帝>. <宣帝>卽位月餘, <敞>薨, 諡曰<敬侯>. 子<忠>嗣, 以<敞>居位定策安宗廟, 益封三千五百戶.
<忠>弟<惲>, 字<子幼>, 以<忠>任爲郞, 補常侍騎. <惲>母, <司馬遷>女也. <惲>始讀外祖{太史公記}, 頗爲{春秋}. 以材能稱. 好交英俊諸儒, 名顯朝廷, 擢爲左曹. <霍氏>謀反, <惲>先聞知, 因侍中<金安上>以聞, 召見言狀. <霍氏>伏誅, <惲>等五人皆封, <惲>爲<平通侯>, 遷中郞將.
郞官故事, 令郞出錢市財用, 給文書, 乃得出, 名曰⌌山郞⌏. 移病盡一日, 輒償一沐*, 或至歲餘不得沐. 其豪富郞, 日出游戲, 或行錢得善部. 貨賂流行, 傳相放效. <惲>爲中郞將, 罷山郞, 移長度大司農, 以給財用. 其疾病休謁洗沐, 皆以法令從事. 郞、謁者有罪過, 輒奏免, 薦擧其高弟有行能者, 至郡守九卿. 郞官化之, 莫不自厲, 絶請謁貨賂之端, 令行禁止, 宮殿之內翕然同聲. 由是擢爲諸吏光祿勳, 親近用事.
初, <惲>受父財五百萬, 及身封侯, 皆以分宗族. 後母無子, 財亦數百萬, 死皆予<惲>, <惲>盡復分後母昆弟. 再受訾千餘萬, 皆以分施. 其輕財好義如此.
<惲>居殿中, 廉絜無私, 郞官稱公平. 然<惲>伐其行治, 又性刻害, 好發人陰伏, 同位有忤己者, 必欲害之, 以其能高人. 由是多怨於朝廷, 與太僕<戴長樂>相失, 卒以是敗.
<長樂>者, <宣帝>在民間時與相知, 及卽位, 拔擢親近. <長樂>嘗使行事(隸)[肄]宗廟, 還謂掾史曰:⌌我親面見受詔, 副帝(隸)[肄], <秺侯>御.⌏ 人有上書告<長樂>非所宜言, 事下廷尉. <長樂>疑<惲>敎人告之, 亦上書告<惲>罪:⌌<高昌侯>車犇入<北掖門>, <惲>語<富平侯張延壽>曰:『聞前曾有犇車抵殿門, 門關折, 馬死, 而<昭帝>崩. 今復如此, 天時, 非人力也.』 左馮翊<韓延壽>有罪下獄, <惲>上書訟<延壽>. 郞中<丘常>謂<惲>曰:『聞君侯訟<韓馮翊>, 當得活乎?』<惲>曰:『事何容易! 脛脛者未必全也. 我不能自保, 眞人所謂鼠不容穴銜窶數者也.』 又中書謁者令<宣>持單于使者語, 視諸將軍、中朝二千石. <惲>曰:『<冒頓單于>得<漢>美食好物, 謂之殠惡, 單于不來明甚.』 <惲>上觀西閣上*畫人, 指<桀紂>畫謂<樂昌侯王武>曰:『天子過此, 一二問其過, 可以得師矣.』 畫人有<堯舜禹湯>, 不稱而擧<桀紂>. <惲>聞<匈奴>降者道單于見殺, <惲>曰:『得不肖君, 大臣爲畫善計不用, 自令身無處所. 若<秦>時但任小臣, 誅殺忠良, 竟以滅亡;令親任大臣, 卽至今耳. 古與今如一丘之貉.』 <惲>妄引亡國以誹謗當世, 無人臣禮. 又語<長樂>曰:『正月以來, 天陰不雨, 此{春秋}所記, <夏侯君>所言. 行必不至<河東>矣.』 以主上爲戲語, 尤悖逆絶理.
⌌事下廷尉. 廷尉<定國>考問, 左驗明白, 奏<惲>不服罪, 而召戶將<尊>, 欲令戒飭<富平侯延壽>, 曰『太僕定有死罪數事, 朝暮人也. <惲>幸與<富平侯>婚姻, 今獨三人坐語. 侯言⌌時不聞<惲>語⌏, 自與太僕相觸也』. <尊>曰:『不可』. <惲>怒, 持大刀, 曰:『蒙<富平侯>力, 得族罪! 毋泄<惲>語, 令太僕聞之亂餘事.』 <惲>幸得列九卿諸吏, 宿衛近臣, 上所信任, 與聞政事, 不竭忠愛, 盡臣子義, 而妄怨望, 稱引爲訞惡言, 大逆不道, 請逮捕治.⌏ 上不忍加誅, 有詔皆免<惲>、<長樂>爲庶人.
<惲>旣失爵位, 家居治産業, 起室宅, 以財自娛. 歲餘, 其友人<安定>太守<西河孫會宗>, 知略士也, 與<惲>書諫戒之, 爲言大臣廢退, 當闔門惶懼, 爲可憐之意, 不當治産業, 通賓客有稱(擧)[譽]. <惲>宰相子, 少顯朝廷, 一朝[以]晻昧語言見廢, 內懷不服, 報<會宗>書曰:
<惲>材朽行穢, 文質無所底, 幸賴先人餘業得備宿衛, 遭遇時變以獲爵位, 終非其任, 卒與禍會. 足下哀其愚, 蒙賜書, 敎督以所不及, 殷勤甚厚, 然竊恨足下不深惟其終始, 而猥隨俗之毁譽也. 言鄙陋之愚心, 若逆指而文過, 黙而息乎, 恐違<孔氏>⌌各言爾志⌏之義, 故敢略陳其愚, 唯君子察焉!
<惲>家方隆盛時, 乘朱輪者十人. 位在列卿, 爵爲通侯, 總領從官, 與聞政事, 曾不能以此時有所建明*. 以宣德化, 又不能與羣僚同心幷力, 陪輔朝廷之遺忘, 已負竊位素餐之責久矣. 懷祿貪勢, 不能自退, 遭遇變故, 橫被口語, 身幽北闕, 妻子滿獄*, 當此之時, 自以夷滅不足以塞責, 豈意得全首領, 復奉先人之丘墓乎? 伏惟聖主之恩, 不可勝量. 君子游道, 樂以忘憂;小人全軀, 說以忘罪. 竊自思念, 過已大矣, 行已虧矣, 長爲農夫以沒世矣. 是故身率妻子, 戮力耕桑, 灌園治産, 以給公上, 不意當復用此爲譏議也.
夫人情所不能止者, 聖人弗禁, 故君父至尊親, 送其終也, 有時而旣. 臣之得罪, 已三年矣. 田家作苦, 歲時伏臘, 亨羊炰羔, 斗酒自勞. 家本<秦>也, 能爲<秦>聲. 婦, <趙>女也, 雅善鼓瑟. 奴婢歌者數人, 酒後耳熱, 仰天拊缶而呼烏烏. 其詩曰:⌌田彼南山, 蕪穢不治, 種一頃豆, 落而爲萁. 人生行樂耳, 須富貴何時!⌏ 是日也, 拂衣而喜, 奮褎低卬, 頓足起舞, 誠淫荒無度, 不知其不可也. <惲>幸有餘祿, 方糴賤販貴, 逐什一之利, 此賈豎之事, 汙辱之處, <惲>親行之. 下流之人, 衆毁所歸, 不寒而栗. 雖雅知<惲>者, 猶隨風而靡, 尙何稱譽之有! <董生>不云乎? ⌌明明求仁義, 常恐不能化民者, 卿大夫意也;明明求財利, 常恐困乏者, 庶人之事也.⌏ 故⌌道不同, 不相爲謀.⌏ 今子尙安得以卿大夫之制而責僕哉!
夫<西河魏>土, <文侯>所興, 有<段干木>、<田子方>之遺風, 漂然皆有節槩, 知去就之分. 頃者, 足下離舊土. 臨<安定>, <安定>山谷之間, <昆戎>舊壤, 子弟貪鄙, 豈習俗之移人哉? 於今乃睹子之志矣. 方當盛<漢>之隆, 願勉旃, 毋多談.
又<惲>兄子<安平侯譚>爲典屬國, 謂<惲>曰:⌌<西河>太守<建平杜侯>前以罪過出, 今徵爲御史大夫. 侯罪薄, 又有功, 且復用.⌏ <惲>曰:⌌有功何益? 縣官不足爲盡力.⌏ <惲>素與<蓋寬饒>、<韓延壽>善, <譚>卽曰:⌌縣官實然, <蓋司隸>、<韓馮翊>皆盡力吏也, 俱坐事誅.⌏ 會有日食變, 騶馬猥佐<成>上書告<惲> ⌌驕奢不悔過, 日食之咎, 此人所致.⌏ 章下廷尉案驗, 得所予<會宗>書, <宣帝>見而惡之. 廷尉當<惲>大逆無道, 要斬. 妻子徙<酒泉郡>. <譚>坐不諫正<惲>, 與相應, 有怨望語, 免爲庶人. 召拜<成>爲郞, 諸在位與<惲>厚善者, <未央>衛尉<韋玄成>、京兆尹<張敞>及<孫會宗>等, 皆免官.
<蔡義>, <河內溫>人也. 以明經給事大將軍莫府. 家貧, 常步行, 資禮不逮衆門下, 好事者相合爲<義>買犢車, 令乘之. 數歲, 遷補<覆盎城門>候.
久之, 詔求能爲{韓詩}者, 徵<義>待詔, 久不進見. <義>上疏曰:⌌臣<山東>草萊之人, 行能亡所比, 容貌不及衆, 然而不棄人倫者, 竊以聞道於先師, 自託於經術也. 願賜淸閒之燕, 得盡精思於前.⌏ 上召見<義>, 說{詩}, 甚說之, 擢爲光祿大夫給事中, 進授<昭帝>. 數歲, 拜爲少府, 遷御史大夫, 代<楊敞>爲丞相, 封<陽平侯>. 又以定策安宗廟益封, 加賜黃金二百斤.
<義>爲丞相時年八十餘, 短小無須眉, 貌似老嫗, 行步俛僂, 常兩吏扶夾乃能行. 時大將軍<光>秉政, 議者或言<光>置宰相不選賢, 苟用可顓制者. <光>聞之, 謂侍中左右及官屬曰:⌌以爲人主師當爲宰相, 何謂云云? 此語不可使天下聞也.⌏
<義>爲相四歲, 薨, 諡曰<節侯>. 無子, 國除.
<陳萬年>字<幼公>, <沛郡相>人也. 爲郡吏, 察擧, 至縣令, 遷<廣陵>太守, 以高弟入爲右扶風, 遷太僕.
<萬年>廉平, 內行修, 然善事人*, 賂遺外戚<許>、<史>, 傾家自盡, 尤事<樂陵侯史高>. 丞相<丙吉>病, 中二千石上謁問疾. 遣家丞出謝, 謝已皆去, <萬年>獨留, 昏夜乃歸. 及<吉>病甚, 上自臨, 問以大臣行能. <吉>薦<于定國>、<杜延年>及<萬年>. <萬年>竟代<定國>爲御史大夫, 八歲病卒.
子<咸>字<子康>, 年十八, 以<萬年>任爲郞. 有異材, 抗直, 數言事, 刺譏近臣, 書數十上, 遷爲左曹. <萬年>嘗病, 召<咸>敎戒於牀下, 語至夜半, <咸>睡, 頭觸屛風. <萬年>大怒, 欲杖之, 曰:⌌乃公敎戒汝, 汝反睡, 不聽吾言, 何也?⌏ <咸>叩頭謝曰:⌌具曉所言, 大要敎<咸>讇也.⌏ <萬年>乃不復言.
<萬年>死後, <元帝>擢<咸>爲御史中丞, 總領州郡奏事, 課第諸刺史, 內執法殿中, 公卿以下皆敬憚之. 是時中書令<石顯>用事顓權, <咸>頗言<顯>短, <顯>等恨之. 時<槐里>令<朱雲>殘酷殺不辜, 有司擧奏, 未下. <咸>素善<雲>、<雲>從刺候, 敎令上書自訟. 於是<石顯>微伺知之, 白奏<咸>漏泄省中語, 下獄掠治, 減死, 髡爲城旦, 因廢.
<成帝>初卽位, 大將軍<王鳳>以<咸>前指言<石顯>, 有忠直節, 奏請<咸>補長史. 遷<冀州>刺史, 奉使稱意, 徵爲諫大夫. 復出爲<楚>內史. <北海>、<東郡>太守. 坐爲京兆尹<王章>所薦, <章>誅, <咸>免官. 起家復爲<南陽>太守. 所居以殺伐立威, 豪猾吏及大姓犯法, 輒輪輸府, 以律程作司空, 爲地臼木杵, 舂不中程, 或私解脫鉗釱, 衣服不如法, 輒加罪笞. 督作劇, 不勝痛, 自絞死, 歲數百千人, 久者蟲出腐爛, 家不得收. 其治放<嚴延年>, 其廉不如. 所居調發屬縣所出食物以自奉養, 奢侈玉食. 然操持掾史, 郡中長吏皆令閉門自斂, 不得踰法. 公移敕書曰:⌌卽各欲求索自快, 是一郡百太守也, 何得然哉!⌏ 下吏畏之, 豪彊執服, 令行禁止, 然亦以此見廢. <咸>, 三公子, 少顯名於朝廷, 而<薛宣>、<朱博>、<翟方進>、<孔光>等仕宦絶在<咸>後, 皆以廉儉先至公卿, 而<咸>滯於郡守.
時車騎將軍<王音>輔政, 信用<陳湯>. <咸>數賂遺<湯>, 予書曰:⌌卽蒙<子公>力, 得入帝城, 死不恨.⌏ 後竟徵入爲少府. 少府多寶物, 屬官<咸>皆鉤校, 發其姦臧, 沒入辜榷財物. 官屬及諸中宮黃門、鉤盾、掖庭官吏, 擧奏按論, 畏<咸>, 皆失氣. 爲少府三歲, 與<翟方進>有隙. <方進>爲丞相, 奏⌌<咸>前爲郡守, 所在殘酷, 毒螫加於吏民. 主守盜, 受所監. 而官媚邪臣<陳湯>以求薦擧. 苟得無恥, 不宜處位.⌏ <咸>坐免. 頃之, <紅陽侯立>擧<咸>方正, 爲光祿大夫給事中, <方進>復奏免之. 後數年, <立>有罪就國, <方進>奏歸<咸>故郡, 以憂死.
<鄭弘>字<穉卿>, <泰山剛>人也. 兄<昌>字<次卿>, 亦好學, 皆明經, 通法律政事. <次卿>爲<太原>、<涿郡>太守, <弘>爲<南陽>太守, 皆著治迹, 條敎法度, 爲後所述. <次卿>用刑罰深, 不如<弘>平. 遷<淮陽>相, 以高弟入爲右扶風, 京師稱之. 代<韋玄成>爲御史大夫. 六歲, 坐與<京房>論議免, 語在{房傳}.
贊曰*:所謂鹽鐵議者, 起<始元>中, 徵文學賢良問以治亂, 皆對願罷郡國鹽鐵酒榷均輸*, 務本抑末, 毋與天下爭利, 然後[敎]化可興. 御史大夫<弘羊>以爲此乃所以安邊竟, 制四夷, 國家大業, 不可廢也. 當時相詰難, 頗有其議文. 至<宣帝>時, <汝南>(相)<[桓]寬次公>治{公羊春秋}, 擧爲郞, 至<廬江>太守丞, 博通善屬文, 推衍鹽鐵之議, 增廣條目, 極其論難, 著數萬言*. 亦欲以究治亂, 成一家之法焉. 其辭曰:⌌觀公卿賢良文學之議, 『異乎吾所聞』. 聞<汝南朱生>言, 當此之時, 英俊並進, 賢良<茂陵唐生>、文學<魯國萬生>之徒六十有餘人咸聚闕庭, 舒六藝之風, 陳治平之原, 知者贊其慮, 仁者明其施, 勇者見其斷, 辯者騁其辭, 齗齗焉, 行行焉, 雖未詳備, 斯可略觀矣. <中山劉子>推言王道, 撟當世, 反諸正, 彬彬然弘博君子也. <九江祝生>奮<史魚>之節, 發憤懣, 譏公卿, 介然直而不撓, 可謂不畏彊圉矣. <桑大夫>據當世, 合時變, 上權利之略, 雖非正法, 鉅儒宿學不能自解, 博物通達之士也. 然攝公卿之柄, 不師古始*, 放於末利, 處非其位, 行非其道, 果隕其性, 以及厥宗. <車丞相>履<伊呂>之列, 當軸處中, 括囊不言, 容身而去, 彼哉! 彼哉! 若夫丞相、御史兩府之士, 不能正議以輔宰相, 成同類, 長同行, 阿意苟合, 以說其上, 『斗筲之徒, 何足選也!』⌏


漢書卷六十七  楊胡朱梅云傳第三十七

<楊王孫>者, <孝武>時人也. 學<黃老>之術, 家業千金, 厚自奉養生, 亡所不致. 及病且終, 先令其子, 曰:⌌吾欲臝葬, 以反吾眞, 必亡易吾意. 死則爲布囊盛尸, 入地七尺, 旣下, 從足引脫其囊, 以身親土.⌏ 其子欲黙而不從, 重廢父命, 欲從(其)[之], 心又不忍, 乃往見<王孫>友人<祁侯>.
<祁侯>與<王孫>書曰:⌌<王孫>苦疾, 僕迫從上祠<雍>, 未得詣前. 願存精神, 省思慮, 進醫藥, 厚自持. 竊(閒)[聞]<王孫>先令臝葬, 令死者亡知則已, 若其有知, 是戮尸地下, 將臝見先人, 竊爲<王孫>不取也. 且{孝經}曰『爲之棺槨衣衾』, 是亦聖人之遺制, 何必區區獨守所聞? 願<王孫>察焉.⌏
<王孫>報曰:⌌蓋聞古之聖王, 緣人情不忍其親, 故爲制禮, 今則越之, 吾是以臝葬, 將以矯世也. 夫厚葬誠亡益於死者, 而俗人競以相高, 靡財單幣, 腐之地下. 或乃今日入而明日發, 此眞與暴骸於中野何異! 且夫死者, 終生之化, 而物之歸者也. 歸者得至, 化者得變, 是物各反其眞也. 反眞冥冥, 亡形亡聲, 乃合道情. 夫飾外以華衆, 厚葬以鬲眞, 使歸者不得至, 化者不得變, 是使物各失其所也. 且吾聞之, 精神者天之有也, 形骸者地之有也. 精神離形, 各歸其眞, 故謂之鬼, 鬼之爲言歸也. 其尸塊然獨處, 豈有知哉? 裹以幣帛, 鬲以棺槨, 支體絡束, 口含玉石, 欲化不得, 鬱爲枯腊, 千載之後, 棺槨朽腐, 乃得歸土, 就其眞宅. 繇是言之, 焉用久客! 昔<帝堯>之葬也, 窾木爲匵, 葛藟爲緘, 其穿下不亂泉, 上不泄殠. 故聖王生易尙, 死易葬也. 不加功於亡用, 不損財於亡謂. 今費財厚葬, 留歸鬲至, 死者不知, 生者不得, 是謂重惑. 於戲! 吾不爲也.⌏
<胡建>字<子孟>, <河東>人也. <孝武天漢>中, 守軍正丞, 貧亡車馬, 常步與走卒起居, 所以尉薦走卒, 甚得其心. 時監軍御史爲姦, 穿北軍壘垣以爲賈區, <建>欲誅之, 乃約其走卒曰:⌌我欲與公有所誅, 吾言取之則取, 斬之則斬.⌏於是當選士馬日, 監御史與護軍諸校列坐堂皇上, <建>從走卒趨至堂皇下拜謁, 因上堂[皇], 走卒皆上, <建>指監御史曰:⌌取彼.⌏ 走卒前曳下堂皇. <建>曰:⌌斬之.⌏ 遂斬御史. 護軍諸校皆愕驚, 不知所以. <建>亦已有成奏在其懷中, 遂上奏曰:⌌臣聞軍法, 立武以威衆, 誅惡以禁邪. 今監御史公穿軍垣以求賈利, 私買賣以與士市, 不立剛毅之心, 勇猛之節, 亡以帥先士大夫, 尤失理不公. 用文吏議, 不至重法. {黃帝李法}曰:『壁壘已定, 穿窬不繇路, 是謂姦人, 姦人者殺.』 臣謹按軍法曰:『正亡屬將軍, 將軍有罪以聞, 二千石以下行法焉.』 丞於用法疑, 執事不諉上, 臣謹以斬, 昧死以聞.⌏ 制曰:⌌{司馬法}曰『國容不入軍, 軍容不入國』, 何文吏也? <三王>或誓於軍中, 欲民先成其慮也;或誓於軍門之外, 欲民先意以待事也;或將交刃而誓, 致民志也.』 <建>又何疑焉?⌏ <建>繇是顯名.
後爲<渭城>令, 治甚有聲. 値<昭帝>幼, 皇后父<上官將軍安>與帝姊<蓋主>私夫<丁外人>相善. <外人>(矯)[驕]恣, 怨故京兆尹<樊福>, 使客射殺之. 客臧公主廬, 吏不敢捕. <渭城>令<建>將吏卒圍捕. <蓋主>聞之, 與<外人>、<上官將軍>多從奴客往, 犇射追吏, 吏散走. 主使僕射劾<渭城>令游徼傷主家奴. <建>報亡它坐. <蓋主>怒, 使人上書告<建>侵辱長公主, 射甲舍門. 知吏賊傷奴, 辟報故不窮審. 大將軍<霍光>寢其奏. 後<光>病, <上官氏>代聽事, 下吏捕<建>, <建>自殺. 吏民稱冤, 至今<渭城>立其祠.
<朱雲>字<游>, <魯>人也, 徙<平陵>. 少時通輕俠, 借客報仇. 長八尺餘, 容貌甚壯, 以勇力聞. 年四十, 乃變節從博士<白子友>受{易}, 又事前將軍<蕭望之>受{論語}, 皆能傳其業. 好倜儻大節, 當世以是高之.
<元帝>時, <琅邪貢禹>爲御史大夫, 而<華陰>守丞<嘉>上封事, 言⌌治道在於得賢, 御史之官, 宰相之副, 九卿之右, 不可不選. <平陵朱雲>, 兼資文武, 忠正有智略, 可使以六百石秩試守御史大夫, 以盡其能.⌏ 上乃下其事問公卿. 太子少傅<匡衡>對, 以爲⌌大臣者, 國家之股肱, 萬姓所瞻仰, 明王所愼擇也. 傳曰下輕其上爵, 賤人圖柄臣, 則國家搖動而民不靜矣. 今<嘉>從守丞而圖大臣之位, 欲以匹夫徒(走)[步]之人而超九卿之右, 非所以重國家而尊社稷也. 自<堯>之用<舜>, <文王>於<太公>, 猶試然後爵之, 又況<朱雲>者乎? <雲>素好勇, 數犯法亡命, 受{易}頗有師道, 其行義未有以異. 今御史大夫<禹>絜白廉正, 經術通明, 有<伯夷>、<史魚>之風, 海內莫不聞知, 而<嘉>(*외)[猥]稱<雲>, 欲令爲御史大夫, 妄相稱擧, 疑有姦心, 漸不可長, 宜下有司案驗以明好惡.⌏ <嘉>竟坐之.
是時, 少府<五鹿充宗>貴幸, 爲{梁丘易}. 自<宣帝>時善<梁丘氏>說, <元帝>好之, 欲考其異同, 令<充宗>與諸{易}家論. <充宗>乘貴辯口, 諸儒莫能與抗, 皆稱疾不敢會. 有薦<雲>者, 召入, 攝*제登堂, 抗首而請, 音動左右. 旣論難, 連拄<五鹿君>, 故諸儒爲之語曰:⌌<五鹿嶽嶽, <朱雲>折其角.⌏ 繇是爲博士.
遷<杜陵>令, 坐故縱亡命, 會赦, 擧方正, 爲<槐里>令. 時中書令<石顯>用事, 與<充宗>爲黨, 百僚畏之. 唯御史中丞<陳咸>年少抗節, 不附<顯>等, 而與<雲>相結. <雲>數上疏, 言丞相<韋玄成>容身保位, 亡能往來, 而<咸>數毁<石顯>. 久之, 有司考<雲>, 疑風吏殺人. 羣臣朝見, 上問丞相以<雲>治行. 丞相<玄成>言<雲>暴虐亡狀. 時<陳咸>在前, 聞之, 以語<雲>. <雲>上書自訟, <咸>爲定奏草, 求下御史中丞. 事下丞相, 丞相部吏考立其殺人罪. <雲>亡入<長安>, 復與<咸>計議. 丞相具發其事, 奏⌌<咸>宿衛執法之臣, 幸得進見, 漏泄所聞, 以私語<雲>, 爲定奏草, 欲令自下治, 後知<雲>亡命罪人, 而與交通, <雲>以故不得.⌏ 上於是下<咸>、<雲>獄, 減死爲城旦. <咸>、<雲>遂廢錮, 終<元帝>世.
至<成帝>時, 丞相故<安昌侯張禹>以帝師位特進, 甚尊重. <雲>上書求見, 公卿在前. <雲>曰:⌌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, 下亡以益民, 皆尸位素餐, <孔子>所謂『鄙夫不可與事君』, 『苟患失之, 亡所不至』者也. 臣願賜尙方斬馬劍, 斷佞臣一人以厲其餘.⌏ 上問:⌌誰也?⌏ 對曰⌌安昌侯張禹.⌏上大怒, 曰:⌌小臣居下訕上, 廷辱師傅, 罪死不赦.⌏御史將<雲>下, <雲>攀殿檻, 檻折. <雲>呼曰:⌌臣得下從<龍逄>、<比干>游於地下, 足矣! 未知聖朝何如耳?⌏ 御史遂將<雲>去. 於是左將軍<辛慶忌>免冠解印綬, 叩頭殿下曰:⌌此臣素著狂直於世. 使其言是, 不可誅;其言非, 固當容之. 臣敢以死爭.⌏ <慶忌>叩頭流血. 上意解, 然後得已. 及後當治檻, 上曰:⌌勿易! 因而輯之, 以旌直臣.⌏
<雲>自是之後不復仕, 常居<鄠>田, 時出乘牛車從諸生, 所過皆敬事焉. <薛宣>爲丞相, <雲>往見之. <宣>備賓主禮, 因留<雲>宿, 從容謂<雲>曰:⌌在田野亡事, 且留我東閤, 可以觀四方奇士.⌏ <雲>曰:⌌小生乃欲相吏邪?⌏ <宣>不敢復言.
其敎授, 擇諸生, 然後爲弟子. <九江嚴望>及<望>兄子<元>, 字<仲>, 能傳<雲>學, 皆爲博士. <望>至<泰山>太守.
<雲>年七十餘, 終於家. 病不呼醫飮藥. 遺言以身服斂, 棺周於身, 土周於**槨, 爲丈五墳, 葬<平陵>東郭外.
<梅福>字<子眞>, <九江壽春>人也. 少學<長安>, 明{尙書}、{穀梁春秋}, 爲郡文學, 補<南昌>尉. 後去官歸<壽春>, 數因縣道上言變事, 求假軺傳, 詣行在所條對急政*, 輒報罷.
是時<成帝>委任大將軍<王鳳>, <鳳>專勢擅朝, 而京兆尹<王章>素忠直, 譏刺<鳳>, 爲<鳳>所誅. <王氏>浸盛, 災異數見, 羣下莫敢正言. <福>復上書曰:
臣聞<箕子>佯狂於<殷>, 而爲<周>陳{洪範};<叔孫通>遁<秦>歸<漢>, 制作儀品. 夫<叔孫先>非不忠也. <箕子>非疏其家而畔親也, 不可爲言也. 昔<高祖>納善若不及, 從諫若轉圜, 聽言不求其能, 擧功不考其素. <陳平>起於亡命而爲謀主, <韓信>拔於行陳而建上將. 故天下之士雲合歸<漢>, 爭進奇異, 知者竭其策, 愚者盡其慮, 勇士極其節, 怯夫勉其死. 合天下之知, 幷天下之威, 是以擧<秦>如鴻毛, 取<楚>若拾遺, 此<高祖>所以亡敵於天下也. <孝文皇帝>起於<代谷>, 非有<周召>之師, <伊呂>之佐也, 循<高祖>之法, 加以恭儉. 當此之時, 天下幾平. 繇是言之, 循<高祖>之法則治, 不循則亂. 何者? <秦>爲亡道, 削<仲尼>之迹, 滅<周公>之軌, 壞井田, 除五等, 禮廢樂崩, 王道不通, 故欲行王道者莫能致其功也. <孝(文)[武]皇帝>好忠諫, 說至言, 出爵不待廉茂, 慶賜不須顯功, 是以天下布衣各厲志竭精以赴闕廷自衒鬻者不可勝數. <漢家>得賢, 於此爲盛. 使<孝武皇帝>聽用其計, 升平可致. 於是積尸暴骨, 快心<胡越>, 故<淮南(安王>[王安]>緣間而起. 所以計慮不成而謀議泄者, 以衆賢聚於本朝, 故其大臣勢陵不敢和從也. 方今布衣乃窺國家之隙, 見間而起者, <蜀郡>是也. 及<山陽>亡徒<蘇令>之羣, 蹈藉各都大郡, 求黨與, 索隨和, 而亡逃匿之意. 此皆輕量大臣, 亡所畏忌, 國家之權輕, 故匹夫欲與上爭衡也.
士者, 國之重器;得士則重, 失士則輕. {詩}雲:⌌濟濟多士, <文王>以寧.⌏ 廟堂之議, 非草茅所當言也. 臣誠恐身塗野草, 尸幷卒伍, 故數上書求見, 輒報罷. 臣聞<齊桓>之時有以九九見者. <桓公>不逆, 欲以致大也. 今臣所言非特九九也, 陛下距臣者三矣, 此天下士所以不至也. 昔<秦武王>好力, <任鄙>叩關自鬻;<繆公>行伯, <繇余>歸德. 今欲致天下之士, 民有上書求見者, 輒使詣尙書問其所言, 言可采取者, 秩以升斗之祿, 賜以一束之帛. 若此, 則天下之士發憤懣, 吐忠言, 嘉謀日聞於上, 天下條貫, 國家表裏, 爛然可睹矣. 夫以四海之廣, 士民之數, 能言之類至衆多也. 然其儁桀指世陳政, 言成文章, 質之先聖而不繆, 施之當世合時務, 若此者, 亦亡幾人. 故爵祿束帛者, 天下之*底石, <高祖>所以厲世摩鈍也. <孔子>曰:⌌工欲善其事, 必先利其器.⌏ 至<秦>則不然, 張誹謗之罔, 以爲<漢>敺除, 倒持泰阿, 授<楚>其柄. 故誠能勿失其柄, 天下雖有不順, 莫敢觸其鋒. 此<孝武皇帝>所以辟地建功爲<漢>世宗也. 今不循伯者之道, 乃欲以<三代>選擧之法取當時之士, 猶察<伯樂>之圖, 求騏驥於市, 而不可得, 亦已明矣. 故<高祖>棄<陳平>之過而獲其謀, ,晉文>召<天王>, <齊桓>用其讎, [有]益於時, 不顧逆順, 此所謂伯道者也. 一色成體謂之醇, 白黑雜合謂之駮. 欲以承平之法治暴<秦>之緖, 猶以鄕飮酒之禮理軍市也.
今陛下旣不納天下之言, 又加戮焉. 夫**원鵲遭害, 則仁鳥增逝;愚者蒙戮, 則知士深退. 間者愚民上疏, 多觸不急之法, 或下廷尉, 而死者衆. 自<陽朔>以來, 天下以言爲諱, 朝廷尤甚, 羣臣皆承順上指, 莫有執正. 何以明其然也? 取民所上書, 陛下之所善, 試下之廷尉, 廷尉必曰⌌非所宜言, 大不敬.⌏ 以此卜之, 一矣. 故京兆尹<王章>資質忠直, 敢面引廷爭, <孝元皇帝>擢之, 以厲具臣而矯曲朝. 及至陛下, 戮及妻子. 且惡惡止其身, <王章>非有反畔之辜, 而殃及家. 折直士之節, 結諫臣之舌, 羣臣皆知其非, 然不敢爭, 天下以言爲戒, 最國家之大患也. 願陛下循<高祖>之軌, 杜亡<秦>之路, 數御{十月}之歌, 留意{亡逸}之戒, 除不急之法, 下亡諱之詔, 博覽兼聽, 謀及疏賤, 令深者不隱, 遠者不塞, 所謂⌌辟四門, 明四目⌏ 也. 且不急之法, 誹謗之微者也. ⌌往者不可及, 來者猶可追.⌏ 方今君命犯而主威奪, 外戚之權日以益隆, 陛下不見其形, 願察其景. <建始>以來, 日食地震, 以率言之, 三倍<春秋>, 水災亡與比數. 陰盛陽微, 金鐵爲飛, 此何景也! <漢>興以來, 社稷三危. <呂>、<霍>、<上官>皆母后之家也, 親親之道, 全之爲右, 當與之賢師良傅, 敎以忠孝之道. 今乃尊寵其位, 授以魁柄, 使之驕逆, 至於夷滅, 此失親親之大者也. 自<霍光>之賢, 不能爲子孫慮, 故權臣易世則危. {書}曰:⌌毋若火, 始庸庸.⌏ 勢陵於君, 權隆於主, 然後防之, 亦亡及已.
上遂不納.
<成帝>久亡繼嗣, <福>以爲宜建三統, 封<孔子>之世以爲<殷>後, 復上書曰:
臣聞⌌不在其位, 不謀其政⌏. 政者職也, 位卑而言高者罪也. 越職觸罪, 危言世患, 雖伏質橫分, 臣之願也, 守職不言, 沒齒身全, 死之日, 尸未腐而名滅, 雖有<景公>之位, 伏歷千駟, 臣不貪也. 故願壹登文石之陛, 涉赤墀之塗, 當戶牖之法坐, 盡平生之愚慮. 亡益於時, 有遺於世, 此臣寢所以不安, 食所以忘味也. 願陛下深省臣言.
臣聞存人所以自立也, 壅人所以自塞也. 善惡之報, 各如其事. 昔者<秦>滅二<周>, 夷六國, 隱士不顯, 佚民不擧, 絶三統, 滅天道, 是以身危子殺, 厥孫不嗣, 所謂壅人以自塞者也. 故<武王>克<殷>, 未下車, 存<五帝>之後, 封<殷>於<宋>, 紹<夏>於<*杞>, 明著三統, 示不獨有也. 是以<姬>姓半天下, 遷廟之主, 流出於戶, 所謂存人以自立者也. 今<成湯>不祀, <殷>人亡後, 陛下繼嗣久微, 殆爲此也. {春秋經}曰:⌌<宋>殺其大夫.⌏ {穀梁傳}曰:⌌其不稱名姓, 以其在祖位, 尊之也.⌏ 此言<孔子>故<殷>後也, 雖不正統, 封其子孫以爲<殷>後, 禮亦宜之. 何者? 諸侯奪宗, 聖庶奪適. 傳曰⌌賢者子孫宜有土⌏, 而況聖人, 又<殷>之後哉! 昔<成王>以諸侯禮葬<周公>, 而皇天動威, 雷風著災. 今<仲尼>之廟不出<闕里>, <孔氏>子孫不免編戶, 以聖人而歆匹夫之祀, 非皇天之意也. 今陛下誠能據<仲尼>之素功, 以封其子孫, 則國家必獲其福, 又陛下之名與天亡極. 何者? 追聖人素功, 封其子孫, 未有法也, 後聖必以爲則. 不滅之名, 可不勉哉!
<福>孤遠, 又譏切<王氏>, 故終不見納.
[初], <武帝>時, 始封<周>後<姬嘉>爲<周子南君>, 至<元帝>時, 尊<周子南君>爲<周承休侯>, 位次諸侯王. 使諸大夫博士求<殷>後, 分散爲十餘姓, 郡國往往得其大家, 推求子孫, 絶不能紀. 時<匡衡>議, 以爲⌌王者存二王後, 所以尊其先王而通三統也. 其犯誅絶之罪者絶, 而更封他親爲始封君, 上承其王者之始祖. {春秋}之義, 諸侯不能守其社稷者絶. 今<宋國>已不守其統而失國矣, 則宜更立<殷>後爲始封君, 而上承<湯>統, 非當繼<宋>之絶侯也, 宜明得<殷>後而已. 今之故<宋>, 推求其嫡, 久遠不可得;雖得其嫡, 嫡之先已絶, 不當得立. *{禮}記<孔子>曰:『<丘>, <殷>人也.』 先師所共傳, 宜以<孔子>世爲<湯>後.⌏ 上以其語不經, 遂見寢. 至<成帝>時, <梅福>復言宜封<孔子>後以奉<湯>祀. <綏和>元年, 立二王後, 推迹古文, 以{左氏}、{穀梁}、{世本}、{禮記}相明, 遂下詔封<孔子>世爲{殷紹嘉公>. 語在{成紀}. 是時, <福>居家, 常以讀書養性爲事.
至<元始>中, <王莽>顓政, <福>一朝棄妻子, 去<九江>, 至今傳以爲仙. 其後, 人有見<福>於<會稽>者, 變名姓, 爲<吳>市門卒云.
<云敞>字<幼(儒)[孺]>, <平陵>人也. 師事同縣<吳章>, <章>治{尙書經}爲博士. <平帝>以<中山王>卽帝位*, 年幼, <莽>秉政, 自號<安漢公>. 以<平帝>爲<成帝>後, 不得顧私親, 帝母及外家<衛氏>皆留<中山>, 不得至京師. <莽>長子<宇>, 非<莽>鬲絶<衛氏>, 恐帝長大後見怨. <宇>與<吳章>謀, 夜以血塗<莽>門, 若鬼神之戒, 冀以懼<莽>. <章>欲因對其咎. 事發覺, <莽>殺<宇>, 誅滅<衛氏>, 謀所聯及, 死者百餘人. <章>坐要斬, 磔尸<東市門>. 初, <章>爲當世名儒, 敎授尤盛, 弟子千餘人, <莽>以爲惡人黨, 皆當禁(固)[錮], 不得仕宦. 門人盡更名他師. <敞>時爲大司徒掾, 自劾<吳章>弟子, 收抱<章>尸歸, 棺斂葬之, 京師稱焉. 車騎將軍<王舜>高其志節, 比之<欒布>, 表奏以爲掾, 薦爲中郞諫大夫. <莽>簒位, <王舜>爲太師, 復薦<敞>可輔職. 以病免. <唐林>言<敞>可典郡, 擢爲<魯郡>大尹. <更始>時, 安車徵<敞>爲御史大夫, 復病免去, 卒于家.
贊曰:昔<仲尼>稱不得中行, 則思狂狷. 觀<楊王孫>之志, 賢於<秦始皇>遠矣. 世稱<朱雲>多過其實, [故曰]⌌蓋有不知而作之者, 我亡是也.⌏ <胡建>臨敵敢斷, 武昭於外. 斬伐姦隙, 軍旅不隊. <梅福>之辭, 合於{大雅}雖無老成, 尙有典刑;<殷>監不遠, <夏后>所聞. 遂從所好, 全性市門. <云敞>之義, 著於<吳章>, 爲仁由己, 再入大府, 淸則濯纓, 何遠之有?


漢書卷六十八  霍光金日磾傳第三十八

<霍光>字<子孟>, 票騎將軍<去病>弟也. 父<中孺>, <河東平陽>人也, 以縣吏給事<平陽侯>家, 與侍者<衛少兒>私通而生<去病>. <中孺>吏畢歸家, 娶婦生<光>, 因絶不相聞. 久之, <少兒>女弟<子夫>得幸於<武帝>, 立爲皇后, <去病>以皇后姊子貴幸. 旣壯大, 乃自知父爲<霍中孺>, 未及求問. 會爲票騎將軍擊<匈奴>, 道出<河東>, <河東>太守郊迎, 負弩矢先驅, 至<平陽>傳舍, 遣吏迎<霍中孺>. <中孺>趨入拜謁, 將軍迎拜, 因跪曰:⌌<去病>不早自知爲大人遺體也.⌏ <中孺>扶服叩頭, 曰:⌌老臣得託命將軍, 此天力也.⌏ <去病>大爲<中孺>買田宅奴婢而去. 還, 復過焉, 乃將<光>西至<長安>, 時年十餘歲, 任<光>爲郞, 稍遷諸曹侍中. <去病>死後, <光>爲奉(常)[車]都尉光祿大夫, 出則奉車, 入侍左右, 出入禁闥二十餘年, 小心謹愼, 未嘗有過, 甚見親信.
<征和>二年, <衛太子>爲<江充>所敗, 而<燕王旦>、<廣陵王胥>皆多過失. 是時上年老, 寵姬<鉤弋趙倢伃>有男, 上心欲以爲嗣, 命大臣輔之. 察羣臣唯<光>任大重, 可屬社稷. 上乃使黃門畫者畫<周公>負<成王>朝諸侯以賜<光>. <後元>二年春, 上游<五柞宮>, 病篤, <光>涕泣問曰:⌌如有不諱, 誰當嗣者?⌏ 上曰:⌌君未諭前畫意邪? 立少子, 君行<周公>之事.⌏ <光>頓首讓曰:⌌臣不如<金日磾>.⌏ <日磾>亦曰:⌌臣外國人, 不如<光>.⌏ 上以<光>爲大司馬大將軍, <日磾>爲車騎將軍, 及太僕<上官桀>爲左將軍, 搜粟都尉<桑弘羊>爲御史大夫, 皆拜臥內牀下, 受遺詔輔少主. 明日, <武帝>崩, 太子襲尊號, 是爲<孝昭皇帝>. 帝年八歲, 政事壹決於<光>.
先是, <後元>年, 侍中僕射<莽何羅>與弟<重合侯通>謀爲逆, 時<光>與<金日磾>、<上官桀>等共誅之, 功未錄. <武帝>病, 封璽書曰:⌌帝崩發書以從事.⌏遺詔封<金日磾>爲<秺侯>, <上官桀>爲<安陽侯>, <光>爲<博陸侯>, 皆以前捕反者功封. 時衛尉<王莽>子男<忽>侍中, 揚語曰:⌌帝(病)[崩], <忽>常在左右, 安得遺詔封三子事! 羣兒自相貴耳.⌏<光>聞之, 切讓<王莽>, <莽>酖殺<忽>.
<光>爲人沈靜詳審, 長財七尺三寸, 白晳, 疏眉目, 美須**염. 每出入下殿門, 止進有常處, 郞僕射竊識視之, 不失尺寸, 其資性端正如此. 初輔幼主, 政自己出, 天下想聞其風采. 殿中嘗有怪, 一夜羣臣相驚, <光>召尙符璽郞, 郞不肯授<光>. <光>欲奪之, 郞按劍曰:⌌臣頭可得, 璽不可得也!⌏ <光>甚誼之. 明日, 詔增此郞秩二等. 衆庶莫不多<光>.
<光>與左將軍<桀>結婚相親, <光>長女爲<桀>子<安>妻. 有女年與帝相配, <桀>因帝姊<鄂邑蓋主>內<安>女後宮爲倢伃, 數月立爲皇后. 父<安>爲票騎將軍, 封<桑樂侯>. <光>時休沐出, <桀>輒入代<光>決事. <桀>父子旣尊盛, 而德長公主. 公主內行不修, 近幸<河間丁外人>. <桀>、<安>欲爲<外人>求封, 幸依國家故事以列侯尙公主者, <光>不許. 又爲<外人>求光祿大夫, 欲令得召見, 又不許. 長主大以是怨<光>. 而<桀>、<安>數爲<外人>求官爵弗能得, 亦慙. 自先帝時, <桀>已爲九卿, 位在<光>右. 及父子並爲將軍, 有<椒房>中宮之重, 皇后親<安>女, 光乃其外祖, 而顧專制朝事, 繇是與<光>爭權.
<燕王旦>自以<昭帝>兄, 常懷怨望. 及御史大夫<桑弘羊>建造酒榷鹽鐵, 爲國興利, 伐其功, 欲爲子弟得官, 亦怨恨<光>. 於是<蓋主>、<上官桀>、<安>及<弘羊>皆與<燕王旦>通謀, 詐令人爲<燕王>上書, 言⌌<光>出都肄郞羽林, 道上稱**필, 太官先置. 又引<蘇武>前使<匈奴>, 拘留二十年不降, 還乃爲典屬國, 而大將軍長史<敞>亡功爲搜粟都尉. 又擅調益莫府校尉. <光>專權自恣, 疑有非常. 臣<旦>願歸符璽, 入宿衛, 察姦臣變.⌏ 候司<光>出沐日奏之. <桀>欲從中下其事, <桑弘羊>當與諸大臣共執退<光>. 書奏, 帝不肯下.
明旦, <光>聞之, 止畫室中不入. 上問⌌大將軍安在?⌏ 左將軍<桀>對曰:⌌以<燕王>告其罪, 故不敢入.⌏ 有詔召大將軍. <光>入, 免冠頓首謝, 上曰:⌌將軍冠. 朕知是書詐也, 將軍亡罪.⌏ <光>曰:⌌陛下何以知之?⌏ 上曰:⌌將軍之<廣明>, 都郞屬耳. 調校尉以來未能十日, <燕王>何以得知之? 且將軍爲非, 不須校尉.⌏ 是時帝年十四, 尙書左右皆驚, 而上書者果亡, 捕之甚急. <桀>等懼, 白上小事不足遂, 上不聽.
後<桀>黨與有譖<光>者, 上輒怒曰:⌌大將軍忠臣, 先帝所屬以輔朕身, 敢有毁者坐之.⌏自是<桀>等不敢復言, 乃謀令長公主置酒請<光>, 伏兵格殺之, 因廢帝, 迎立<燕王>爲天子. 事發覺, <光>盡誅<桀>、<安>、<弘羊>、<外人>宗族. <燕王>、<蓋主>皆自殺. <光>威震海內. <昭帝>旣冠, 遂委任<光>, 訖十三年, 百姓充實, 四夷賓服.
<元平>元年<昭帝>崩, 亡嗣. <武帝>六男獨有<廣陵王胥>在, 羣臣議所立, 咸持<廣陵王>. 王本以行失道, 先帝所不用. <光>內不自安. 郞有上書言⌌<周太王>廢<太伯>立<王季>, <文王>舍<伯邑考>立<武王>, 唯在所宜, 雖廢長立少可也. <廣陵王>不可以承宗廟.⌏ 言合<光>意. <光>以其書視丞相<敞>等, 擢郞爲<九江>太守, 卽日承皇太后詔, 遣行大鴻臚事少府<樂成>、宗正<德>、光祿大夫<吉>、中郞將<利漢>迎<昌邑王賀>.
<賀>者, <武帝>孫, <昌邑哀王>子也. 旣至, 卽位, 行淫亂. <光>憂懣, 獨以問所親故吏大司農<田延年>. <延年>曰:⌌將軍爲國柱石, 審此人不可, 何不建白太后, 更選賢而立之?⌏ <光>曰:⌌今欲如是, 於古嘗有此否?⌏ <延年>曰:⌌<伊尹>相<殷>, 廢<太甲>以安宗廟, 後世稱其忠. 將軍若能行此, 亦<漢>之<伊尹>也.⌏<光>乃引<延年>給事中, 陰與車騎將軍<張安世>圖計, 遂召丞相、御史、將軍、列侯、中二千石、大夫、博士會議<未央宮>. <光>曰:⌌<昌邑王>行昏亂, 恐危社稷, 如何?⌏ 羣臣皆驚鄂失色, 莫敢發言, 但唯唯而已. <田延年>前, 離席按劍, 曰:⌌先帝屬將軍以幼孤, 寄將軍以天下, 以將軍忠賢能安<劉氏>也. 今羣下鼎沸, 社稷將傾, 且<漢>之傳諡常爲孝者, 以長有天下, 令宗廟血食也. 如令<漢家>絶祀, 將軍雖死, 何面目見先帝於地下乎? 今日之議, 不得旋踵. 羣臣後應者, 臣請劍斬之.⌏ <光>謝曰:⌌九卿責<光>是也. 天下匈匈不安, <光>當受難.⌏ 於是議者皆叩頭, 曰:⌌萬姓之命在於將軍, 唯大將軍令.⌏
<光>卽與羣臣俱見白太后, 具陳<昌邑王>不可以承宗廟狀. 皇太后乃車駕幸<未央承明殿>, 詔諸禁門毋內<昌邑>羣臣. 王入朝太后還, 乘輦欲歸<溫室>, 中黃門宦者各持門扇, 王入, 門閉, <昌邑>羣臣不得入. 王曰:⌌何爲?⌏ 大將軍跪曰:⌌有皇太后詔, 毋內<昌邑>羣臣.⌏ 王曰:⌌徐之, 何乃驚人如是!⌏ <光>使盡驅出<昌邑>羣臣, 置<金馬門>外. 車騎將軍<安世>將羽林騎收縛二百餘人, 皆送廷尉詔獄. 令故<昭帝>侍中中臣侍守王. <光>敕左右:⌌謹宿衛, 卒有物故自裁, 令我負天下, 有殺主名.⌏ 王尙未自知當廢, 謂左右:⌌我故羣臣從官安得罪, 而大將軍盡繫之乎.⌏ 頃之, 有太后詔召王. 王聞召, 意恐, 乃曰:⌌我安得罪而召我哉!⌏太后被珠襦, 盛服坐武帳中, 侍御數百人皆持兵, 期門武士陛戟, 陳列殿下. 羣臣以次上殿, 召<昌邑王>伏前聽詔. <光>與羣臣連名奏王, 尙書令讀奏曰:
丞相臣<敞>、大司馬大將軍臣<光>、車騎將軍臣<安世>、度遼將軍臣<明友>、前將軍臣<增>、後將軍臣<充國>、御史大夫臣<誼>、<宜春侯>臣<譚>、<當塗侯>臣<聖>、<隨桃侯>臣<昌樂>、<杜侯>臣<屠耆堂>、太僕臣<延年>、太常臣<昌>、大司農臣<延年>、宗正臣<德>、少府臣<樂成>、廷尉臣<光>、執金吾臣<延壽>、大鴻臚臣<賢>、左馮翊臣<廣明>、右扶風臣<德>、<長信>少府臣<嘉>、典屬國臣<武>、京輔都尉臣<廣漢>、司隸校尉臣<辟兵>、諸吏文學光祿大夫臣<遷>、臣<畸>、臣<吉>、臣<賜>、臣<管>、臣<勝>、臣<梁>、臣<長幸>、臣<夏侯勝>、太中大夫臣<德>、臣<卬>昧死言皇太后陛下:臣<敞>等頓首死罪. (大)[天]子所以永保宗廟總壹海內者, 以慈孝禮誼賞罰爲本. <孝昭皇帝>早棄天下, 亡嗣, 臣<敞>等議, 禮曰⌌爲人後者爲之子也⌏, <昌邑王>宜嗣後, 遣宗正、大鴻臚、光祿大夫奉節使徵<昌邑王>典喪. 服斬縗, 亡悲哀之心, 廢禮誼, 居道上不素食, 使從官略女子載衣車, 內所居傳舍. 始至謁見, 立爲皇太子, 常私買雞豚以食. 受皇帝信璽、行璽大行前, 就次發璽不封. 從官更持節, 引內<昌邑>從官騶宰官奴二百餘人, 常與居禁闥內敖戲. 自之符璽取節十六, 朝暮臨, 令從官更持節從. 爲書曰⌌皇帝問侍中<君卿>:使中御府令<高昌>奉黃金千斤, 賜<君卿>取十妻.⌏ 大行在前殿, 發樂府樂器, 引內<昌邑>樂人, 擊鼓歌吹作俳倡. 會下還, 上前殿, 擊鐘磬, 召內<泰壹>宗廟樂人輦道<牟首>, 鼓吹歌舞, 悉奏衆樂. 發<長安廚>三太牢具祠閣室中, 祀已, 與從官飮啗. 駕法駕, 皮軒鸞旗, 驅馳<北宮>、<桂宮>, 弄彘鬪虎. 召皇太后御小馬車, 使官奴騎乘, 遊戲掖庭中. 與<孝昭皇帝>宮人<蒙>等淫亂, 詔掖庭令敢泄言要斬.
太后曰:⌌止!爲人臣子當悖亂如是邪!⌏ 王離席伏. 尙書令復讀曰:
取諸侯王列侯二千石綬及墨綬黃綬以幷佩<昌邑>郞官者免奴. 變易節上黃旄以赤. 發御府金錢刀劍玉器采繒, 賞賜所與遊戲者. 與從官官奴夜飮, 湛沔於酒. 詔太官上乘輿食如故. 食監奏未釋服未可御故食, 復詔太官趣具, 無關食監. 太官不敢具, 卽使從官出買雞豚, 詔殿門內, 以爲常. 獨夜設九賓<溫室>, 延見姊夫<昌邑>關內侯. 祖宗廟祠未擧, 爲璽書使使者持節, 以三本牢祠<昌邑哀王>園廟, 稱嗣子皇帝. 受璽以來二十七日, 使者旁午, 持節詔諸官署徵發, 凡千一百二十七事. 文學光祿大夫<夏侯勝>等及侍中<傅嘉>數進諫以過失, 使人簿責<勝>, 縛<嘉>繫獄. 荒淫迷惑, 失帝王禮誼, 亂<漢>制度. 臣<敞>等數進諫, 不變更, 日以益甚, 恐危社稷, 天下不安.
臣<敞>等謹與博士臣<霸>、臣<雋舍>、臣<德>、臣<虞舍>、臣<射>、臣<倉>議, 皆曰:⌌高皇帝>建功業爲<漢太祖>, <孝文皇帝>慈仁節儉爲<太宗>, 今陛下嗣<孝昭皇帝>後, 行淫辟不軌. {詩}云:『籍曰未知, 亦旣抱子.』 五辟之屬, 莫大不孝. <周襄王>不能事母, {春秋}曰『天王出居于<鄭>』, 繇不孝出之, 絶之於天下也. 宗廟重於君, 陛下未見命<高廟>, 不可以承天序, 奉祖宗廟, 子萬姓, 當廢.⌏臣請有司御史大夫臣<誼>、宗正臣<德>、太常臣<昌>與太祝以一太牢具, 告祠<高廟>. 臣<敞>等昧死以聞.
皇太后詔曰:⌌可.⌏ <光>令王起拜受詔, 王曰:⌌聞天子有爭臣七人, 雖無道不失天下.⌏ <光>曰:⌌皇太后詔廢, 安得天子!⌏ 乃卽持其手, 解脫其璽組, 奉上太后, 扶王下殿, 出<金馬門>, 羣臣隨送, 王西面拜, 曰:⌌愚戇不任<漢>事.⌏ 起就乘輿副車. 大將軍<光>送至<昌邑邸>, <光>謝曰:⌌王行自絶於天, 臣等駑怯, 不能殺身報德. 臣寧負王, 不敢負社稷. 願王自愛, 臣長不復見左右.⌏ <光>涕泣而去. 羣臣奏言:⌌古者廢放之人屛於遠方, 不及以政, 請徙王<賀漢中房陵縣>.⌏ 太后詔歸<賀昌邑>, 賜湯沐邑二千戶. <昌邑>羣臣坐亡輔導之誼, 陷王於惡, <光>悉誅殺二百餘人. 出死, 號呼市中曰:⌌當斷不斷, 反受其亂.⌏
<光>坐庭中, 會丞相以下議定所立. <廣陵王>已前不用, 及<燕刺王>反誅, 其子不在議中. 近親唯有<衛太子>孫號皇曾孫在民間, 咸稱述焉. <光>遂復與丞相<敞>等上奏曰:⌌{禮]曰『人道親親故尊祖, 尊祖故敬宗.』(太)[大]宗亡嗣, 擇支子孫賢者爲嗣. <孝武皇帝>曾孫<病已>, <武帝>時有詔掖庭養視, 至今年十八, 師受<詩}、{論語}、{孝經}, 躬行節儉, 慈仁愛人, 可以嗣<孝昭皇帝>後, 奉承祖宗廟, 子萬姓. 臣昧死以聞.⌏ 皇太后詔曰:⌌可.⌏ <光>遣宗正<劉德>至曾孫家<尙冠里>, 洗沐賜御衣, 太僕以軨獵車迎曾孫就齋宗正府, 入<未央宮>見皇太后, 封爲<陽武侯>. 已而<光>奉上皇帝璽綬, 謁于<高廟>, 是爲<孝宣皇帝>. 明年, 下詔曰:⌌夫襃有德, 賞元功, 古今通誼也. 大司馬大將軍<光>宿衛忠正, 宣德明恩, 守節秉誼, 以安宗廟. 其以<河北>、<東武陽>益封<光>萬七千戶.⌏ 與故所食凡二萬戶. 賞賜前後黃金七千斤, 錢六千萬, 雜繒三萬疋, 奴婢百七十人, 馬二千疋, 甲第一區.
自<昭帝>時, <光>子<禹>及兄孫<雲>皆中郞將, <雲>弟<山>奉車都尉侍中, 領<胡越>兵. <光>兩女壻爲東西宮衛尉, 昆弟諸壻外孫皆奉朝請, 爲諸曹大夫, 騎都尉, 給事中. 黨親連體, 根據於朝廷. <光>自<後元>秉持萬機, 及上卽位, 乃歸政. 上謙讓不受, 諸事皆先關白<光>, 然後奏御天子. <光>每朝見, 上虛己斂容, 禮下之已甚.
<光>秉政前後二十年, <地節>二年春病篤, 車駕自臨問<光>病, 上爲之涕泣. <光>上書謝恩曰:⌌願分國邑三千戶, 以封兄孫奉車都尉<山>爲列侯, 奉兄票騎將軍<去病>祀.⌏ 事下丞相御史, 卽日拜<光>子<禹>爲右將軍.
<光>薨, 上及皇太后親臨<光>喪. 太中大夫<任宣>與侍御史五人持節護喪事. 中二千石治莫府冢上. 賜金錢、繒絮, 繡被百領, 衣五十篋, 璧珠璣玉衣, 梓宮、便房、黃腸題湊各一具, 樅木外臧*槨十五具. 東園溫明, 皆如乘輿制度. 載<光>尸柩以轀輬車, 黃屋左纛, 發材官輕車北軍五校士軍陳至<茂陵>, 以送其葬. 諡曰<宣成侯>. 發<三河>卒穿復土, 起冢祠堂, 置園邑三百家, 長丞奉守如舊法.
旣葬, 封<山>爲<樂平侯>, 以奉車都尉領尙書事. 天子思<光>功德, 下詔曰:⌌故大司馬大將軍<博陸侯>宿衛<孝武皇帝>三十有餘年, 輔<孝昭皇帝>十有餘年, 遭大難, 躬秉誼, 率三公九卿大夫定萬世冊以安社稷, 天下蒸庶咸以康寧. 功德茂盛, 朕甚嘉之. 復其後世, 疇其爵邑, 世世無有所與, 功如<蕭相國>.⌏ 明年夏, 封太子外祖父<許廣漢>爲<平恩侯>. 復下詔曰:⌌<宣成侯光>宿衛忠正, 勤勞國家. 善善及後世, 其封<光>兄孫中郞將<雲>爲<冠陽侯>.⌏
<禹>旣嗣爲<博陸侯>, 太夫人<顯>改<光>時所自造塋制而侈大之. 起三出闕, 築神道, 北臨<昭靈>, 南出<承恩>, 盛飾祠室, 輦閣通屬永巷, 而幽良人婢妾守之. 廣治第室, 作乘輿輦, 加畫繡絪馮, 黃金塗, 韋絮薦輪, 侍婢以五采絲輓<顯>, 游戲第中. 初, <光>愛幸監奴<馮子都>, 常與計事, 及<顯>寡居, 與<子都>亂. 而<禹>、<山>亦並繕治第宅, 走馬馳逐<平樂館>. <雲>當朝請, 數稱病私出, 多從賓客, 張圍獵<黃山>苑中, 使蒼頭奴上朝謁, 莫敢譴者. 而<顯>及諸女, 晝夜出入<長信宮>殿中, 亡期度.
<宣帝>自在民間聞知<霍氏>尊盛日久, 內不能善. <光>薨, 上始躬親朝政, 御史大夫<魏相>給事中. <顯>謂<禹>、<雲>、<山>:⌌女曹不務奉大將軍餘業, 今大夫給事中, 他人壹間, 女能復自救邪?⌏ 後兩家奴爭道, <霍氏>奴入御史府, 欲*踏大夫門, 御史爲叩頭謝, 乃去. 人以謂<霍氏>, <顯>等始知憂. 會<魏大夫>爲丞相, 數燕見言事. <平恩侯>與侍中<金安上>等徑出入省中. 時<霍山>自若領尙書, 上令吏民得奏封事, 不關尙書, 羣臣進見獨往來, 於是<霍氏>甚惡之.
<宣帝>始立, 立微時<許妃>爲皇后. <顯>愛小女<成君>, 欲貴之, 私使乳醫<淳于衍>行毒藥殺<許后>, 因勸<光>內<成君>, 代立爲后. 語在{外戚傳}. 始<許后>暴崩, 吏捕諸醫, 劾<衍>侍疾亡狀不道, 下獄. 吏簿問急, <顯>恐事敗, 卽具以實語<光>. <光>大驚, 欲自發擧, 不忍, 猶與. 會奏上, 因署<衍>勿論. <光>薨後, 語稍泄. 於是上始聞之而未察, 乃徙<光>女壻度遼將軍<未央>衛尉<平陵侯范明友>爲光祿勳, 次壻諸吏中郞將羽林監<任勝>出爲<安定>太守. 數月, 復出<光>姊壻給事中光祿大夫<張朔>爲<蜀郡>太守, 羣孫壻中郞將<王漢>爲<武威>太守. 頃之, 復徙<光>長女壻<長樂>衛尉<鄧廣漢>爲少府. 更以<禹>爲大司馬, 冠小冠, 亡印綬, 罷其右將軍屯兵官屬, 特使<禹>官名與<光>俱大司馬者. 又收<范明友>度遼將軍印綬, 但爲光祿勳. 及<光>中女壻<趙平>爲散騎騎都尉光祿大夫將屯兵, 又收<平>騎都尉印綬. 諸領<胡越>騎、羽林及兩宮衛將屯兵, 悉易以所親信<許>、<史>子弟代之.
<禹>爲大司馬, 稱病. <禹>故長史<任宣>候問, <禹>曰:⌌我何病? 縣官非我家將軍不得至是, 今將軍墳墓未乾, 盡外我家, 反任<許>、<史>, 奪我印綬, 令人不省死.⌏ <宣>見<禹>恨望深, 乃謂曰:⌌大將軍時何可復行! 持國權柄, 殺生在手中. 廷尉<李种>、<王平>、左馮翊<賈勝胡>及<車丞相>女壻少府<徐仁>皆坐逆將軍(竟)[意]下獄死. <使樂成>小家子得幸將軍, 至九卿封侯. 百官以下但事<馮子都>、<王子方>等, 視丞相亡如也. 各自有時, 今<許>、<史>自天子骨肉, 貴正宜耳. 大司馬欲用是怨恨, 愚以爲不可.⌏ <禹>黙然. 數日, 起視事.
<顯>及<禹>、<山>、<雲>自見日侵削, 數相對啼泣, 自怨. <山>曰:⌌今丞相用事, 縣官信之, 盡變易大將軍時法令, 以公田賦與貧民, 發揚大將軍過失. 又諸儒生多窶人子, 遠客飢寒, 喜妄說狂言, 不避忌諱, 大將軍常讎之, 今陛下好與諸儒生語, 人人自使書對事, 多言我家者. 嘗有上書言大將軍時主弱臣强, 專制擅權, 今其子孫用事, 昆弟益驕恣, 恐危宗廟, 災異數見, 盡爲是也. 其言絶痛, <山>屛不奏其書. 後上書者益黠, 盡奏封事, 輒(使)[下]中書令出取之, 不關尙書, 益不信人.⌏ <顯>曰:⌌丞相數言我家, 獨無罪乎?⌏ <山>曰:⌌丞相廉正, 安得罪? 我家昆弟諸壻多不謹. 又聞民間讙言<霍氏>毒殺<許皇后>, 寧有是邪?⌏ <顯>恐急, 卽具以實告<山>、<雲>、<禹>. <山>、<雲>、<禹>驚曰:⌌如是, 何不早告<禹>等! 縣官離散斥逐諸壻, 用是故也. 此大事, 誅罰不小, 柰何?⌏ 於是始有邪謀矣.
初, <趙平>客<石夏>善爲天官, 語<平>曰:⌌<熒惑>守<御星>, <御星>, 太僕奉車都尉也, 不黜則死.⌏ <平>內憂<山>等, <雲>舅<李竟>所善<張赦>見<雲>家卒卒, 謂<竟>曰:⌌今丞相與<平恩侯>用事, 可令太夫人言太后, 先誅此兩人. 移徙陛下, 在太后耳.⌏ <長安>男子<張章>告之, 事下廷尉. 執金吾捕<張赦>、<石夏>等, 後有詔止勿捕. <山>等愈恐, 相謂曰:⌌此縣官重太后, 故不竟也. 然惡端已見, 又有弑<許后>事, 陛下雖寬仁, 恐左右不聽, 久之猶發, 發卽族矣, 不如先也.⌏ 遂令諸女各歸報其夫, 皆曰:⌌安所相避?⌏
會<李竟>坐與諸侯王交通, 辭語及<霍氏>, 有詔<雲>、<山>不宜宿衛, 免就第. <光>諸女遇太后無禮, <馮子都>數犯法, 上幷以爲讓, <山>、<禹>等甚恐. <顯>夢第中井水溢流庭下, 竈居樹上, 又夢大將軍謂<顯>曰:⌌知捕兒不? 亟下捕之.⌏ 第中鼠暴多, 與人相觸, 以尾畫地. 鴞數鳴殿前樹上. 第門自壞. <雲尙冠里>宅]中門亦壞. 巷端人共見有人居<雲>屋上, 徹瓦投地, 就視, 亡有, 大怪之. <禹>夢車騎聲正讙來捕<禹>, 擧家憂愁. <山>曰:⌌丞相擅減宗廟羔、菟、*䵷, 可以此罪也.⌏ 謀令太后爲<博平君>置酒, 召丞相、<平恩侯>以下, 使<范明友>、<鄧廣漢>承太后制引斬之, 因廢天子而立<禹>. 約定未發, <雲>拜爲<玄菟>太守, 太中大夫<任宣>爲<代郡>太守. <山>又坐寫祕書, <顯>爲上書*獻城西第, 入馬千匹, 以贖<山>罪. 書報聞. 會事發覺, <雲>、<山>、<明友>自殺, <顯>、<禹>、<廣漢>等捕得. <禹>要斬, <顯>及諸女昆弟皆棄市. 唯獨<霍后>廢處<昭臺宮>. 與<霍氏>相連坐誅滅者數千家.
上乃下詔曰:⌌乃者東織室令史<張赦>使<魏郡>豪<李竟>報<冠陽侯雲>謀爲大逆, 朕以大將軍故, 抑而不揚, 冀其自新. 今大司馬<博陸侯禹>與母<宣成侯>夫人<顯>及從昆弟子<冠陽侯雲>、<樂平侯山>諸姊妹壻謀爲大逆, 欲詿誤百姓. 賴(祖宗)[宗廟]神靈, 先發得, 咸伏其辜, 朕甚悼之. 諸爲<霍氏>所詿誤, 事在內申前, 未發覺在吏者, 皆赦除之. 男子<張章>先發覺, 以語期門<董忠>, <忠>告左曹<楊惲>, <惲>告侍中<金安上>. <惲>召見對狀, 後<章>上書以聞. 侍中<史高>與<金安上>建發其事, 言無入<霍氏>禁闥, 卒不得遂其謀, 皆讎有功. 封<章>爲<博成侯>, <忠高昌侯>, <惲平通侯>, <安上都成侯>, <高樂陵侯>.⌏
初, <霍氏>奢侈, <茂陵徐生>曰:⌌<霍氏>必亡. 夫奢則不遜, 不遜必侮上. 侮上者, 逆道也. 在人之右, 衆必害之. <霍氏>秉權日久, 害之者多矣. 天下害之, 而又行以逆道, 不亡何待!⌏乃上疏言⌌<霍氏>泰盛, 陛下卽愛厚之, 宜以時抑制, 無使至亡.⌏ 書三上, 輒報聞. 其後<霍氏>誅滅, 而告<霍氏>者皆封. 人爲<徐生>上書曰:⌌臣聞客有過主人者, 見其竈直突, 傍有積薪, 客謂主人, 更爲曲突, 遠徙其薪, 不者且有火患. 主人嘿然不應. 俄而家果失火, 鄰里共救之, 幸而得息. 於是殺牛置酒, 謝其鄰人, 灼爛者在於上行, 餘各以功次坐, 而不錄言曲突者. 人謂主人曰:『鄕使聽客之言, 不費牛酒, 終亡火患. 今論功而請賓, 曲突徙薪亡恩澤, 燋頭爛額爲上客耶?』主人乃寤而請之. 今<茂陵徐福>數上書言<霍氏>且有變, 宜防絶之. 鄕使<福>說得行, 則國亡裂土出爵之費, 臣亡逆亂誅滅之敗. 往事旣已, 而<福>獨不蒙其功, 唯陛下察之, 貴徙薪曲突之策, 使居焦髮灼爛之右.⌏ 上乃賜<福>帛十疋, 後以爲郞.
<宣帝>始立, 謁見<高廟>, 大將軍<光>從驂乘, 上內嚴憚之, 若有芒刺在背. 後車騎將軍<張安世代光>驂乘, 天子從容肆體, 甚安近焉. 及<光>身死而宗族竟誅, 故俗傳之曰:⌌威震主者不畜, <霍氏>之禍萌於驂乘.⌏
至<成帝>時, 爲<光>置守冢百家, 吏卒奉祠焉. <元始>二年, 封<光>從父昆弟曾孫<陽>爲<博陸侯>, 千戶.
<金日磾>字<翁叔>, 本<匈奴休屠王>太子也. <武帝元狩>中, 票騎將軍<霍去病>將兵擊<匈奴>右地, 多斬首, 虜獲<休屠王>祭天金人. 其夏, 票騎復西過<居延>, 攻<祁連山>, 大克獲. 於是單于怨<昆邪>、<休屠>居西方多爲<漢>所破, 召其王欲誅之. <昆邪>、<休屠>恐, 謀降<漢>. <休屠王>後悔, <昆邪王>殺之, 幷將其衆降<漢>. 封<昆邪王>爲列侯. <日磾>以父不降見殺, 與母閼氏、弟<倫>俱沒入官, 輸黃門養馬, 時年十四矣.
久之, <武帝>游宴見馬, 後宮滿側. <日磾>等數十人牽馬過殿下, 莫不竊視, 至<日磾>獨不敢. <日磾>長八尺二寸, 容貌甚嚴, 馬又肥好, 上異而問之, 具以本狀對. 上奇焉, 卽日賜湯沐衣冠, 拜爲馬監, 遷侍中駙馬都尉光祿大夫. <日磾>旣親近, 未嘗有過失, 上甚信愛之, 賞賜累千金, 出則驂乘, 入侍左右. 貴戚多竊怨, 曰:⌌陛下妄得一<胡>兒, 反貴重之!⌏上聞, 愈厚焉.
<日磾>母敎誨兩子, 甚有法度, 上聞而嘉之. 病死, 詔圖畫於<甘泉宮>, 署曰⌌<休屠王>閼氏.⌏ <日磾>每見畫常拜, 鄕之涕泣, 然後乃去. <日磾>子二人皆愛, 爲帝弄兒, 常在旁側. 弄兒或自後擁上項, <日磾>在前, 見而目之. 弄兒走且啼曰:⌌翁怒.⌏ 上謂<日磾>⌌何怒吾兒爲?⌏ 其後弄兒壯大, 不謹, 自殿下與宮人戲, <日磾>適見之, 惡其淫亂, 遂殺弄兒. 弄兒卽<日磾>長子也. 上聞之大怒, <日磾>頓首謝, 具言所以殺弄兒狀. 上甚哀, 爲之泣, 已而心敬<日磾>.
初, <莽何羅>與<江充>相善, 及<充>敗<衛太子>, <何羅>弟<通>用誅太子時力戰得封. 後上知太子冤, 乃夷滅<充>宗族黨與. <何羅>兄弟懼及, 遂謀爲逆. <日磾>視其志意有非常, 心疑之, 陰獨察其動靜, 與俱上下. <何羅>亦覺<日磾>意, 以故久不得發. 是時上行幸<林光宮>, <日磾>小疾臥廬. <何羅>與<通>及小弟<安成>矯制夜出, 共殺使者, 發兵. 明旦, 上未起, <何羅>亡何從外入. <日磾>奏廁心動, 立入坐內戶下. 須臾, <何羅>**褎白刃從東箱上, 見<日磾>, 色變, 走趨臥內欲入, 行觸寶瑟, 僵. <日磾>得抱<何羅>, 因傳曰:⌌<莽何羅>反!⌏ 上驚起, 左右拔刃欲格之, 上恐幷中<日磾>, 止勿格. <日磾>捽胡投<何羅>殿下, 得禽縛之, 窮治皆伏辜. 繇是著忠孝節.
<日磾>自在左右, 目不忤視者數十年. 賜出宮女, 不敢近. 上欲內其女後宮, 不肯. 其篤愼如此, 上尤奇異之. 及上病, 屬<霍光>以輔少主, <光>讓<日磾>. <日磾>曰:⌌臣外國人, 且使<匈奴>輕<漢>.⌏ 於是遂爲<光>副. <光>以女妻<日磾>嗣子<賞>. 初, <武帝>遺詔以討<莽何羅>功封<日磾>爲<秺侯>, <日磾>以帝少不受封. 輔政歲餘, 病困, 大將軍<光>白封<日磾>, 臥授印綬. 一日, 薨, 賜葬具冢地, 送以輕車介士, 軍陳至<茂陵>, 諡曰<敬侯>.
<日磾>兩子, <賞>、<建>, 俱侍中, 與<昭帝>略同年, 共臥起. <賞>爲奉車、<建>駙馬都尉. 及<賞>嗣侯, 佩兩綬, 上謂<霍將軍>曰:⌌<金氏>兄弟兩人不可使俱兩綬邪?⌏ <霍光>對曰:⌌<賞>自嗣父爲侯耳.⌏上笑曰:⌌侯不在我與將軍乎?⌏ <光>曰:⌌先帝之約, 有功乃得封侯.⌏ 時年俱八九歲. <宣帝>卽位, <賞>爲太僕, <霍氏>有事萌牙, 上書去妻. 上亦自哀之, 獨得不坐. <元帝>時爲光祿勳, 薨, 亡子, 國除. <元始>中繼絶世, 封<建>孫<當>爲<秺侯>, 封<日磾>後.
初, <日磾>所將俱降弟<倫>, 字<少卿>, 爲黃門郞, 早卒. <日磾>兩子貴, 及孫則衰矣, 而<倫>後嗣遂盛, 子<安上>始貴顯封侯.
<安上>字<子侯>, 少爲侍中, 惇篤有智, <宣帝>愛之. 頗與發擧<楚王延壽>反謀, 賜爵關內侯, 食邑三百戶. 後<霍氏>反, <安上>傳禁門闥, 無內<霍氏>親屬, 封爲<都成侯>, 至<建章>衛尉. 薨, 賜冢塋<杜陵>, 詩曰<敬侯>. 四子, <常>、<敞>、<岑>、(哭)[<明>].
(今)[<岑>]、<明>皆爲諸曹中郞將, <常>光祿大夫. <元帝>爲太子時, <敞>爲中庶子, 幸有寵, 帝卽位. 爲騎都尉光祿大夫, 中郞將侍中. <元帝>崩, 故事, 近臣皆隨陵爲園郞, <敞>以世名忠孝, 太后詔留侍<成帝>, 爲奉車水衡都尉, 至衛尉. <敞>爲人正直, 敢犯顔色, 左右憚之, 唯上亦難焉. 病甚, 上使使者問所欲, 以弟<岑>爲託. 上召<岑>, 拜爲(郞)使主客. <敞>子<涉>本爲左曹, 上拜<涉>爲侍中, 使待幸綠車載送衛尉舍. 須臾卒. 敞三子,. <涉>、<參>、<饒>.
<涉>明經儉節, 諸儒稱之. <成帝>時爲侍中騎都尉, 領<三輔胡越>騎. <哀帝>卽位, 爲奉車都尉, 至<長信>少府. 而<參>使<匈奴>, <匈奴>中郞將, <越>騎校尉, 關[內]都尉, <安定>、<東海>太守. <饒>爲<越>騎校尉.
<涉>兩子, <湯>、<融>, 皆侍中諸曹將大夫. 而<涉>之從父弟<欽>擧明經, 爲太子門大夫, <哀帝>卽位, 爲太中大夫給事中, <欽>從父弟<遷>爲尙書令, 兄弟用事. 帝祖母<傅太后>崩, <欽>使護作, 職辦, 擢爲<泰山>、<弘農>太守, 著威名. <平帝>卽位, 徵爲大司馬司直、京兆尹. 帝年幼, 選置師友, 大司徒<孔光>以明經高行爲<孔氏>師, 京兆尹<金欽>以家世忠孝爲<金氏>友. 徙光祿大夫侍中, 秩中二千石, 封<都成侯>.
時<王莽>新誅<平帝>外家<衛氏>, 召明禮少府<宗伯鳳>入說爲人後之誼, 白令公卿、將軍、侍中、朝臣並聽, 欲以內厲<平帝>而外塞百姓之議. <欽>與族昆弟<秺侯當>俱封. 初, <當>曾祖父<日磾>傳子<節侯賞>, 而<欽>祖父<安上>傳子<夷侯常>, 皆亡子, 國絶, 故<莽>封<欽>、<當>奉其後. <當>母<南>卽<莽>母<功顯君>同産弟也. <當>上<南>大行爲太夫人. <欽>因緣謂<當>:⌌詔書陳<日磾>功, 亡有<賞>語. <當>名爲以孫繼祖也, 自當爲父、祖父立廟. <賞>故國君, 使大夫主其祭.⌏ 時<甄邯>在旁, 庭叱<欽>, 因劾奏曰:⌌<欽>幸得以通經術, 超擢侍帷幄, 重蒙厚恩, 封襲爵號, 知聖朝以世有爲人後之誼. 前遭故<定陶太后>背本逆天, <孝哀>不獲厥福, 乃者<呂寬>、<衛寶>復造姦謀, 至於反逆, 咸伏厥辜. 太皇太后懲艾悼懼, 逆天之咎, 非聖誣法, 大亂之殃, 誠欲奉承天心, 遵明聖制, 專壹爲後之誼, 以安天下之命, 數臨正殿, 延見羣臣, 講習{禮經}. 孫繼祖者, 謂亡正統持重者也. <賞>見嗣<日磾>, 後成爲君, 持大宗重, 則{禮}所謂『尊祖故敬宗』, 大宗不可以絶者也. <欽>自知與<當>俱拜同誼, 卽數揚言殿省中, 敎<當>云云. <當>卽如其言, 則<欽>亦欲爲父<明>立廟而不入<夷侯常>廟矣. 進退異言, 頗惑衆心, 亂國大綱, 開禍亂原, 誣祖不孝, 罪莫大焉. 尤非大臣所宜, 大不敬. <秺侯當>上母<南>爲太夫人, 失禮不敬.⌏ <莽>白太后, 下四輔、公卿、大夫、博士、議郞, 皆曰:⌌<欽>宜以時卽罪.⌏ 謁者召<欽>詣詔獄, <欽>自殺. <邯以綱紀國體, 亡所阿私, 忠孝尤著, 益封千戶. 更封<長信>少府<涉>子右曹<湯>爲<都成侯>. <湯>受封日, 不敢還歸家, 以明爲人後之誼. 益封之後, <莽>復用<欽>弟<遵>, 封侯, 歷九卿位.
贊曰:<霍光>以結髮內侍, 起於階闥之間, 確然秉志, 誼形於主. 受襁褓之託, 任<漢室>之寄, 當廟堂, 擁幼君, 摧<燕王>, 仆<上官>, 因權制敵, 以成其忠. 處廢置之際, 臨大節而不可奪, 遂匡國家, 安社稷. 擁<昭>立<宣>, <光>爲師保, 雖<周公>、<阿衡>, 何以加此! 然<光>不學亡術, 闇於大理, 陰妻邪謀, 立女爲后, 湛溺盈溢之欲, 以增顚覆之禍, 死財三年, 宗族誅夷, 哀哉! 昔<霍叔>封於<晉>, <晉>卽<河東>, <光>豈其苗裔乎? <金日磾>夷狄亡國, 羈虜<漢庭>, 而以篤敬寤主, 忠信自著, 勒功上將, 傳國後嗣, 世名忠孝, 七世內侍, 何其盛也! 本以<休屠>作金人爲祭天主, 故因賜姓<金氏>云.


漢書卷六十九  趙充國辛慶忌傳第三十九

<趙充國>字<翁孫>, <隴西上邽>人也, 後徙<金城令居>. 始爲騎士, 以六郡良家子善騎射補羽林. 爲人沈勇有大略, 少好將帥之節, 而學兵法, 通知四夷事.
<武帝>時, 以假司馬從貳師將軍擊<匈奴>, 大爲虜所圍. <漢>軍乏食數日, 死傷者多, <充國>乃與壯士百餘人潰圍陷陳, 貳師引兵隨之, 遂得解. 身被二十餘創, 貳師奏狀, 詔徵<充國>詣行在所. <武帝>親見視其創, 嗟歎之, 拜爲中郞遷車騎將軍長史.
<昭帝>時, <武都氐人>反, <充國>大將軍護軍都尉將兵擊定之, 遷中郞將, 將屯<上谷>, 還爲水衡都尉. 擊<匈奴>, 獲<西祁王>, 擢爲後將軍, 兼水衡如故.
與大將軍<霍光>定冊尊立<宣帝>, 封<營平侯>. <本始>中, 爲蒲類將軍征<匈奴>, 斬虜數百級, 還爲後將軍、少府. <匈奴>大發十餘萬騎, 南旁塞, 至<符奚廬山>, 欲入爲寇. 亡者<題除渠堂>降<漢>言之, 遣<充國>將四萬騎屯緣邊九郡. 單于聞之, 引去.
是時, 光祿大夫<義渠安國>使行諸<羌>, <先零>豪言願時渡<湟水>北, 逐民所不田處畜牧. <安國>以聞. <充國>劾<安國>奉使不敬. 是後, <羌>人旁緣前言, 抵冒<渡湟>水, 郡縣不能禁. <元康>三年, <先零>遂與諸<羌>種豪二百餘人解仇交質盟詛. 上聞之, 以問<充國>, 對曰:⌌<羌>人所以易制者, 以其種自有豪, 數相攻擊, 勢不壹也. 往三十餘歲, <西羌>反時, 亦先解仇合約攻<令居>, 與<漢>相距, 五六年乃定. 至<征和>五年, <先零>豪<封煎>等通使<匈奴>, <匈奴>使人至<小月氏>, 傳告諸<羌>曰:『<漢>貳師將軍衆十餘萬人降<匈奴>. <羌人>爲<漢>事苦. <張掖>、<酒泉>本我地, 地肥美, 可共擊居之.』以此觀<匈奴>欲與<羌>合, 非一世也. 間者<匈奴>困於西方, 聞<烏桓>來保塞, 恐兵復從東方起, 數使使<尉黎>、<危須>諸國, 設以子女貂裘, 欲沮解之. 其計不合. 疑<匈奴>更遣使至<羌>中, 道從<沙陰>地, 出<鹽澤>, 過<長阬>, 入<窮水塞>, 南抵屬國, 與<先零>相直. 臣恐<羌>變未止此, 且復結聯他種, 宜及未然爲之備.⌏ 後月餘, <羌侯狼何>果遣使至<匈奴>藉兵, 欲擊<鄯善>、<敦煌>以絶<漢>道. <充國>以爲⌌<狼何>, <小月氏>種, 在<陽關>西南, 勢不能獨造此計, 疑<匈奴>使已至<羌>中, <先零>、<*罕>、<**병>乃解仇作約. 到秋馬肥, 變必起矣. 宜遣使者行邊兵豫爲備, 敕視諸<羌>, 毋令解仇, 以發覺其謀.⌏於是兩府復白遣<義渠安國>行視諸<羌>, 分別善惡. <安國>至, 召<先零>諸豪三十餘人, 以尤桀黠, 皆斬之. 縱兵擊其種人, 斬首千餘級. 於是諸降<羌>及<歸義羌侯楊玉>等恐怒, 亡所信鄕, 遂劫略小種, 背畔犯塞, 攻城邑, 殺長吏. <安國>以騎都尉將騎三千屯備<羌>, 至<浩亹>, 爲虜所擊, 失亡車重兵器甚衆. <安國>引還, 至<令居>, 以聞. 是歲, <神爵>元年春也.
時<充國>年七十餘, 上老之, 使御史大夫<丙吉>問誰可將者, <充國>對曰:⌌亡踰於老臣者矣.⌏上遣問焉, 曰:⌌將軍度<羌>虜何如, 當用幾人?⌏ <充國>曰:⌌百聞不如一見. 兵難隃度, 臣願馳至<金城>, 圖上方略. 然<羌戎>小夷, 逆天背畔, 滅亡不久, 願陛下以屬老臣, 勿以爲憂.⌏ 上笑曰:⌌諾.⌏
<充國>至<金城>, 須兵滿萬騎, 欲渡<河>, 恐爲虜所遮, 卽夜遣三校銜枚先渡, 渡輒營陳, 會明, 畢, 遂以次盡渡. 虜數十百騎來, 出入軍傍. <充國>曰:⌌吾士馬新倦, 不可馳逐. 此皆驍騎難制, 又恐其爲誘兵也. 擊虜以殄滅爲期, 小利不足貪.⌏ 令軍勿擊. 遣騎候四<望陿>中, 亡虜. 夜引兵上至<落都>, 召諸校司馬, 謂曰:⌌吾知<羌>虜不能爲兵矣. 使虜發數千人守杜<四望陿>中, 兵豈得入哉!⌏ <充國>常以遠斥候爲務, 行必爲戰備, 止必堅營壁, 尤能持重, 愛士卒, 先計而後戰. 遂西至西部都尉府, 日饗軍士, 士皆欲爲用. 虜數挑戰, <充國>堅守. 搏得生口, 言<羌>豪相數責曰:⌌語汝亡反, 今天子遣<趙將軍>來, 年八九十矣, 善爲兵. 今請欲一鬪而死, 可得邪!⌏
<充國>子右曹中郞將<卬>, 將期門佽飛、羽林孤兒、<胡越>騎爲支兵, 至<令居>. 虜並出絶轉道, <卬>以聞. 有詔將八校尉與驍騎都尉、<金城>太守合疏捕山間虜, 通轉道津渡.
初, <罕>、<*연>豪<靡當兒>使弟<雕庫>來告都尉曰<先零>欲反, 後數日果反. <雕庫>種人頗在<先零>中, 都尉卽留<雕庫>爲質. <充國>以爲亡罪, 乃遣歸告種豪:⌌大兵誅有罪者, 明白自別, 毋取幷滅. 天子告諸<羌>人, 犯法者能相捕斬, 除罪. 斬大豪有罪者一人, 賜錢四十萬, 中豪十五萬, 下豪二萬, 大男三千, 女子及老小千錢, 又以其所捕妻子財物盡與之.⌏ <充國>計欲以威信招降<罕*연>及劫略者, 解散虜謀, 徼極乃擊之.
時上已發<三輔>、太常徒弛刑, <三河>、<潁川>、<沛郡>、<淮陽>、<汝南>材官, <金城>、<隴西>、<天水>、<安定>、<北地>、<上郡>騎士、<羌>騎, 與<武威>、<張掖>、<酒泉>太守各屯其郡者, 合六萬人矣. <酒泉>太守<辛武賢>奏言:⌌郡兵皆屯備南山, 北邊空虛, 勢不可久. 或曰至秋冬乃進兵, 此虜在竟外之冊. 今虜朝夕爲寇, 土地寒苦, <漢>馬不能冬, 屯兵在<武威>、<張掖>、<酒泉>萬騎以上, 皆多羸瘦. 可益馬食, 以七月上旬齎三十日糧, 分兵並出<張掖>、<酒泉>合擊<罕>、<*연>在<鮮水>上者. 虜以畜産爲命, 今皆離散, 兵卽分出, 雖不能盡誅, 亶奪其畜産, 虜其妻子, 復引兵還, 冬復擊之, 大兵仍出, 虜必震壞.⌏
天子下其書<充國>, 令與校尉以下吏士知<羌>事者博議. <充國>及長史<董通年>以爲⌌<武賢>欲輕引萬騎, 分爲兩道出<張掖>, 回遠千里. 以一馬自佗負三十日食, 爲米二斛四斗, 麥八斛, 又有衣裝兵器, 難以追逐. 勤勞而至, 虜必商軍進退, 稍引去, 逐水屮, 入山林. 隨而深入, 虜卽據前險, 守後**액, 以絶糧道, 必有傷危之憂, 爲夷狄笑, 千載不可復. 而<武賢>以爲可奪其畜産, 虜其妻子, 此殆空言, 非至計也. 又<武威縣>、<張掖日勒>皆當北塞, 有通谷水草. 臣恐<匈奴>與<羌>有謀, 且欲大入, 幸能要杜<張掖>、<酒泉>以絶<西域>, 其郡兵尤不可發. <先零>首爲畔逆, 它種劫略. 故臣愚冊, 欲捐<罕>、<開>闇昧之過, 隱而勿章, 先行<先零>之誅以震動之, 宜悔過反善, 因赦其罪, 選擇良吏知其俗者捬循和輯, 此全師保勝安邊之冊.⌏ 天子下其書. 公卿議者咸以爲<先零>兵盛, 而負<罕>、<開>之助, 不先破<罕>、<開>, 則<先零>未可圖也.
上乃拜侍中<樂成侯許延壽>爲强弩將軍, 卽拜<酒泉>太守<武賢>爲破羌將軍, 賜璽書嘉納其冊. 以書敕讓<充國>曰:
皇帝問後將軍, 甚苦暴露. 將軍計欲至正月乃擊<罕羌>, <羌>人當獲麥, 已遠其妻子, 精兵萬人欲爲<酒泉>、<敦煌>寇. 邊兵少, 民守保不得田作. 今<張掖>以東粟石百餘, 芻槀束數十. 轉輸並起, 百姓煩擾. 將軍將萬餘之衆, 不早及秋共水草之利爭其畜食, 欲至冬, 虜皆當畜食, 多藏匿山中依險阻, 將軍士寒, 手足皸瘃, 寧有利哉? 將軍不念中國之費, 欲以歲數而勝微, 將軍誰不樂此者!
今詔破羌將軍<武賢>將兵六千一百人, <敦煌>太守<快>將二千人, <長水>校尉<富昌>、<酒泉>(侯)[候]<奉世>將<婼>、<月氏>兵四千人, 亡慮萬二千人. 齎三十日食, 以七月二十二日擊<罕羌>, 入<鮮水>北句廉上, 去<酒泉>八百里, 去將軍可千二百里. 將軍其引兵便道西並進, 雖不相及, 使虜聞東方北方兵並來, 分散其心意, 離其黨與, 雖不能殄滅, 當有瓦解者. 已詔中郞將<卬>將<胡越>佽飛射士步兵二校, 益將軍兵.
今五星出東方, 中國大利, 蠻夷大敗. <太白>出高, 用兵深入敢戰者吉, 弗敢戰者凶. 將軍急裝, 因天時, 誅不義, 萬下必全, 勿復有疑.
<充國>旣得讓, 以爲將任兵在外, 便宜有守, 以安國家. 乃上書謝罪, 因陳兵利害, 曰:
臣竊見騎都尉<安國>前幸賜書, 擇<羌>人可使使<罕>, 諭告以大軍當至, <漢>不誅<罕>, 以解其謀. 恩澤甚厚, 非臣下所能及. 臣獨私美陛下盛德至計亡已, 故遣<*연>豪<雕庫>宣天子至德, <罕>、<開>之屬皆聞知明詔. 今<先零羌楊玉>將騎四千及<煎鞏>騎五千, 阻石山木, 候便爲寇, <罕羌>未有所犯. 今置<先零>, 先擊<罕>, 釋有罪, 誅亡辜, 起壹難, 就兩害, 誠非陛下本計也.
臣聞兵法<攻不足者守有餘⌏, 又曰⌌善戰者致人, 不致於人⌏. 今<罕羌>欲爲<敦煌>、<酒泉>寇, 飭兵馬, 練戰士, 以須其至, 坐得致敵之術, 以逸擊勞, 取勝之道也. 今恐二郡兵少不足以守, 而發之行攻, 釋致虜之術而從爲虜所致之道, 臣愚以爲不便. <先零羌>虜欲爲背畔, 故與<罕>、<開>解仇結約, 然其私心不能亡恐<漢>兵至而<罕>、<開>背之也. 臣愚以爲其計常欲先赴<罕>、<開>之急, 以堅其約, 先擊<罕羌>, <先零>必助之. 今虜馬肥, 糧食方饒, 擊之恐不能傷害, 適使<先零>得施德於<罕羌>, 堅其約, 合其黨. 虜交堅黨合, 精兵二萬餘人, 迫脅諸小種, 附著者稍衆, <莫須>之屬不輕得離也. 如是虜兵寖多, 誅之用力數倍, 臣恐國家憂累繇十年數, 不二三歲而已.
臣得蒙天子厚恩, 父子俱爲顯列. 臣位至上卿, 爵爲列侯, 犬馬之齒七十六, 爲明詔塡溝壑, 死骨不朽, 亡所顧念. 獨思惟兵利害至孰悉也, 於臣之計, 先誅<先零>已, 則<罕>、<開>之屬不煩兵而服矣. <先零>已誅而<罕>、<開>不服, 涉正月擊之, 得計之理, 又其時也. 以今進兵, 誠不見其利, 唯陛下裁察.
六月戊申奏, 七月甲寅璽書報從<充國>計焉.
<充國>引兵至<先零>在所. 虜久屯聚, 解弛, 望見大軍, 棄車重, 欲渡<湟水>道*액狹, <充國>徐行驅之. 或曰逐利行遲, <充國>曰:⌌此窮寇不可迫也. 緩之則走不顧, 急之則還致死.⌏ 諸校皆曰:⌌善.⌏ 虜赴水溺死者數百, 降及斬首五百餘人, 鹵馬牛羊十萬餘頭, 車四千餘兩. 兵至<罕>地, 令軍毋燔聚落芻牧田中. <罕羌>聞之, 喜曰:⌌<漢>果不擊我矣!⌏ 豪<靡忘>使人來言:⌌願得還復故地.⌏ <充國>以聞, 未報. <靡忘>來自歸, <充國>賜飮食, 遣還諭種人. 護軍以下皆爭之, 曰:⌌此反虜, 不可擅遣.⌏ <充國>曰:⌌諸君但欲便文自營, 非爲公家忠計也.⌏ 語未卒, 璽書報, 令<靡忘>以贖論. 後<罕>竟不煩兵而下.
其秋, <充國>病, 上賜書曰:⌌制詔後將軍:聞苦脚脛、寒泄, 將軍年老加疾, 一朝之變不可諱, 朕甚憂之. 今詔破羌將軍詣屯所, 爲將軍副, 急因天時大利, 吏士銳氣, 以十二月擊<先零羌>. 卽疾劇, 留屯毋行, 獨遣破羌、彊弩將軍.⌏ 時<羌>降者萬餘人矣. <充國>度其必壞, 欲罷騎兵屯田, 以待其敝. 作奏未上, 會得進兵璽書, 中郞將<卬>懼, 使客諫<充國>曰:⌌誠令兵出, 破軍殺將以傾國家, 將軍守之可也. 卽利與病, 又何足爭? 一旦不合上意, 遣繡衣來責將軍, 將軍之身不能自保, 何國家之安?⌏ <充國>歎曰:⌌是何言之不忠也! 本用吾言, <羌>虜得至是邪? 往者擧可先行<羌>者, 吾擧<辛武賢>, 丞相御史復白遣<義渠安國>, 竟沮敗<羌>. <金城>、<湟中>穀斛八錢, 吾謂<耿中丞>, 糴二百萬斛穀, <羌>人不敢動矣. <耿中丞>請糴百萬斛, 乃得四十萬斛耳. <義渠>再使, 且費其半. 失此二冊, <羌>人故敢爲逆. 失之毫釐, 差(之)[以]千里, 是旣然矣. 今兵久不決, 四夷卒有動搖, 相因而起, 雖有知者不能善其後, <羌>獨足憂邪! 吾固以死守之, 明主可爲忠言.⌏ 遂上屯田奏曰:
臣聞兵者, 所以明德除害也, 故擧得於外, 則福生於內, 不可不愼. 臣所將吏士馬牛食, 月用糧穀十九萬九千六百三十斛, 鹽千六百九十三斛, 茭藁二十五萬二百八十六石. 難久不解, 繇役不息. 又恐它夷卒有不虞之變, 相因並起, 爲明主憂, 誠非素定廟勝之冊. 且<羌>虜易以計破, 難用兵碎也, 故臣愚以爲擊之不便.
計度<臨羌>東至<浩亹>, <羌>虜故田及公田, 民所未墾, 可二千頃以上, 其間郵亭多壞敗者. 臣前部士入山, 伐材木大小六萬餘枚, 皆在水次. 願罷騎兵, 留弛刑應募, 及<淮陽>、<汝南>步兵與吏士私從者, 合凡萬二百八十一人, 用穀月二萬七千三百六十三斛, 鹽三百八斛, 分屯要害處. 冰解漕下, 繕鄕亭, 浚溝渠, 治<湟陿>以西道橋七十所, 令可至<鮮水>左右. 田事出, 賦人二十*畝. 至四月草生, 發郡騎及屬國<胡>騎伉健各千, 倅馬什二, 就草, 爲田者遊兵. 以充入<金城郡>, 益積畜, 省大費. 今大司農所轉穀至者, 足支萬人一歲食. 謹上田處及器用簿, 唯陛下裁許.
上報曰:⌌皇帝問後將軍, 言欲罷騎兵萬人留田, 卽如將軍之計, 虜當何時伏誅, 兵當何時得決? 孰計其便, 復奏.⌏ <充國>上狀曰:
臣聞帝王之兵, 以全取勝, 是以貴謀而賤戰. 戰而百勝, 非善之善者也, 故先爲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. 蠻夷習俗雖殊於禮義之國, 然其欲避害就利, 愛親戚畏死亡, 一也. 今虜亡其美地薦草, 愁於寄託遠遯, 骨肉離心, 人有畔志, 而明主般師罷兵, 萬人留田, 順天時, 因地利, 以待可勝之虜, 雖未卽伏辜, 兵決可期月而望. <羌>虜瓦解, 前後降者萬七百餘人, 及受言去者凡七十輩, 此坐支解<羌>虜之具也.
臣謹條不出兵留田便宜十二事. 步兵九校, 吏士萬人, 留屯以爲武備, 因田致穀, 威德並行, 一也. 又因排折<羌>虜, 令不得歸肥饒之**地, 貧破其衆, 以成<羌>虜相畔之漸, 二也. 居民得並田作, 不失農業, 三也. 軍馬一月之食, 度支田士一歲, 罷騎兵以省大費, 四也. 至春省甲士卒, 循<河湟>漕穀至<臨羌>, 以視<羌>虜, 揚威武, 傳世折衝之具, 五也. 以閒暇時下所伐材, 繕治郵亭, 充入<金城>, 六也. 兵出, 乘危徼幸, 不出, 令反畔之虜竄於風寒之地, 離霜露疾疫瘃墯之患, 坐得必勝之道, 七也. 亡經阻遠追死傷之害, 八也. 內不損威武之重, 外不令虜得乘間之勢, 九也. 又亡驚動<河>南<大開>、<小開>使生它變之憂, 十也. 治<湟陿>中道橋, 令可至<鮮水>, 以制<西域>, 信威千里, 從枕席上過師, 十一也. 大費旣省, 繇役豫息, 以戒不虞, 十二也. 留屯田得十二便, 出兵失十二利. 臣<充國>材下, 犬馬齒衰, 不識長冊, 唯明詔博詳公卿議臣採擇.
上復賜報曰:⌌皇帝問後將軍, 言十二便, 聞之. 虜雖未伏誅, 兵決可期月而望, 期月而望者, 謂今冬邪, 謂何時也? 將軍獨不計虜聞兵頗罷, 且丁壯相聚, 攻擾田者及道上屯兵, 復殺略人民, 將何以止之? 又<大開><小開>前言曰:『我告<漢>軍<先零>所在, 兵不往擊, 久留, 得亡效五年時不分別人而幷擊我?』 其意常恐. 今兵不出, 得亡變生, 與<先零>爲一? 將軍孰計復奏.⌏ <充國>奏曰:
臣聞兵以計爲本, 故多算勝少算. <先零羌>精兵今餘不過七八千人, 失地遠客, 分散飢凍. <罕>、<開>、<莫須>又頗暴略其羸弱畜産, 畔還者不絶, 皆聞天子明令相捕斬之賞. 臣愚以爲虜破壞可日月冀, 遠在來春, 故曰兵決可期月而望. 竊見北邊自<敦煌>至<遼東>萬一千五百餘里, 乘塞列隧有吏卒數千人, 虜數大衆攻之而不能害. 今留步士萬人屯田, 地勢平易, 多高山遠望之便, 部曲相保, 爲塹壘木樵, 校聯不絶, 便兵弩, 飭鬪具. 烽火幸通, 勢及幷力, 以逸待勞, 兵之利者也. 臣愚以爲屯田內有亡費之利, 外有守禦之備. 騎兵雖罷, 虜見萬人留田爲必禽之具, 其土崩歸德, 宜不久矣. 從今盡三月, 虜馬羸瘦, 必不敢捐其妻子於他種中, 遠涉河山而來爲寇. 又見屯田之士精兵萬人, 終不敢復將其累重還歸故地. 是臣之愚計, 所以度虜且必瓦解其處, 不戰而自破之冊也. 至於虜小寇盜, 時殺人民, 其原未可卒禁. 臣聞戰不必勝, 不苟接刃;攻不必取, 不苟勞衆. 誠令兵出, 雖不能滅<先零>, 亶能令虜絶不爲小寇, 則出兵可也. 卽今同是而釋坐勝之道, 從乘危之勢, 往終不見利, 空內自罷敝, 貶重而自損, 非所以視蠻夷也. 又大兵一出, 還不可復留, <湟中>亦未可空, 如是, 繇役復發也. 且<匈奴>不可不備, <烏桓>不可不憂. 今久轉運煩費, 傾我不虞之用以澹一隅, 臣愚以爲不便. 校尉<臨衆>幸得承威德, 奉厚幣, 拊循衆<羌>, 諭以明詔, 宜皆鄕風. 雖其前辭嘗曰⌌得亡效五年⌏, 宜亡它心, 不足以故出兵. 臣竊自惟念, 奉詔出塞, 引軍遠擊, 窮天子之精兵, 散車甲於山野. 雖亡尺寸之功, 婾得避慊之便, 而亡後咎餘責, 此人臣不忠之利, 非明主社稷之福也. 臣幸得奮精兵, 討不義, 久留天誅*, 罪當萬死. 陛下寬仁, 未忍加誅, (今)[令]臣數得孰計. 愚臣伏計孰甚, 不敢避斧鉞之誅, 昧死陳愚, 唯陛下省察.
<充國>奏每上, 輒下公卿議臣. 初是<充國>計者什三, 中什五, 最後什八. 有詔詰前言不便者, 皆頓首服. 丞相<魏相>曰:⌌臣愚不習兵事利害, 後將軍數畫軍冊, 其言常是, 臣任其計可必用也.⌏ 上於是報<充國>曰:⌌皇帝問後將軍, 上書言<羌>虜可勝之道, 今聽將軍, 將軍計善. 其上留屯田及當罷者人馬數. 將軍强食, 愼兵事, 自愛!⌏ 上以破羌、强弩將軍數言當擊, 又用<充國>屯田處離散, 恐虜犯之, 於是兩從其計, 詔兩將軍與中郞將<卬>出擊. 强弩出, 降四千餘人, 破羌斬首二千級, 中郞將<卬>斬首降者亦二千餘級, 而<充國>所降復得五千餘人. 詔罷兵, 獨<充國>留屯田.
明年五月, <充國>奏言:⌌<羌>本可五萬人軍, 凡斬首七千六百級, 降者三萬一千二百人, 溺<河湟>飢餓死者五六千人, 定計遺脫與<煎鞏>、<黃羝>俱亡者不過四千人. <羌靡忘>等自詭必得, 請罷屯兵.⌏ 奏可, <充國>振旅而還.
所善<浩星賜>迎說<充國>, 曰⌌衆人皆以破羌、强弩出擊, 多斬首獲降, 虜以破壞. 然有識者以爲虜勢窮困, 兵雖不出, 必自服矣. 將軍卽見, 宜歸功於二將軍出擊, 非愚臣所及. 如此, 將軍計未失也.⌏ <充國>曰:⌌吾年老矣, 爵位已極, 豈嫌伐一時事以欺明主哉! 兵勢, 國之大事, 當爲後法. 老臣不以餘命壹爲陛下明言兵之利害, 卒死, 誰當復言之者?⌏ 卒以其意對. 上然其計, 罷遣<辛武賢>歸<酒泉>太守官, <充國>復爲後將軍衛尉.
其秋, <羌若零>、<離留>、<且種>、<兒庫>共斬<先零>大豪<猶非>、<楊玉>首, 及諸豪<弟澤>、<陽雕>、<良兒>、<靡忘>皆帥<煎鞏>、<黃羝>之屬四千餘人降<漢>. 封<若零>、<弟澤>二人爲<帥衆王>, <離留>、<且種>二人爲侯, <兒庫>爲君, <陽雕>爲<言兵侯>, <良兒>爲君, <靡忘>爲<獻牛君>. 初置<金城屬國>以處降<羌>.
詔擧可護羌校尉者, 時<充國>病, 四府擧<辛武賢>小弟<湯>. <充國>遽起奏:⌌<湯>使酒, 不可典蠻夷. 不如<湯>兄<臨衆>.⌏ 時<湯>已拜受節, 有詔更用<臨衆>. 後<臨衆>病免, 五府復擧<湯>, <湯>數醉**후<羌>人, <羌>人反畔, 卒如<充國>之言.
初, 破羌將軍<武賢>在軍中時與中郞將<卬>宴語, <卬>道:⌌車騎將軍<張安世>始嘗不快上, 上欲誅之, <卬>家將軍以爲<安世>本持橐簪筆事<孝武帝>數十年, 見謂忠謹, 宜全度之. <安世>用是得免.⌏ 及<充國>還言兵事, <武賢>罷歸故官, 深恨, 上書告<卬>泄省中語. <卬>坐禁止而入至<充國>莫府司馬中亂屯兵下吏, 自殺.
<充國>乞骸骨, 賜安車駟馬、黃金六十斤, 罷就第. 朝庭每有四夷大議, 常與參兵謀, 問籌策焉. 年八十六, <甘露>二年薨, 諡曰<壯侯>. 傳子至孫<欽>, <欽>尙<敬武公主>. 主亡子, 主敎<欽>良人<習>詐有身, 名它人子. <欽>薨, 子<岑>嗣侯, <習>爲太夫人. <岑>父母求錢財亡已, 忿]恨相告. <岑>坐非子免, 國除. <元始>中, 修功臣後, 復封<充國>曾孫<伋>爲<營平侯>.
初, <充國>以功德與<霍光>等列, 畫<未央宮>. <成帝>時, <西羌>嘗有警, 上思將帥之臣, 追美<充國>, 乃召黃門郞<楊雄>卽<充國>圖畫而頌之, 曰:
明靈惟<宣>, 戎有<先零>. <先零>昌狂, 侵<漢>西疆. <漢>命虎臣, 惟後將軍, 整我六師, 是討是震. 旣臨其域, 諭以威德, 有守矜功, 謂之弗克. 請奮其旅, 于<罕>之<羌>, 天子命我, 從之<鮮>陽. <營平>守節, 婁奏封章, 料敵制勝, 威謀靡亢. 遂克<西戎>, 還師於京, <鬼方>賓服, 罔有不庭. 昔<周>之<宣>, 有<方>有<虎>, 詩人歌功, 乃列于{雅}. 在<漢>中興*. <充國>作武, 赳赳桓桓, 亦紹厥後.
<充國>爲後將軍, 徙<杜陵>. <辛武賢>自<羌>軍還後七年, 復爲破羌將軍, 征<烏孫>至<敦煌>, 後不出, 徵未到, 病卒. 子<慶忌>至大官.
<辛慶忌>字<子眞>, 少以父任爲右校丞, 隨<長羅侯常惠>屯田<烏孫赤谷城>, 與歙侯戰, 陷陳卻敵. <惠>奏其功, 拜爲侍郞, 遷校尉, 將吏士屯<焉耆國>. 還爲謁者, 尙未知名. <元帝>初, 補<金城>長史, 擧茂材, 遷郞中車騎將(軍), 朝庭多重之者. 轉爲校尉, 遷<張掖>太守, 徙<酒泉>, 所在著名.
<成帝>初, 徵爲光祿大夫, 遷左曹中郞將, 至執金吾. 始<武賢>與<趙充國>有隙, 後<充國>家殺<辛氏>, 至<慶忌>爲執金吾, 坐子殺<趙氏>, 左遷<酒泉>太守. 歲餘, 大將軍<王鳳>薦<慶忌>⌌前在兩郡著功迹, 徵入, 歷位朝廷, 莫不信鄕. 質行正直, 仁勇得衆心, 通於兵事, 明略威重, 任國柱石. 父破羌將軍<武賢>顯名前世, 有威西夷. 臣<鳳>不宜久處<慶忌>之右.⌏ 乃復徵爲光祿大夫、執金吾. 數年, 坐小法左遷<雲中>太守, 復徵爲光祿勳.
時數有災異, 丞相司直<何武>上封事曰:⌌<虞>有<宮之奇>, <晉獻>不寐;<衛靑>在位, <淮南>寢謀. 故賢人立朝, 折衝厭難, 勝於亡形. {司馬法}曰:『天下雖安, 忘戰必危.』夫將不豫設, 則亡以應卒;士不素厲, 則難使死敵. 是以先帝建列將之官, 近戚主內, 異姓距外, 故姦軌不得萌動而破滅, 誠萬世之長冊也. 光祿勳<慶忌>行義修正, 柔毅敦厚, 謀慮深遠. 前在邊郡, 數破敵獲虜, 外夷莫不聞. 乃者大異並見, 未有其應. 加以兵革久寢. {春秋}大災未至而豫禦之, <慶忌>宜在爪牙官以備不虞.⌏ 其後拜爲右將軍諸吏散騎給事中, 歲餘徙爲左將軍.
<慶忌>居處恭儉, 食飮被服尤節約, 然性好輿馬, 號爲鮮明, 唯是爲奢. 爲國虎臣, 遭世承平, <匈奴>、<西域>親附, 敬其威信. 年老卒官. 長子<通>爲護羌校尉, 中子<遵函谷關>都尉, 少子<茂>水衡都尉出爲郡守, 皆有將帥之風. 宗族支屬至二千石者十餘人.
<元始>中, <安漢公王莽>秉政, 見<慶忌>本大將軍<鳳>所成, 三子皆能, 欲親厚之. 是時<莽>方立威柄, 用<甄豐>、<甄邯>以自助, <豐>、<邯>新貴, 威震朝廷. 水衡都尉<茂>自見名臣子孫, 兄弟並列, 不甚詘事兩<甄>. 時<平帝>幼, 外家<衛氏>不得在京師, 而護羌校尉<通>長子<次兄>素與帝從舅<衛子伯>相善, 兩人俱游俠, 賓客甚盛. 及<呂寬>事起, <莽>誅<衛氏>. 兩<甄>搆言諸<辛>陰與<衛子伯>爲心腹, 有背恩不說<安漢公>之謀. 於是司直<陳崇>擧奏其宗親<隴西辛興>等侵陵百姓, 威行州郡. <莽>遂按<通>父子、<遵茂>兄弟及<南郡>太守<辛伯>等, 皆誅殺之. <辛氏>繇是廢. <慶忌>本<狄道>人, 爲將軍, 徙<昌陵>. <昌陵>罷, 留<長安>.
贊曰:<秦漢>已來, 山東出相, 山西出將, <秦>將軍<白起>, <郿>人;<王翦>, <頻陽>人. <漢>興, <郁郅王圍>、<甘延壽>, <義渠公孫賀>、<傅介子>, <成紀李廣>、<李蔡>, <杜陵蘇建>、<蘇武>, <上邽上官桀>、<趙充國>, <襄武廉襃>, <狄道辛武賢>、<慶忌>, 皆以勇武顯聞. <蘇>、<辛>父子著節, 此其可稱列者也, 其餘不可勝數. 何則? 山西<天水>、<隴西>、<安定>、<北地>處勢迫近<羌胡>, 民俗修習戰備, 高上勇力鞍馬騎射. 故{秦詩}曰:⌌王于興師, 修我甲兵, 與子皆行.⌏ 其風聲氣俗自古而然, 今之歌謠慷慨, 風流猶存耳.


漢書卷七十  傅常鄭甘陳段傳第四十

<傅介子>. <北地>人也, 以從軍爲官. 先是<龜玆>、<樓蘭>皆嘗殺<漢>使者, 語在{西域傳}. 至<元鳳>中, <介子>以駿馬監求使<大宛>, 因詔令責<樓蘭>、<龜玆國>.
<介子>至<樓蘭>, 責其王敎<匈奴>遮殺<漢>使:⌌大兵方至, 王苟不敎<匈奴>, <匈奴>使過至諸國, 何爲不言?⌏ 王謝服, 言⌌<匈奴>使屬過, 當至<烏孫>, 道過<龜玆>.⌏ <介子>至<龜玆>, 復責其王, 王亦服罪. <介子>從<大宛>還到<龜玆>, <龜玆>言⌌<匈奴>使從<烏孫>還, 在此.⌏ <介子>因率其吏士共誅斬<匈奴>使者. 還奏事, 詔拜<介子>爲中郞, 遷<平樂>監.
<介子>謂大將軍<霍光>曰:⌌<樓蘭>、<龜玆>數反覆而不誅, 無所懲艾. <介子>過<龜玆>時, 其王近就人, 易得也, 願往刺之, 以威示諸國.⌏ 大將軍曰:⌌<龜玆>道遠, 且驗之於<樓蘭>.⌏ 於是白遣之.
<介子>與士卒俱齎金幣, 揚言以賜外國爲名. 至<樓蘭><樓蘭王>意不親<介子>, <介子>陽引去, 至其西界, 使譯謂曰:⌌<漢>使者持黃金錦繡行賜諸國, 王不來受, 我去之西國矣.⌏ 卽出金幣以示譯. 譯還報王, 王貪<漢>物, 來見使者. <介子>與坐飮, 陳物示之. 飮酒皆醉, <介子>謂王曰:⌌天子使我私報王.⌏ 王起隨<介子>入帳中, 屛語, 壯士二人從後刺之, 刃交胸, 立死. 其貴人左右皆散走. <介子>告諭以⌌王負<漢>罪, 天子遣我來誅王, 當更立前太子質在<漢>者. <漢>兵方至, 毋敢動, 動, 滅國矣!⌏ 遂持王首還詣闕, 公卿將軍議者咸嘉其功. 上乃下詔曰:⌌<樓蘭王安歸>嘗爲<匈奴>間, 候遮<漢>使者, 發兵殺略衛司馬<安樂>、光祿大夫<忠>、期門卽<遂成>等三輩, 及<安息>、<大宛>使, 盜取節印獻物, 甚逆天理. <平樂>監<傅介子>持節使誅斬<樓蘭王安歸>首, 縣之北闕, 以直報怨, 不煩師衆. 其封<介子>爲<義陽侯>, 食邑七百戶. 士刺王者皆補侍郞.⌏
<介子>薨, 子<敞>有罪不得嗣, 國除. <元始>中, 繼功臣世, 復封<介子>曾孫<長>爲<義陽侯>, <王莽>敗, 乃絶.
<常惠>, <太原>人也. 少時家貧, 白奮應募, 隨<**이中>監<蘇武>使<匈奴>, 幷見拘留十餘年. <昭帝>時乃還. <漢>嘉其勤勞, 拜爲光祿大夫.
是時, <烏孫公主>上書言⌌<匈奴>發騎田<車師>, <車師>與<匈奴>爲一, 共侵<烏孫>, 唯天子救之!⌏ <漢>養士馬, 議欲擊<匈奴>. 會<昭帝>崩, <宣帝>初卽位, <本始>二年, 遣<惠>使<烏孫>. 公主及昆彌皆遣使, 因<惠>言⌌<匈奴>連發大兵擊<烏孫>, 取<車延>、<惡師>地, 收其人民去, 使使脅求公主, 欲隔絶<漢>. 昆彌願發國半精兵, 自給人馬五萬騎, 盡力擊<匈奴>. 唯天子出兵以救公主、昆彌!⌏ 於是<漢>大發十五萬騎, 五將軍分道出, 語在{匈奴傳}.
以<惠>爲校尉, 持節護<烏孫>兵. 昆彌自將翕侯以下五萬餘騎從西方入至<右谷蠡庭>, 獲單于父行及嫂居次, 名王騎將以下三萬九千人, 得馬牛驢*騾橐佗五萬餘匹, 羊六十餘萬頭, <烏孫>皆自取鹵獲. <惠>從吏卒十餘人隨昆彌還, 未至<烏孫>, <烏孫>人盜<惠>印綬節. <惠>還, 自以當誅. 時<漢>五將皆無功, 天子以<惠>奉使克獲, 遂封<惠>爲<長羅侯>. 復遣<惠>持金幣還賜<烏孫>貴人有功者, <惠>因奏請<龜玆國>嘗殺校尉<賴丹>, 未伏誅, 請便道擊之, <宣帝>不許. 大將軍<霍光>風<惠>以便宜從事. <惠>與吏士五百人俱至<烏孫>, 還過, 發西國兵二萬人, 令副使發<龜玆>東國二萬人, <烏孫>兵七千人, 從三面攻<龜玆>, 兵未合, 先遣人責其王以前殺<漢>使狀. 王謝曰:⌌乃我先王時爲貴人<姑翼>所誤耳, 我無罪.⌏ <惠>曰:⌌卽如此, 縛<姑翼>來, 吾置王.⌏ 王執<姑翼>詣<惠>, <惠>斬之而還.
後代<蘇武>爲典屬國, 明習外國事, 勤勞數有功. <甘露>中, 後將軍<趙充國>薨, 天子遂以<惠>爲右將軍, 典屬國如故. <宣帝>崩, <惠>事<元帝>, 三歲薨, 諡曰<壯武侯>. 傳國至曾孫, <建武>中乃絶.
<鄭吉>, <會稽>人也, 以卒伍從軍, 數出<西域>, 由是爲郞. <吉>爲人彊執, 習外國事. 自<張騫>通<西域>, <李廣利>征伐之後, 初置校尉, 屯田<渠黎>. 至<宣帝>時, <吉>以侍郞田<渠黎>, 積穀, 因發諸國兵攻破<車師>, 遷衛司馬, 使護<鄯善>以西南道.
<神爵>中, <匈奴>乖亂, 日逐王<先賢撣>欲降<漢>, 使人與<吉>相聞. <吉>發<渠黎>、<龜玆>諸國五萬人迎日逐王, 口萬二千人、小王將十二人隨<吉>至<河曲>, 頗有亡者, <吉>追斬之, 遂將詣京師. <漢>封日逐王爲<歸德侯>.
<吉>旣破<車師>, 降日逐, 威震<西域>, 遂幷護<車師>以西北道, 故號都護. 都護之置自<吉>始焉.
上嘉其功效, 乃下詔曰:⌌都護<西域>騎都尉<鄭吉>, 拊循外蠻, 宣明威信, 迎<匈奴單于>從兄日逐王衆, 擊破<車師兜訾城>, 功效茂著. 其封<吉>爲<安遠侯>, 食邑千戶.⌏ <吉>於是中<西域>而立莫府, 治<烏壘城>, 鎭撫諸國, 誅伐懷集之. <漢>之號令班<西域>矣, 始自<張騫>而成於<鄭吉>. 語在{西域傳}.
<吉>薨, 諡曰<繆侯>. 子<光>嗣, 薨, 無子, 國除. <元始>中, 錄功臣不以罪絶者, 封<吉>曾孫<永>爲<安遠侯>.
<甘延壽>字<君況>, <北地郁郅>人也. 少以良家子善騎射爲羽林, 投石拔距絶於等倫, 嘗超踰羽林亭樓, 由是遷爲郞. 試弁, 爲期門, 以材力愛幸. 稍遷至<遼東>太守, 免官. 車騎將軍<許嘉>薦<延壽>爲郞中諫大夫. 使<西域>都護騎都尉, 與副校尉<陳湯>共誅斬<郅支單于>, 封<義成侯>. 薨, 諡曰<壯侯>. 傳國至曾孫, <王莽>敗, 乃絶.
<陳湯>字<子公>, <山陽瑕丘>人也. 少好書, 博達善屬文. 家貧*匃貣無節, 不爲州里所稱. 西至<長安>求官, 得太官獻食丞. 數歲, <富平侯張勃>與<湯>交, 高其能. <初元>二年, <元帝>詔列侯擧茂材. <勃>擧<湯>. <湯>待遷, 父死不犇喪, 司隸奏<湯>無循行, <勃>選擧故不以實, 坐削(二百戶)[戶二百], 會薨, 因賜諡曰<繆侯>. <湯>下獄論. 後復以薦爲郞, 數求使外國. 久之, 遷<西域>副校尉, 與<甘延壽>俱出.
先是, <宣帝>時<匈奴>乖亂, 五單于爭立, <呼韓邪單于>與<郅支單于>俱遣子入侍, <漢>兩受之. 後<呼韓邪單于>身入稱臣朝見, <郅支>以爲<呼韓邪>破弱降<漢>, 不能自還, 卽西收右地. 會<漢>發兵送<呼韓邪單于>, <郅支>由是遂西破<呼偈>、<堅昆>、<丁令>, 兼三國而都之. 怨<漢>擁護<呼韓邪>而不助己, 困辱<漢>使者<江乃始>等. <初元>四年, 遣使奉獻, 因求侍子, 願爲內附. <漢>議遣衛司馬<谷吉>送之. 御史大夫<貢禹>、博士<匡衡>以爲{春秋}之義⌌許夷狄者不壹而足⌏, 今<郅支單于>鄕化未(*순)[醇], 所在絶遠, 宜令使者送其子至塞而還. <吉>上書言:⌌中國與夷狄有羈(靡)[縻]不絶之義, 今旣養全其子十年, 德澤甚厚, 空絶而不送, 近從塞還, 示(捐棄)[棄捐]不畜, 使無鄕從之心. 棄前恩, 立後怨, 不便. 議者見前<江乃始>無應敵之數, 知勇俱困, 以致恥辱, 卽豫爲臣憂. 臣幸得建彊<漢>之節, 承明聖之詔, 宣諭厚恩, 不宜敢桀. 若懷禽獸, 加無道於臣, 則單于長嬰大罪, 必遁逃遠舍, 不敢近邊. 沒一使以安百姓, 國之計, 臣之願也. 願送至庭.⌏ 上以示朝者, <禹>復爭, 以爲<吉>往必爲國取悔生事, 不可許. 右將軍<馮奉世>以爲可遣, 上許焉. 旣至, <郅支單于>怒, 竟殺<吉>等. 自知負<漢>, 又聞<呼韓邪>益彊, 遂西奔<康居>. <康居王>以女妻<郅支>, <郅支>亦以女予<康居王>. <康居>甚尊敬<郅支>, 欲倚其威以脅諸國. <郅支>數借兵擊<烏孫>, 深入至<赤谷城>, 殺略民人, (歐)[*敺]畜産, <烏孫>不敢追, 西邊空虛, 不居者且千里. <郅支單于>自以大國, 威名尊重, 又乘勝驕, 不爲<康居王>禮, 怒殺<康居王>女及貴人、人民數百, 或支解投<都賴水>中. 發民作城, 日作五百人, 二歲乃已. 又遣使責<闔蘇>、<大宛>諸國歲遺, 不敢不予. <漢>遣使三輩至<康居>求<谷吉>等死, <郅支>困辱使者, 不肯奉詔, 而因都護上書言:⌌居困戹, 願歸計彊<漢>, 遣子入侍.⌏ 其驕嫚如此.
<建昭>三年, <湯>與<延壽>出<西域>. <湯>爲人沈勇有大慮, 多策謀, 喜奇功, 每過城邑山川, 常登望. 旣領外國, 與<延壽>謀曰:⌌夷狄畏服大種, 其天性也. <西域>本屬<匈奴>, 今<郅支單于>威名遠聞, 侵陵<烏孫>、<大宛>, 常爲<康居>畫計, 欲降服之. 如得此二國, 北擊<伊列>, 西取<安息>, 南排<月氏>、<山離烏弋>, 數年之間, 城郭諸國危矣. 且其人剽悍, 好戰伐, 數取勝, 久畜之, 必爲<西域>患. <郅支單于>雖所在絶遠, 蠻夷無金城强弩之守, 如發屯田吏士, 敺從<烏孫>衆兵, 直指其城下, 彼亡則無所之, 守則不足自保, 千載之功可一朝而成也.⌏ <延壽>亦以爲然, 欲奏請之, <湯>曰:⌌國家與公卿議, 大策非凡所見, 事必不從.⌏ <延壽>猶與不聽. 會其久病, <湯>獨矯制發城郭諸國兵、<車師>戊己校尉屯田吏士. <延壽>聞之, 驚起, 欲止焉. <湯>怒, 按劍叱<延壽>曰:⌌大衆已集會, 豎子欲沮衆邪?⌏ <延壽>遂從之, 部勒行陳, 益置揚威、白虎、合騎之校, <漢>兵<胡>兵合四萬餘人, <延壽>、<湯>上疏自劾奏矯制, 陳言兵狀.
卽日引軍分行, 別爲六校, 其三校從南道踰<葱領>徑<大宛>, 其三校都護自將, 發<溫宿國>, 從北道入<赤谷>, 過<烏孫>, 涉<康居>界, 至<闐池>西. 而<康居>副王<抱闐>將數千騎, 寇<赤谷>城東, 殺略大昆彌千餘人, 敺畜産甚多. 從後與<漢>軍相及, 頗寇盜後重. <湯>縱<胡>兵擊之, 殺四百六十人, 得其所略民四百七十人, 還付大昆彌, 其馬牛羊以給軍食. 又捕得<抱闐>貴人<伊奴毒>.
入<康居>東界, 令軍不得爲寇. 間呼其貴人<屠墨>見之, 諭以威信, 與飮盟遣去. 徑引行, 未至單于城可六十里, 止營. 復捕得<康居>貴人<貝色>子男<開牟>以爲導. <貝色>子卽<屠墨>母之弟, 皆怨單于, 由是具知<郅支>情.
明日引行, 未至城三十里, 止營. 單于遣使問:⌌<漢>兵何以來?⌏ 應曰⌌單于上書言居困*액, 願歸計彊<漢>, 身入朝見. 天子哀閔單于棄大國, 屈意<康居>, 故使都護將軍來迎單于妻子, 恐左右驚動, 故未敢至城下.⌏ 使數往來相答報. <延壽>、<湯>因讓之:⌌我爲單于遠來, 而至今無名王大人見將軍受事者, 何單于忽大計, 失客主之禮也! 兵來道遠, 人畜罷極, 食度且盡, 恐無以自還, 願單于與大臣審計策.⌏
明日, 前至<郅支城都賴水>上, 離城三里, 止營傅陳. 望見單于城上立五采幡織, 數百人披甲乘城, 又出百餘騎往來馳城下, 步兵百餘人來門魚鱗陳, 講習用兵. 城上人更招<漢>軍曰⌌鬪來!⌏ 百餘騎馳赴營, 營皆張弩持滿指之, 騎引卻. 頗遣吏士射城門騎步兵, 騎步兵皆入. <延壽>、<湯>令軍聞鼓音皆薄城下, 四面圍城, 各有所守, 穿塹, 塞門戶, 鹵楯爲前, 戟弩爲後, 卬射城中樓上人, 樓上人下走. 土城外有重木城, 從木城中射, 頗殺傷外人. 外人發薪燒木城. 夜, 數百騎欲出外, 迎射殺之.
初, 單于聞<漢>兵至, 欲去, 疑<康居>怨己, 爲<漢>內應, 又聞<烏孫>諸國兵皆發, 自以無所之. <郅支>已出, 復還, 曰:⌌不如堅守. <漢>兵遠來, 不能久攻.⌏ 單于乃被甲在樓上, 諸閼氏夫人數十皆以弓射外人. 外人射中單于鼻, 諸夫人頗死. 單于下騎, 傳戰大內. 夜過半, 木城穿, 中人卻入土城, 乘城呼. 時<康居>兵萬餘騎分爲十餘處, 四面環城, 亦與相應和. 夜, 數犇營, 不利, 輒卻. 平明, 四面火起, 吏士喜, 大呼乘之, 鉦鼓聲動地. <康居>兵引卻. <漢>兵四面推鹵楯, 並入土城中. 單于男女百餘人走入大內. <漢>兵縱火, 吏士爭入, 單于被創死. 軍候假丞<杜勳>斬單于首, 得<漢>使節二及<谷吉>等所齎帛書. 諸鹵獲以畀得者. 凡斬閼氏、太子、名王以下千五百一十八級, 生虜百四十五人, 降虜千餘人, 賦予城郭諸國所發十五王.
於是<延壽>、<湯>上疏曰:⌌臣聞天下之大義, 當混爲一, 昔有<唐虞>, 今有彊<漢>. <匈奴呼韓邪單于>已稱北藩, 唯<郅支單于>叛逆, 未伏其辜, <大夏>之西, 以爲彊<漢>不能臣也. <郅支單于>慘毒行於民, 大惡通于天. 臣<延壽>、臣<湯>將義兵, 行天誅, 賴陛下神靈, 陰陽並應, 天氣精明, 陷陳克敵, 斬<郅支>首及名王以下. 宜縣頭<槀街>蠻夷邸間, 以示萬里, 明犯彊<漢>者, 雖遠必誅.⌏ 事下有司. 丞相<匡衡>、御史大夫<繁延壽>以爲⌌<郅支>及名王首更歷諸國, 蠻夷莫不聞知. {月令}春『掩骼埋胔』之時, 宜勿縣.⌏ 車騎將軍<許嘉>、右將軍<王商>以爲⌌<春秋夾谷>之會, <優施>笑君, <孔子>誅之, 方盛夏, 首足異門而出. 宜縣十日乃埋之.⌏ 有詔將軍議是.
初, 中書令<石顯>嘗欲以姊妻<延壽>, <延壽>不取. 及丞相、御史亦惡其矯制, 皆不與<湯>. <湯>素貪, 所鹵獲財物入塞多不法. 司隸校尉移書道上, 繫吏士按驗之. <湯>上疏言:⌌臣與吏士共誅<郅支單于>, 幸得禽滅, 萬里振旅, 宜有使者迎勞道路. 今司隸反逆收繫按驗, 是爲<郅支>報讐也!⌏ 上立出吏士, 令縣道具酒食以過軍. 旣至, 論功, <石顯>、<匡衡>以爲⌌<延壽>、<湯>擅興師矯制, 幸得不誅, 如復加爵土, 則後奉使者爭欲乘危徼幸, 生事於蠻夷, 爲國招難, 漸不可開.⌏ <元帝>內嘉<延壽>、<湯>功, 而重違<衡>、<顯>之議, 議久不決.
故宗正<劉向>上疏曰:⌌<郅支單于>囚殺使者吏士以百數, 事暴揚外國, 傷威毁重, 羣臣皆閔焉. 陛下赫然欲誅之, 意未嘗有忘. <西域>都護<延壽>、副校尉<湯>承聖指, 倚神靈, 總百蠻之君, *擥城郭之兵, 出百死, 入絶域, 遂蹈<康居>, 屠五重城, 搴歙侯之旗, 斬<郅支>之首, 縣旌萬里之外, 揚威<昆山>之西, 掃<谷吉>之恥, 立昭明之功, 萬夷慴伏, 莫不懼震. <呼韓邪單于>見<郅支>已誅, 且喜且懼, 鄕風馳義, 稽首來賓, 願守北藩, 累世稱臣. 立千載之功, 建萬世之安, 羣臣之勳莫大焉. 昔<周>大夫<方叔>、<吉甫>爲<宣王>誅<獫狁>而百蠻從, 其{詩}曰:『嘽嘽焞焞, 如霆如雷, 顯允<方叔>, 征伐<獫狁>, <蠻荊>來威.』 {易}曰:『有嘉折首, 獲(非)[匪]其醜.』 言美誅首惡之人, 而諸不順者皆來從也. 今<延壽>、<湯>所誅震, 雖{易}之折首、{詩}之雷霆不能及也. 論大功者不錄小過, 擧大美者不疵細瑕. {司馬法}曰『軍賞不踰月』, 欲民速得爲善之利也. 蓋急武功, 重用人也. <吉甫>之歸, <周>厚賜之, 其{詩}曰『<吉甫>燕喜, 旣多受祉, 來歸自<鎬>, 我行永久.』 千里之<鎬>猶以爲遠, 況萬里之外, 其勤至矣! <延壽>、<湯>旣未獲受祉之報, 反屈捐命之功, 久挫於刀筆之前, 非所以勸有功厲戎士也. 昔<齊桓公>前有尊<周>之功, 後有滅<項>之罪, 君子以功覆過而爲之諱行事. 貳師將軍<李廣利>捐五萬之師, 靡億萬之費, 經四年之勞, 而厪獲駿馬三十匹, 雖斬<宛王毋鼓>之首, 猶不足以復費, 其私罪惡甚多. <孝武>以爲萬里征伐, 不錄其過, 遂封拜兩侯、三卿、二千石百有餘人. 今<康居>國彊於<大宛>, <郅支>之號重於<宛王>, 殺使者罪甚於留馬, 而<延壽>、<湯>不煩<漢>士, 不費斗糧, 比於貳師, 功德百之. 且<常惠>隨欲擊之<烏孫>, <鄭吉>迎自來之日逐, 猶皆裂土受爵. 故言威武勤勞則大於<方叔>、<吉甫>, 列功覆過則優於<齊桓>、貳師, 近事之功則高於<安遠>、<長羅>, 而大功未著, 小惡數布, 臣竊痛之! 宜以時解縣通籍, 除過勿治, 尊寵爵位, 以勸有功.⌏
於是天子下詔曰:⌌<匈奴><郅支單于>背畔禮義, 留殺<漢>使者、吏士, 甚逆道理, 朕豈忘之哉! 所以優游而不征者, 重動師衆, 勞將帥, 故隱忍而未有云也. 今<延壽>、<湯>睹便宜, 乘時利, 結城郭諸國, 擅興師矯制而征之, 賴天地宗廟之靈, 誅討<郅支單于>, 斬獲其首, 及閼氏貴人名王以下千數. 雖踰義干法, 內不煩一夫之役, 不開府庫之臧, 因敵之糧以贍軍用, 立功萬里之外, 威震百蠻, 名顯四海. 爲國除殘, 兵革之原息, 邊竟得以安. 然猶不免死亡之患, 罪當在於奉憲, 朕甚閔之! 其赦<延壽>、<湯>罪, 勿治.⌏ 詔公卿議封焉. 議者皆以爲宜如軍法捕斬單于令. <匡衡>、<石顯>以爲⌌<郅支>本亡逃失國, 竊號絶域, 非眞單于.⌏ <元帝>取<安遠侯鄭吉>故事, 封千戶, <衡>、<顯>復爭. 乃封<延壽>爲<義成侯>, 賜<湯>爵關內侯, 食邑各三百戶, 加賜黃金百斤. 告上帝、宗廟, 大赦天下. 拜<延壽>爲<長水>校尉, <湯>爲射聲校尉.
<延壽>遷城門校尉, 護軍都尉, 薨於官. <成帝>初卽位, 丞相<衡>復奏⌌<湯>以吏二千石奉使, 顓命蠻夷中, 不正身以先下, 而盜所收<康居>財物, 戒官屬曰絶域事不覆校. 雖在赦前, 不宜處位.⌏ <湯>坐免.
後<湯>上書言<康居王>侍子非王子也. 按驗, 實王子也. <湯>下獄當死. 太中大夫<谷永>上疏訟<湯>曰:⌌臣聞<楚>有<子玉得臣>, <文公>爲之仄席而坐;<趙>有<廉頗>、<馬服>, 彊<秦>不敢窺兵<井陘>;近<漢>有<郅都>、<魏尙>, <匈奴>不敢南鄕沙幕. 由是言之, 戰克之將, 國之爪牙, 不可不重也. 蓋『君子聞鼓鼙之聲, 則思將率之臣』. 竊見關內侯<陳湯>, 前使副<西域>都護, 忿<郅支>之無道, 閔王誅之不加, 策慮愊億, 義勇奮發, 卒興師奔逝, 橫厲<烏孫>, 踰集<都賴>, 屠三重城, 斬<郅支>首, 報十年之逋誅, 雪邊吏之宿恥, 威震百蠻, 武暢西海, <漢>元以來, 征伐方外之將, 未嘗有也. 今<湯>坐言事非是, 幽囚久繫, 歷時不決, 執憲之吏欲致之大辟. 昔<白起>爲<秦>將, 南拔<郢都>, 北阬<趙括>, 以纖介之過, 賜死<杜郵>, <秦>民憐之, 莫不隕涕. 今<湯>親秉鉞, 席卷喋血萬里之外, 薦功(宗)[祖]廟, 告類上帝, 介冑之士靡不慕義. 以言事爲罪, 無赫赫之惡. {周書}曰:『記人之功, 忘人之過, 宜爲君者也.』 夫犬馬有勞於人, 尙加帷蓋之報, 況國之功臣者哉! 竊恐陛下忽於鼓鼙之聲, 不察{周書}之意, 而忘帷蓋之施, 庸臣遇<湯>, 卒從吏議, 使百姓介然有<秦>民之恨, 非所以厲死難之臣也.⌏ 書奏, 天子出<湯>, 奪爵爲士伍.
後數歲, <西域>都護<段會宗>爲<烏孫>兵所圍, 驛騎上書, 願發城郭<敦煌>兵以自救. 丞相<王商>、大將軍<王鳳>及百僚議數日不決. <鳳>言⌌<湯>多籌策, 習外國事, 可問.⌏ 上召<湯>見<宣室>. <湯>擊<郅支>時中寒病, 兩臂不詘申. <湯>入見, 有詔毋拜, 示以<會宗>奏. <湯>辭謝, 曰:⌌將相九卿皆賢材通明, 小臣罷癃, 不足以策大事.⌏ 上曰:⌌國家有急, 君其毋讓.⌏ 對曰, ⌌臣以爲此必無可憂也.⌏ 上曰:⌌何以言之?⌏ <湯>曰:⌌夫<胡>兵五而當<漢>兵一, 何者? 兵刃朴鈍, 弓弩不利. 今聞頗得<漢>巧, 然猶三而當一. 又兵法曰『客倍而主人半然後敵』, 今圍<會宗>者人衆不足以勝<會宗>, 唯陛下勿憂! 且兵輕行五十里, 重行三十里, 今<會宗>欲發城郭<敦煌>, 歷時乃至, 所謂報讐之兵, 非救急之用也.⌏ 上曰:⌌柰何? 其解可必乎? 度何時解?⌏ <湯>知<烏孫>瓦合, 不能久攻, 故事不過數日, 因對曰:⌌已解矣!⌏ 詘指計其日, 曰:⌌不出五日, 當有吉語聞.⌏ 居四日, 軍書到, 言已解. 大將軍<鳳>奏以爲從事中郞, 莫府事壹決於<湯>. <湯>明法令, 善因事爲勢, 納說多從. 常受人金錢作章奏, 卒以此敗.
初, <湯>與將作大匠<解萬年>相善. 自<元帝>時, <渭陵>不復徙民起邑. <成帝>起初陵, 數年後, 樂<霸陵曲亭>南, 更營之. <萬年>與<湯>議, 以爲⌌<武帝>時工<楊光>以所作數可意自致將作大匠, 及大司農中丞<耿壽昌>造<杜陵>賜爵關內侯, 將作大匠<乘馬延年>以勞苦秩中二千石;今作初陵而營起邑居, 成大功, <萬年>亦當蒙重賞. <子公>妻家在<長安>, 兒子生長<長安>, 不樂東方, 宜求徙, 可得賜田宅, 俱善.⌏<湯>心利之, 卽上封事言:⌌初陵, 京師之地, 最爲肥美, 可立一縣. 天下民不徙諸陵三十餘歲矣, <關東>富人益衆, 多規良田, 役使貧民, 可徙初陵, 以彊京師, 衰弱諸侯, 又使中家以下得均貧富. <湯>願與妻子家屬徙初陵, 爲天下先.⌏ 於是天子從其計, 果起<昌陵>邑, 後徙內郡國民. <萬年>自詭三年可成, 後卒不就, 羣臣多言其不便者. 下有司議, 皆曰:⌌<昌陵>因卑爲高, 積土爲山, 度便房猶在平地上, 客土之中不保幽冥之靈, 淺外不固, 卒徒工庸以鉅萬數, 至*然脂火夜作, 取土東山, 且與穀同賈. 作治數年, 天下徧被其勞, 國家罷敝, 府臧空虛, 下至衆庶, 熬熬苦之. 故陵因天性, 據眞土, 處勢高敞, 旁近祖考, 前又已有十年功緖, 宜還復故陵, 勿徙民.⌏ 上乃下詔罷<昌陵>, 語在{成紀}. 丞相御史請廢<昌陵>邑中室, 奏未下, 人以問<湯>:⌌第宅不(得徹)[徹, 得]毋復發徙?⌏ <湯>曰:⌌縣官且順聽羣臣言, 猶且復發徙之也.⌏
時<成都侯商>新爲大司馬衛將軍輔政, 素不善<湯>. <商>聞此語, 白<湯>惑衆, 下獄治, 按驗諸所犯. <湯>前爲騎都尉<王莽>上書言:⌌父早死, (犯)[獨]不封, 母<明君>共養皇太后, 尤勞苦, 宜封竟爲<新都侯>.⌏後皇太后同母弟<苟參>爲水衡都尉, 死, 子<伋>爲侍中, <參>妻欲爲<伋>求封, <湯>受其金五十斤, 許爲求比上奏. <弘農>太守<張匡>坐臧百萬以上, 狡猾不道, 有詔卽訊, 恐下獄, 使人報<湯>. <湯>爲訟罪, 得踰冬月, 許謝錢二百萬, 皆此類也. 事在赦前. 後<東萊郡>黑龍冬出, 人以*間<湯>, <湯>曰:⌌是所謂玄門開. 微行數出, 出入不時, 故龍以非時出也.⌏ 又言當復發徙, 傳相語者十餘人. 丞相御史奏⌌<湯>惑衆不道, 妄稱詐歸異於上, 非所宜言, 大不敬.⌏ 廷尉<增壽>議, 以爲⌌不道無正法, 以所犯劇易爲罪, 臣下(丞)[承]用失其中, 故移獄廷尉, 無比者先以聞, 所以正刑罰, 重人命也. 明主哀憫百姓, 下制書罷<昌陵>勿徙吏民, 已申布. <湯>妄以意相謂且復發徙, 雖頗驚動, 所流行者少, 百姓不爲變, 不可謂惑衆. <湯>稱詐, 虛設不然之事, 非所宜言, 大不敬也.⌏ 制曰:⌌廷尉<增壽>當是. <湯>前有討<郅支單于>功, 其免<湯>爲庶人, 徙邊.⌏ 又曰:⌌故將作大匠<萬年>佞邪不忠, 妄爲巧詐, 多賦斂, 煩繇役, 興卒暴之作, 卒徒蒙辜, 死者連屬, 毒流衆庶, 海內怨望. 雖蒙赦令, 不宜居京師.⌏ 於是<湯>與<萬年>俱徙<敦煌>.
久之, <敦煌>太守奏⌌<湯>前親誅<郅支單于>, 威行外國, 不宜近邊塞.⌏ 詔徙<安定>.
議郞<耿育>上書言便宜, 因冤訟<湯>曰:⌌<延壽>、<湯>爲聖<漢>揚鉤深致遠之威, 雪國家累年之恥, 討絶域不羈之君, 係萬里難制之虜, 豈有比哉! 先帝嘉之, 仍下明詔, 宣著其功, 改年垂曆, 傳之無窮. 應是, <南郡>獻白虎, 邊陲無警備. 會先帝寢疾, 然猶垂意不忘, 數使尙書責問丞相, 趣立其功. 獨丞相<匡衡>排而不予, 封<延壽>、<湯>數百戶, 此功臣戰士所以失望也. <孝成皇帝>承建業之基, 乘征伐之威, 兵革不動, 國家無事, 而大臣傾邪, 讒佞在朝, 曾不深惟本末之難, 以防未然之戒, 欲專主威, 排妒有功, 使<湯>塊然被冤拘囚, 不能自明, 卒以無罪, 老棄<敦煌>, 正當<西域>通道, 令威名折衝之臣旋踵及身, 復爲<郅支>遺虜所笑, 誠可悲也! 至今奉使外蠻者, 未嘗不陳<郅支>之誅以揚<漢國>之盛. 夫援人之功以懼敵, 棄人之身以快讒, 豈不痛哉! 且安不忘危, 盛必慮衰, 今國家素無<文帝>累年節儉富饒之畜, 又無<武帝>薦延梟俊禽敵之臣, 獨有一<陳湯>耳! 假使異世不及陛下, 尙望國家追錄其功, 封表其墓, 以勸後進也. <湯>幸得身當聖世, 功曾未久, 反聽邪臣鞭逐斥遠, 使亡逃分竄, 死無處所. 遠覽之士, 莫不計度, 以爲<湯>功累世不可及, 而<湯>過人情所有, <湯>尙如此, 雖復破絶筋骨, 暴露形骸, 猶復制於脣舌, 爲嫉妒之臣所係虜耳. 此臣所以爲國家尤戚戚也.⌏ 書奏, 天子還<湯>, 卒於<長安>.
死後數年, <王莽>爲<安漢公>秉政, 旣內德<湯>舊恩, 又欲讇皇太后, 以討<郅支>功尊<元帝>廟稱<高宗>. 以<湯>、<延壽>前功大賞薄, 及候丞<杜勳>不賞, 乃益封<延壽>孫<遷>千六百戶, 追諡<湯>曰<破胡壯侯>, 封<湯>子<馮>爲<破胡侯>, <勳>爲<討狄侯>.
<段會宗>字<子松>, <天水上邽>人也. <竟寧>中, 以<杜陵>令五府擧爲<西域>都護、騎都尉光祿大夫, <西域>敬其威信. 三歲, 更盡還, 拜爲<沛郡>太守. 以單于當朝, 徙爲<雁門>太守. 數年, 坐法免. <西域>諸國上書願得<會宗>, <陽朔>中復爲都護.
<會宗>爲人好大節, 矜功名, 與<谷永>相友善. <谷永>閔其老復遠出, 予書戒曰:⌌足下以柔遠之令德, 復典都護之重職, 甚休甚休! 若子之材, 可優遊都城而取卿相, 何必勒功<昆山>之仄, 總領百蠻, 懷柔殊俗? 子之所長, 愚無以喩. 雖然, 朋友以言贈行, 敢不略意. 方今<漢>德隆盛, 遠人賓服, <傅>、<鄭>、<甘>、<陳>之功沒齒不可復見, 願吾子因循舊貫, 毋求奇功, 終更亟還, 亦足以復<雁門>之踦. 萬里之外以身爲本. 願詳思愚言.⌏
<會宗>旣出. 諸國遣子弟郊迎. 小昆彌<安日>前爲<會宗>所立, 德之, 欲往謁, 諸翕侯止不聽, 遂至<龜玆>謁. 城郭甚親附. <康居>太子<保蘇匿>率衆萬餘人欲降, <會宗>奏狀, <漢>遣衛司馬逢迎. <會宗>發戊己校尉兵隨司馬受降. 司馬畏其衆, 欲令降者皆自縛, <保蘇匿>怨望, 擧衆亡去. <會宗>更盡還, 以擅發戊己校尉之兵乏興, 有詔贖論. 拜爲<金城>太守, 以病免.
歲餘, 小昆彌爲國民所殺, 諸翕侯大亂. 徵<會宗>爲左曹中郞將光祿大夫, 使安輯<烏孫>, 立小昆彌兄<末振將>, 定其國而還.
明年, <末振將>殺大昆彌, 會病死, <漢>恨誅不加. <元延>中, 復遣<會宗>發戊己校尉諸國兵, 卽誅<末振將>太子<番丘>. <會宗>恐大兵入<烏孫>, 驚<番丘>, 亡逃不可得, 卽留所發兵<墊婁>地, 選精兵三十弩, 徑至昆彌所在, 召<番丘>, 責以⌌<末振將>骨肉相殺, 殺<漢>公主子孫, 未伏誅而死, 使者受詔誅<番丘>.⌏ 卽手劍擊殺<番丘>. 官屬以下驚恐, 馳歸. 小昆彌<烏犂靡>者, <末振將>兄子也, 勒兵數千騎圍<會宗>, <會宗>爲言來誅之意:⌌今圍守殺我, 如取<漢>牛一毛耳. <宛王郅支>頭縣<槀街>, <烏孫>所知也.⌏昆彌以下服, 曰:⌌<末振將>負<漢>, 誅其子可也, 獨不可告我, 令飮食之邪>⌏ <會宗>曰:⌌豫告昆彌, 逃匿之, 爲大罪. 卽飮食以付我, 傷骨肉恩, 故不先告.⌏ 昆彌以下號泣罷去. <會宗>還奏事, 公卿議<會宗>權得便宜, 以輕兵深入<烏孫>, 卽誅<番丘>, 宣明國威, 宜加重賞. 天子賜<會宗>爵關內侯, 黃金百斤.
是時, 小昆彌季父<卑爰疐>擁衆欲害昆彌, <漢>復遣<會宗>使安輯, 與都護<孫建>幷力. 明年, <會宗>病死<烏孫>中, 年七十五矣, 城郭諸國爲發喪立祠焉.
贊曰:自<元狩>之際, <張騫>始通<西域>, 至于<地節>, <鄭吉>建都護之號, 訖<王莽>世, 凡十八人, 皆以勇略選, 然其有功迹者具此. <廉襃>以恩信稱, <郭舜>以廉平著, <孫建>用威重顯, 其餘無稱焉. <陳湯>儻𦳝, 不自收斂, 卒用困窮, 議者閔之, 故備列云.


漢書卷七十一  雋疏于薛平彭傳第四十一

<雋不疑>字<曼倩>, <勃海>人也. 治{春秋}, 爲郡文學, 進退必以禮, 名聞州郡.
<武帝>末, 郡國盜賊羣起, <暴勝之>爲直指使者, 衣繡衣, 持斧, 逐捕盜賊, 督課郡國, 東至海, 以軍興誅不從命者, 威振州郡. <勝之>素聞<不疑>賢, 至<勃海>, 遣吏請與相見. <不疑>冠進賢冠, 帶櫑具劍, 佩環玦, 襃衣博帶, 盛服至門上謁. 門下欲使解劍, <不疑>曰:⌌劍者君子武備, 所以衛身, 不可解. 請退.⌏ 吏白<勝之>. <勝之>開閤延請, 望見<不疑>容貌尊嚴, 衣冠甚偉, <勝之>躧履起迎. 登堂坐定, <不疑>據地曰:⌌竊伏海瀕, 聞<暴公子>威名舊矣, 今乃承顔接辭. 凡爲吏, 太剛則折, 太柔則廢, 威行施之以恩, 然後樹功揚名, 永終天祿.⌏ <勝之>知<不疑>非庸人, 敬納其戒, 深接以禮意, 問當世所施行. 門下諸從事皆州郡選吏, 側聽<不疑>, 莫不驚駭. 至昏夜, 罷去. <勝之>遂表薦<不疑>, 徵詣公車, 拜爲<靑州>刺史.
久之, <武帝>崩, <昭帝>卽位, 而<齊孝王>孫<劉澤>交結郡國豪傑謀反, 欲先殺<靑州>刺史. <不疑>發覺, 收捕, 皆伏其辜. 擢爲京兆尹, 賜錢百萬. 京師吏民敬其威信. 每行縣錄囚徒還, 其母輒問<不疑>:⌌有所平反, 活幾何人?⌏ 卽<不疑>多有所平反, 母喜笑, 爲飮食語言異於他時;或亡所出, 母怒, 爲之不食. 故<不疑>爲吏, 嚴而不殘.
<始元>五年, 有一男子乘黃犢車, 建黃旐, 衣黃襜褕, 著黃冒, 詣北闕, 自謂<衛太子>. 公車以聞, 詔使公卿將軍中二千石雜識視. <長安>中吏民聚觀者數萬人. 右將軍勒兵闕下, 以備非常. 丞相御史中二千石至者(立)[並]莫敢發言. 京兆尹<不疑>後到, 叱從吏收縛. 或曰:⌌是非未可知, 且安之.⌏ <不疑>曰:⌌諸君何患於<衛太子>! 昔<蒯聵>違命出奔, <輒>距而不納, {春秋}是之. <衛太子>得罪先帝, 亡不卽死, 今來自詣, 此罪人也.⌏ 遂送詔獄.
天子與大將軍<霍光>聞而嘉之, 曰:⌌公卿大臣當用經術明於大誼.⌏ 繇是名聲重於朝廷, 在位者皆自以不及也. 大將軍<光>欲以女妻之, <不疑>固辭, 不肯當. 久之, 以病免, 終於家. 京師紀之. 後<趙廣漢>爲京兆尹, 言⌌我禁姦止邪, 行於吏民, 至於朝廷事, 不及<不疑>遠甚.⌏ 廷尉驗治何人, 竟得姦詐. 本<夏陽>人, 姓<成>名<方遂>, 居<湖>, 以卜筮爲事. 有故太子舍人嘗從<方遂>卜, 謂曰:⌌子狀貌甚似<衛太子>.⌏ <方遂>心利其言, 幾得以富貴, 卽詐自稱詣闕. 廷尉逮召鄕里識知者<張宗祿>等, <方遂>坐誣罔不道, 要斬東市. 一[云]姓<張>名<延年>.
<疏廣>字<仲翁>, <東海蘭陵>人也. 少好學, 明{春秋}, 家居敎授, 學者自遠方至. 徵爲博士太中大夫. <地節>三年, 立皇太子, 選<丙吉>爲太傅, <廣>爲少傅. 數月, <吉>遷御史大夫, <廣>徙爲太傅, <廣>兄子<受>字<公子>, 亦以賢良擧爲太子家令. <受>好禮恭謹, 敏而有辭. <宣帝>幸太子宮, <受>迎謁應對, 及置酒宴, 奉觴上壽, 辭禮閑雅, 上甚讙說. 頃之, 拜<受>爲少傅.
太子外祖父特進<平恩侯許伯>以爲太子少, 白使其弟中郞將<舜>監護太子家. 上以問<廣>, <廣>對曰:⌌太子國儲副君, 師友必於天下英俊, 不宜獨親外家<許氏>. 且太子自有太傅少傅, 官屬已備, 今復使<舜>護太子家, 視陋, 非所以廣太子德於天下也.⌏ 上善其言, 以語丞相<魏相>, <相>免冠謝曰:⌌此非臣等所能及.⌏ <廣>繇是見器重, 數受賞賜. 太子每朝, 因進見, 太傅在前, 少傅在後. 父子並爲師傅, 朝廷以爲榮.
在位五歲, 皇太子年十二, 通{論語}、{孝經}. <廣>謂<受>曰:⌌吾聞『知足不辱, 知止不殆』, 『功遂身退, 天之道』也. 今仕(宦)[官]至二千石, 宦成名立, 如此不去, 懼有後悔, 豈如父子相隨出關, 歸老故鄕, 以壽命終, 不亦善乎?⌏<受>叩頭曰:⌌從大人議.⌏卽日父子俱移病. 滿三月賜告, <廣>遂稱篤, 上疏乞骸骨. 上以其年篤老, 皆許之, 加賜黃金二十斤, 皇太子贈以五十斤. 公卿大夫故人邑子設祖道, 供張<東都門>外, 送者車數百兩, 辭決而去. 及道路觀者皆曰:⌌賢哉二大夫!⌏ 或歎息爲之下泣.
<廣>旣歸鄕里, 日令家共具設酒食, 請族人故舊賓客, 與相娛樂. 數問其家金餘尙有幾所, 趣賣以共具. 居歲餘, <廣>子孫竊謂其昆弟老人<廣>所愛信者曰:⌌子孫幾及君時頗立産業基阯, 今日飮食(廢)[費]且盡. 宜從丈人所, 勸說君買田宅.⌏ 老人卽以閒暇時爲<廣>言此計, <廣>曰:⌌吾豈老誖不念子孫哉? 顧自有舊田廬, 令子孫勤力其中, 足以共衣食, 與凡人齊. 今復增益之以爲贏餘, 但敎子孫怠墯耳. 賢而多財, 則損其志;愚而多財, 則益其過. 且夫富者, 衆人之怨也;吾旣亡以敎化子孫, 不欲益其過而生怨. 又此金者, 聖主所以惠養老臣也, 故樂與鄕黨宗族共饗其賜, 以盡吾餘日, 不亦可乎!⌏ 於是族人說服. 皆以壽終.
<于定國>字<曼倩>, <東海郯>人也. 其父<于公>爲縣獄史, 郡決曹, 決獄平, 羅文法者<于公>所決皆不恨. 郡中爲之生立祠, 號曰<于公祠>.
<東海>有孝婦, 少寡, 亡子, 養姑甚謹, 姑欲嫁之, 終不肯. 姑謂鄰人曰:⌌孝婦事我勤苦, 哀其亡子守寡. 我老, 久絫丁壯, 柰何?⌏ 其後姑自經死, 姑女告吏:⌌婦殺我母.⌏吏捕孝婦, 孝婦辭不殺姑. 吏驗治, 孝婦自誣服. 具獄上府, <于公>以爲此婦養姑十餘年, 以孝聞, 必不殺也. 太守不聽, <于公>爭之, 弗能得, 乃抱其具獄, 哭於府上, 因辭疾去. 太守竟論殺孝婦. 郡中枯旱三年. 後太守至, 卜筮其故, <于公>曰:⌌孝婦不當死, 前太守彊斷之, 咎黨在是乎?⌏ 於是太守殺牛自祭孝婦冢, 因表其墓, 天立大雨, 歲孰. 郡中以此大敬重<于公>.
<定國>少學法于父, 父死, 後<定國>亦爲獄史, 郡決曹, 補廷尉史, 以選與御史中丞從事治反者獄, 以材高擧侍御史, 遷御史中丞. 會<昭帝>崩, <昌邑王>徵卽位, 行淫亂, <定國>上書諫. 後王廢, <宣帝>立, 大將軍<光>領尙書事, 條奏羣臣諫<昌邑王>者皆超遷. <定國>繇是爲光祿大夫, 平尙書事, 甚見任用. 數年, 遷水衡都尉, 超爲廷尉.
<定國>乃迎師學{春秋}, 身執經, 北面備弟子禮. 爲人謙恭, 尤重經術士, 雖卑賤徒步往過, <定國>皆與鈞禮, 恩敬甚備, 學士咸(聲)[稱]焉. 其決疑平法, 務在哀鰥寡, 罪疑從輕, 加審愼之心. 朝廷稱之曰:⌌<張釋之>爲廷尉, 天下無冤民;<于定國>爲廷尉, 民自以不冤.⌏ <定國>食酒至數石不亂, 冬月請治讞, 飮酒益精明. 爲廷尉十八歲, 遷御史大夫.
<甘露>中, 代<黃霸>爲丞相, 封<西平侯>. 三年, <宣帝>崩, <元帝>立, 以<定國>任職舊臣, 敬重之. 時<陳萬年>爲御史大夫, 與<定國>並位八年, 論議無所拂. 後<貢禹>代爲御史大夫, 數處駮議, <定國>明習政事, 率常丞相議可. 然上始卽位, <關東>連年被災害, 民流入關, 言事者歸咎於大臣. 上於是數以朝日引見丞相、御史, 入受詔, 條責以職事, 曰:⌌惡吏負賊, 妄意良民, 至亡辜死. 或盜賊發, 吏不亟追而反繫亡家, 後不敢復告, 以故寖廣. 民多冤結, 州郡不理, 連上書者交於闕廷. 二千石選擧不實, 是以在位多不任職. 民田有災害, 吏不肯除, 收趣其租, 以故重困. <關東>流民飢寒疾疫, 已詔吏轉漕, 虛倉廩開府臧相振救, 賜寒者衣, 至春猶恐不贍. 今丞相、御史將欲何施以塞此咎? 悉意條狀, 陳朕過失.⌏ <定國>上書謝罪.
<永光>元年, 春霜夏寒, 日靑亡光, 上復以詔條責曰:⌌郞有從東方來者, 言民父子相棄. 丞相、御史案事之吏匿不言邪? 將從東方來者加增之也? 何以錯繆至是? 欲知其實. 方今年歲未可預知也, 卽有水旱, 其憂不細. 公卿有可以防其未然, 救其已然者不? 各以誠對, *毋有所諱.⌏ <定國>惶恐, 上書自劾, 歸侯印, 乞骸骨. 上報曰:⌌君相朕躬, 不敢怠息, 萬方之事, 大錄于君. 能*毋過者, 其唯聖人. 方今承<周秦>之敝, 俗和陵夷, 民寡禮誼, 陰陽不調, 災咎之發, 不爲一端而作, 自聖人推類以記, 不敢專也, 況於非聖者乎! 日夜惟思所以, 未能盡明. 經曰:『萬方有罪, 罪在朕躬.』 君雖任職, 何必顓焉? 其勉察郡國守相(郡)[羣]牧, 非其人者*毋令久賊民. 永執綱紀, 務悉聰明, 强食愼疾.⌏ <定國>遂稱篤, 固辭. 上乃賜安車駟馬、黃金六十斤, 罷就第. 數歲, 七十餘薨, 諡曰<安侯>.
子<永>嗣. 少時, 耆酒多過失, 年且三十, 乃折節修行, 以父任爲侍中中郞將、長水校尉. <定國>死, 居喪如禮, 孝行聞. 由是以列侯爲散騎光祿勳, 至御史大夫. 尙<館陶公主施>. <施>者, <宣帝>長女, <成帝>姑也, 賢有行, <永>以選尙焉. 上方欲相之, 會<永>薨. 子<恬>嗣. <恬>不肖, 薄於行.
始<定國>父<于公>, 其閭門壞, 父老方共治之. <于公>謂曰:⌌少高大閭門, 令容駟馬高蓋車. 我治獄多陰德, 未嘗有所冤, 子孫必有興者.⌏ 至<定國>爲丞相, <永>爲御史大夫, 封侯傳世云.
<薛廣德>字<長卿>, <沛郡相>人也. 以{魯詩}敎授<楚國>, <龔勝>、<舍>師事焉. <蕭望之>爲御史大夫, 除<廣德>爲屬, 數與論議, 器之, 薦<廣德>經行宜充本朝. 爲博士, 論<石渠>, 遷諫大夫, 代<貢禹>爲<長信>少府、御史大夫.
<廣德>爲人溫雅有醞藉. 及爲三公, 直言諫爭. 始拜旬日間, 上幸<甘泉>, 郊<泰畤>, 禮畢, 因留射獵. <廣德>上書曰:⌌竊見<關東>困極, 人民流離. 陛下日撞亡<秦>之鐘, 聽<鄭衛>之樂, 臣誠悼之. 今士卒暴露, 從官勞倦, 願陛下亟反宮, 思與百姓同憂樂, 天下幸甚.⌏ 上卽日還. 其秋, 上酎祭宗廟, 出<便門>, 欲御樓船, <廣德>當乘輿車, 免冠頓首曰:⌌宜從橋.⌏ 詔曰:⌌大夫冠.⌏ <廣德>曰:⌌陛下不聽臣, 臣自刎, 以血汙車輪, 陛下不得入廟矣!⌏ 上不說. 先敺光祿大夫<張猛>進曰:⌌臣聞主聖臣直. 乘船危, 就橋安, 聖主不乘危. 御史大夫言可聽.⌏ 上曰:⌌曉人不當如是邪!⌏ 乃從橋.
後月餘, 以歲惡民流, 與丞相<定國>、大司馬車騎將軍<史高>俱乞骸骨, 皆賜安車駟馬、黃金六十斤, 罷. <廣德>爲御史大夫, 凡十月免. 東歸<沛>, 太守迎之界上. <沛>以爲榮, 縣其安車傳子孫.
<平當>字<子思>, 祖父以訾百萬, 自<下邑>徙<平陵>. <當>少爲大行治禮丞, 功次補大鴻臚文學, 察廉爲<順陽>長, <栒邑>令, 以明經爲博士, 公卿薦<當>論議通明, 給事中. 每有災異, <當>輒傅經術, 言得失. 文雅雖不能及<蕭望之>、<匡衡>, 然指意略同.
自<元帝>時, <韋玄成>爲丞相, 奏罷<太上皇>寢廟園, <當>上書言:⌌臣聞<孔子>曰:『如有王者, 必世而後仁.』 三十年之間, 道德和洽, 制禮興樂, 災害不生, 禍亂不作. 今聖<漢>受命而王, 繼體承業二百餘年, 孜孜不怠, 政令淸矣. 然風俗未和, 陰陽未調, 災害數見, 意者大本有不立與? 何德化休徵不應之久也! 禍福不虛, 必有因而至者焉. 宜深迹其道而務修其本. 昔者<帝堯>南面而治, 先『克明俊德, 以親九族』, 而化及萬國. {孝經}曰:『天地之性人爲貴, 人之行莫大於孝, 孝莫大於嚴父, 嚴父莫大於配天, 則<周公>其人也.』 夫孝子善述人之志, <周公>旣成<文武>之業而制作禮樂, 修嚴父配天之事, 知<文王>不欲以子臨父, 故推而序之, 上極於<后稷>而以配天. 此聖人之德, 亡以加於孝也. <高皇帝>聖德受命, 有天下, 尊<太上皇>, 猶<周文武>之追王<太王>、<王季>也. 此<漢>之始祖, 後嗣所宜尊奉以廣盛德, 孝之至也. {書}云:『正稽古建功立事, 可以永年, 傳於亡窮.』⌏ 上納其言, 下詔復<太上皇>寢廟園.
頃之, 使行流民<幽州>, 擧奏刺史二千石勞倈有意者, 言<勃海>鹽池可且勿禁, 以救民急. 所過見稱, 奉使者十一人爲最, 遷丞相司直. 坐法, 左遷<朔方>刺史, 復徵入爲太中大夫給事中, 絫遷<長信>少府、大鴻臚、光祿勳.
先是太后姊子衛尉<淳于長>白言<昌陵>不可成, 下有司議. <當>以爲作治連年, 可遂就. 上旣罷<昌陵>, 以<長>首建忠策, 復下公卿議封<長>. <當>又以爲<長>雖有善言, 不應封爵之科. 坐前議不正, 左遷<鉅鹿>太守. 後上遂封<長>. <當>以經明{禹貢}, 使行<河>, 爲騎都尉, 領<河>隄.
<哀帝>卽位, 徵<當>爲光祿大夫諸吏散騎, 復爲光祿勳, 御史大夫, 至丞相. 以冬月, 賜爵關內侯. 明年春, 上使使者召, 欲封<當>. <當>病篤, 不應召. 室家或謂<當>:⌌不可强起受侯印爲子孫邪?⌏ <當>曰:⌌吾居大位, 已負素餐之責矣, 起受侯印, 還臥而死, 死有餘罪. 今不起者, 所以爲子孫也.⌏ 遂上書乞骸骨. 上報曰:⌌朕選於衆, 以君爲相, 視事日寡, 輔政未久, 陰陽不調, 冬無大雪, 旱氣爲災, 朕之不德, 何必君罪? 君何疑而上書乞骸骨, 歸關內侯爵邑? 使尙書令<譚>賜君養牛一, 上尊酒十石. 君其勉致醫藥以自持.⌏ 後月餘, 卒. 子<晏>以明經歷位大司徒, 封<防鄕侯>. <漢>興, 唯<韋>、<平>父子至宰相.
<彭宣>字<子佩>, <淮陽陽夏>人也. 治{易}, 事<張禹>, 擧爲博士, 遷<東平>太傅. <禹>以帝師見尊信. 薦<宣>經明有威重, 可任政事, 繇是入爲右扶風, 遷廷尉, 以王國人出爲<太原>太守. 數年, 復入爲大司農、光祿勳、右將軍. <哀帝>卽位, 徙爲左將軍. 歲餘, 上欲令<丁>、<傅>處爪牙官, 乃策<宣>曰:⌌有司數奏言諸侯國人不得宿衛, 將軍不宜典兵馬, 處大位. 朕唯將軍任<漢>將之重, 而子又前取<淮陽王>女, 婚姻不絶, 非國之制. 使光祿大夫<曼>賜將軍黃金五十斤、安車駟馬, 其上左將軍印綬, 以關內侯歸家.⌏
<宣>罷數歲, 諫大夫<鮑宣>數薦<宣>. 會<元壽>元年正月朔日蝕, <鮑宣>復(上言)[言, 上]乃召<宣>爲光祿大夫, 遷御史大夫, 轉爲大司空, 封<長平侯>.
會<哀帝>崩, <新都侯王莽>爲大司馬, 秉政專權. <宣>上書言:⌌三公鼎足承君, 一足不任, 則覆亂美實. 臣資性淺薄, 年齒老眊, 數伏疾病, 昏亂遺忘, 願上大司空、<長平侯>印綬, 乞骸骨歸鄕里. 竢寘溝壑.⌏ <莽>白太后, 策<宣>曰:⌌惟君視事日寡, 功德未效, 迫于老眊昏亂, 非所以輔國家, 綏海內也. 使光祿勳<豐>冊詔君, 其上大司空印綬, 便就國.⌏ <莽>恨<宣>求退, 故不賜黃金安車駟馬. <宣>居國數年, 薨, 諡曰<頃侯>. 傳子至孫, <王莽>敗, 乃絶.
贊曰:<雋不疑>學以從政, 臨事不惑, 遂立名迹, 終始可述. <疏廣>行止足之計, 免辱殆之絫, 亦其次也. <于定國>父子哀鰥哲獄, 爲任職臣. <薛廣德>保縣車之榮, <平當>逡遁有恥, <彭宣>見險而止, 異乎⌌苟患失之⌏者矣.


漢書卷七十二  王貢兩龔鮑傳第四十二

昔<武王>伐<紂>, 遷九鼎於<雒邑>, <伯夷>、<叔齊>薄之, 餓[死]于<首陽>, 不食其祿, <周>猶稱盛德焉. 然<孔子>賢此二人, 以爲<不降其志, 不辱其身>也. 而{孟子}亦云:⌌聞<伯夷>之風者, 貪夫廉, 懦夫有立志;⌏ ⌌奮乎百世之上, (行乎)百世之下莫不興起, 非賢人而能若是乎!⌏
<漢>興有<園公>、<綺里季>、<夏黃公>、<甪里先生>, 此四人者, 當<秦>之世, 避而入<商雒>深山, 以待天下之定也. 自<高祖>聞而召之, 不至. 其後<呂后>用<留侯>計, 使皇太子卑辭束帛致禮, 安車迎而致之. 四人旣至, 從太子見, 高祖客而敬焉, 太子得以爲重, 遂用自安. 語在{留侯傳}.
其後<谷口>有<鄭子眞>, <蜀>有<嚴君平>, 皆修身自保, 非其服弗服, 非其食弗食. <成帝>時, 元舅大將軍<王鳳>以禮聘<子眞>, <子眞>遂不詘而終. <君平>卜筮於<成都>市, 以爲⌌卜筮者賤業, 而可以惠衆人. 有邪惡非正之問, 則依蓍龜爲言利害. 與人子言依於孝, 與人弟言依於順, 與人臣言依於忠, 各因勢導之以善, 從吾言者, 已過半矣.⌏ 裁日閱數人, 得百錢足自養, 則閉肆下簾而授{老子}. 博覽亡不通, 依<老子>、<嚴周>之指著書十餘萬言, <楊雄>少時從遊學, 以而仕京師顯名, 數爲朝廷在位賢者稱<君平>德. <杜陵李彊>素善<雄>, 久之爲<益州>牧, 喜謂<雄>曰:⌌吾眞得<嚴君平>矣.⌏ <雄>曰:⌌君備禮以待之, 彼人可見而不可得詘也.⌏ <彊>心以爲不然. 及至<蜀>, 致禮與相見, 卒不敢言以爲從事, 乃歎曰:⌌<楊子雲>誠知人!⌏ <君平>年九十餘, 遂以其業終, <蜀>人愛敬, 至今稱焉. 及<雄>著書言當世士, 稱此二人. 其論曰:⌌或問: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, 盍勢諸? 名, 卿可幾. 曰:君子德名爲幾. <梁>、<齊>、<楚>、<趙>之君非不當且貴也, 惡虖成其名! <谷口鄭子眞>不詘其志, 耕於嚴石之下, 名震於京師, 豈其卿? 豈其卿? <楚>兩<龔>之絜, 其淸矣乎! <蜀嚴>湛冥, 不作苟見, 不治苟得, 久幽而不改其操, 雖<隨>、<和>何以加諸? 擧玆以旃, 不亦寶乎!⌏
自<園公>、<綺里季>、<夏黃公>、<甪里先生>、<鄭子眞>、<嚴君平>皆未嘗仕, 然其風聲足以激貪厲俗, 近古之逸民也. 若<王吉>、<貢禹>、兩<龔>之屬, 皆以禮讓進退云.
<王吉>字<子陽>, <琅邪皐虞>人也. 少<時)[好]學明經, 以郡吏擧孝廉爲郞, 補若盧右丞, 遷<雲陽>令. 擧賢良爲<昌邑>中尉, 而王好遊獵, 驅馳國中, 動作亡節, <吉>上疏諫, 曰:
臣聞古者師日行三十里, 吉行五十里. {詩}云:⌌匪風發兮, 匪車揭兮, 顧瞻<周>道, 中心*怛兮.⌏ 說曰:是非古之風也, 發發者;是非古之車也, 揭揭者. 蓋傷之也. 今者大王幸<方與>, 曾不半日而馳二百里, 百姓頗廢耕桑, 治道牽馬, 臣愚以爲民不可數變也. 昔<召公>述職, 當民事時, 舍於棠下而聽斷焉. 是時人皆得其所, 後世思其仁恩, 至虖不伐甘棠, {甘棠}之詩是也.
大王不好書術而樂逸游, 馮式撙銜, 馳騁不止, 口倦乎叱咤, 手苦於箠轡, 身勞乎車輿;朝則冒霧露, 晝則被塵埃, 夏則爲大暑之所暴炙, 冬則爲風寒之所匽薄. 數以耎脆之玉體犯勤勞之煩毒, 非所以全壽命之宗也, 又非所以進仁義之隆也.
夫廣夏之下, 細旃之上, 明師居前, 勸誦在後, 上論<唐虞>之際, 下及<殷周>之盛, 考仁聖之風, 習治國之道, 訢訢焉發憤忘食, 日新厥德, 其樂豈徒銜橛之間哉! 休則俛仰詘信以利形, 進退步趨以實下, 吸新吐故以練臧, 專意積精以適神, 於以養生, 豈不長哉! 大王誠留意如此, 則心有<堯舜>之志, 體有<喬松>之壽, 美聲廣譽登而上聞, 則福祿其轃而社稷安矣.
皇帝仁聖, 至今思慕未怠, 於宮館囿池弋獵之樂未有所幸, 大王宜夙夜念此, 以承聖意. 諸侯骨肉, 莫親大王, 大王於屬則子也, 於位則臣也, 一身而二任之責加焉, 恩愛行義孅介有不具者, 於以上聞, 非饗國之福也. 臣<吉>愚戇, 願大王察之.
王<賀>雖不遵道, 然猶知敬禮<吉>, 乃下令曰:⌌寡人造行不能無惰, 中(慰)[尉]甚忠, 數輔吾過. 使謁者<千秋>賜中尉牛肉五百斤, 酒五石, 脯五束.⌏ 其後復放從自若. <吉>輒諫爭, 甚得輔弼之義, 雖不治民, 國中莫不敬重焉.
久之, <昭帝>崩, 亡嗣, 大將軍<霍光>秉政, 遣大鴻臚宗正迎<昌邑王>. <吉>卽奏書戒王曰:⌌臣聞<高宗>諒闇, 三年不言. 今大王以喪事徵, 宜日夜哭泣悲哀而已, 愼毋有所發. 且何獨喪事, 凡南面之君何言哉? 天不言, 四時行焉, 百物生焉, 願大王察之. 大將軍仁愛勇智, 忠信之德天下莫不聞, 事<孝武皇帝>二十餘年未嘗有過. 先帝棄羣臣, 屬以天下, 寄幼孤焉, 大將軍抱持幼君襁緥之中, 布政施敎, 海內晏然, 雖<周公>、<伊尹>亡以加也. 今帝崩亡嗣, 大將軍惟思可以奉宗廟者, 攀援而立大王, 其仁厚豈有量哉! 臣願大王事之敬之, 政事壹聽之, 大王垂拱南面而已. 願留意, (嘗)[常]以爲念.⌏
王旣到, 卽位二十餘日以行淫亂廢. <昌邑>羣臣坐在國時不擧奏王罪過, 令<漢>朝不聞知, 又不能輔道, 陷王大惡, 皆下獄誅. 唯<吉>與郞中令<龔遂>以忠直數諫正得減死, 髡爲城旦.
起家復爲<益州>刺史, 病去官, 復徵爲博士諫大夫. 是時<宣帝>頗修<武帝>故事, 宮室車服盛於<昭帝>. 時外戚<許>、<史>、<王氏>貴寵, 而上躬親政事, 任用能吏. <吉>上疏言得失, 曰:
陛下躬聖質, 總萬方, 帝王圖籍日陳于前, 惟思世務, 將興太平. 詔書每下, 民欣然若更生. 臣伏而思之, 可謂至恩, 未可謂本務也.
欲治之主不世出, 公卿幸得遭遇其時, 言聽諫從, 然未有建萬世之長策, 擧明主於<三代>之隆者也. 其務在於期會簿書, 斷獄聽訟而已, 此非太平之基也.
臣聞聖王宣德流化, 必自近始. 朝廷不備, 難以言治;左右不正, 難以化遠. 民者, 弱而不可勝, 愚而不可欺也. 聖主獨行於深宮, 得則天下稱誦之, 失則天下咸言之. 行發於近, 必見於遠, 故謹選左右, 審擇所使;左右所以正身也, 所使所以宣德也. {詩}云:⌌濟濟多士, <文王>以寧.⌏ 此其本也.
{春秋}所以大一統者, 六合同風, 九州共貫也. 今俗吏所以牧民者, 非有禮義科指可世世通行者也, 獨設刑法以守之. 其欲治者, 不知所繇, 以意穿鑿, 各取一切, 權譎自在, 故一變之後不可復修也. 是以百里不同風, 千里不同俗, 戶異政, 人殊服, 詐僞萌生, 刑罰亡極, 質樸日銷, 恩愛寖薄. <孔子>曰⌌安上治民, 莫善於禮⌏, 非空言也. 王者未制禮之時, 引先王禮宜於今者而用之. 臣願陛下承天心, 發大業, 與公卿大臣延及儒生, 述舊禮, 明王制, 敺一世之民濟之仁壽之域, 則俗何以不若<成康>, 壽何以不若<高宗>? 竊見當世趨務不合於道者, 謹條奏, 唯陛下財擇焉.
<吉>意以爲⌌夫婦, 人倫大綱, 夭壽之萌也. 世俗嫁娶太早, 未知爲人父母之道而有子, 是以敎化不明而民多夭. 聘妻送女亡節, 則貧人不及, 故不擧子. 又<漢家>列侯尙公主, 諸侯則國人承翁主, 使男事女, 夫詘於婦, 逆陰陽之位, 故多女亂. 古者衣服車馬貴賤有章, 以襃有德而別尊卑, 今上下僭差, 人人自制, 是以貪財(趨)[誅]利, 不畏死亡. <周>之所以能致治, 刑措而不用者, 以其禁邪於冥冥, 絶惡於未萌也.⌏ 又言⌌<舜>、<湯>不用三公九卿之世而擧<皐陶>、<伊尹>, 不仁者遠. 今使俗吏得任子弟, 率多驕驁, 不通古今, 至於積功治人, 亡益於民, 此{伐檀}所爲作也. 宜明選求賢, 除任子之令. 外家及故人可厚以財, 不宜居位. 去角抵, 減樂府, 省尙方, 明視天下以儉. 古者工不造琱瑑, 商不通侈靡, 非工商之獨賢, 政敎使之然也. 民見儉則歸本, 本立而末成.⌏其指如此, 上以其言迂闊, 不甚寵異也. <吉>遂謝病歸<琅邪>.
始<吉>少時學問, 居<長安>. 東家有大棗樹垂<吉>庭中, <吉>婦取棗以啖<吉>. <吉>後知之, 乃去婦. 東家聞而欲伐其樹, 鄰里共止之, 因固請<吉>令還婦. 里中爲之語曰:⌌東家有樹, <王陽>婦去;東家棗完, 去婦復還.⌏ 其厲志如此.
<吉>與<貢禹>爲友, 世稱⌌<王陽>在位, <貢公>彈冠⌏, 言其取舍同也. <元帝>初卽位, 遣使者徵<貢禹>與<吉>. <吉>年老, 道病卒, 上悼之, 復遣使者弔祠云.
初, <吉>兼通{五經}. 能爲<騶氏>{春秋}, 以{詩}、{論語}敎授, 好<梁丘賀>說{易}, 令子<駿>受焉. <駿>以孝廉爲郞. 左曹<陳咸>薦<駿>賢父子, 經明行修, 宜顯以厲俗. 光祿勳<匡衡>亦擧<駿>有專對材. 遷諫大夫, 使責<淮陽憲王>. 遷<趙>內史. <吉>坐<昌邑王>被刑後, 戒子孫*毋爲王國吏, 故<駿>道病, 免官歸. 起家復爲<幽州>刺史, 遷司隸校尉, 奏免丞相<匡衡>, 遷少府. 八歲, <成帝>欲大用之, 出<駿>爲京兆尹, 試以政事. 先是京兆有<趙廣漢>、<張敞>、<王尊>、<王章>, 至<駿>皆有能名, 故京師稱曰:⌌前有<趙>、<張>, 後有三<王>.⌏ 而<薛宣>從左馮翊代<駿>爲少府, 會御史大夫缺, <谷永>奏言:⌌聖王不以名譽加於實效. 考績用人之法, <薛宣>政事已試.⌏ 上然其議. <宣>爲少府月餘, 遂超御史大夫, 至丞相. <駿>乃代<宣>爲御史大夫, 並居位. 六歲病卒, <翟方進>代<駿>爲大夫. 數月, <薛宣>免, 遂代爲丞相. 衆人爲<駿>恨不得封侯. <駿>爲少府時, 妻死, 因不復娶, 或問之, <駿>曰:⌌德非<曾參>, 子非<華>、<元>, 亦何敢娶?⌏
<駿>子<崇>以父任爲郞, 歷刺史、郡守, 治有能名. <建平>三年, 以<河南>太守徵入爲御史大夫數月. 是時<成帝>舅<安成恭侯>夫人<放>寡居, 共養<長信宮>, 坐祝詛下獄, <崇>奏封事, 爲<放>言. <放>外家<解氏>與<崇>爲昏, <哀帝>以<崇>爲不忠誠, 策詔<崇>曰:⌌朕以君有累世之美, 故踰列次. 在位以來, 忠誠匡國未聞所繇, 反懷詐諼之辭, 欲以攀救舊姻之家, 大逆之辜, 擧錯專恣, 不遵法度, 亡以示百僚.⌏ 左遷爲大司農, 後徙衛尉左將軍. <平帝>卽位, <王莽>秉政, 大司空<彭宣>乞骸骨罷, <崇>代爲大司空, 封<扶平侯>. 歲餘, <崇>復謝病乞骸骨, 皆避<王莽>, <莽>遣就國. 歲餘, 爲傅婢所毒, 薨, 國除.
自<吉>至<崇>, 世名淸廉, 然材器名稱稍不能及父, 而祿位彌隆. 皆好車馬衣服, 其白奉養極爲鮮明, 而亡金銀錦繡之物. 及遷徙去處, 所載不過囊衣, 不畜積餘財. 去位家居, 亦布衣疏食. 天下服其廉而怪其奢, 故俗傳⌌<王陽>能作黃金⌏.
<貢禹>字<少翁>, <琅邪>人也. 以明經絜行著聞, 徵爲博士, <涼州>刺史, 病去官. 復擧賢良爲<河南>令. 歲餘, 以職事爲府官所責, 免冠謝. <禹>曰:⌌冠壹免, 安復可冠也!⌏ 遂去官.
<元帝>初卽位, 徵<禹>爲諫大夫, 數虛己問以政事. 是時年歲不登, 郡國多困, <禹>奏言:
古者宮室有制, 宮女不過九人, 秣馬不過八匹;牆塗而不琱, 木摩而不刻, 車輿器物皆不文畫, 苑囿不過數十里, 與民共之;任賢使能, 什一而稅, 亡它賦斂繇戌之役, 使民歲不過三日, 千里之內自給, 千里之外各置貢職而已. 故天下家給人足, 頌聲並作.
至<高祖>、<孝文>、<孝景皇帝>, 循古節儉, 宮女不過十餘, 廏馬百餘匹. <孝文皇帝>衣綈履革, 器亡琱文金銀之飾. 後世爭爲奢侈, 轉轉益(盛)[甚], 臣下亦相放效, 衣服履絝刀劍亂於主上, 主上時臨朝入廟, 衆人不能別異, 甚非其宜. 然非自知奢僭也. 猶<魯昭公>曰:⌌吾何僭矣?⌏
今大夫僭諸侯, 諸侯僭天子, 天子過天道, 其日久矣. 承衰救亂, 矯復古化, 在於陛下. 臣愚以爲盡如太古難, 宜少放古以自節焉. {論語}曰:⌌君子樂節禮樂.⌏ 方今宮室已定, 亡可奈何矣, 其餘盡可減損. 故時<齊>三服官輸物不過十笥, 方今<齊>三服官作工各數千人, 一歲費數鉅萬. <蜀廣漢>主金銀器, 歲各用五百萬. 三工官官費五千萬, 東西織室亦然. 廏馬食粟將萬匹. 臣<禹>嘗從之東宮, 見賜杯案, 盡文畫金銀飾, 非當所以賜食臣下也. 東宮之費亦不可勝計. 天下之民所爲大飢餓死者, 是也. 今民大飢而死, 死又不葬, 爲犬豬(所)食. 人至相食, 而廏馬食粟, 苦其大肥, 氣盛怒至, 乃日步作之. 王者受命於天, 爲民父母, 固當若此乎! 天不見邪? <武帝>時, 又多取好女至數千人, 以塡後宮. 及棄天下, <昭帝>幼弱, <霍光>專事, 不知禮正, 妄多臧金錢財物, 鳥獸魚鼈牛馬虎豹生禽, 凡百九十物, 盡瘞臧之, 又皆以後宮女置於園陵, 大失禮, 逆天心, 又未必稱<武帝>意也. <昭帝>晏駕, <光>復行之. 至<孝宣皇帝>時, 陛下(烏)[惡]有所言, 羣臣亦隨故事, 甚可痛也! 故使天下承化, 取女皆大過度, 諸侯妻妾或至數百人, 豪富吏民畜歌者至數十人, 是以內多怨女, 外多曠夫. 及衆庶葬埋, 皆虛地上以實地下. 其過自上生, 皆在大臣循故事之罪也.
唯陛下深察古道, 從其儉者, 大減損乘輿服御器物, 三分去二. 子産多少有命, 審察後宮, 擇其賢者留二十人, 餘悉歸之. 及諸陵園女亡子者, 宜悉遣. 獨<杜陵>宮人數百, 誠可哀憐也. 廏馬可亡過數十匹. 獨舍<長安>城南苑地以爲田獵之囿, 自城西南至山西至<鄠>皆復其田, 以與貧民. 方今天下飢饉, 可亡大自損減以救之, 稱天意乎? 天生聖人, 蓋爲萬民, 非獨使自娛樂而已也. 故{詩}曰:⌌天難諶斯, 不易惟王;⌏ ⌌上帝臨女, 毋貳爾心.⌏ ⌌當仁不讓⌏, 獨可以聖心參諸天地, 揆之往古, 不可與臣下議也. 若其阿意順指, 隨君上下, 臣<禹>不勝拳拳, 不敢不盡愚心.
天子納善其忠, 乃下詔令太僕減食穀馬, 水衡減食肉獸, 省<宜春下苑>以與貧民, 又罷角抵諸戲及<齊>三服官. 遷<禹>爲光祿大夫.
頃之, <禹>上書曰:⌌臣<禹>年老貧窮, 家訾不滿萬錢, 妻子穅豆不贍, 裋褐不完. 有田百三十畝, 陛下過意徵臣, 臣賣田百畝以供車馬. 至, 拜爲諫大夫, 秩八百石, 奉錢月九千二百. 廩食太官, 又蒙賞賜四時雜繒緜絮衣服酒肉諸果物, 德厚甚深. 疾病侍醫臨治, 賴陛下神靈, 不死而活. 又拜爲光祿大夫, 秩二千石, 奉錢月萬二千. 祿賜愈多, 家日以益富, 身日以益尊, 誠非屮茅愚臣所當蒙也. 伏自念終亡以報厚(恩)[德], 日夜慙愧而已. 臣<禹>犬馬之齒八十一, 血氣衰竭, 耳目不聰明, 非復能有補益, 所謂素餐尸祿洿朝之臣也. 自痛去家三千里, 凡有一子, 年十二, 非有在家爲臣具棺*槨者也. 誠恐一旦蹎仆氣竭, 不復自還, 洿席薦於宮室, 骸骨棄捐, 孤魂不歸. 不勝私願, 願乞骸骨, 及身生歸鄕里, 死亡所恨.⌏
天子報曰:⌌朕以生有<伯夷>之廉, <史魚>之直, 守經據古, 不阿當世, 孶孶於民, 俗之所寡, 故親近生, 幾參國政. 今未得久聞生之奇論也, 而云欲退, 意豈有所恨與? 將在位者與生殊乎? 往者嘗令<金敞>語生, 欲及生時祿生之子, 旣已諭矣, 今復云子少. 夫以王命辨護生家, 雖百子何以加? 傳曰亡懷土, 何必思故鄕! 生其强飯愼疾以自輔.⌏ 後月餘, 以<禹>爲<長信>少府. 會御史大夫<陳萬年>卒, <禹>代爲御史大夫, 列於三公.
自<禹>在位, 數言得失, 書數十上. <禹>以爲古民亡賦算口錢, 起<武帝>征伐四夷, 重賦於民, 民産子三歲則出口錢, 故民重困, 至於生子輒殺, 甚可悲痛. 宜令兒七歲去齒乃出口錢, 年二十乃算.
又言古者不以金錢爲幣, 專意於農, 故一夫不耕, 必有受其飢者. 今<漢家>鑄錢, 及諸鐵官皆置吏卒徒, 攻山取銅鐵, 一歲功十萬人已上, 中農食七人, 是七十萬人常受其飢也. 鑿地數百丈, 銷陰氣之精, 地臧空虛, 不能含氣出雲, 斬伐林木亡有時禁, 水旱之災未必不繇此也. 自五銖錢起已來七十餘年, 民坐盜鑄錢被刑者衆, 富人積錢滿室, 猶亡厭足. 民心(搖動)[動搖], 商賈求利, 東西南北各用智巧, 好衣美食, 歲有十二之利, 而不出租稅. 農夫父子暴露中野, 不避寒暑, 捽屮杷土, 手足胼胝, 已奉穀租, 又出稿稅, 鄕部私求, 不可勝供. 故民棄本逐末, 耕者不能半. 貧民雖賜之田, 猶賤賣以賈, 窮則起爲盜賊. 何者? 末利深而惑於錢也. 是以姦邪不可禁, 其原皆起於錢也. 疾其末者絶其本, 宜罷採珠玉金銀鑄錢之官, 亡復以爲幣. 市井勿得販賣, 除其租銖之律, 租稅祿賜皆以布帛及穀. 使百姓壹歸於農, 復古道便.
又言諸離宮及<長樂宮>衛可減其太半, 以寬繇役. 又諸官奴婢十萬餘人戲遊亡事, 稅良民以給之, 歲費五六鉅萬, 宜免爲庶人, 廩食, 令代<關東>戌卒, 乘北邊亭塞候望.
又欲令近臣自諸曹侍中以上, 家亡得私販賣, 與民爭利, 犯者輒免官削爵, 不得仕宦. <禹>又言:
<孝文皇帝>時, 貴廉絜, 賤貪汙, 賈人贅壻及吏坐贓者皆禁錮不得爲吏, 賞善罰惡, 不阿親戚, 罪白者伏其誅, 疑者以與民, 亡贖罪之法, 故令行禁止, 海內大化, 天下斷獄四百, 與刑錯亡異. <武帝>始臨天下, 尊賢用士, 闢地廣境數千里, 自見功大威行, 遂從耆欲, 用度不足, 乃行壹切之變, 使犯法者贖罪, 入穀者補吏, 是以天下奢侈, 官亂民貧, 盜賊並起, 亡命者衆. 郡國恐伏其誅, 則擇便巧史書習於計簿能欺上府者, 以爲右職;姦軌不勝, 則取勇猛能操切百姓者, 以苛暴威服下者, 使居大位. 故亡義而有財者顯於世, 欺謾而善書者尊於朝, 誖逆而勇猛者貴於官. 故俗皆曰:⌌何以孝弟爲? 財多而光榮. 何以禮義爲? 史書而仕宦. 何以謹愼爲? 勇猛而臨官.⌏ 故黥劓而髡鉗者猶復攘臂爲政於世, 行雖犬彘, 家富勢足, 目指氣使, 是爲賢耳. 故謂居官而置富者爲雄桀, 處姦而得利者爲壯士, 兄勸其弟, 父勉其子, 俗之壞敗, 乃至於是! 察其所以然者, 皆以犯法得贖罪, 求士不得眞賢, 相守崇財利, 誅不行之所致也.
今欲興至治, 致太平, 宜除贖罪之法. 相守選擧不以實, 及有臧者, 輒行其誅, 亡但免官, 則爭盡力爲善, 貴孝弟, 賤賈人, 進眞賢, 擧實廉, 而天下治矣. <孔子>, 匹夫之人耳, 以樂道正身不解之故, 四海之內, 天下之君, 微<孔子>之言亡所折中. 況乎以
<漢>地之廣, 陛下之德, 處南面之尊, 秉萬乘之權, 因天地之助, 其於變世易俗, 調和陰陽, 陶冶萬物, 化正天下, 易於決流抑隊. 自<成康>以來, 幾且千歲, 欲爲治者甚衆, 然而太平不復興者, 何也? 以其舍法度而任私意, 奢侈行而仁義廢也.
陛下誠深念<高祖>之苦, 醇法<太宗>之治, 正己以先下, 選賢以自輔, 開進忠正, 致誅姦臣, 遠放讇佞, 放出園陵之女, 罷倡樂, 絶<鄭>聲, 去甲乙之帳, 退僞薄之物, 修節儉之化, 驅天下之民皆歸於農, 如此不解, 則<三王>可侔, <五帝>可及. 唯陛下留意省察, 天下幸甚.
天子下其議, 令民産子七歲乃出口錢, 自此始. 又罷<上林>宮館希幸御者, 及省<建章>、<甘泉宮>衛卒, 減諸侯王廟衛卒省其半. 餘雖未盡從, 然嘉其質直之意. <禹>又奏欲罷郡國廟, 定<漢>宗廟迭毁之禮, 皆未施行.
爲御史大夫數月卒, 天子賜錢百萬, 以其子爲郞, 官至<東郡>都尉. <禹>卒後, 上追思其議, 竟下詔罷郡國廟, 定迭毁之禮. [然通儒或非之], 語在{韋玄成傳}.
兩<龔>皆<楚>人也, <勝>字<君賓>, <舍>字<君倩>. 二人相友, 並著名節, 故世謂之<楚>兩<龔>. 少皆好學明經, <勝>爲郡吏, <舍>不仕.
久之, <楚王>入朝, 聞<舍>高(明)[名], 聘<舍>爲常侍, 不得已隨王, 歸國固辭, 願卒學, 復至<長安>. 而<勝>爲郡吏, 三擧孝廉, 以王國人不得宿衛補吏. 再爲尉, 壹爲丞, <勝>輒至官乃去. 州擧茂材, 爲<重泉>令, 病去官. 大司空<何武>、執金吾<閻崇>薦<勝>, <哀帝>自爲<定陶王>固已聞其名, 徵爲諫大夫. 引見, <勝>薦<龔舍>及<亢父甯壽>、<濟陰侯嘉>, 有詔皆徵. <勝>曰:⌌竊見國家徵醫巫, 常爲駕, 徵賢者宜駕.⌏ 上曰:⌌大夫乘私車來邪?⌏ <勝>曰:⌌唯唯.⌏ 有詔爲駕. <龔舍>、<侯嘉>至, 皆爲諫大夫. <甯壽>稱疾不至.
<勝>居諫官, 數上書求見, 言百姓貧, 盜賊多, 吏不良, 風俗薄, 災異數見, 不可不憂. 制度泰奢, 刑罰泰深, 賦斂泰重, 宜以儉約先下. 其言祖述<王吉>、<貢禹>之意. 爲大夫二歲餘, 遷丞相司直, 徙光祿大夫, 守右扶風. 數月, 上知<勝>非撥煩吏, 乃復還<勝>光祿大夫諸吏給事中. <勝>言<董賢>亂制度, 繇是逆上指.
後歲餘, 丞相<王嘉>上書薦故廷尉<梁相>等, 尙書劾奏<嘉>⌌言事恣意, 迷國罔上, 不道.⌏ 下將軍中朝者議, 左將軍<公孫祿>、司隸<鮑宣>、光祿大夫<孔光>登十四人皆以爲<嘉>應迷國不道法. <勝>獨書議曰:⌌<嘉>資性邪僻, 所擧多貪殘吏. 位列三公, 陰陽不和, 諸事並廢, 咎皆繇<嘉>, 迷國不疑, 今擧<相>等, 過微薄.⌌ 日暮議者罷. 明旦復會, 左將軍<祿>問<勝>:⌌君議亡所據, 今奏當上, 宜何從?⌏ <勝>曰:⌌將軍以<勝>議不可者, 通劾之.⌏ 博士<夏侯常>見<勝>應<祿>不和, 起至<勝>前謂曰:⌌宜如奏所言.⌏ <勝>以手推<常>曰:⌌去!⌏
後數日, 復會議可復<孝惠>、<孝景廟>不, 議者皆王宜復. <勝>曰:⌌當如禮.⌏ <常>復謂<勝>:⌌禮有變.⌏ <勝>疾言曰:⌌去! 是時之變.⌏ <常>恚, 謂<勝>曰:⌌我視君何若, 君欲小與衆異, 外以采名, 君乃<申徒狄>屬耳!⌏
先是<常>又爲<勝>道<高陵>有子殺母者. <勝>白之, 尙書問:⌌誰受?⌏ 對曰:⌌受<夏侯常>.⌏ 尙書使<勝>問<常>, <常>連恨<勝>, 卽應曰:⌌聞之白衣, 戒君勿言也. 奏事不詳, 妄作觸罪.⌏ <勝>窮, 亡以對尙書, 卽自劾奏與<常>爭言, 洿辱朝廷. 事下御史中丞, 召詰問, 劾奏⌌<勝>吏二千石, <常>位大夫, 皆幸得給事中, 與論議, 不崇禮義, 而居公門下相非恨, 疾言辯訟, 媠謾亡狀, 皆不敬.⌏ 制曰:⌌貶秩各一等.⌏ <勝>謝罪, 乞骸骨. 上乃復加賞賜, 以子<博>爲侍郞, 出<勝>爲<渤海>太守. <勝>謝病不任之官, 積六月免歸.
上復徵爲光祿大夫. <勝>常稱疾臥, 數使子上書乞骸骨, 會<哀帝>崩.
初, <琅邪邴漢>亦以淸行徵用, 至京兆尹, 後爲太中大夫. <王莽>秉政, <勝>與<漢>俱乞骸骨. 自<昭帝>時, <涿郡韓福>以德行徵至京師, 賜策書束帛遣歸. 詔曰:⌌朕閔勞以官職之事, 其務修孝弟以敎鄕里. 行道舍傳舍, 縣次具酒肉, 食從者及馬. 長吏以時存問, 常以歲八月賜羊一頭, 酒二斛. 不幸死者, 賜複衾一, 祠以中牢.⌏ 於是<王莽>依故事, 白遣<勝>、<漢>. 策曰:⌌惟<元始>二年六月庚寅, 光祿大夫、太中大夫耆艾二人以老病罷. 太皇太后使謁者僕射策詔之曰:蓋聞古者有司年至則致仕, 所以恭讓而不盡其力也. 今大夫年至矣, 朕愍以官職之事煩大夫, 其上子若孫若同産、同産子一人. 大夫其修身守道, 以終高年. 賜帛及行道舍宿, 歲時羊酒衣衾, 皆如<韓福>故事. 所上子男皆除爲郞.⌏於是<勝>、<漢>遂歸老于鄕里. <漢>兄子<曼容>亦養志自修, 爲官不肯過六百石, 輒自免去, 其名過出於<漢>.
初, <龔舍>以<龔勝>薦, 徵爲諫大夫, 病免. 復徵爲博士, 又病去. 頃之, <哀帝>遣使者卽<楚>拜<舍>爲<太山>太守. <舍>家居在<武原>, 使者至縣請<舍>, 欲令至廷拜授印綬. <舍>曰:⌌王者以天下爲家, 何必縣官?⌏ 遂於家受詔, 便道之官. 旣至數月, 上書乞骸骨. 上徵<舍>, 至<京兆>東<湖>界, 固稱病篤. 天子使使者收印綬, 拜<舍>爲光祿大夫. 數賜告, <舍>終不肯起, 乃遣歸.
<舍>亦通{五經}, 以{魯詩}敎授. <舍>、<勝>旣歸鄕里, 郡二千石長吏初到官皆至其家, 如師弟子之禮. <舍>年六十八, <王莽>居攝中卒.
<莽>旣簒國, 遣五威將帥行天下風俗, 將帥親奉羊酒存問<勝>. 明年, <莽>遣使者卽拜<勝>爲講學祭酒, <勝>稱疾不應徵. 後二年, <莽>復遣使者奉璽書, 太子師友祭酒印綬, 安車駟馬迎<勝>, 卽拜, 秩上卿, 先賜六月祿直以辦裝, 使者與郡太守、縣長吏、三老官屬、行義諸生千人以上入<勝>里致詔. 使者欲令<勝>起迎, 久立門外. <勝>稱病篤, 爲牀室中戶西南牖下, 東首加朝服拕紳. 使者入戶, 西行南面立, 致詔付璽書, 遷延再拜奉印綬, 內安車駟馬, 進謂<勝>曰:⌌聖朝未嘗忘君, 制作未定, 待君爲政, 思聞所欲施行, 以安海內.⌏ <勝>對曰:⌌素愚, 加以年老被病, 命在朝夕, 隨使君上道, 必死道路, 無益萬分.⌏ 使者要說, 至以印綬就加<勝>身, <勝>輒推不受. 使者卽上言:⌌方盛夏暑熱, <勝>病少氣, 可須秋涼乃發.⌏ 有詔許. 使者五日壹與太守俱問起居, 爲<勝>兩子及門人<高暉>等言:⌌朝廷虛心待君以茅土之封, 雖疾病, 宜動移至傳舍, 示有行意 必爲子孫遺大業.⌏ <暉>等白使者語, <勝>自知不見聽, 卽謂<暉>等:⌌吾受<漢家>厚恩, 亡以報, 今年老矣, 旦暮入地, 誼豈以一身事二姓, 下見故主哉?⌏<勝>因敕以棺斂喪事:⌌衣周於身, 棺周於衣. 勿隨俗動吾冢, 種柏, 作祠堂.⌏ 語畢, 遂不復開口飮食, 積十四日死, 死時七十九矣. 使者、太守臨斂, 賜複衾祭祠如法. 門人衰絰治喪者百數. 有老父來弔, 哭甚哀, 旣而曰:⌌嗟虖! 薰以香自燒, 膏以明自銷. <龔生>竟夭天年, 非吾徒也.⌏ 遂趨而出, 莫知其誰. <勝>居<彭城廉里>, 後世刻石表其里門.
<鮑宣>字<子都>, <渤海高城>人也. 好學明經, 爲縣鄕嗇夫, 守<束州>丞. 後爲都尉太守功曹, 擧孝廉爲郞, 病去官, 復爲州從事. 大司馬衛將軍<王商>辟<宣>, 薦爲議郞, 後以病去. <哀帝>初, 大司空<何武>除<宣>爲西曹掾, 甚敬重焉, 薦<宣>爲諫大夫, 遷<豫州>牧. 歲餘, 丞相司直<郭欽>奏⌌<宣>擧錯煩苛, 代二千石署吏聽訟, 所察過詔條. 行部乘傳去法駕, 駕一馬, 舍宿鄕亭, 爲衆所非.⌏ <宣>坐免. 歸家數月, 復徵爲諫大夫.
<宣>每居位, 常上書諫爭, 其言少文多實. 是時帝祖母<傅太后>欲與<成帝>母俱稱尊號, 封爵親屬, 丞相<孔光>、大司空<師丹>、<何武>、大司馬<傅喜>始執正議, 失<傅太后>指, 皆免官. <丁>、<傅>子弟並進, <董賢>貴幸, <宣>以諫大夫從其後, 上書諫曰:
竊見<孝成皇帝>時, 外親持權, 人人牽引所私以充塞朝廷, 妨賢人路, 濁亂天下, 奢泰亡度, 窮困百姓, 是以日蝕且十, 彗星四起. 危亡之徵, 陛下所親見也, 今柰何反覆劇於前乎! 朝臣亡有大儒骨鯁, 白首耆艾, 魁壘之士;論議通古今, 喟然動衆心, 憂國如飢渴者, 臣未見也. 敦外親小童及幸臣<董賢>等在公門省戶下, 陛下欲與此共承天地, 安海內, 甚難. 今世俗謂不智者爲能, 謂智者爲不能. 昔<堯>放四罪而天下服, 今除一吏而衆皆惑;古刑人尙服, 今賞人反惑. 請寄爲姦, 羣小日進. 國家空虛, 用度不足. 民流亡, 去城郭, 盜賊並起, 吏爲殘賊, 歲增於前.
凡民有七亡:陰陽不和, 水旱爲災, 一亡也;縣官重責更賦租稅, 二亡也;貪吏並公, 受取不已, 三亡也;豪强大姓蠶食亡厭, 四亡也;苛吏繇役, 失農桑時, 五亡也;部落鼓鳴, 男女遮迣, 六亡也;盜賊劫略, 取民財物, 七亡也. 七亡尙可, 又有七死:酷吏毆殺, 一死也;治獄深刻, 二死也;冤陷亡辜, 三死也;盜賊橫發, 四死也;怨讎相殘, 五死也;歲惡飢餓, 六死也;時氣疾疫, 七死也. 民有七亡而無一得, 欲望國安, 誠難;民有七死而無一生, 欲望刑措, 誠難. 此非公卿守相貪殘成化之所致邪? 羣臣幸得居尊官, 食重祿, 豈有肯加惻隱於細民, 助陛下流敎化者邪? 志但在營私家, 稱賓客, 爲姦利而已. 以苟容曲從爲賢, 以拱黙尸祿爲智, 謂如臣<宣>等爲愚. 陛下擢臣巖穴, 誠冀有益豪毛, 豈徒欲使臣美食大官, 重<高門>之地哉!
天下乃皇天之天下也, 陛下上爲皇天子, 下爲黎庶父母, 爲天牧養元元, 視之當如一, 合{尸鳩}之詩. 今貧民菜食不厭, 衣又穿空, 父子夫婦不能相保, 誠可爲酸鼻. 陛下不救, 將安所歸命乎? 奈何獨私養外親與幸臣<董賢>, 多賞賜以大萬數, 使奴從賓客漿酒霍肉, 蒼頭廬兒皆用致富! 非天意也. 及<汝昌侯傅商>亡功而封. 夫官爵非陛下之官爵, 乃天下之官爵也. 陛下取非其官, 官非其人, 而望天說民服, 豈不難哉!
<方陽侯孫寵>、<宜陵侯息夫躬>辯足以移衆, 彊可用獨立, 姦人之雄, 或世尤劇者也, 宜以時罷退. 及外親幼童未通經術者, 皆宜令休就師傅. 急徵故大司馬<傅喜>使領外親. 故大司空<何武>、<師丹>、故丞相<孔光>、故左將軍<彭宣>, 經皆更博士, 位皆歷三公, 智謀威信, 可與建敎化, 圖安危. <龔勝>爲司直, 郡國皆愼選擧, 三輔委輸官不敢爲姦, 可大委任也. 陛下前以小不忍退<武>等, 海內失望. 陛下尙能容亡功德者甚衆, 曾不能忍<武>等邪! 治天下者當用天下之心爲心, 不得自專快意而已也. 上之皇天見譴, 下之黎庶怨恨, 次有諫爭之臣, 陛下苟欲自薄而厚惡臣, 天下猶不聽也. 臣雖愚戇, 獨不知多受祿賜, 美食太官, 廣田宅, 厚妻子, 不與惡人結讎怨以安身邪? 誠迫大義, 官以諫爭爲職, 不敢不竭愚. 惟陛下少留神明, 覽{五經}之文, 原聖人之至意, 深思天地之戒. 臣<宣>吶鈍於辭, 不勝惓惓, 盡死節而已.
上以<宣>名儒, 優容之.
是時郡國地震, 民訛言行籌, 明年正月朔日蝕, 上乃徵<孔光>, 免<孫寵>、<息夫躬>, 罷侍中諸曹黃門郞數十人. <宣>復上書言:
陛下父事天, 母事地, 子養黎民, 卽位已來, 父虧明, 母震動, 子訛言相驚恐. 今日蝕於三始, 誠可畏懼. 小民正月朔日尙恐毁敗器物, 何況於日虧乎! 陛下深內自責, 避正殿, 擧直言, 求過失, 罷退外親及旁仄素餐之人, 徵拜<孔光>爲光祿大夫, 發覺<孫寵>、<息夫躬>過惡, 免官遣就國, 衆庶歙然, 莫不說喜. 天人同心, 人心說則天意解矣. 乃二月丙戌, 白虹虷日, 連陰不雨, 此天有憂結未解, 民有怨望未塞者也.
侍中駙馬都尉<董賢>本無葭莩之親, 但以令色諛言自進, 賞賜亡度, 竭盡府藏, 幷合三第尙以爲小, 復壞暴室. <賢>父子坐使天子使者將作治第, 行夜吏卒皆得賞賜. 上冢有會, 輒太官爲供. 海內貢獻當養一君, 今反盡之<賢>家, 豈天意與民意邪! 天(下)[不]可久負, 厚之如此, 反所以害之也. 誠欲哀<賢>, 宜爲謝過天地, 解讎海內, 免遣就國, 收乘輿器物, 還之縣官. 如此, ⌌可以父子終其性命;不者, 海內之所讎, 未有得久安者也.
<孫寵>、<息夫躬>不宜居國, 可皆免以視天下. 復徵<何武>、<師丹>、<彭宣>、<傅喜>, 曠然使民易視, 以應天心, 建立大政, 以興太平之端.
<高門>去省戶數十步, 求見出入, 二年未省, 欲使海瀕仄陋自通, 遠矣! 願賜數刻之間, 極竭毣毣之思, 退入三泉, 死亡所恨.
上感大異, 納<宣>言, 徵<何武>、<彭宣>, 旬月皆復爲三公. 拜<宣>爲司隸. 時<哀帝>改司隸校尉但爲司隸, 官比司直.
丞相<孔光>四時行園陵, 官屬以令行馳道中, <宣>出逢之, 使吏鉤止丞相掾史, 沒入其車馬, 摧辱宰相. 事下御史, 中丞侍御史至司隸官, 欲捕從事, 閉門不肯內. <宣>坐距閉使者, 亡人臣禮, 大不敬, 不道, 下廷尉獄. 博士弟子<濟南王咸>擧幡太學下, 曰:⌌欲救<鮑司隸>者會此下.⌏ 諸生會者千餘人. 朝日, 遮丞相<孔光>自言, 丞相車不得行, 又守闕上書. 上遂抵<宣>罪減死一等, 髡鉗. <宣>旣被刑, 乃徙之<上黨>, 以爲其地宜田牧, 又少豪俊, 易長雄, 遂家于<長子>.
<平帝>卽位, <王莽>秉政, 陰有簒國之心, 乃風州郡以罪法案誅諸豪桀, 及<漢>忠直臣不附己者, <宣>及<何武>等皆死. 時名捕<隴西辛興>, <興>與<宣>女壻<許紺>俱過<宣>, 一飯去, <宣>不知情, 坐繫獄, 自殺.
自<成帝>至<王莽>時, 淸名之士, <琅邪>又有<紀逡王思>, <齊>則<薛方子容>, <太原>則<郇越臣仲>、<郇相稚賓>, <沛郡>則<唐林子高>、<唐尊伯高>, 皆以明經飭行顯名於世.
<紀逡>、兩<唐>皆仕<王莽>, 封侯貴重, 歷公卿位. <唐林>數上疏諫正, 有忠直節. <唐尊>衣敝履空, 以瓦器飮食, 又以歷遺公卿, 被虛僞名.
<郇越>、<相>, 同族昆弟也, 並擧州郡孝廉茂材, 數病, 去官. <越>散其先人訾千餘萬, 以分施九族州里, 志節尤高. <相王莽>時徵爲太子四友, 病死, <莽>太子遣使裞以衣衾, 其子攀棺不聽, 曰:⌌死父遺言, 師友之送勿有所受, 今於皇太子得託友官, 故不受也.⌏ 京師稱之.
<薛方>嘗爲郡掾祭酒, 嘗徵不至, 及<莽>以安車迎<方>, <方>因使者辭謝曰:⌌<堯舜>在上, 下有<巢由>, 今明主方隆<唐虞>之德, 小臣欲守<箕山>之節也.⌏ 使者以聞, <莽>說其言, 不强致. <方>居家以經敎授, 喜屬文, 著詩賦數十篇.
始<隃麋郭欽>, <哀帝>時爲丞相司直, 奏免<豫州>牧<鮑宣>、京兆尹<薛修>等, 又奏<董賢>, 左遷<盧奴>令, <平帝>時遷<南郡>太守. 而<杜陵蔣詡元卿>爲<兗州>刺史, 亦以廉直爲名. <王莽>居攝, <欽>、<詡>皆以病免官, 歸鄕里, 臥不出戶, 卒於家.
<齊栗融客卿>、<北海禽慶子夏>、<蘇章游卿>、<山陽曹竟子期>皆儒生, 去官不仕於<莽>. <莽>死, <漢更始>徵<竟>以爲丞相, 封侯, 欲視致賢人, 銷寇賊. <竟>不受侯爵. 會<赤眉>入<長安>, 欲降<竟>, <竟>手劍格死.
<世祖>卽位, 徵<薛方>, 道病卒. 兩<龔>、<鮑宣>子孫皆見襃表, 至大官.
贊曰:{易}稱⌌君子之道, 或出或處, 或黙或語⌏, 言其各得道之一節, 譬諸草木, 區以別矣. 故曰山林之士往而不能反, 朝廷之士入而不能出, 二者各有所短. <春秋>列國卿大夫及至<漢>興將相名臣, 懷祿耽寵以失其世者多矣! 是故淸節之士於是爲貴. 然大率多能自治而不能治人. <王>、<貢>之材, 優於<龔>、<鮑>. 守死善道, <勝>實蹈焉. 貞而不諒, <薛方>近之. <郭欽>、<蔣詡>好遯不汙, 絶<紀>、<唐>矣!


漢書卷七十三  韋賢傳第四十三

<韋賢>字<長孺>, <魯國鄒>人也. 其先<韋孟>, 家本<彭城>, 爲<楚元王>傅, 傅子<夷王>及孫王<戊>. <戊>荒淫不遵道, <孟>作詩風諫. 後遂去位, 徙家於<鄒>, 又作一篇. 其諫詩曰:
肅肅我祖, 國自<豕韋>, 黼衣朱紱, 四牡龍旂. 彤弓斯征, 撫寧遐荒, 總齊羣邦, 以翼<大商>, 迭彼<大彭>, 勳績惟光. 至于<有周>, 歷世會同. 王<赧>聽譖, 寔絶我邦. 我邦旣絶, 厥政斯逸, 賞罰之行, 非繇王室. 庶尹羣后, 靡扶靡衛, 五服崩離, <宗周>以隊. 我祖斯微, **선于<彭城>, 在予小子, 勤誒厥生, **액此嫚<秦>, 耒耜以耕. 悠悠嫚<秦>, 上天不寧, 乃眷南顧, 授<漢>于京.
於赫有<漢>, 四方是征, 靡適不懷, 萬國逌平. 乃命厥弟, 建侯於<楚>, 俾我小臣, 惟傅是輔. 兢兢<元王>, 恭儉淨壹, 惠此黎民, 納彼輔弼. 饗國漸世, 垂烈于後, 乃及<夷王>, 克奉厥緖. 咨命不永, 唯王統祀, 左右陪臣, 此惟皇士.
如何我王, 不思守保, 不惟履冰, 以繼祖考! 邦事是廢, 逸游是娛, 犬馬繇繇, 是放是驅. 務彼鳥獸, 忽此稼苗, 烝民以匱, 我王以婾. 所弘非德, 所親非俊, 唯囿是恢, 唯諛是信. 睮睮諂夫, 咢咢黃髮, 如何我王, 曾不是察! 旣藐下臣, 追欲從逸, 嫚彼顯祖, 輕玆削黜.
嗟嗟我王, <漢>之睦親, 曾不夙夜, 以休令聞! 穆穆天子, 臨爾下土, 明明羣司, 執憲靡顧. 正遐繇近, 殆其怙玆, 嗟嗟我王, 曷不此思!
非思非鑒, 嗣其罔則, 彌彌其失, 岌岌其國. 致冰匪霜, 致隊靡嫚, 瞻惟我王, 昔靡不練. 興國救顚, 孰違悔過, 追思黃髮, <秦繆>以霸. 歲月其徂, 年其逮耈, 於昔君子, 庶顯于後. 我王如何, 曾不斯覽! 黃髮不近, 胡不時監!
其在<鄒>詩曰:
微微小子, 旣耈且陋, 豈不牽位, 穢我王朝. 王朝肅淸, 唯俊之庭, 顧瞻余躬, 懼穢此征.
我之退征, 請于天子, 天子我恤, 矜我髮齒. 赫赫天子, 明悊且仁, 懸車之義, 以洎小臣. 嗟我小子, 豈不懷土? 庶我王寤, 越遷于<魯>.
旣去禰祖, 惟懷惟顧, 祁祁我徒, 戴負盈路. 爰戾于<鄒>, 鬋茅作堂, 我徒我環, 築室于牆.
我旣**선逝, 心存我舊, 夢我<瀆上>, 立于王朝. 其夢如何? 夢爭王室. 其爭如何? 夢王我弼. 寤其外邦, 歎其喟然, 念我祖考, 泣涕其漣. 微微老夫, 咨旣遷絶, 洋洋<仲尼>, 視我遺烈. 濟濟<鄒魯>, 禮義唯恭, 誦習弦歌, 于異他邦. 我雖鄙耈, 心其好而, 我徒侃爾, 樂亦在而.
<孟>卒于<鄒>. 或曰其子孫好事, 述先人之志而作是詩也.
自<孟>至<賢>五世. <賢>爲人質朴少欲, 篤志於學, 兼通{禮}、{尙書}, 以{詩}敎授, 號稱<鄒魯>大儒. 徵爲博士, 給事中, 進授<昭帝>{詩}, 稍遷光祿大夫詹事, 至大鴻臚. <昭帝>崩, 無嗣, 大將軍<霍光>與公卿共尊立<孝宣帝>. 帝初卽位, <賢>以與謀議, 安宗廟, 賜爵關內侯, 食邑. 徙爲<長信>少府. 以先帝師, 甚見尊重. <本始>三年, 代<蔡義>爲丞相, 封<扶陽侯>, 食邑七百戶. 時<賢>七十餘, 爲相五歲, <地節>三年以老病乞骸骨, 賜黃金百斤, 罷歸, 加賜弟一區. 丞相致仕自<賢>始. 年八十二薨, 諡曰<節侯>.
<賢>四子:長子<方山>爲<高寢>令, 早終;次子<弘>, 至<東海>太守;次子<舜>, 留<魯>守墳墓;少子<玄成>, 復以明經歷位至丞相. 故<鄒魯>諺曰:⌌遺子黃金滿**영, 不如一經.⌏
<玄成>字<少翁>, 以父任爲郞, 常侍騎. 少好學, 修父業, 尤謙遜下士.出遇知識步行, 輒下從者, 與載送之, 以爲常. 其接人, 貧賤者益加敬, 繇是名譽日廣. 以明經擢爲諫大夫, 遷<大河>都尉.
初, <玄成>兄<弘>爲太常丞, 職奉宗廟, 典諸陵邑, 煩劇多罪過. 父<賢>以<弘>當爲嗣, 故敕令自免. <弘>懷謙, 不去官. 及<賢>病篤, <弘>竟坐宗廟事繫獄, 罪未決. 室家問<賢>當爲後者, <賢>恚恨不肯言. 於是<賢>門下生博士<義倩>等與宗家計議, 共矯<賢>令, 使家丞上書言大行, 以<大河>都尉<玄成>爲後. <賢>薨, <玄成>在官聞喪, 又言當爲嗣, <玄成>深知其非<賢>雅意, 卽陽爲病狂, 臥便利, 妄笑語昏亂. 徵至<長安>, 旣葬, 當襲爵, 以病狂不應召. 大鴻臚(奉)[奏]狀, 章下丞相御史案驗. <玄成>素有名聲, 士大夫多疑其欲讓爵辟兄者. 案事丞相史乃與<玄成>書曰:⌌古之辭讓, 必有文義可觀, 故能垂榮於後. 今子獨壞容貌, 蒙恥辱, 爲狂癡, 光曜晻而不宣. 微哉! 子之所託名也. 僕素愚陋, 過爲宰相執事, 願少聞風聲. 不然, 恐子傷高而僕爲小人也.⌏<玄成>友人侍郞<章>亦上疏言:⌌聖王貴以禮讓爲國, 宜優養<玄成>, 勿枉其志, 使得自安衡門之下.⌏ 而丞相御史遂以<玄成>實不病, 劾奏之. 有詔勿劾, 引拜. <玄成>不得已受爵. <宣帝>高其節, 以<玄成>爲<河南>太守. 兄<弘太山>都尉, 遷<東海>太守.
數歲, <玄成>徵爲<未央>衛尉, 遷太常. 坐與故<平通侯楊惲>厚善, <惲>誅, 黨友皆免官. 後以列侯侍祀<孝惠廟>, 當晨入廟, 天雨淖, 不駕駟馬車而騎至廟下. 有司劾奏, 等輩數人皆削爵爲關內侯. <玄成>自傷貶黜父爵, 歎曰:⌌吾何面目以奉祭祀!⌏ 作詩自劾責, 曰:
赫矣我祖, 侯于<豕韋>, 賜命建伯, 有<殷>以綏. 厥績旣昭, 車服有常, 朝宗<商邑>, 四牡翔翔. 德之令顯, 慶流于裔, <宗周>至<漢>, 羣后歷世.
肅肅<楚>傅, 輔翼<元>、<夷>, 厥駟有庸, 惟愼惟祗. 嗣王孔佚, 越遷于<鄒>, 五世壙僚, 至我<節侯>.
惟我<節侯>, 顯德遐聞, 左右<昭>、<宣>, 五品以訓. 旣耈致位, 惟懿惟奐, 厥賜祁祁, 百金洎館. 國彼<扶陽>, 在京之東, 惟帝是留, 政謀是從. 繹繹六轡, 是列是理, 威儀濟濟, 朝享天子. 天子穆穆, 是宗是師, 四方遐爾, 觀國之煇.
茅土之繼, 在我俊兄, 惟我俊兄. 是讓是形. 於休厥德, 於赫有聲, 致我小子, 越留於京. 惟我小子, 不肅會同, 媠彼車服, 黜此附庸.
赫赫顯爵, 自我隊之;微微附庸, 自我招之. 誰能忍媿, 寄之我顔;誰將遐征, 從之夷蠻. 於赫三事, 匪俊匪作, 於蔑小子, 終焉其度. 誰謂<華>高, 企其齊而;誰謂德難, 厲其庶而. 嗟我小子, 于貳其尤, 隊彼令聲, 申此擇辭. 四方羣后, 我監我視, 威儀車服, 唯肅是履!
初, <宣帝>寵姬<張婕妤>男<淮陽憲王>好政事, 通法律, 上奇其材, 有意欲以爲嗣, 然用太子起於細微, 又早失母, 故不忍也. 久之, 上欲感風<憲王>, 輔以禮讓之臣, 乃召拜<玄成>爲<淮陽>中尉. 是時王未就國, <玄成>受詔, 與太子太傅<蕭望之>及{五經}諸儒雜論同異於<石渠閣>, 條奏其對. 及<元帝>卽位, 以<玄成>爲少府, 遷太子太傅, 至御史大夫. <永光>中, 代<于定國>爲丞相. 貶黜十年之間, 遂繼父相位, 封侯故國, 榮當世焉. <玄成>復作詩, 自著復玷缺之*艱難, 因以戒示子孫, 曰:
於肅君子, 旣令厥德, 儀服此恭, 棣棣其則. 咨余小子, 旣德靡逮, 曾是車服, 荒嫚以隊.
明明天子, 俊德烈烈, 不遂我遺, 恤我九列. 我旣玆恤, 惟夙惟夜, 畏忌是申, 供事靡惰. 天子我監, 登我三事, 顧我傷隊, 爵復我舊.
我旣此登, 望我舊階, 先后玆度, 漣漣孔懷. 司直御事, 我熙我盛;羣公百僚, 我嘉我慶. 于異卿士, 非同我心, 三事惟*艱, 莫我肯矜. 赫赫三事, 力雖此畢, 非(吾)[我]所度, 退其罔日. 昔我之隊, 畏不此居, 今我度玆, 戚戚其懼.
嗟我後人, 命其靡常, 靖享爾位, 瞻仰靡荒. 愼爾會同, 戒爾車服, 無媠爾儀, 以保爾域. 爾無我視, 不愼不整;我之此復, 惟祿之幸. 於戲後人, 惟肅惟栗. 無忝顯祖, 以蕃<漢>室!
<玄成>爲相七年, 守正持重不及父<賢>, 而文采過之. <建昭>三年薨, 諡曰<共侯>. 初, <賢>以<昭帝>時徙<平陵>, <玄成>別徙<杜陵>, 病且死, 因使者自白曰:⌌不勝父子恩, 願乞骸骨, 歸葬父墓.⌏上許焉.
子<頃侯寬>嗣. 薨, 子<僖侯育>嗣. 薨, 子<節侯沈>嗣. 自<賢>傳國至玄孫乃絶. <玄成>兄<高寢>令<方山>子<安世>歷郡守, 大鴻臚, <長樂>衛尉, 朝廷稱有宰相之器, 會其病終. 而<東海>太守<弘>子<賞>亦明{詩}. <哀帝>爲<定陶王>時, <賞>爲太傅. <哀帝>卽位, <賞>以舊恩爲大司馬車騎將軍, 列爲三公, 賜爵關內侯, 食邑千戶, 亦年八十餘, 以壽終. 宗族至吏二千石者十餘人.
初, <高祖>時, 令諸侯王都皆立<太上皇廟>. 至<惠帝>尊<高帝廟>爲<太祖廟>, <景帝>尊<孝文廟>爲<太宗廟>, 行所嘗幸郡國各立<太祖>、<太宗廟>. 至<宣帝本始>二年, 復尊<孝武廟>爲,世宗廟>, 行所巡狩亦立焉. 凡祖宗廟在郡國六十八, 合百六十七所. 而京師自<高祖>下至<宣帝>, 與<太上皇>、<悼皇考>各自居陵旁立廟, 幷爲百七十六. 又園中各有寢、便殿. 日祭於寢, 月祭於廟, 時祭於便殿. 寢, 日四上食;廟, 歲二十五祠;便殿, 歲四祠. 又月一游衣冠. 而<昭靈后>、<武哀王>、<昭哀后>、<孝文太后>、<孝昭太后>、<衛思后>、<戾太子>、<戾后>各有寢園, 與諸帝合, 凡三十所. 一歲祠, 上食二萬四千四百五十五, 用衛士四萬五千一百二十九人, 祝宰樂人萬二千一百四十七人, 養犧牲卒不在數中.
至<元帝>時, <貢禹>奏言:⌌古者天子七廟, 今<孝惠>、<孝景廟>皆親盡, 宜毁. 及郡國廟不應古禮, 宜正定.⌏ 天子是其議, 未及施行而<禹>卒. <永光>四年, 乃下詔先議罷郡國廟, 曰:⌌朕聞明王之御世也, 遭時爲法, 因事制宜. 往者天下初定, 遠方未賓, 因嘗所親以立宗廟, 蓋建威銷萌, 一民之至權也. 今賴天地之靈, 宗廟之福, 四方同軌, 蠻貊貢職, 久遵而不定, 令疏遠卑賤共承尊祀, 殆非皇天祖宗之意, 朕甚懼焉. 傳不云乎? 『吾不與祭, 如不祭.』 其與將軍、列侯、中二千石、二千石、諸大夫、博士、議郞議.⌏丞相<玄成>、御史大夫<鄭弘>、太子太傅<嚴彭祖>、少府<歐陽地餘>、諫大夫<尹更始>等七十人皆曰:⌌臣聞祭, 非自外至者也, 繇中出, 生於心也. 故唯聖人爲能饗帝, 孝子爲能饗親. 立廟京師之居, 躬親承事, 四海之內各以其職來助祭, 尊親之大義, <五帝三王>所共, 不易之道也. {詩}云:『有來雍雍, 至止肅肅, 相維辟公, 天子穆穆.』 {春秋}之義, 父不祭於支庶之宅, 君不祭於臣僕之家, 王不祭於下土諸侯. 臣等愚以爲宗廟在郡國, 宜無修, 臣請勿復修.⌏ 奏可. 因罷<昭靈后>、<武哀王>、<昭哀后>、<衛思后>、<戾太子>、<戾后園>, 皆不奉祠, 裁置吏卒守焉.
罷郡國廟後月餘, 復下詔曰:⌌蓋聞明王制禮, 立親廟四, 祖宗之廟, 萬世不毁, 所以明尊祖敬宗, 著親親也. 朕獲承祖宗之重, 惟大禮未備, 戰栗恐懼, 不敢自顓, 其與將軍、列侯、中二千石、二千石、諸大夫、博士議.⌏ <玄成>等四十四人奏議曰:⌌{禮}, 王者始受命, 諸侯始封之君, 皆爲太祖. 以下, 五廟而迭毁, 毁廟之主臧乎太祖, 五年而再殷祭, 言壹禘壹祫也. 祫祭者, 毁廟與未毁廟之主皆合食於太祖, 父爲昭, 子爲穆, 孫復爲昭, 古之正禮也. 祭義曰:『王者禘其祖自出, 以其祖配之, 而立四廟.』 言始受命而王, 祭天以其祖配, 而不爲立廟, 親盡也. 立親廟四, 親親也. 親盡而迭毁, 親疏之殺, 示有終也. <周>之所以七廟者, 以<后稷>始封, <文王>、<武王>受命而王, 是以三廟不毁, 與親廟四而七. 非有<后稷>始封, <文>、<武>受命之功者, 皆當親盡而毁. <成王>成二聖之業, 制禮作樂, 功德茂盛, 廟猶不世, 以行爲諡而已. {禮], 廟在大門之內, 不敢遠親也. 臣愚以爲<高帝>受命定天下, 宜爲帝者<太祖>之廟. 世世不毁, 承後屬盡者宜毁. 今宗廟異處, 昭穆不序, 宜入就<太祖廟>而序昭穆如禮. <太上皇>、<孝惠>、<孝文>、<孝景廟>皆親盡宜毁, <皇考廟>親未盡, 如故.⌏ 大司馬車騎將軍<許嘉>等二十九人以爲<孝文皇帝>除誹謗, 去肉刑, 躬節儉, 不受獻, 罪人不帑, 不私其利, 出美人, 重絶人類, 賓賜長老, 收恤孤獨, 德厚侔天地, 利澤施四海, 宜爲帝者<太宗>之廟. 廷尉<忠>以爲<孝武皇帝>改正朔, 易服色, 攘四夷, 宜爲<世宗>之廟. 諫大夫<尹更始>等十八人以爲<皇考廟>上序於昭穆, 非正禮, 宜毁.
於是上重其事, 依違者一年, 乃下詔曰:⌌蓋聞王者祖有功而宗有德, 尊尊之大義也;存親廟四, 親親之至恩也. <高皇帝>爲天下誅暴除亂, 受命而帝, 功莫大焉. <孝文皇帝>國爲<代王>, 諸<呂>作亂, 海內搖動, 然羣臣黎庶靡不壹意, 北面而歸心, 猶謙辭固讓而後卽位, 削亂<秦>之迹, 興<三代>之風, 是以百姓晏然, 咸獲嘉福, 德莫盛焉. <高皇帝>爲<漢太祖>, <孝文皇帝>爲<太宗>, 世世承祀, 傳之無窮, 朕甚樂之. <孝宣皇帝>爲<孝昭皇帝>後, 於義壹體. <孝景皇帝廟>及<皇考廟>皆親盡, 其正禮儀.⌏<玄成>等奏曰:⌌祖宗之廟世世不毁, 繼祖以下, 五廟而迭毁. 今<高皇帝>爲<太祖>, <孝文皇帝>爲<太宗>, <孝景皇帝>爲昭, <孝武皇帝>爲穆, <孝昭皇帝>與<孝宣皇帝>俱爲昭. <皇考廟>親未盡. <太上>、<孝惠廟>皆親盡, 宜毁. <太上廟>主宜瘞園, <孝惠皇帝>爲穆, 主遷於<太祖廟>, 寢園皆無復修.⌏ 奏可.
議者又以爲{淸廟}之詩言交神之禮無不淸靜, 今衣冠出游, 有車騎之衆, 風雨之氣, 非所謂淸靜也. ⌌祭不欲數, 數則瀆, 瀆則不敬.⌏ 宜復古禮, 四時祭於廟, 諸寢園日月間祀皆可勿復修. 上亦不改也. 明年, <玄成>復言:⌌古者制禮, 別尊卑貴賤, 國君之母非適不得配食, 則薦於寢, 身沒而已. 陛下躬至孝, 承天心, 建祖宗, 定迭毁, 序昭穆, 大禮旣定, <孝文太后>、<孝昭太后>寢祠園宜如禮勿復修.⌏ 奏可.
後歲餘, <玄成>薨, <匡衡>爲丞相. 上寢疾, 夢祖宗譴罷郡國廟, 上少弟<楚孝王>亦夢焉. 上詔問<衡>, 議欲復之, <衡>深言不可. 上疾久不平, <衡>惶恐, 禱<高祖>、<孝文>、<孝武廟>曰:⌌嗣曾孫皇帝恭承洪業, 夙夜不敢康寧, 思育休烈, 以章祖宗之盛功. 故動作接神, 必因古聖之經. 往者有司以爲前因所幸而立廟, 將以繫海內之心, 非爲尊祖嚴親也. 今賴宗廟之靈, 六合之內莫不附親, 廟宜一居京師, 天子親奉, 郡國廟可止*毋修. 皇帝祗肅舊禮, 尊重神明, 卽告于祖宗而不敢失. 今皇帝有疾不豫, 乃夢祖宗見戒以廟, <楚王>夢亦有其序. 皇帝悼懼, 卽詔臣<衡>復修立. 謹案上世帝王承祖禰之大(義)[禮], 皆不敢不自親. 郡國吏卑賤, 不可使獨承. 又祭祀之義以民爲本, 間者歲數不登, 百姓困乏, 郡國廟無以修立. {禮], 凶年則歲事不擧, 以祖禰之意爲不樂, 是以不敢復. 如誠非禮義之中, 違祖宗之心, 咎盡在臣<衡>, 當受其殃, 大被其疾, 隊在溝瀆之中. 皇帝至孝肅愼, 宜蒙祐福. 唯<高皇帝>、<孝文皇帝>、<孝武皇帝>省察, 右饗皇帝之孝, 開賜皇帝眉壽亡疆, 令所疾日瘳, 平復反常, 永保宗廟, 天下幸甚!⌏
又告謝毁廟曰:⌌往者大臣以爲在昔帝王承祖宗之休典, 取象於天地, 天序五行, 人親五屬, 天子奉天, 故率其意而尊其制. 是以禘嘗之序, 靡有過五. 受命之君躬接于天, 萬世不墮. 繼烈以下, 五廟而遷, 上陳太祖, 間歲而祫, 其道應天, 故福祿永終. <太上皇>非受命而屬盡, 義則當遷. 又以爲孝莫大於嚴父, 故父之所尊子不敢不承, 父之所異子不敢同. 禮, 公子不得爲母信, 爲後則於子祭, 於孫止, 尊祖嚴父之義也. 寢日四上食, 園廟間祠, 皆可亡修. 皇帝思慕悼懼, 未敢盡從. 惟念<高皇帝>聖德茂盛, 受命溥將, 欽若稽古, 承順天心, 子孫本支, 陳錫亡疆. 誠以爲遷廟合祭, 久長之策, <高皇帝>之意, 乃敢不聽? 卽以令日遷<太上>、<孝惠廟>, <孝文太后>、<孝昭太后>寢, 將以昭祖宗之德. 順天人之序, 定無窮之業. 今皇帝未受玆福, 乃有不能共職之疾. 皇帝願復修承祀, 臣<衡>等咸以爲禮不得. 如不合<高皇帝>、<孝惠皇帝>、<孝文皇帝>、<孝武皇帝>、<孝昭皇帝>、<孝宣皇帝>、<太上皇>、<孝文太后>、<孝昭太后>之意, 罪盡在臣<衡>等, 當受其咎. 今皇帝尙未平, 詔中朝臣具復毁廟之文. 臣<衡>中朝臣咸復以爲天子之祀義有所斷, 禮有所承, 違統背制, 不可以奉先祖, 皇天不祐, 鬼神不饗. {六藝}所載, 皆言不當, 無所依緣, 以作其文. 事如失指, 罪乃在臣<衡>, 當深受其殃. 皇帝宜厚蒙祉福, 嘉氣日興, 疾病平復, 永保宗廟, 與天亡極, 羣生百神, 有所歸息.⌏ 諸廟皆同文.
久之, 上疾連年, 遂盡復諸所罷寢廟園, 皆修祀如故. 初, 上定迭毁禮, 獨尊<孝文廟>爲<太宗>, 而<孝武廟>親未盡, 故未毁. 上於是乃復申明之, 曰:⌌<孝宣皇帝>尊<孝武廟>曰<世宗>, 損益之禮, 不敢有與焉. 他皆如舊制.⌏ 唯郡國廟遂廢云.
<元帝>崩, <衡>奏言:⌌前以上體不平, 故復諸所罷祠, 卒不蒙福. 案<衛思后>、<戾太子>、<戾后園>, 親未盡. <孝惠>、<孝景廟>親盡, 宜毁. 及<太上皇>、<孝文>、<孝昭太后>、<昭靈后>、<昭哀后>、<武哀王>祠, 請悉罷, 勿奉.⌏ 奏可. 初, <高后>時患臣下妄非議先帝宗廟寢園官, 故定著令, 敢有擅議者棄市. 至<元帝>改制, 蠲除此令. <成帝>時以無繼嗣, <河平>元年復復<太上皇>寢廟園, 世世奉祠. <昭靈后>、<武哀王>、<昭哀后>幷食於<太上>寢廟如故, 又復擅議宗廟之命.
<成帝>崩, <哀帝>卽位. 丞相<孔光>、大司空<何武>奏言:⌌<永光>五年制書, <高皇帝>爲<漢太祖>, <孝文皇帝>爲<太宗>. <建昭>五年制書, <孝武皇帝>爲<世宗>. 損益之禮, 不敢有與. 臣愚以爲迭毁之次, 當以時定, 非令所爲擅議宗廟之意也. 臣請與羣臣雜議.⌏奏可. 於是, 光祿勳<彭宣>、詹事<滿昌>、博士<左咸>等五十三人皆以爲繼祖宗以下, 五廟而迭毁, 後雖有賢君, 猶不得與祖宗並列. 子孫雖欲襃大顯揚而立之, 鬼神不饗也. <孝武皇帝>雖有功烈, 親盡宜毁.
太僕<王舜>、中壘校尉<劉歆>議曰:⌌臣聞<周室>旣衰, 四夷並侵, <獫狁>最彊, 於今<匈奴>是也. 至<宣王>而伐之, 詩人美而頌之曰:『薄伐<獫狁>, 至于<太原>』, 又曰『嘽嘽推推, 如霆如雷, 顯允<方叔>, 征伐<獫狁>, <荊蠻>來威』, 故稱中興. 及至<幽王>, <犬戎>來伐, 殺<幽王>, 取宗器. 自是之後, 南夷與北夷交侵, 中國不絶如線. {春秋}紀<齊桓>南伐<楚>, 北伐<山戎>, <孔子>曰:『微<管仲>, 吾其被髮在衽矣.』 是故棄<桓>之過而錄其功, 以爲伯首. 及<漢>興, <冒頓>始彊, 破<東胡>, 禽<月氏>, 幷其土地, 地廣兵彊, 爲中國害. <南越尉佗>總<百粤>, 自稱帝. 故中國雖平, 猶有四夷之患, 且無寧歲. 一方有急, 三面救之, 是天下皆動而被其害也. <孝文皇帝>厚以貨賂, 與結和親, 猶侵暴無已. 甚者, 興師十餘萬衆, 近屯京師及四邊, 歲發屯備虜, 其爲患久矣, 非一世之漸也. 諸侯郡守連<匈奴>及<百粤>以爲逆者非一人也. <匈奴>所殺郡守都尉, 略取人民, 不可勝數. <孝武皇帝>愍中國罷勞無安寧之時, 乃遣大將軍、驃騎、伏波、樓船之屬, 南滅<百粤>, 起七郡;北攘<匈奴>, 降<昆邪>十萬之衆, 置五屬國, 起<朔方>, 以奪其肥饒之地;東伐<朝鮮>, 起<玄菟>、<樂浪>, 以斷<匈奴>之左臂;西伐<大宛>, 並三十六國, 結<烏孫>, 起<敦煌>、<酒泉>、<張掖>, 以鬲<婼羌>, 裂<匈奴>之右肩. 單于孤特, 遠遁于幕北. 四垂無事, 斥地遠境, 起十餘郡. 功業旣定, 乃封丞相爲<富民侯>, 以大安天下, 富實百姓, 其規**무可見. 又招集天下賢俊, 與協心同謀, 興制度, 改正朔, 易服色, 立天地之祠, 建封禪, 殊官號, 存<周>後, 定諸侯之制, 永無逆爭之心, 至今累世賴之. 單于守藩, 百蠻服從, 萬世之基也, 中興之功未有高焉者也. <高帝>建大業, 爲<太祖>;<孝文皇帝>德至厚也, 爲<文太宗>;<孝武皇帝>功至著也, 爲<武世宗>;此<孝宣帝>所以發德音也. {禮記王制}及{春秋穀梁傳}, 天子七廟, 諸侯五, 大夫三, 士二. 天子七日而殯, 七月而葬:諸侯五日而殯, 五月而葬;此喪事尊卑之序也, 與廟數相應. 其文曰:『天子三昭三穆, 與太祖之廟而七;諸侯二昭二穆, 與太祖之廟而五.』故德厚者流光, 德薄者流卑. {春秋左氏傳}曰:『名位不同, 禮亦異數.』 自上以下, 降殺以兩, 禮也. 七者, 其正法數, 可常數者也. 宗不在此數中. 宗, 變也, 苟有功德則宗之, 不可預爲設數. 故於<殷>, <太甲>爲<太宗>, <大戊>曰<中宗>, <武丁>曰<高宗>. <周公>爲{*毋逸}之戒, 擧<殷>三宗以勸<成王>. 繇是言之, 宗無數也, 然則所以勸帝者之功德博矣. 以七廟言之, <孝武皇帝>未宜毁;以所宗言之, 則不可謂無功德. {禮記}祀典曰:『夫聖王之制祀也, 功施於民則祀之, 以勞定國則祀之, 能救大災則祀之.』 竊觀<孝武皇帝>, 功德皆兼而有焉. 凡在於異姓, 猶將特祀之, 況于先祖? 或說天子五廟無見文, 又說中宗、高宗者, 宗其道而毁其廟. 名與實異, 非尊德貴功之意也. {詩}云:『蔽芾甘棠, 勿鬋勿伐, <邵伯>所茇.』 思其人猶愛其樹, 況宗其道而毁其廟乎? 迭毁之禮自有常法, 無殊功異德, 固以親疏相推及. 至祖宗之序, 多少之數, 經傳無明文, 至尊至重, 難以疑文虛說定也. <孝宣皇帝>擧公卿之議, 用衆儒之謀, 旣以爲<世宗>之廟, 建之萬世, 宣布天下. 臣愚以爲<孝武皇帝>功烈如彼, <孝宣皇帝>崇立之如此, 不宜毁.⌏ 上覽其議而從之. 制曰:⌌太僕<舜>、中壘校尉<歆>議可.⌏
<歆>又以爲⌌禮, 去事有殺, 故{春秋外傳}曰:『日祭, 月祀, 時享, 歲貢, 終王.』 祖禰則日祭, 曾高則月祀, 二祧則時享, 壇墠則歲貢, 大禘則終王. 德盛而游廣, 親親之殺也;彌遠則彌尊, 故禘爲重矣. 孫居王父之處, 正昭穆, 則孫常與祖相代, 此遷廟之殺也. 聖人於其祖, 出於情矣, 禮無所不順, 故無毁廟. 自<貢禹>建迭毁之議, <惠>、<景>及<太上>寢園廢而爲虛, 失禮意矣.⌏
至<平帝元始>中, 大司馬<王莽>奏:⌌<本始>元年丞相<義>等議, 諡<孝宣皇帝>親曰<悼園>, 置邑三百家, 至<元康>元年, 丞相<相>等奏, 父爲士, 子爲天子, 祭以天子, <悼園>宜稱尊號曰『皇考』, 立廟, 益故奉園民滿千六百家, 以爲縣. 臣愚以爲<皇考廟>本不當立, 累世奉之, 非是. 又<孝文太后南陵>、<孝昭太后雲陵園>, 雖前以禮不復修, 陵名未正. 謹與大司徒<晏>等百四十七人議, 皆曰<孝宣皇帝>以兄孫繼統爲<孝昭皇帝>後, 以數, 故<孝元>世以<孝景皇帝>及<皇考廟>親未盡, 不毁. 此兩統貳父, 違於禮制. 案<義>奏親諡曰『悼』, 裁置奉邑, 皆應經義. <相>奏<悼園>稱『皇考』, 立廟, 益民爲縣, 違離祖統, 乖繆本義. 父爲士, 子爲天子, 祭以天子者, 乃謂若<虞舜>、<夏禹>、<殷湯>、<周文>、<漢>之<高祖>受命而王者也. 非謂繼祖統爲後者也. 臣請皇高祖考廟<奉明園>毁勿修, 罷<南陵>、<雲陵>爲縣.⌏ 奏可.
司徒掾<班彪>曰:<漢>承亡<秦>絶學之後, 祖宗之制因時施宜. 自<元>、<成>後學者(番)[蕃]滋, <貢禹>毁宗廟, <匡衡>改郊兆, <何武>定三公, 後皆數復, 故紛紛不定. 何者? 禮文缺微, 古今異制, 各爲一家, 未易可偏定也. 考觀諸儒之議, <劉歆>博而篤矣.


漢書卷七十四  魏相丙吉傳第四十四

<魏相>字<弱翁>, <濟陰定陶>人也, 徙<平陵>. 少學{易}, 爲郡卒史, 擧賢良, 以對策高第, 爲<茂陵>令. 頃之, 御史大夫<桑弘羊>客詐稱御史止傳, 丞不以時謁, 客怒縛丞. <相>疑其有姦, 收捕, 案致其罪, 論棄客市, <茂陵>大治.
後遷<河南>太守, 禁止姦邪, 豪彊畏服. 會丞相<車千秋>死, 先是<千秋>子爲<雒陽>武庫令, 自見失父, 而<相>治郡嚴, 恐久獲罪, 乃自免去. <相>使掾追呼之, 遂不肯還. <相>獨恨曰:⌌大將軍聞此令去官, 必以爲我用丞相死不能遇其子. 使當世貴人非我, 殆矣!⌏ 武庫令西至<長安>, 大將軍<霍光>果以責過<相>曰:⌌幼主新立, 以爲<函谷>京師之固, 武庫精兵所聚, 故以丞相弟爲關都尉, 子爲武庫令. 今<河南>太守不深惟國家大策, 苟見丞相不在而斥逐其子, 何淺薄也!⌏ 後人有告<相>賊殺不辜, 事下有司. <河南>卒戌中都官者二三千人, 遮大將軍, 自言願復留作一年以贖太守罪. <河南>老弱萬餘人守關欲入上書, 關吏以聞. 大將軍用武庫令事, 遂下<相>廷尉獄. 久繫踰冬, 會赦出. 復有詔守<茂陵>令, 遷<楊州>刺史. 考案郡國守相, 多所貶退. <相>與<丙吉>相善, 時<吉>爲光祿大夫, 與<相>書曰:⌌朝廷已深知<弱翁>(行治)[治行], 方且大用矣. 願少愼事自重, 臧器于身.⌏ <相>心善其言, 爲霽威嚴. 居部二歲, 徵爲諫大夫, 復爲<河南>太守.
數年, <宣帝>卽位, 徵<相>入爲大司農, 遷御史大夫. 四歲, 大將軍<霍光>薨, 上思其功德, 以其子<禹>爲右將軍, 兄子<樂平侯山>復領尙書事. <相>因<平恩侯許伯>奏封事, 言:⌌{春秋}譏世卿, 惡宋三世爲大夫, 及<魯季孫>之專權, 皆危亂國家. 自<後元>以來, 祿去王室, 政繇冢宰. 今<光>死, 子復爲大將軍, 兄子秉樞機, 昆弟諸壻據權勢, 在兵官. <光>夫人<顯>及諸女皆通籍<長信宮>, 或夜詔門出入, 驕奢放縱, 恐寖不制. 宜有以損奪其權, 破散陰謀, 以固萬世之基, 全功臣之世.⌏ 又故事諸上書者皆爲二封, 署其一曰副, 領尙書者先發副封, 所言不善, 屛去不奏. <相>復因<許伯>白, 去副封以防雍蔽. <宣帝>善之, 詔<相>給事中, 皆從其議. <霍氏>殺<許后>之謀始得上聞. 乃罷其三侯, 令就第, 親屬皆出補吏. 於是<韋賢>以老病免, <相>遂代爲丞相, 封<高平侯>, 食邑八百戶. 及<霍氏>怨<相>, 又憚之, 謀矯太后詔, 先召斬丞相, 然後廢天子. 事發覺, 伏誅. <宣帝>始親萬機, 厲精爲治, 練羣臣, 核名實, 而<相>總領衆職, 甚稱上意.
<元康>中, <匈奴>遣兵擊<漢>屯田<車師>者, 不能下. 上與後將軍<趙充國>等議, 欲因<匈奴>衰弱, 出兵擊其右地, 使不敢復擾<西域>. <相>上書諫曰:⌌臣聞之, 救亂誅暴, 謂之義兵, 兵義者王;敵加於己, 不得已而起者, 謂之應兵, 兵應者勝;爭恨小故, 不忍憤怒者, 謂之忿兵, 兵忿者敗;利人土地貨寶者, 謂之貪兵, 兵貪者破;恃國家之大, 矜民人之衆, 欲見威於敵者, 謂之驕兵, 兵驕者滅:此五者, 非但人事, 乃天道也. 間者<匈奴>嘗有善意, 所得<漢>民輒奉歸之, 未有犯於邊境, 雖爭屯田<車師>, 不足致意中. 今聞諸將軍欲興兵入其地, 臣愚不知此兵何名者也. 今邊郡困乏, 父子共犬羊之裘, 食草萊之實, 常恐不能自存, 難於動兵. 『軍旅之後, 必有凶年』, 言民以其愁苦之氣, 傷陰陽之和也. 出兵雖勝, 猶有後憂, 恐災害之變因此以生. 今郡國守相多不實選, 風俗尤薄, 水旱不時. 案今年計, 子弟殺父兄、妻殺夫者, 凡二百二十二人, 臣愚以爲此非小變也. 今左右不憂此, 乃欲發兵報纖介之忿於遠夷, 殆<孔子>所謂『吾恐<季孫>之憂不在<顓臾>而在蕭牆之內』也. 願陛下與<平昌侯>、<樂昌侯>、<平恩侯>及有識者詳議乃可.⌏ 上從(其)[<相>]言而止.
<相>明{易經}, 有師法, 好觀<漢>故事及便宜章奏, 以爲古今異制, 方今務在奉行故事而已. 數條<漢>興已來國家便宜行事, 及賢臣<賈誼>、<鼂錯>、<董仲舒>等所言, 奏請施行之, 曰:⌌臣聞明主在上, 賢輔在下, 則君安虞而民和睦. 臣<相>幸得備位, 不能奉明法, 廣敎化, 理四方, 以宣聖德. 民多背本趨末, 或有飢寒之色, 爲陛下之憂, 臣<相>罪當萬死. 臣<相>知能淺薄, 不明國家大體, 時用之宜, 惟民終始, 未得所繇. 竊伏觀先帝聖德仁恩之厚, 勤勞天下, 垂意黎庶, 憂水旱之災, 爲民貧窮發倉廩, 賑乏餧;遣諫大夫博士巡行天下, 察風俗, 擧賢良, 平冤獄, 冠蓋交道;省諸用, 寬租賦, 弛山澤波池, 禁秣馬酤酒貯積:所以周急繼困, 慰安元元, 便利百姓之道甚備. 臣<相>不能悉陳, 昧死奏故事詔書凡二十三事. 臣謹案王法必本於農而務積聚, 量入制用以備凶災, 亡六年之畜, 尙謂之急. <元鼎>二年, <平原>、<勃海>、<太山>、<東郡>溥被災害, 民餓死於道路. 二千石不豫慮其難, 使至於此, 賴明詔振捄, 乃得蒙更生. 今歲不登, 穀暴騰踴, 臨秋收斂猶有乏者, 至春恐甚, 亡以相恤. <西羌>未平, 師旅在外, 兵革相乘, 臣竊寒心, 宜蚤圖其備. 唯陛下留神元元, 帥繇先帝盛德以撫海內.⌏ 上施行其策.
又數表采{易陰陽}及{明堂月令}奏之, 曰:⌌臣<相>幸得備員, 奉職不修, 不能宣廣敎化. 陰陽未和, 災害未息, 咎在臣等. 臣聞{易}曰:『天地以順動, 故日月不過, 四時不忒;聖王以順動, 故刑罰淸而民服.』 天地變化, 必繇陰陽, 陰陽之分, 以日爲紀. 日冬夏至, 則八風之序立, 萬物之性成, 各有常職, 不得相干. 東方之神<太昊>, 乘{震}執規司春;南方之神<炎帝>, 乘{離}執衡司夏;西方之神<少昊>, 乘{兌}執矩司秋;北方之神<顓頊>, 乘{坎}執權司冬;中央之神<黃帝>, 乘{坤艮}執繩司下土. 玆五帝所司, 各有時也. 東方之卦不可以治西方, 南方之卦不可以治北方. 春興{兌}治則飢, 秋興{震}治則華, 冬興{離}治則泄, 夏興{坎}治則雹. 明王謹於尊天, 愼于養人, 故立羲和之官以乘四時, 節授民事. 君動靜以道, 奉順陰陽, 則日月光明, 風雨時節, 寒暑調和. 三者得敘, 則災害不生, 五穀熟, 絲麻遂, 屮木茂, 鳥獸蕃, 民不夭疾, 衣食有餘. 若是, 則君尊民說, 上下亡怨, 政敎不違, 禮讓可興. 夫風雨不時, 則傷農桑;農桑傷, 則民飢寒;飢寒在身, 則亡廉恥, 寇賊姦宄所繇生也. 臣愚以爲陰陽者, 王事之本, 羣生之命, 自古賢聖未有不繇者也. 天子之義, 必純取法天地, 而觀於先聖. <高皇帝>所述書{天子所服第八}曰:『大謁者臣<章>受詔<長樂宮>, 曰**令羣臣議天子所服, 以安治天下.⌏ 相國臣<何>、御史大夫臣<昌>謹與將軍臣<陵>、太子太傅臣<通>等議:⌌春夏秋冬天子所服, 當法天地之數, 中得人和. 故自天子王侯有土之君**, 下及兆民, 能法天地, 順四時, 以治國家, 身亡禍殃, 年壽永究, 是奉宗廟安天下之大禮也. 臣請法之. 中謁者<趙堯>擧春, <李舜>擧夏, <兒湯>擧秋, <貢禹>擧冬, 四人各職一時.⌏ 大謁者<襄章>奏, 制曰:⌌可.⌏』 <孝文皇帝>時, 以二月施恩惠於天下, 賜孝弟力田及罷軍卒, 祠死事者, 頗非時節. 御史大夫<朝錯>時爲太子家令, 奏言其狀. 臣<相>伏念陛下恩澤甚厚, 然而災氣未息, 竊恐詔令有未合當時者也. 願陛下選明經通知陰陽者四人, 各主一時, 時至明言所職, 以和陰陽, 天下幸甚!⌏ <相>數陳便宜, 上納用焉.
<相>敕掾史案事郡國及休告從家還至府, 輒白四方異聞, 或有逆賊風雨災變, 郡不上, <相>輒奏言之. 時<丙吉>爲御史大夫, 同心輔政, 上皆重之. <相>爲人嚴毅, 不如<吉>寬. 視事九歲, <神爵>三年薨, 諡曰<憲侯>. 子<弘>嗣, <甘露>中有罪削爵爲關內侯.
<丙吉>字<少卿>, <魯國>人也. 治律令, 爲<魯>獄史. 積功勞, 稍遷至廷尉右監. 坐法失官, 歸爲州從事. <武帝>末, 巫蠱事起, <吉>以故廷尉監徵, 詔治巫蠱郡邸獄. 時<宣帝>生數月, 以皇曾孫坐<衛太子>事繫, <吉>見而憐之. 又心知太子無事實, 重哀曾孫無辜, <吉>擇謹厚女徒, 令保養曾孫, 置閒燥處. <吉>治巫蠱事, 連歲不決. <後元>二年, <武帝>疾, 往來<長楊>、<五柞宮>, 望氣者言<長安>獄中有天子氣, 於是上遣使者分條中都官詔獄繫者, 亡輕重一切皆殺之. 內謁者令<郭穰>夜到郡邸獄, <吉>閉門拒使者不納, 曰:⌌皇曾孫在. 他人亡辜死者猶不可, 況親曾孫乎!⌏ 相守至天明不得入, <穰>還以聞, 因劾奏<吉>. <武帝>亦寤, 曰:⌌天使之也.⌏ 因赦天下. 郡邸獄繫者獨賴<吉>得生, 恩及四海矣. 曾孫病, 幾不全者數焉, <吉>數敕保養乳母加致醫藥, 視遇甚有恩惠, 以私財物給其衣食.
後<吉>爲車騎將軍軍市令, 遷大將軍長史, <霍光>甚重之, 入爲光祿大夫給事中. <昭帝>崩, 亡嗣, 大將軍<光>遣<吉>迎<昌邑王賀>. <賀>卽位, 以行淫亂廢, <光>與車騎將軍張<安世諸>大臣議所立, 未定. <吉>奏記<光>曰:⌌將軍事<孝武皇帝>, 受襁褓之屬, 任天下之寄, <孝昭皇帝>早崩亡嗣, 海內憂懼, 欲亟聞嗣主, 發喪之日以大誼立後, 所立非其人, 復以大誼廢之, 天下莫不服焉. 方今社稷宗廟羣生之命在將軍之壹擧. 竊伏聽於衆庶, 察其所言, 諸侯宗室在(列位)[位列]者, 未有所聞於民間也. 而遺詔所養<武帝>曾孫名<病已>在掖庭外家者, <吉>前使居郡邸時見其幼少, 至今十八九矣, 通經術, 有美材, 行安而節和. 願將軍詳大議, 參以蓍龜, 豈宜襃顯, 先使入侍, 令天下昭然知之, 然後決定大策, 天下幸甚!⌏ <光>覽其議, 遂尊立皇曾孫, 遣宗正<劉德>與<吉>迎曾孫於掖庭. <宣帝>初卽位, 賜<吉>爵關內侯.
<吉>爲人深厚, 不伐善. 自曾孫遭遇, <吉>絶口不道前恩, 故朝廷莫能明其功也. <地節>三年, 立皇太子, <吉>爲太子太傅, 數月, 遷御史大夫. 及<霍氏>誅, 上躬親政, 省尙書事. 是時, 掖庭宮婢<則>令民夫上書, 自陳嘗有阿保之功. 章下掖庭令考問, <則>辭引使者<丙吉>知狀. 掖庭令將<則>詣御史府以視<吉>. <吉>識, 謂<則>曰:⌌汝嘗坐養皇曾孫不謹督笞, 汝安得有功? 獨<渭城胡組>、<淮陽郭徵卿>有恩耳.⌏ 分別奏<組>等共養勞苦狀. 詔<吉>求<組>、<徵卿>, 已死, 有子孫, 皆受厚賞. 詔免<則>爲庶人, 賜錢十萬. 上親見問, 然後知<吉>有舊恩, 而終不言. 上大賢之, 制詔丞相:⌌朕微眇時, 御史大夫<吉>與朕有舊恩, 厥德茂焉. {詩}不云虖? 『亡德不報.』 其封<吉>爲<博陽侯>, 邑千三百戶.⌏ 臨當封, <吉>疾病, 上將使人加紼而封之, 及其生存也. 上憂<吉>疾不起, 太子太傅<夏侯勝>曰:⌌此未死也. 臣聞有陰德者, 必饗其樂以及子孫. 今<吉>未獲報而疾甚, 非其死疾也.⌏ 後病果瘉. <吉>上書固辭, 自陳不宜以空名受賞. 上報曰:⌌朕之封君, 非空名也, 而君上書歸侯印, 是顯朕之不德也. 方今天下少事, 君其專精神, 省思慮, 近醫藥, 以自持.⌏ 後五歲, 代<魏相>爲丞相.
<吉>本起獄法小吏, 後學{詩}、{禮}, 皆通大義. 及居相位, 上寬大, 好禮讓. 掾史有罪臧, 不稱職, 輒予長休告, 終無所案驗. 客或謂<吉>曰:⌌君侯爲<漢>相, 姦吏成其私, 然無所懲艾.⌏ <吉>曰:⌌夫以三公之府有案吏之名, 吾竊陋焉.⌏ 後人代<吉>, 因以爲故事, 公府不案吏, 自<吉>始.
於官屬掾史, 務掩過揚善. <吉>馭吏耆酒, 數逋蕩, 嘗從<吉>出, 醉歐丞相車上. 西曹主吏白欲斥之, <吉>曰:⌌以醉飽之失去士, 使此人將復何所容? 西曹地忍之, 此不過汙丞相車茵耳.⌏ 遂不去也. 此馭吏邊郡人, 習知邊塞發犇命警備事, 嘗出, 適見驛騎持赤白囊, 邊郡發犇命書
馳來至. 馭吏因隨驛騎至公車刺取, 知虜入<雲中>、<代郡>, 遽歸府見<吉>白狀, 因曰:⌌恐虜所入邊郡, 二千石長吏有老病不任兵馬者, 宜可豫視.⌏<吉>善其言, 召東曹案邊長吏, 瑣科條其人. 未已, 詔召丞相、御史、問以虜所入郡吏, <吉>具對. 御史大夫卒遽不能詳知, 以得譴讓. 而<吉>見謂憂邊思職, 馭吏力也. <吉>乃歎曰:⌌士亡不可容, 能各有所長. 嚮使丞相不先聞馭吏言, 何見勞勉之有?⌏ 掾史繇是益賢<吉>.
<吉>又嘗出, 逢淸道羣鬪者, 死傷橫道, <吉>過之不問, 掾史獨怪之. <吉>前行, 逢人逐牛, 牛喘吐舌. <吉>止駐, 使騎吏問:⌌逐牛行幾里矣?⌏ 掾史獨謂丞相前後失問, 或以譏<吉>, <吉>曰:⌌民鬪相殺傷, <長安>令、京兆尹職所當禁備逐捕, 歲竟丞相課其殿最, 奏行賞罰而已. 宰相不親小事, 非所當於道路問也. 方春少陽用事, 未可大熱, 恐牛近行用暑故喘, 此時氣失節, 恐有所傷害也. 三公典調和陰陽, 職(所)當憂, 是以問之.⌏ 掾史乃服, 以<吉>知大體.
<五鳳>三年春, <吉>病篤. 上自臨問<吉>, 曰:⌌君卽有不諱, 誰可以自代者?⌏ <吉>辭謝曰:⌌羣臣行能, 明主所知, 愚臣無所能識.⌏ 上固問, <吉>頓首曰:⌌<西河>太守<杜延年>明於法度, 曉國家故事, 前爲九卿十餘年, 今在郡治有能名. 廷尉<于定國>執憲詳平, 天下自以不冤. 太僕<陳萬年>事後母孝, 惇厚備於行止. 此三人能皆在臣右, 唯上察之.⌏ 上以<吉>言皆是而許焉. 及<吉>薨, 御史大夫<黃霸>爲丞相, 徵<西河>太守<杜延年>爲御史大夫, 會其年老, 乞骸骨, 病免. 以廷尉<于定國>代爲御史大夫. <黃霸>薨, 而<定國>爲丞相, 太僕<陳萬年>代<定國>爲御史大夫, 居位皆稱職, 上稱<吉>爲知人.
<吉>薨, 諡曰<定侯>. 子<顯>嗣, <甘露>中有罪削爵爲關內侯, 官至衛尉太僕. 始<顯>少爲諸曹, 嘗從祠<高廟>, 至夕牲日, 乃使出取齋衣. 丞相<吉>大怒, 謂其夫人曰:⌌宗廟至重, 而<顯>不敬愼, 亡吾爵者必<顯>也.⌏ 夫人爲言, 然後乃已. <吉>中子<禹>爲水衡都尉, 少子<高>爲中壘校尉.
<元帝>時, <長安>士伍<尊>上書, 言⌌臣少時爲郡邸小吏, 竊見<孝宣皇帝>以皇曾孫在郡邸獄. 是時治獄使者<丙吉>見皇曾孫遭離無辜, <吉>仁心感動, 涕泣悽惻, 選擇復作<胡組>養視皇孫, <吉>常從. 臣<尊>日再侍臥庭上. 後遭條獄之詔, <吉>扞拒大難, 不避嚴刑峻法. 旣遭大赦, <吉>謂守丞<誰如>, 皇孫不當在官, 使<誰如>移書京兆尹, 遣與<胡組>俱送京兆尹, 不受, 復還. 及<組>日滿當去, 皇孫思慕, <吉>以私錢顧<組>, 令留與<郭徵卿>並養數月, 乃遣<組>去. 後少內嗇夫白<吉>曰:『食皇孫亡詔令.』 時<吉>得食米肉, 月月以給皇孫. <吉>卽時病, 輒使臣<尊>朝夕請問皇孫, 視省席蓐燥濕. 候伺<組>、<徵卿>, 不得令晨夜去皇孫敖盪, 數奏甘毳食物. 所以擁全神靈, 成育聖躬, 功德已亡量矣. 時豈豫知天下之福, 而徼其報哉! 誠其仁恩內結於心也. 雖<介之推>割肌以存君, 不足(比也)[以比]. <孝宣皇帝>時, 臣上書言狀, 幸得下<吉>謙讓不敢自伐, 刪去臣辭, 專歸美於<組>、<徵卿>. <組>、<徵卿>皆以受田宅賜錢, <吉>封爲<博陽侯>. 臣<尊>不得比<組>、<徵卿>. 臣年老居貧, 死在旦暮, 欲終不言, 恐使有功不著. <吉>子<顯>坐微文奪爵爲關內侯, 臣愚以爲宜復其爵邑, 以報先人功德.⌏ 先是<顯>爲太僕十餘年, 與官屬大爲姦利, 臧千餘萬, 司隸校尉<昌>案劾, 罪至不道, 奏請逮捕. 上曰:⌌故丞相<吉>有舊恩, 朕不忍絶.⌏免<顯>官, 奪邑四百戶. 後復以爲城門校尉. <顯>卒, 子<昌>嗣爵關內侯.
<成帝>時, 修廢功, 以<吉>舊恩尤重, <鴻嘉>元年制詔丞相御史:⌌蓋聞襃功德, 繼絶統, 所以重宗廟, 廣賢聖之路也. 故<博陽侯吉>以舊恩有功而封, 今其祀絶, 朕甚憐之. 夫善善及子孫, 古今之通誼也, 其封<吉>孫中郞將關內侯<昌>爲<博陽侯>, 奉<吉>後.⌏ 國絶三十二歲復續云. <昌>傳子至孫, <王莽>時乃絶.
贊曰:古之制名, 必繇象類, 遠取諸物, 近取諸身. 故經謂君爲元首, 臣爲股肱, 明其一體, 相待而成也. 是故君臣相配, 古今常道, 自然之勢也. 近觀<漢>相, <高祖>開基, <蕭>、<曹>爲冠, <孝宣>中興, <丙>、<魏>有聲. 是時黜陟有序, 衆職修理, 公卿多稱其位, 海內興於禮讓. 覽其行事, 豈虛虖哉!


漢書卷七十五  眭兩夏侯京翼李傳第四十五

<眭弘>字<孟>, <魯國蕃>人也. 少時好俠, 鬪雞走馬, 長乃變節, 從<嬴公>受{春秋}. 以明經爲議郞, 至符節令.
<孝昭元鳳>三年正月, <泰山萊蕪山>南匈匈有數千人聲, 民視之, 有大石自立, 高丈五尺, 大四十八圍, 入地深八尺, 三石爲足. 石立後有白烏數千下集其旁. 是時<昌邑>有枯社木臥復生, 又<上林苑>中大柳樹斷枯臥地, 亦自立生, 有蟲食樹葉成文字, 曰⌌公孫病已立⌏, <孟>推{春秋}之意, 以爲⌌石柳皆陰類, 下民之象, (而)<泰山>者<岱宗>之嶽, 王者易姓告代之處. 今大石自立, 僵柳復起, 非人力所爲, 此當有從匹夫爲天子者. 枯社木復生, 故廢之家<公孫氏>當復興者也.⌏ <孟>意亦不知其所在, 卽說曰:⌌先師<董仲舒>有言, 雖有繼體守文之君, 不害聖人之受命. <漢家堯>後, 有傳國之運. <漢>帝宜誰差天下, 求索賢人, **선以帝位, 而退自封百里, 如<殷周>二王後, 以承順天命.⌏ <孟>使友人內官長<賜>上此書. 時, <昭帝>幼, 大將軍<霍光>秉政, 惡之, 下其書廷尉. 奏<賜>、<孟>妄設祅言惑衆, 大逆不道, 皆伏誅. 後五年, <孝宣帝>興於民間, 卽位, 徵<孟>子爲郞.
<夏侯始昌>, <魯>人也. 通{五經}, 以{齊詩}、{尙書}敎授. 自<董仲舒>、<韓嬰>死後, <武帝>得<始昌>, 甚重之. <始昌>明於陰陽, 先言<柏梁臺>災日, 至期日果災. 時<昌邑王>以少子愛, 上爲選師, <始昌>爲太傅. 年老, 以壽終. 族子<勝>亦以儒顯名.
<夏侯勝>字<長公>. 初, <魯共王>分<魯>西<寧鄕>以封子<節侯>, 別屬<大河>, <大河>後更名<東平>, 故<勝>爲<東平>人. <勝>少孤, 好學, 從<始昌>受{尙書}及{洪範五行傳}, 說災異. 後事<*蕑卿>, 又從<歐陽氏>問. 爲學精孰, 所問非一師也. 善說禮服. 徵爲博士、光祿大夫. 會<昭帝>崩, <昌邑王>嗣立, 數出, <勝>當乘輿前諫曰:⌌天久陰而不雨, 臣下有謀上者, 陛下出欲何之?⌏ 王怒, 謂<勝>爲祅言, 縛以屬吏. 吏白大將軍<霍光>, <光>不擧法. 是時, <光>與車騎將軍<張安世>謀欲廢<昌邑王>. <光>讓<安世>以爲泄語, <安世>實不言. 乃召問<勝>, <勝>對言:⌌在{洪範傳}曰『皇之不極, 厥罰常陰, 時則下人有伐上者』, 惡察察言, 故云臣下有謀.⌏ <光>、<安世>大驚, 以此益重經術士. 後十餘日, <光>卒與<安世>(共)白太后, 廢<昌邑王>, 尊立<宣帝>. <光>以爲羣臣奏事東宮, 太后省政, 宜知經術, 白令<勝>用{尙書}授太后. 遷<長信>少府, 賜爵關內侯, 以與謀廢立, 定策安宗廟, 益千戶.
<宣帝>初卽位, 欲襃先帝, 詔丞相御史曰:⌌朕以眇身, 蒙遺德, 承聖業, 奉宗廟, 夙夜惟念. <孝武皇帝>躬仁誼, 厲威武, 北征<匈奴>, 單于遠遁, 南平<氐羌>、<昆明>、<甌駱>兩<越>, 東定<薉>、<貉>、<朝鮮>, 廓地斥境, 立郡縣, 百蠻率服, 款塞自至, 珍貢陳於宗廟;協音律, 造樂歌, 薦上帝, 封<太山>, 立明堂, 改正朔, 易服色;明開聖緖, 尊賢顯功, 興滅繼絶, 襃<周>之後;備天地之禮, 廣道術之路. 上天報況, 符瑞並應, 寶鼎出, 白麟獲, 海效鉅魚, 神人並見, 山稱萬歲. 功德茂盛, 不能盡宣, 而廟樂未稱, 朕甚悼焉. 其與列侯、二千石、博士議.⌏ 於是羣臣大議廷中, 皆曰:⌌宜如詔書.⌏ <長信>少府<勝>獨曰:⌌<武帝>雖有攘四夷廣土斥境之功, 然多殺士衆, 竭民財力, 奢泰亡度, 天下虛耗, 百姓流離, 物故者(過)半. 蝗蟲大起, 赤地數千里, 或人民相食, 畜積至今未復. 亡德澤於民, 不宜爲立廟樂.⌏ 公卿共難<勝>曰:⌌此詔書也.⌏ <勝>曰:⌌詔書不可用也. 人臣之誼, 宜直言正論, 非苟阿意順指. 議已出口, 雖死不悔.⌏於是丞相<義>、御史大夫<廣明>劾奏<勝>非議詔書, 毁先帝, 不道, 及丞相長史<黃霸>阿縱<勝>, 不擧劾, 俱下獄. 有司遂請尊<孝武帝廟>爲<世宗廟>, 奏{盛德}、{文始}、{五行}之舞, 天下世世獻納, 以明盛德. <武帝>巡狩所幸郡國凡四十九, 皆立廟, 如<高祖>、<太宗>焉.
<勝>、<霸>旣久繫, <霸>欲從<勝>受經, <勝>辭以罪死. <霸>曰:⌌『朝聞道, 夕死可矣』⌏ <勝>賢其言, 遂授之. 繫再更冬, 講論不怠.
至四年夏, <關東>四十九郡同日地動, 或山崩, 壞城郭室屋, 殺六千餘人. 上乃素服, 避正殿, 遣使者弔問吏民, 賜死者棺錢. 下詔曰:⌌蓋災異者, 天地之戒也. 朕承洪業, 託士民之上, 未能和羣生. 曩者地震<北海>、<琅邪>, 壞祖宗廟, 朕甚懼焉. 其與列侯、中二千石博問術士, 有以應變, 補朕之闕, 毋有所諱.⌏ 因大赦, <勝>出爲諫大夫給事中, <霸>爲<揚州>刺史.
<勝>爲人質樸守正, 簡易亡威儀. 見時謂上爲君, 誤相字於前, 上亦以是親信之. 嘗見, 出道上語, 上聞而讓<勝>, <勝>曰:⌌陛下所言善, 臣故揚之. <堯>言布於天下, 至今見誦. 臣以爲可傳, 故傳耳.⌏ 朝廷每有大議, 上知<勝>素直, 謂曰:⌌先生通正言, 無懲前事.⌏
<勝>復爲<長信>少府, 遷太子太傅. 受詔撰{尙書}、{論語說}, 賜黃金百斤. 年九十卒官, 賜冢塋, 葬<平陵>. 太后賜錢二百萬, 爲<勝>素服五日, 以報師傅之恩, 儒者以爲榮.
始, <勝>每講授, 常謂諸生曰:⌌士病不明經術;經術苟明, 其取靑紫如俛拾地芥耳. 學經不明, 不如歸耕.⌏
<勝>從父子<建>字<長卿>, 自師事<勝>及<歐陽高>, 左右采獲, 又從{五經}諸儒問與{尙書}相出入者, 牽引以次章句, 具文飾說. <勝>非之曰:⌌<建>所謂章句小儒, 破碎大道.⌏ <建>亦非<勝>爲學疏略, 難以應敵. <建>卒自顓門名經, 爲議郞博士, 至太子少傅. <勝>子<兼>爲左曹太中大夫, 孫<堯>至<長信>少府、司農、鴻臚, 曾孫<蕃>郡守、州牧、<長樂>少府. <勝>同産弟子<賞>爲<梁>內史, <梁>內史子<定國>爲<豫章>太守. 而<建>子<千秋>亦爲少府、太子少傅.
<京房>字<君明>, <東郡頓丘>人也. 治{易}, 事<梁>人<焦延壽>. <延壽>字<贛>. <贛>貧賤, 以好學得幸<梁王>, 王共其資用, 令極意學. 旣成, 爲郡史, 察擧補<小黃>令. 以候司先知姦邪, 盜賊不得發. 愛養吏民, 化行縣中. 擧最當遷, 三老官屬上書願留<贛>, 有詔許增秩留, 卒於<小黃>. <贛>常曰:⌌得我道以亡身者, 必<京生>也.⌏ 其說長於災變, 分六十四卦, 更直*日用事, 以風雨寒溫爲候:各有占驗. <房>用之尤精, 好鍾律, 知音聲. <初元>四年以孝廉爲郞.
<永光>、<建昭>間, <西羌>反, 日蝕, 又久靑亡光, 陰霧不精. <房>數上疏, 先言其將然, 近數月, 遠一歲, 所言屢中, 天子說之. 數召見問, <房>對曰:⌌古帝王以功擧賢, 則萬化成, 瑞應者, 末世以毁譽取人, 故功業廢而致災異. 宜令百官各試其功, 災異可息.⌏ 詔使<房>作其事, <房>奏考功課吏法. 上令公卿朝臣與<房>會議<溫室>, 皆以<房>言煩碎, 令上下相司, 不可許. 上意鄕之. 時部刺史奏事京師, 上召見諸刺史, 令<房>曉以課事, 刺史復以爲不可行. 唯御史大夫<鄭弘>、光祿大夫周<堪>初言不可, 後善之.
是時中書令<石顯>顓權. <縣>友人<五鹿充宗>爲尙書令, 與<房>同經, 論議相非. 二人用事, <房>嘗宴見, 問上曰:⌌<幽厲>之君何以危? 所任者何人也?⌏ 上曰:⌌君不明, 而所任者巧佞.⌏ <房>曰:⌌知其巧佞而用之邪, 將以爲賢也?⌌ 上曰:⌌賢之.⌏<房>曰:⌌然則今何以知其不賢也?⌏上曰:⌌以其時亂而君危知之.⌏<房>曰:⌌若是, 任賢必治, 任不肖必亂, 必然之道也. <幽厲>何不覺寤而更求賢, 曷爲卒任不肖以至於是?⌏ 上曰:⌌臨亂之君各賢其臣, 令皆覺寤, 天下安得危亡之君?⌏ <房>曰:⌌<齊桓公>、<秦二世>亦嘗聞此君而非笑之, 然則任<豎刁>、<趙高>, 政治日亂, 盜賊滿山, 何不以<幽厲>卜之而覺寤乎?⌏上曰:⌌唯有道者能以往知來耳.⌏<房>因免冠頓首, 曰:⌌{春秋}紀二百四十二年災異, 以視萬世之君. 今陛下卽位已來, 日月失明, 星辰逆行, 山崩泉涌, 地震石隕, 夏霜冬*雷, 春凋秋榮, 隕霜不殺, 水旱螟蟲, 民人飢疫, 盜賊不禁, 刑人滿市, {春秋}所記災異盡備. 陛下視今爲治邪, 亂邪?⌏ 上曰:⌌亦極亂耳. 尙何道!⌏ <房>曰:⌌今所任用者誰與?⌏ 上曰:⌌然幸其瘉於彼, 又以爲不在此人也.⌏ <房>曰:⌌夫前世之君亦皆然矣. 臣恐後之視今, 猶今之視前也.⌏ 上良久乃曰:⌌今爲亂者誰哉?⌏<房>曰:⌌明主宜自知之.⌏上曰:⌌不知也;如知(之), 何故用之?⌏ <房>曰:⌌上最所信任, 與圖事帷幄之中進退天下之士者是矣.⌏ <房>指謂<石顯>, 上亦知之, 謂<房>曰:⌌已諭.⌏
<房>罷出, 後上令<房>上弟子曉知考功課吏事者, 欲試用之. <房>上中郞<任良>、<姚平>, ⌌願以爲刺史, 試考功法, 臣得通籍殿中, 爲奏事, 以防雍塞.⌏ <石顯>、<五鹿充宗>皆疾<房>, 欲遠之, 建言宜試以<房>爲郡守. <元帝>於是以<房>爲<魏郡>太守, 秩八百石, 居得以考功法治郡. <房>自請, 願無屬刺史, 得除用它郡人, 自第吏千石已下, 歲竟乘傳奏事. 天子許焉.
<房>自知數以논論議爲大臣所非, 內與<石顯>、<五鹿充宗>有隙, 不欲遠離左右, 及爲太守, 憂懼. <房>以<建昭>二年二月朔拜, 上封事曰:⌌辛酉以來, 蒙氣衰去, 太陽精明, 臣獨欣然, 以爲陛下有所定也. 然少陰倍力而乘消息. 臣疑陛下雖行此道, 猶不得如意, 臣竊悼懼. 守<陽平侯鳳>欲見未得, 至己卯, 臣拜爲太守, 此言上雖明下猶勝之效也. 臣出之後, 恐必爲用事所蔽, 身死而功不成, 故願歲盡乘傳奏事, 蒙哀見許. 乃辛巳, 蒙氣復乘卦, 太陽侵色, 此上大夫覆陽而上意疑也. 己卯、庚辰之間, 必有欲隔絶臣令不得乘傳奏事者.⌏
<房>未發, 上令<陽平侯鳳>承制詔<<房>, 止無乘傳奏事. <房>意愈恐, 去至<新豐>, 因郵上封事曰:⌌臣[前]以六月中言{遯卦}不効, 法曰:『道人始去, 寒, 涌水爲災.』 至其七月, 涌水出. 臣弟子<姚平>謂臣曰:『<房>可謂知道, 未可謂信道也. <房>言災異, 未嘗不中, 今涌水已出, 道人當逐死, 尙復何言?』臣曰:『陛下至仁, 於臣尤厚, 雖言而死, 臣猶言也.』 <平>又曰:『<房>可謂小忠, 未可謂大忠也. 昔<秦>時<趙高>用事, 有<正先>者, 非刺<高>而死, <高>威自此成, 故<秦>之亂, <正先>趣之.』 今臣得出守郡, 自詭效功, 恐未效而死. 惟陛下毋使臣塞涌水之異, 當<正先>之死, 爲<姚平>所笑.⌏
<房>至<陜>, 復上封事曰:⌌乃丙戌小雨, 下亥蒙氣去, 然少陰幷力而乘消息, 戊子益甚, 到五十分, 蒙氣復起. 此陛下欲正消息, 雜卦之黨幷力而爭, 消息之氣不勝. 彊弱安危之機不可不察. 己丑夜, 有還風, 盡辛卯, 太陽復侵色, 至癸巳, 日月相薄, 此邪陰同力而太陽爲之疑也. 臣前白九年不改, 必有星亡之異. 臣願出<任良>試考功, 臣得居內, 星亡之異可去. 議者知如此於身不利, 臣不可蔽, 故云使弟子不若試師. 臣爲刺史又當奏事, 故得云爲刺史恐太守不與同心, 不若以爲太守, 此其所以隔絶臣也. 陛下不違其言而遂聽之, 此乃蒙氣所以不解, 太陽亡色者也. 臣去朝稍遠, 太陽侵色益甚, 唯陛下毋難還臣而易逆天意. 邪說雖安于人, 天氣必變, 故人可欺, 天不可欺也, 願陛下察焉.⌏ <房>去月餘, 意徵下獄.
初, <淮陽憲王>舅<張博>從<房>受學, 以女妻<房>. <房>與相親, 每朝見, 輒爲<博>道其語, 以爲上意欲用<房>議, 而羣臣惡其害己, 故爲衆所排. <博>曰:⌌<淮陽王>上親弟, 敏達好政, 欲爲國忠. 今欲令王上書求入朝, 得佐助<房>.⌏<房>曰:⌌得無不可?⌏ <博>曰:⌌前<楚王>朝薦士, 何爲不可?⌏ <房>曰:⌌中書令<石顯>、尙書令<五鹿>君相與合同, 巧佞之人也, 事縣官十餘年;及丞相<韋侯>, 皆久亡補於民, 可謂亡功矣. 此尤不欲行考功者也. <淮陽王>卽朝見, 勸上行考功, 事善;不然, 但言丞相、中書令任事久而不治, 可休丞相, 以御史大夫<鄭弘>代之, 遷中書令置他官, 以鉤盾令<徐立>代之, 如此, <房>考功事得施行矣.⌏ <博>具從<房>記諸所說災異事, (固)[因]令<房>爲<淮陽王>作求朝奏草, 皆持柬與<淮陽王>. <石顯>微司具知之, 以<房>親近, 未敢言. 及<房>出守郡, <顯>告<房>與<張博>通謀, 非謗政治, 歸惡天子, 詿誤諸侯王, 語在{憲王傳}. 初, <房>見道<幽厲>事, 出爲御史大夫<鄭弘>言之. <房>、<博>皆棄市, <弘>坐免爲庶人. <房>本姓<李>, 推律自定爲<京>氏, 死時年四十一.
<翼奉>字<少君>, <東海下邳>人也. 治{齊詩}, 與<蕭望之>、<匡衡>同師. 三人經術皆明, <衡>爲後進, <望之>施之政事, 而<奉>惇學不仕, 好律曆陰陽之占. <元帝>初卽位, 諸儒薦之, 徵待詔宦者署, 數言事宴見, 天子敬焉.
時, <平昌侯王臨>以<宣(布)[帝]>外屬侍中, 稱詔欲從<奉>學其術. <奉>、不肯與言, 而上封事曰:⌌臣聞之於師, 治道要務, 在知下之邪正. 人誠鄕正, 雖愚爲用;若乃懷邪, 知益爲害. 知下之術, 在於六情十二律而已. 北房之情, 好也;好行貪狼, 申子主之. 東方之情, 怒也;怒行陰賊, 亥卯主之. 貪狼必待陰賊而後動, 陰賊必待貪狼而後用, 二陰並行, 是以王者忌子卯也. {禮經}避之, {春秋}諱焉. 南方之情, 惡也;惡行廉貞, 寅午主之. 西方之情, 喜也;喜行寬大, 巳酉主之. 二陽並行, 是以王者吉午酉也. {詩}曰:『吉日庚午.』 上方之情, 樂也;樂行姦邪, 辰未主之. 下方之情, 哀也;哀行公正, 戌丑主之. 辰未屬陰, 戌丑屬陽, 萬物各以其類應. 今陛下明聖虛靜以待物至, 萬事雖衆, 何聞而不諭, 豈況乎執十二律而御六情! 於以知下參實, 亦甚優矣, 萬不失一, 自然之道也. 乃正月癸未日加申, 有暴風從西南來. 未主姦邪, 申主貪狼, 風以大陰下抵建前, 是人主左右邪臣之氣也. <平昌侯>比三來見臣, 皆以正辰加邪時. 辰爲客, 時爲主人. 以律知人情, 王者之祕道也, 愚臣誠不敢以語邪人.⌏
上以<奉>爲中郞, 召*問<奉>:⌌來者以善日邪時, 孰與邪日善時?⌏ <奉>對曰:⌌師法用辰不用日. 辰爲客, 時爲主人. 見於明主, 侍者爲主人. 辰正時邪, 見者正, 侍者邪;辰邪時正, 見者邪, 侍者正. 忠正之見, 侍者雖邪, 辰時俱正;大邪之見, 侍者雖正, 辰時俱邪. 卽以自知侍者之邪, 而時邪辰正, 見者反邪;卽以自知侍者之正, 而時正辰邪, 見者反正. 辰爲常事, 時爲一行. 辰疏而時精, 其效同功, 必參五觀之, 然後可知. 故曰:察其所繇, 省其進退, 參之六合五行, 則可以見人性, 知人情. 難用外察, 從中甚明, 故詩之爲學, 情性而已. 五性不相害, 六情更興廢. 觀性以曆, 觀情以律, 明主所宜獨用, 難與二人共也. 故曰:『顯諸仁, 臧諸用.』 露之則不神, 獨行則自然矣, 唯<奉>能用之, 學者莫能行.⌏
是歲, <關東>大水, 郡國十一飢, 疫尤甚. 上乃下詔江海陂湖園池屬少府者以假貧民, 勿租稅; 損大官膳, 減樂府員, 省苑(囿)[馬], 諸宮館稀御幸者勿繕治;太僕少府減食穀馬, 水衡省食肉獸. 明年二月戊午, 地震. 其夏, <齊>地人相食. 七月己酉, 地復震. 上曰:⌌蓋聞賢聖在位, 陰陽和, 風雨時, 日月光, 星辰靜, 黎庶康寧, 考終厥命. 今朕共承天地, 託于公侯之上, 明不能燭, 德不能綏, 災異並臻, 連年不息. 乃二月戊午, 地大震于<隴西郡>, 毁落<太上廟>殿壁木飾, 壞敗<**獂道縣>城郭官寺及民室屋, 厭殺人衆, 山崩地裂, 水泉涌出. 一年地再動, 天惟降災, 震驚朕躬. 治有大虧, 咎至於此. 夙夜兢兢, 不通大變, 深懷鬱悼, 未知其序. 比年不登, 元元困乏, 不勝飢寒, 以陷刑辟, 朕甚閔焉, 憯怛於心. 已詔吏虛倉廩, 開府臧, 振捄貧民. 羣司其茂思天地之戒, 有可蠲除減省以便萬姓者, 各條奏. 悉意陳朕過失, 靡有所諱.⌏ 因赦天下, 擧直言極諫之士. 奉奏封事曰:
臣聞之於師曰, 天地設位, 懸日月, 布星辰, 分陰陽, 定四時, 列五行, 以視聖人, 名之曰道. 聖人見道, 然後知王治之象, 故畫州土, 建君臣, 立律曆, 陳成敗, 以視賢者, 名之曰經. 賢者見經, 然後知人道之務, 則{詩}、{書}、{易}、{春秋}、{禮}、{樂}是也. {易}有陰陽, {詩}有五際, {春秋}有災異, 皆列終始, 推得失, 考天心, 以言王道之安危. 至<秦>乃不說, 傷之以法, 是以大道不通, 至於滅亡. 今陛下明聖, 深懷要道, 燭臨萬方, 布德流惠, 靡有闕遺. 罷省不急之用, 振救困貧, 賦醫藥, 賜棺錢, 恩澤甚厚. 又擧直言, 求過失, 盛德純備, 天下幸甚.
臣<奉>竊學{齊詩}, 聞五際之要{十月之交}篇, 知日蝕地震之效昭然可明, 猶巢居知風, 穴處知雨, 亦不足多, 適所習耳. 臣聞人氣內逆, 則感動天地;天變見於星氣日蝕, 地變見於奇物震動. 所以然者, 陽用其精, 陰用其形, 猶人之有五臧六體, 五臧象天, 六體象地. 故臧病則氣色發於面, 體病則欠申動於貌. 今年太陰建於甲戌, 律以庚寅初用事, 曆以甲午從春. 曆中甲庚, 律得參陽, 性中仁義, 情得公正貞廉, 百年之精歲也. 正以精歲, 本首王位, 日臨中時接律而地大震, 其後連月久陰, 雖有大令, 猶不能復, 陰氣盛矣. 古者朝廷必有同姓以明親親, 必有異姓以明賢賢, 此聖王之所以大通天下也. 同姓親而易進, 異姓疏而難通, 故同姓一, 異姓五, 乃爲平均. 今左右亡同姓, 獨以舅后之家爲親, 異姓之臣又疏. 二后之黨滿朝, 非特處位, 勢尤奢僭過度, <呂>、<霍>、<上官>足以卜之, 甚非愛人之道, 又非後嗣之長策也. 陰氣之盛, 不亦宜乎!
臣又聞<未央>、<建章>、<甘泉>宮才人各以百數, 皆不得天性. 若<杜陵園>, 其已御見者, 臣子不敢有言, 雖然, 太皇太后之事也. 及諸侯王園, 與其後宮, 宜爲設員, 出其過制者, 此損陰氣應天救邪之道也. 今異至不應, 災將隨之. 其法大水, 極陰生陽, 反爲大旱, 甚則有火災, <春秋宋伯姬>是矣. 唯陛下財察.
明年夏四月乙未, <孝武園白鶴館>災. <奉>自以爲中, 上疏曰:⌌臣前上五際地震之效, 曰極陰生陽, 恐有火災. 不合明聽, 未見省答, 臣竊內不自信. 今<白鶴館>以四月乙未, 時加於卯, 月宿亢災, 與前地震同法. 臣<奉>乃深知道之可信也. 不勝拳拳, 願復賜間, 卒其終始.⌏
上復延問以得失. <奉>以爲祭天地於<雲陽汾陰>, 及諸寢廟不以親疏迭毁, 皆煩費, 違古制. 又宮室苑囿, 奢泰難供, 以故民困國虛, 亡累年之畜. 所繇來久, 不改其本, 難以末正, 乃上疏曰:
臣聞昔者<盤庚>改邑以興<殷>道, 聖人美之. 竊聞<漢>德隆盛, 在於<孝文皇帝>躬行節儉, 外省繇役. 其時未有<甘泉>、<建章>及<上林>中諸離宮館也. <未央宮>又無<高門>、<武臺>、<麒麟>、(凰)<[鳳]皇>、<白虎>、<玉堂>、<金華>之殿, 獨有<前殿>、<曲臺>、<漸臺>、<宣室>、<溫室>、<承明>耳. <孝文>欲作一臺, 度用百金, 重民之財, 廢而不爲, 其積土基, 至今猶存, 又下遺詔, 不起山墳. 故其時天下大和, 百姓洽足, 德流後嗣.
如令處於當今, 因此制度, 必不能成功名. 天道有常, 王道亡常, 亡常者所以應有常也. 必有非常之主, 然後能立非常之功. 臣願陛下徙都於<成周>, 左據<成皐>, (左)[右]阻<黽池>, 前鄕<崧高>, 後介<大河>, 建<榮陽>, 扶<河東>, 南北千里以爲關, 而入<敖倉>;地方百里者八九, 足以自娛;東厭諸侯之權, 西遠<羌胡>之難, 陛下共己亡爲, 按<成周>之居, 兼<盤庚>之德, 萬歲之後, 長爲<高宗>. <漢家>郊兆寢廟祭祀之禮多不應古, 臣<奉>誠難亶居而改作, 故願陛下遷都正本. 衆制皆定, 亡復繕治宮館不急之費, 歲可餘一年之畜.
臣聞<三代>之祖積德以王, 然皆不過數百年而絶. <周>至<成王>, 有上賢之材, 因<文武>之業, 以<周召>爲輔, 有司各敬其事, 在位莫非其人. 天下甫二世耳, 然<周公>猶作詩書深戒<成王>, 以恐失天下. {書}則曰:⌌王毋若<殷王紂>.⌏ 其{詩}則曰:⌌<殷>之未喪師, 克配上帝;宜監于<殷>, 駿命不易.⌏ 今<漢>初取天下, 起於<豐沛>, 以兵征伐, 德化未洽, 後世奢侈, 國家之費當數代之用, 非直費財, 又乃費士. <孝武>之世, 暴骨四夷, 不可勝數. 有天下雖未久, 至於陛下八世九主矣, 雖有<成王>之明, 然亡<周召>之佐. 今東方連年飢饉, 加之以疾疫, 百姓菜色, 或至相食. 地比震動, 天氣溷濁, 日光侵奪. 繇此言之, 執國政者豈可以不懷怵惕而戒萬分之一乎! 故臣願陛下因天變而徙都, 所謂與天下更始者也. 天道終而復始, 窮則反本, 故能延長而亡窮也. 今<漢>道未終, 陛下本而始之, 於以永世延祚, 不亦優乎! 如因丙子之孟夏, 順太陰以東行, 到後七年之明歲, 必有五年之餘蓄, 然後大行考室之禮, 雖<周>之隆盛, 亡以加此. 唯陛下留神, 詳察萬世之策.
書奏, 天子異其意, 答曰:⌌問<奉>:今園廟有七, 云東徙, 狀何如?⌏ <奉>對曰:⌌昔<成王>徙<洛>, <般庚>遷<殷>, 其所避就, 皆陛下所明知也. 非有聖明, 不能一變天下之道. 臣<奉>愚戇狂惑, 唯陛下裁赦.⌏
其後, <貢禹>亦言當定迭毁禮, 上遂從之. 及<匡衡>爲丞相, 奏徙南北郊, 其議皆自<奉>發之.
<奉>以中郞爲博士、諫大夫, 年老以壽終. 子及孫, 皆以學在儒官.
<李尋>字<子長>, <平陵>人也. 治{尙書}, 與<張孺>、<鄭寬中>同師. <寬中>等守師法敎授, <尋>獨好{洪範}災異, 又學天文月令陰陽. 事丞相<翟方進>, <方進>亦善爲星曆, 除<尋>爲吏, 數爲<翟侯>言事. 帝舅<曲陽侯王根>爲大司馬票騎將軍, 厚遇<尋>. 是時多災異, <根>輔政, 數虛己問<尋>. <尋>見<漢家>有中衰*액會之象, 其意以爲且有洪水爲災, 乃說<根>曰:
{書}云⌌天聰明,⌏ 蓋言<紫宮>極樞, 通位帝紀, <太微>四門, 廣開大道, 五經六緯, 尊術顯士, <翼張>舒布, 燭臨四海, <少微>處士, 爲比爲輔, 故次帝廷, 女宮在後. 聖人承天, 賢賢易色, 取法於此. 天官上相上將, 皆顓面正朝, 憂責甚重, 要在得人. 得人之效, 成敗之機, 不可不勉也. 昔<秦穆公>說諓諓之言, 任仡仡之勇, 身受大辱, 社稷幾亡. 悔過自責, 思惟黃髮, 任用<百里奚>, 卒伯西域, 德列王道. 二者禍福如此, 可不愼哉!
夫士者, 國家之大寶, 功名之本也. 將軍一門九侯, 二十朱輪, <漢>興以來, 臣子貴盛, 未嘗至此. 夫物盛必衰, 自然之理, 唯有賢友彊輔, 庶幾可以保身命, 全子孫, 安國家.
{書}曰⌌曆象日月星辰⌏, 此言仰視天文, 俯察地理, 觀日月消息, 候星辰行伍, 揆山川變動, 參人民繇俗, 以制法度, 考禍福. 擧錯誖逆, 咎敗將至, 徵兆爲之先見. 明君恐懼修正, 側身博問, 轉禍爲福;不可救者, 卽蓄備以待之, 故社稷亡憂.
竊見往者赤黃四塞, 地氣大發, 動土竭民, 天下擾亂之徵也. 彗星爭明, 庶雄爲桀, 大寇之引也. 此二者已頗效矣. 城中訛言大水, 奔走上城, 朝廷驚駭, 女孽入宮, 此獨未效. 間者重以水泉涌溢, 帝宮闕仍出. 月、<太白>入<東井>, 犯<積水>, 缺<天淵>. 日數湛於極陽之色. 羽氣乘宮, 起風積雲. 又錯以山崩地動, <河>不用其道. 盛冬*雷電, 潛龍爲孽. 繼以隕星流彗, 維、塡上見, 日蝕有背鄕. 此亦高下易居, 洪水之徵也. 不憂不改, 洪水乃欲盪滌, 流彗乃欲埽除;改之, 則有年亡期. 故屬者頗有變改, 小貶邪猾, 日月光精, 時雨氣應, 此皇天右<漢>亡已也, 何況致大改之!
宜急博求幽隱, 拔擢天士, 任以大職. 諸闒茸佞讇, 抱虛求進, 及用殘賊酷虐聞者, 若此之徒, 皆嫉善憎忠, 壞天文, 敗地理, 涌趯邪陰, 湛溺太陽, 爲主結怨於民, 宜以時廢退, 不當得居位. 誠必行之, 凶災銷滅, 子孫之福不旋日而至. 政治感陰陽, 猶鐵炭之低卬, 見效可信者也. 及諸蓄水連泉, 務通利之. 修舊隄防, 省池澤稅, 以助損邪陰之盛. 案行事, 考變易, 訛言之效, 未嘗不至. 請徵<韓放>, 掾<周敞>、<王望>可與圖之.
<根>於是薦<尋>. <哀帝>初卽位, 召<尋>待詔黃門, 使侍中衛尉<傅喜>問<尋>曰:⌌間者水出地動, 日月失度, 星辰亂行, 災異仍重, 極言毋有所諱.⌏ <尋>對曰:
陛下聖德, 尊天敬地, 畏命重民, 悼懼變異, 不忘疏賤之臣, 幸使重臣臨問, 愚臣不足以奉明詔. 竊見陛下新卽位, 開大明, 除忌諱, 博延名士, 靡不並進. 臣<尋>位卑術淺, 過隨衆賢待詔, 食太官, 衣御府, 久汙<玉堂>之署. 比得召見, 亡以自效. 復特見延問至誠, 自以逢不世出之命, 願竭愚心, 不敢有所避, 庶幾萬分有一可采. 唯棄須臾之間, 宿留瞽言, 考之文理, 稽之{五經}, 揆之聖意, 以參天心. 夫變異之來, 各應象而至, 臣謹條陳所聞.
{易}曰:⌌縣象著明, 莫大乎日月.⌏ 夫日者, 衆陽之長, 輝光所燭, 萬里同晷, 人君之表也. 故日將旦, 淸風發, 羣陰伏, 君以臨朝, 不牽於色. 日初出, 炎以陽, 君登朝, 佞不行, 忠直進, 不蔽障. 日中輝光, 君德盛明, 大臣奉公. 日將入, 專以壹, 君就房, 有常節. 君不修道, 則日失其度, 晻昧亡光. 各有云爲. 其於東方作, 日初出時, 陰雲邪氣起者, 法爲牽於女謁, 有所畏難;日出後, 爲近臣亂政;日中, 爲大臣欺誣;日且入, 爲妻妾役使所營. 間者日尤不精, 光明侵奪失色, 邪氣珥蜺數作. 本起於晨, 相連至昏, 其日出後至日中間差瘉. 小臣不知內事, 竊以日視陛下志操, 衰於始初多矣. 其咎恐有以守正直言而得罪者, 傷嗣害世, 不可不愼也. 唯陛下執乾剛之德, 彊志守度, 毋聽女謁邪臣之態. 諸保阿乳母甘言悲辭之託, 斷而勿聽. 勉强大誼, 絶小不忍;良有不得已, 可賜以財貨, 不可私以官位, 誠皇天之禁也. 日失其光, 則星辰放流. 陽不能制陰, 陰桀得作. 間者<太白>正晝經天. 宜隆德克躬, 以執不軌.
臣聞月者, 衆陰之長, 銷息見伏, 百里爲品, 千里立表, 萬里連紀, 妃后大臣諸侯之象也. 朔晦正終始, 弦爲繩墨, 望成君德, 春夏南, 秋冬北. 間者, 月數以春夏與日同道, 過<軒轅>上后受氣, 入<太微>帝廷(楊)[揚]光輝, 犯上將近臣, 列星皆失色, 厭厭如滅, 此爲母后與政亂朝, 陰陽俱傷, 兩不相便. 外臣不知朝事, 竊信天文卽如此, 近臣已不足杖矣. 屋大柱小, 可爲寒心. 唯陛下親求賢士, 無彊所惡, 以崇社稷, 尊彊本朝.
臣聞五星者, 五行之精, 五帝司命, 應王者號令爲之節度. <歲星>主歲事, 爲統首, 號令所紀, 今失度而盛, 此君指意欲有所爲, 未得其節也. 又<塡星>不避<歲星>者, 后帝共政, 相留於<奎>、<婁>, 當以義斷之. (營)<[熒]惑>往來亡常, 周歷兩宮, 作態低卬, 入天門, 上明堂, 貫<尾>亂宮. <太白>發越犯庫, 兵寇之應也. 貫黃龍, 入帝庭, 當門而出, 隨<熒惑>入天門, 至<房>而分, 欲與<熒惑>爲患, 不敢當明堂之精. 此陛下神靈, 故禍亂不成也. <熒惑>厥弛, 佞巧依勢, 微言毁譽, 進類蔽善. <太白>出端門, 臣有不臣者. <火>入室, <金>上堂, 不以時解, 其憂凶. <塡>、<歲>相守, 又主內亂. 宜察蕭牆之內, 毋忽親疏之微, 誅放佞人, 防絶萌牙, 以盪滌濁濊, 消散積惡, 毋使得成禍亂. <辰星>主正四時, 當效於四仲;四時失序, 則<辰星>作異. 今出於歲首之孟, 天所以譴告陛下也. 政急則出蚤, 政緩則出晩, 政絶不行則伏不見而爲彗茀. 四孟皆出, 爲易王命;四季皆出, 星家所諱. 今幸獨出寅孟之月, 蓋皇天所以篤右陛下也, 宜深自改.
治國故不可以戚戚, 欲速則不達. 經曰:⌌三載考績, 三考黜陟.⌏ 加以號令不順四時, 旣往不咎, 來事之師也. 間者春三月治大獄, 時賊陰立逆, 恐歲小收;季夏擧兵法, 時寒氣應, 恐後有霜雹之災;秋月行封爵, 其月土濕奧, 恐後有雷雹之變. 夫以喜怒賞罰, 而不顧時禁, 雖有<堯舜>之心, 猶不能致和. 善言天者, 必有效於人. 設上農夫而欲冬田, 肉袒深耕, 汗出種之, 然猶不生者, 非人心不至, 天時不得也. {易}曰:⌌時止則止, 時行則行, 動靜不失其時, 其道光明.⌏ {書}曰:⌌敬授民時.⌏ 故古之王者, 尊天地, 重陰陽, 敬四時, 嚴月令. 順之以善政, 則和氣可立致, 猶枹鼓之相應也. 今朝廷忽於時月之令, 諸侍中尙書近臣宜皆令通知月令之意, 設羣下請事;若陛下出令有謬於時者, 當知爭之, 以順時氣.
臣聞五行以水爲本, 其星玄武<婺女>, 天地所紀, 終始所生. 水爲準平, 王道公正修明, 則百川理, 落脈通;偏黨失綱, 則踊溢爲敗. {書}云⌌水曰潤下⌏, 陰動而卑, 不失其道. 天下有道, 則<河>出圖, <洛>出書, 故<河>、<洛>決溢, 所爲最大. 今<汝>、<潁>畎澮皆川水漂踊, 與雨水並爲民害, 此{詩}所謂⌌爗爗震電, 不寧不令, 百川沸騰⌏者也. 其咎在於<皇甫>卿士之屬. 唯陛下留意詩人之言, 少抑外親大臣.
臣聞地道柔靜, 陰之常義也. 地有上中下, 其上位震, 應妃后不順, 中位應大臣作亂, 下位應庶民離畔. 震或於其國, 國君之咎也. 四方中央連國歷州俱動者, 其異最大. 間者<關東>地數震, 五星作異, 亦未大逆, 宜務崇陽抑陰, 以救其咎;固志建威, 閉絶私路, 拔進英雋, 退不任職, 以彊本朝. 夫本彊則精神折衝, 本弱則招殃致凶, 爲邪謀所陵. 聞往者<淮南王>作謀之時, 其所難者, 獨有<汲黯>, [以爲]<公孫弘>等不足言也. <弘>, <漢>之名相, 於今亡比, 而尙見輕, 何況亡<弘>之屬乎? 故曰朝廷亡人, 則爲賊亂所輕, 其道自然也. 天下未聞陛下奇策固守之臣也. 語曰, 何以知朝廷之衰? 人人自賢, 不務於通人, 故世陵夷.
馬不伏歷, 不可以趨道;士不素養, 不可以重國. {詩}曰⌌濟濟多士, <文王>以寧⌏, <孔子>曰⌌十室之邑, 必有忠信⌏, 非虛言也. 陛下秉四海之衆, 曾亡柱幹之固守聞於四境, 殆開之不廣, 取之不明, 勸之不篤. 傳曰:⌌土之美者善養禾, 君之明者善養士.⌏ 中人皆可使爲君子. 詔書進賢良, 赦小過, 無求備, 以博聚英儁. 如近世<貢禹>, 以言事忠切蒙尊榮, 當此之時, 士厲身立名者多. <禹>死之後, 日日以衰. 及京兆尹<王章>坐言事誅滅, 智者結舌, 邪僞並興, 外戚顓命, 君臣隔塞, 至絶繼嗣, 女宮作亂. 此行事之敗, 誠可畏而悲也.
本在積任母后之家, 非一日之漸, 往者不可及, 來者猶可追也. 先帝大聖, 深見天意昭然, 使陛下奉承天統, 欲矯正之也. 宜少抑外親, 選練左右, 擧有德行道術通明之士充備天官, 然後可以輔聖德, 保帝位, 承大宗. 下至郞吏從官, 行能亡以異, 又不通一藝, 及博士無文雅者, 宜皆使就南畝, 以視天下, 明朝廷皆賢材君子, 於以重朝尊君, 滅凶致安, 此其本也. 臣自知所言害身, 不辟死亡之誅, 唯財留神, 反覆覆愚臣之言.
是時<哀帝>初立, <成帝>外家<王氏>未甚抑黜, 而帝外家<丁>、<傅>新貴, 祖母<傅太后>尤驕恣, 欲稱尊號. 丞相<孔光>、大司空<師丹>執政諫爭, 久之, 上不得已, 遂免<光>、<丹>而尊<傅太后>. 語在{丹傳}. 上雖不從<尋>言, 然采其語, 每有非常, 輒問<尋>. <尋>對屢中, 遷黃門侍郞. 以<尋>言且有水災, 故拜<尋>爲騎都尉, 使護<河>隄.
初, <成帝>時, <齊>人<甘忠可>詐造{天官曆}、{包元太平經}十二卷, 以言⌌<漢家>逢天地之大終, 當更受命於天, 天帝使眞人<赤精子>, 下敎我此道.⌏ <忠可>以敎<重平夏賀良>、<容丘丁廣世>、<東郡郭昌>等, 中壘校尉<劉向>奏<忠可>假鬼神罔上惑衆, 下獄治服, 未斷病死. <賀良>等坐挾學<忠可>書以不敬論, 後<賀良>等復私以相敎. <哀帝>初立, 司隸校尉<解光>亦以明經通災異得幸, 白<賀良>等所挾<忠可>書. 事下奉車都尉<劉歆>, <歆>以爲不合{五經}, 不可施行. 而<李尋>亦好之. <光>曰:⌌前<歆>父<向>奏<忠可>下獄, <歆>安肯通此道?⌏ 時<郭昌>爲<長安>令, 勸<尋>宜助<賀良>等. <尋>遂白<賀良>等皆待詔黃門, 數召見, 陳說⌌<漢>曆中衰, 當更受命. <成帝>不應天命, 故絶嗣. 今陛下久疾, 變異屢數, 天所以譴告人也. 宜急改元易號, 乃得延年益壽, 皇子生, 災異息矣. 得道不得行, 咎殃且亡, 不有洪水將出, 災火且起, 滌盪(人民)[民人].⌏
<哀帝>久寢疾, 幾其有益, 遂從<賀良>等議. 於是詔制丞相御史:⌌蓋聞{尙書}『五曰考終命』, 言大運壹終, 更紀天元人元, 考文正理, 推曆定紀, 數如甲子也. 朕以眇身入繼太祖, 承皇天, 總百僚, 子元元, 未有應天心之效. 卽位出入三年, 災變數降, 日月失度, 星辰錯謬, 高下貿易, 大異連仍, 盜賊並起. 朕甚懼焉, 戰戰兢兢, 唯恐陵夷. 惟<漢>興至今二百載, 曆紀開元, 皇天降非材之右, <漢國>再獲受命之符, 朕之不德, 曷敢不通夫受天之元命, 必與天下自新. 其大赦天下, 以<建平>二年爲<太初>(元將)元年, 號曰<陳聖劉太平皇帝>. 漏刻以百二十爲度. 布告天下, 使明知之.⌏ 後月餘, 上疾自若. <賀良>等復欲妄變政事, 大臣爭以爲不可許. <賀良>等奏言大臣皆不知天命, 宜退丞相御史, 以<解光>、<李尋>輔政. 上以其言亡驗, 遂下<賀良>等吏, 而下詔曰:⌌朕獲保宗廟, 爲政不德, 變異屢仍, 恐懼戰栗, 未知所繇. 待詔<賀良>等建言改元易號, 增益漏刻, 可以永安國家. 朕信道不篤, 過聽其言, 幾爲百姓獲福. 卒無嘉應, 久旱爲災. 以問<賀良>等, 對當復改制度, 皆背經誼, 違聖制, 不合時宜. 夫過而不改, 是爲過矣. 六月甲子詔書, 非赦令也, 皆蠲除之. <賀良>等反道惑衆, 姦態當窮竟.⌏ 皆下獄, 光祿勳<平當>、光祿大夫<毛莫如>與御史中丞、廷尉雜治, 當<賀良>等執左道, 亂朝政, 傾覆國家, 誣罔主上, 不道. <賀良>等皆伏誅. <尋>及<解光>減死一等, 徙<敦煌郡>
贊曰:幽贊神明, 通合天人之道者, 莫著乎{易}、{春秋}. 然<子贛>猶云⌌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, 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⌏已矣. <漢>興推陰陽言災異者, <孝武>時有<董仲舒>、<夏侯始昌>, <昭>、<宣>則<眭孟>、<夏侯勝>, <元>、<成>則<京房>、<翼奉>、<劉向>、<谷永>, <哀>、<平>則<李尋>、<田終術>. 此其納說時君著明者也. 察其所言, 仿佛一端. 假經設誼, 依託象類, 或不免乎⌌億則屢中⌏. <仲舒>下吏, <夏侯>囚執, <眭孟>誅戮, <李尋>流放, 此學者之大戒也. <京房>區區, 不量淺深, 危言刺譏, 構怨彊臣, 罪辜不旋踵, 亦不密以失身, 悲夫!


漢書卷七十六  趙尹韓張兩王傳第四十六

<趙廣漢>字<子都>, <涿郡蠡吾>人也, 故屬<河間>. 少爲郡吏、州從事, 以廉絜通敏下士爲名. 擧茂材, 平準令. 察廉爲<陽翟>令. 以治行尤異, 遷京輔都尉, 守京兆尹. 會<昭帝>崩, 而<新豐杜建>爲京兆掾, 護作<平陵>方上. <建>素豪俠, 賓客爲姦利, <廣漢>聞之, 先風告. <建>不改, 於是收案致法. 中貴人豪長者爲請無不至, 終無所聽. 宗族賓客謀欲簒取, <廣漢>盡知其計議主名起居, 使吏告曰:⌌若計如此, 且幷滅家.⌏ 令數吏將<建>棄市, 莫敢近者. 京師稱之.
是時, <昌邑王>徵卽位, 行淫亂, 大將軍<霍光>與羣臣共廢王, 尊立<宣帝>. <廣漢>以與議定策, 賜爵關內侯.
遷<潁川>太守. 郡大姓<原>、<褚>宗族橫恣, 賓客犯爲盜賊, 前二千石莫能禽制. <廣漢>旣至數月, 誅<原>、<褚>首惡, 郡中震栗.
先是, <潁川>豪桀大姓相與爲婚姻, 吏俗朋黨. <廣漢>患之, 厲使其中可用者受記, 出有案問, 旣得罪名, 行法罰之, <廣漢>故漏泄其語, 令相怨咎. 又敎吏爲缿筩, 及得投書, 削其主名, 而託以爲豪桀大姓子弟所言. 其後彊宗大族家家結爲仇讎, 姦黨散落, 風俗大改. 吏民相告訐, <廣漢>得以爲耳目, 盜賊以故不發, 發又輒得. 壹切治理, 威名流聞, 及<匈奴>降者言<匈奴>中皆聞<廣漢>.
<本始>二年, <漢>發五將軍擊<匈奴>, 徵<廣漢>以太守將兵, 屬蒲類將軍<趙充國>. 從軍還, 復用守京兆尹, 滿歲爲眞.
<廣漢>爲二千石, 以和顔接士, 其尉薦待遇吏, 殷勤甚備. 事推功善, 歸之於下, 曰:⌌某掾卿所爲, 非二千石所及.⌏行之發於至誠. 吏見者皆輸寫心腹, 無所隱匿, 咸願爲用, 僵仆無所避. <廣漢>聰明, 皆知其能之所宜, 盡力與否. 其或負者, 輒先聞知, 風諭不改, 乃收捕之, 無所逃, 按之*罪立具, 卽時伏辜.
<廣漢>爲人彊力, 天性精於吏職. 見吏民, 或夜不寢至旦. 尤善爲鉤距, 以得事情. 鉤距者, 設欲知馬賈, 則先問狗, 已問羊, 又問牛, 然後及馬, 參伍其賈, 以類相準, 則知馬之貴賤不失實矣. 唯<廣漢>至精能行之, 它人效者莫能及也. 郡中盜賊, 閭里輕俠, 其根株窟穴所在, 及吏受取請求銖兩之姦, 皆知之. <長安>少年數人會窮里空舍謀共劫人, 坐語未訖, <廣漢>使吏捕治具服. 富人<蘇回>爲郞, 二人劫之. 有頃, <廣漢>將吏到家, 自立庭下, 使<長安>丞<龔奢>叩堂戶曉賊, 曰:⌌京兆尹<趙君>謝兩卿, 無得殺質, 此宿衛臣也. 釋質, 束手, 得善相遇, 幸逢赦令, 或時解脫.⌏ 二人驚愕, 又素聞<廣漢>名, 卽開戶出, 下堂叩頭, <廣漢>跪謝曰:⌌幸全活郞, 甚厚!⌏ 送獄, 敕吏謹遇, 給酒肉. 至冬當出死, 豫爲調棺, 給斂葬具, 告語之, 皆曰:⌌死無所恨!⌏
<廣漢>嘗記召<湖>都亭長, <湖>都亭長西至<界上>, <界上>亭長戲曰:⌌至府, 爲我多謝問<趙君>.⌏ 亭長旣至, <廣漢>與語, 問事畢, 謂曰:⌌<界上>亭長寄聲謝我, 何以不爲致問?⌏ 亭長叩頭服實有之. <廣漢>因曰:⌌還爲吾謝<界上>亭長, 勉思職事, 有以自效, 京兆不忘卿厚意.⌏其發姦擿伏如神, 皆此類也.
<廣漢>奏請, 令<長安>游徼獄吏秩百石, 其後百石吏皆差自重, 不敢枉法妄繫留人. <京兆>政淸, 吏民稱之不容口. 長老傳以爲自<漢>興以來治<京兆>者莫能及. 左馮翊、右扶風皆治<長安>中, 犯法者從迹喜過<京兆>界. <廣漢>歎曰:⌌亂吾治者, 常二輔也! 誠令<廣漢>得兼治之, 直差易耳.⌏
初, 大將軍<霍光>秉政, <廣漢>事<光>. 及<光>薨後, <廣漢>心知微指, 發<長安>吏自將, 與俱至<光>子<博陸侯禹>第, 直突入其門, 廋索私屠酤, 椎破盧罌, 斧斬其門關而去. 時<光>女爲皇后, 聞之, 對帝涕泣. 帝心善之, 以召問<廣漢>. <廣漢>由是侵犯貴戚大臣. 所居好用世吏子孫新進年少者, 專厲彊壯*蜂氣, 見事風生, 無所回避, 率多果敢之計, 莫爲持難. <廣漢>終以此敗.
初, <廣漢>客私酤酒<長安>市, 丞相(史)[吏]逐去(客). 客疑男子<蘇賢>言之, 以語<廣漢>. <廣漢>使<長安>丞按<賢>, 尉史<禹>故劾<賢>爲騎士屯<霸上>, 不詣屯所, 乏軍興. <賢>父上書訟罪, 告<廣漢>, 事下有司覆治. <禹>坐要斬, 請逮捕<廣漢>. 有詔卽訊, 辭服, 會赦, 貶秩一等. <廣漢>疑其邑子<榮畜>敎令, 後以它法論殺<畜>. 人上書言之, 事何丞相御史, 案驗甚急. <廣漢>使所親信<長安>人爲丞相府門卒, 令微司丞相門內不法事. <地節>三年七月中, 丞相傅婢有過, 自絞死. <廣漢>聞之, 疑丞相夫人妒殺之府舍. 而丞相奉齋酎入廟祠, <廣漢>得此, 使中郞<趙奉壽>風曉丞相, 欲以脅之, 毋令窮正己事. 丞相不聽, 按驗愈急. <廣漢>欲告之, 先問太史知星氣者, 言今年當有戮死大臣, <廣漢>卽上書告丞相罪. 制曰:⌌下京兆尹治.⌏<廣漢>知事迫切, 遂自將吏卒突入丞相府, 召其夫人跪庭下受辭, 收奴婢十餘人去, 責以殺婢事. 丞相<魏相>上書自陳:⌌妻實不殺婢. <廣漢>數犯罪法不伏辜, 以詐巧迫脅臣<相>, 幸臣<相>寬不奏. 願下明使者治<廣漢>所驗臣<相>家事.⌏ 事下廷尉治(罪), 實丞相自以過譴笞傅婢, 出至外弟乃死, 不如<廣漢>言. 司直<蕭望之>劾奏:⌌<廣漢>摧辱大臣, 欲以劫持奉公, 逆節傷化, 不道.⌏ <宣帝>惡之, 下<廣漢>廷尉獄, 又坐賊殺不辜, 鞠獄故不以實, 擅斥除騎士乏軍興數罪. 天子可其奏. 吏民守闕號泣者數萬人, 或言⌌臣生無益縣官, 願代<趙京兆>死, 使得收養小民.⌏ <廣漢>竟坐要斬.
<廣漢>雖坐法誅, 爲京兆尹廉明, 威制豪彊, 小民得職. 百姓追思, 歌之至今.
<尹翁歸>字<子兄>, <河東平陽>人也, 徙<杜陵>. <翁歸>少孤, 與季父居. 爲獄小吏, 曉習文法. 喜擊劍, 人莫能當. 是時大將軍<霍光>秉政, 諸<霍>在<平陽>, 奴客持刀兵入市鬪變, 吏不能禁, 及<翁歸>爲市吏, 莫敢犯者. 公廉不受餽, 百賈畏之.
後去吏居家. 會<田延年>爲<河東>太守, 行縣至<平陽>, 悉召故吏五六十人, <延年>親臨見, 令有文者東, 有武者西. 閱數十人, 次到<翁歸>, 獨伏不肯起, 對曰:⌌<翁歸>文武兼備, 唯所施設.⌏ 功曹以爲此吏倨敖不遜, <延年>曰:⌌何傷⌏遂召上辭問, 甚奇其對, 除補卒史, 便從歸府. 案事發姦, 窮竟事情, <延年>大重之, 自以能不及<<翁歸>, 徙署督郵. 河東>二十八縣, 分爲兩部, <閎孺>部<汾>北, <翁歸>部<汾>南. 所擧應法, 得其罪辜, 屬縣長吏雖中傷, 莫有怨者. 擧廉爲<緱氏>尉, 歷守郡中, 所居治理, 遷補都內令, 擧廉爲<弘農>都尉.
徵拜<東海>太守, 過辭廷尉<于定國>. <定國>家在<東海>, 欲屬託邑子兩人, 令坐後堂待見. <定國>與<翁歸>語終日, 不敢見其邑子. 旣去, <定國>乃謂邑子曰:⌌此賢將, 汝不任事也, 又不可干以私.⌏
<翁歸>治<東海>明察, 郡中吏民賢不肖, 及姦邪罪名盡知之. 縣縣各有記籍. 自聽其政, 有急名則少緩之;吏民小解, 輒披籍. 縣縣收取黠吏豪民, 案致其罪, 高至於死. 收取人必於秋冬課吏大會中, 及出行縣, 不以無事時. 其有所取也, 以一警百, 吏民皆服, 恐懼改行自新. <東海>大豪<郯許仲孫>爲姦猾, 亂吏治, 郡中苦之. 二千石欲捕者, 輒以力勢變詐自解, 終莫能制. <翁歸>至, 論棄<仲孫>市, 一郡怖栗, 莫敢犯禁. <東海>大治.
以高第入守右扶風, 滿歲爲眞. 選用廉平疾姦吏以爲右職, 接待以禮, 好惡與同之;其負<翁歸>, 罰亦必行. 治如在<東海>故迹, 姦邪罪名亦縣縣有名籍. 盜賊發其比伍中, <翁歸>輒召其縣長吏, 曉告以姦黠主名, 敎使用類推迹盜賊所過抵, 類常如<翁歸>言, 無有遺(託)[脫]. 緩於小弱, 急於豪彊. 豪彊有論罪, 輸掌畜官, 使斫莝, 責以員程, 不得取代, 不中程, 輒笞督, 極者至以鈇自剄而死. 京師畏其威嚴, <扶風>大治, 盜賊課常爲<三輔>最.
<翁歸>爲政雖任刑, 其在公卿之間淸絜自守, 語不及私, 然溫良嗛退, 不以行能驕人, 甚得名譽於朝廷. 視事數歲, <元康>四年病卒. 家無餘財, 天子賢之, 制詔御史:⌌朕夙興夜寐, 以求賢爲右, 不異親疏近遠, 務在安民而已. 扶風<翁歸>廉平鄕正, 治民異等, 早夭不遂, 不得終其功業, 朕甚憐之. 其賜<翁歸>子黃金百斤, 以奉其祭祠.⌏
<翁歸>三子皆爲郡守. 少子<岑>歷位九卿, 至後將軍. 而<閎孺>亦至<廣陵>相, 有治名. 由是世稱<田延年>爲知人.
<韓延壽>字<長公>, <燕>人也, 徙<杜陵>. 少爲郡文學. 父<義>爲<燕>郞中. <刺王>之謀逆也, <義>諫而死, <燕>人閔之. 是時<昭帝>富於春秋, 大將軍<霍光>持政, 徵郡國賢良文學, 問以得失. 時<魏相>以文學對策, 以爲⌌賞罰所以勸善禁惡, 政之本也. 日者<燕王>爲無道, <韓義>出身彊諫, 爲王所殺. <義>無<比干>之親而蹈<比干>之節, 宜顯賞其子, 以示天下, 明爲人臣之義.⌏ <光>納其言, 因擢<延壽>爲諫大夫, 遷<淮陽>太守. 治甚有名, 徙<潁川>.
<潁川>多豪彊, 難治, 國家常爲選良二千石. 先是, <趙廣漢>爲太守, 患其俗多朋黨, 故構會吏民, 令相告訐, 一切以爲聰明, <潁川>由是以爲俗, 民多怨讐. <延壽>欲更改之, 敎以禮讓, 恐百姓不從, 乃歷召郡中長老爲鄕里所信向者數十人, 設酒具食, 親與相對, 接以禮意, 人人問以謠俗, 民所疾苦, 爲陳和睦親愛銷除怨咎之路. 長老皆以爲便, 可施行, 因與議定嫁娶喪祭儀品, 略依古禮, 不得過法. <延壽>於是令文學校官諸生皮弁執俎豆, 爲吏民行喪嫁娶禮. 百姓遵用其敎, 賣偶車馬下里僞物者, 棄之市道. 數年, 徙爲<東郡>太守, <黃霸>代<延壽>居<潁川>, <霸>因其迹而大治.
<延壽>爲吏, 上禮義, 好古敎化, 所至必聘其賢士, 以禮待用, 廣謀議, 納諫爭;擧行喪讓財, 表孝弟有行;修治學官, 春秋鄕(社)[射], 陳鍾鼓管弦, 盛升降揖讓, 及都試講武, 設斧鉞旌旗, 習射御之事. 治城郭, 收賦租, 先明布告其日, 以期會爲大事, 吏民敬畏趨鄕之. 又置正、五長, 相率以孝弟, 不得舍姦人. 閭里仟佰有非常, 吏輒聞知, 姦人莫敢入界. 其始若煩, 後吏無追捕之苦, 民無箠楚之憂, 皆便安之. 接待下吏, 恩施甚厚而約誓明. 或欺負之者, <延壽>痛自刻責:⌌豈其負之, 何以至此?⌏ 吏聞者自傷悔, 其縣尉至自刺死. 及門下掾自剄, 人救不殊, 因瘖不能言. <延壽>聞之, 對掾史涕泣, 遣吏毉治視, 厚復其家.
<延壽>嘗出, 臨上車, 騎吏一人後至, 敕功曹議罰白. 還至府門, 門卒當車, 願有所言. <延壽>止車問之, 卒曰:⌌{孝經}曰:『資於事父以事君, 而敬同, 故母取其愛, 而君取其敬, 兼之者父也.』 今旦明府早駕, 久駐未出, 騎吏父來至府門, 不敢入. 騎吏聞之, 趨走出謁, 適會明府登車. 以敬父而見罰, 得毋虧大化乎?⌏ <延壽>擧手輿中曰:⌌微子, 太守不自知過.⌏ 歸舍, 召見門卒. 卒本諸生, 聞<延壽>賢, 無因自達, 故代卒, <延壽>遂待用之. 其納善聽諫, 皆此類也. 在<東郡>三歲, 令行禁止, 斷獄大減, 爲天下最.
入守左馮翊, 滿歲稱職爲眞. 歲餘, 不肯出行縣. 丞掾數白:⌌宜循行郡中, 覽觀民俗, 考長吏治迹.⌏ <延壽>曰:⌌縣皆有賢令長, 督郵分明善惡於外, 行縣恐無所益, 重爲煩擾.⌏ 丞掾皆以爲方春月, 可壹出勸耕桑. <延壽>不得已, 行縣至<高陵>, 民有昆弟相與訟田自言, <延壽>大傷之, 曰:⌌幸得備位, 爲郡表率, 不能宣明敎化, 至令民有骨肉爭訟, 旣傷風化, 重使賢長吏、嗇夫、三老、孝弟受其恥, 咎在馮翊, 當先退.⌏ 是日移病不聽事, 因入臥傳舍, 閉閤思過. 一縣莫知所爲, 令丞、嗇夫、三老亦皆自繫待罪. 於是訟者宗族傳相責讓, 此兩昆弟深自悔, 皆自髡肉袒謝, 願以田相移, 終死不敢復爭. <延壽>大喜, 開閤延見, 內酒肉與相對飮食, 厲勉以意告鄕部, 有以表勸悔過從善之民. <延壽>乃起聽事, 勞謝令丞以下, 引見尉薦. 郡中歙然, 莫不傳相敕厲, 不敢犯. <延壽>恩信周徧二十四縣, 莫復以辭訟自言者. 推其至誠, 吏民不忍欺紿.
<延壽>代<蕭望之>爲左馮翊, 而<望之>遷御史大夫. 侍謁者<福>爲<望之>道<延壽>在<東郡>時放散官錢千餘萬. <望之>與丞相<丙吉>議, <吉>以爲更大赦, 不須考. 會御史當問(事)<東郡>, <望之>因令幷問之. <延壽>聞知, 卽部吏案校<望之>在馮翊時廩犧官錢放散百餘萬. 廩犧吏掠治急, 自引與<望之>爲姦. <延壽>劾奏, 移殿門禁止<望之>. <望之>自奏⌌職在總領天下, 聞事不敢不問, 而爲<延壽>所拘持.⌏ 上由是不直<延壽>, 各令窮竟所考. <望之>卒無事實, 而<望之>遣御史案<東郡>, 具得其事. <延壽>在<東郡>時, 試騎士, 治飾兵車. 畫龍虎朱爵. <延壽>衣黃紈方領, 駕四馬, 傅總, 建幢棨, 植羽葆, 鼓車歌車. 功曹引車, 皆駕四馬, 載棨戟. 五騎爲伍, 分左右部, 軍假司馬、千人持幢旁轂. 歌者先居射室, 望見<延壽>車, 噭咷<楚>歌. <延壽>坐射室, 騎吏持戟夾陛列立, 騎士從者帶弓鞬羅後. 令騎士兵車四面營陳, 被甲鞮鞪居馬上, 抱弩負籣. 又使騎士戲車弄馬盜驂. <延壽>又取官銅物, 候月蝕鑄作刀劍*鉤鐔, 放效尙方事. 及取官錢帛, 私假繇使吏. 及治飾車甲三百萬以上.
於是<望之>劾奏<延壽>上僭不道, 又自陳:⌌前爲<延壽>所奏, 今復擧<延壽>罪, 衆庶皆以臣懷不正之心. 侵冤<延壽>. 願下丞相、中二千石、博士議其罪.⌏ 事下公卿, 皆以<延壽>前旣無狀, 後復誣愬典法大臣, 欲以解罪, 狡猾不道. 天子惡之, <延壽>竟坐棄市. 吏民數千人送至<渭城>, 老小扶持車轂, 爭奏酒炙. <延壽>不忍距逆, 人人爲飮, 計飮酒石餘. 使掾史分謝送者:⌌遠苦吏民, <延壽>死無所恨.⌏ 百姓莫不流涕.
<延壽>三子皆爲郞吏. 且死, 屬其子勿爲吏, 以己爲戒. 子皆以父言去官不仕. 至孫<威>, 乃復爲吏至將軍. <威>亦多恩信, 能拊衆, 得士死力. <威>又坐奢僭誅, <延壽>之風類也.
<張敞>字<子高>, 本<河東平陽>人也. 祖父<孺>爲<上谷>太守, 徙<茂陵>. <敞>父<福>事<孝武帝>, 官至光祿大夫. <敞>後隨<宣帝>徙<杜陵>. <敞>本以鄕有秩補太守卒史, 察廉爲<甘泉倉>長, 稍遷太僕丞, <杜延年>甚奇之. 會<昌邑王>徵卽位, 動作不由法度, <敞>上書諫曰:⌌<孝昭皇帝>蚤崩無嗣, 大臣憂懼, 選賢聖承宗廟, 東迎之日, 唯恐屬車之行遲. 今天子以盛年初卽位, 天下莫不拭目傾耳, 觀化聽風. 國輔大臣未襃, 而<昌邑>小輦先遷, 此過之大者也.⌏ 後十餘日王<賀>廢, <敞>以切諫顯名, 擢爲<豫州>刺史. 以數上事有忠言, <宣帝>徵<敞>爲太中大夫, 與<于定國>並平尙書事. 以正違忤大將軍<霍光>, 而使主兵車出軍省減用度, 復出爲<函谷關>都尉. <宣帝>初卽位, 廢王<賀>在<昌邑>, 上心憚之, 徙<敞>爲<山陽>太守.
久之, 大將軍<霍光>薨, <宣帝>始親政事, 封<光>兄孫<山>、<雲>皆爲列侯, 以<光>子<禹>爲大司馬. 頃之, <山>、<雲>以過歸第, <霍氏>諸壻親屬頗出補吏. <敞>聞之, 上封事曰:⌌臣聞<公子季友>有功於<魯>, 大夫<趙衰>有功於<晉>, 大夫<田完>有功於<齊>, 皆疇其(官邑)[庸], 延及子孫, 終後<田氏>簒<齊>, <趙氏>分<晉>, <季氏>顓<魯>. 故<仲尼>作{春秋}, 迹盛衰, 譏世卿最甚. 乃者大將軍決大計, 安宗廟, 定天下, 功亦不細矣. 夫<周公>七年耳, 而大將軍二十歲, 海內之命, 斷於掌握. 方其隆時, 感動天地, 侵迫陰陽, 月朓日蝕, 晝冥宵光, 地大震裂, 火生地中, 天文失度, 祅祥變怪, 不可勝記, 皆陰類盛長, 臣下顓制之所生也. 朝臣宜有明言, 曰陛下襃寵故大將軍以報功德足矣. 間者輔臣顓政, 貴戚太盛, 君臣之分不明, 請罷<霍氏>三侯皆就弟. 及衛將軍<張安世>, 宜賜几杖歸休, 時存問召見, 以列侯爲天子師. 明詔以恩不聽, 羣臣以義固爭而後許, 天下必以陛下爲不忘功德, 而朝臣爲知禮, <霍氏>世世無所患苦. 今朝廷不聞直聲, 而令明詔自親其文, 非策之得者也. 今兩侯以出, 人情不相遠, 以臣心度之, 大司馬及其枝屬必有畏懼之心. 夫近臣自危, 非完計也, 臣<敞>願於廣朝白發其端, 直守遠郡, 其路無由. 夫心之精微口不能言也, 言之微眇書不能文也, 故<伊尹>五就<桀>, 五就<湯>, <蕭相國>薦<淮陰>累歲乃得通, 況乎千里之外, 因書文諭事指哉! 唯陛下省察.⌏ 上甚善其計, 然不徵也.
久之, <勃海>、<膠東>盜賊並起, <敞>上書自請治之, 曰:⌌臣聞忠孝之道, 退家則盡心於親, 進宦則竭力於君. 夫小國中君猶有奮不顧身之臣, 況於明天子乎! 今陛下遊意於太平, 勞精於政事, 亹亹不舍晝夜. 羣臣有司宜各竭力致身. <山陽郡>戶九萬三千, 口五十萬以上, 訖計盜賊未得者七十七人, 它課諸事亦略如此. 臣<敞>愚駑, 旣無以佐思慮, 久處閒郡, 身逸樂而忘國事, 非忠孝之節也. 伏聞<膠東>、<勃海>左右郡歲數不登, 盜賊並起, 至攻官寺, 簒囚徒, 搜市朝, 劫列侯. 吏失綱紀, 姦軌不察. 臣<敞>不敢愛身避死, 唯明詔之所處, 願盡力摧挫其暴虐, 存撫其孤弱. 事卽有業, 所至郡條奏其所由廢及所以興之狀.⌏ 書奏, 天子徵<敞>, 拜<膠東>相, 賜黃金三十斤. <敞>辭之官, 自請治劇郡非賞罰無以勸善懲惡, 吏追捕有功效者, 願得壹切比<三輔>尤異. 天子許之.
<敞>到<膠東>, 明設購賞, 開羣盜令相捕斬除罪. 吏追捕有功, 上名尙書調補縣令者數十人. 由是盜賊解散, 傳相捕斬. 吏民歙然, 國中遂平.
居頃之, 王太后數出游獵, <敞>奏書諫曰:⌌臣聞<秦王>好淫聲, <葉陽后>爲不聽<鄭衛>之樂;<楚嚴>好田獵, <樊姬>爲(之)不食鳥獸之肉. 口非惡旨甘, 耳非憎絲竹也, 所以抑心意, 絶耆欲者, 將以率二君而全宗祀也. 禮, 君母出門則乘輜輧, 下堂則從傅母, 進退則鳴玉佩, 內飾則結綢繆. 此言尊貴所以自斂制, 不從恣之義也, 今太后資質淑美, 慈愛寬仁, 諸侯莫不聞, 而少以田獵縱欲爲名, 於以上聞, 亦未宜也. 唯觀覽於往古, 全行乎來今, 令后姬得有所法則, 下臣有所稱誦, 臣<敞>幸甚!⌏ 書奏, 太后止不復出.
是時<潁川>太守<黃霸>以治行第一入守京兆尹. <霸>視事數月, 不稱, 罷歸<潁川>. 於是制詔御史:⌌其以<膠東>相<敞>守京兆尹.⌏ 自<趙廣漢>誅後, 比更守尹, 如<霸>等數人, 皆不稱職. 京師寖廢, <長安>市偸盜尤多, 百賈苦之. 上以問<敞>, <敞>以爲可禁. <敞>旣視事, 求問<長安>父老, 偸盜酋長數人, 居皆溫厚, 出從童騎, 閭里以爲長者. <敞>皆召見責問, 因貰其罪, 把其宿負, 令致諸偸以自贖. 偸長曰:⌌今一旦召詣府, 恐諸偸驚駭, 願一切受署.⌏ <敞>皆以爲吏, 遣歸休. 置酒, 小偸悉來賀, 且飮醉, 偸長以赭汙其衣裾. 吏坐里閭閱出者, 汙赭輒收縛之, 一日捕得數百人. 窮治所犯, 或一人百餘發, 盡行法罰. 由是枹鼓稀鳴, 市無偸盜, 天子嘉之.
<敞>爲人敏疾, 賞罰分明, 見惡輒取, 時時越法縱舍, 有足大者, 其治<京兆>, 略循<趙廣漢>之迹. 方略耳目, 發伏禁姦, 不如<廣漢>, 然<敞>本治{春秋}, 以經術自輔, 其政頗雜儒雅, 往往表賢顯善, 不醇用誅罰, 以此能自全, 竟免於刑戮.
京兆典京師, <長安>中浩穰, 於<三輔>尤爲劇. 郡國二千石以高弟入守, 及爲眞, 久者不過二三年, 近者數月一歲, 輒毁傷失名, 以罪過罷. 唯<廣漢>及<敞>爲久任職. <敞>爲京兆, 朝廷每有大議, 引古今, 處便宜, 公卿皆服, 天子數從之. 然<敞>無威儀, 時罷朝會, 過走馬<章臺街>, 使御吏驅, 自以便面拊馬. 又爲婦畫眉, <長安>中傳<張京兆>眉憮. 有司以奏<敞>. 上問之, 對曰:⌌臣聞閨房之內, 夫婦之私, 有過於畫眉者.⌏ 上愛其能, 弗備責也. 然終不得大位.
<敞>與<蕭望之>、<于定國>相善. 始<敞>與<定國>俱以諫<敞邑王>超遷. <定國>爲大夫平尙書事, <敞>出爲刺史, 時<望之>爲大行丞. 後<望之>先至御史大夫, <定國>後至丞相, <敞>終不過郡守. 爲京兆九歲, 坐與光祿勳<楊惲>厚善, 後<惲>坐大逆誅, 公卿奏<惲>黨友, 不宜處位, 等比皆免, 而<敞>奏獨寢不下. <敞>使(卒)[賊]捕掾<絮舜>有所案驗. <舜>以<敞>劾奏當免, 不肯爲<敞>竟事, 私歸其家. 人或諫<舜>, <舜>曰:⌌吾爲是公盡力多矣, 今五日京兆耳, 安能復案事?⌏<敞>聞<舜>語, 卽部吏收<舜>繫獄. 是時冬月未盡數日, 案事吏晝夜驗治<舜>, 竟致其死事. <舜>當出死, <敞>使主簿持敎告<舜>曰:⌌五日京兆竟何如? 冬月已盡, 延命乎?⌏ 乃棄<舜>市. 會立春, 行冤獄使者出, <舜>家載尸, 幷編<敞>敎, 自言使者. 使者奏<敞>賊殺不辜. 天子薄其罪, 欲令<敞>得自便利, 卽先下<敞>前坐<楊惲>不宜處位奏, 免爲庶人. <敞>免奏旣下, 詣闕上印綬, 便從闕下亡命.
數月, 京師吏民解弛, 枹鼓數起, 而<冀州>部中有大賊. 天子思<敞>功效, 使使者卽家在所召<敞>. <敞>身被重劾, 及使者至, 妻子家室皆泣惶懼, 而<敞>獨笑曰:⌌吾身亡命爲民, 郡吏當就捕, 今使者來, 此天子欲用我也.⌏ 卽裝隨使者詣公(書)[車]上(車)[書]曰:⌌臣前幸得備位列卿, 待罪京兆, <坐殺>賊捕掾<絮舜>. <舜>本臣<敞>素所厚吏, 數蒙恩貸, 以臣有章劾當免, 受記考事, 便歸臥家, 謂臣『五日京兆』, 背恩忘義, 傷化薄俗. 臣竊以<舜>無狀, 枉法以誅之. 臣<敞>賊殺無辜, 鞠獄故不直, 雖伏明法, 死無所恨.⌏ 天子引見<敞>, 拜爲<冀州>刺史. <敞>起亡命, 復奏使典州. 旣到部, 而<廣川王>國羣輩不道, 賊連發, 不得. <敞>以耳目發起賊主名區處, 誅其渠帥. <廣川王>姬昆弟及王同族宗室<劉調>等通行爲之囊橐, 吏逐捕窮窘, 蹤迹皆入王宮. <敞>自將郡國吏, 車數百兩, 圍守王宮, 搜索<調>等, 果得之殿屋重轑中. <敞>傅吏皆捕格斷頭, 縣其頭王宮門外. 因劾奏<廣川王>. 天子不忍致法, 削其戶. <敞>居部歲餘, <冀州>盜賊禁止. 守<太原>太守, 滿歲爲眞, <太原郡>淸.
頃之, <宣帝>崩. <元帝>初卽位, 待詔<鄭朋>薦<敞>先帝名臣, 宜傅輔皇太子. 上以問前將軍<蕭望之>, <望之>以爲<敞>能吏, 任治煩亂, 材輕非師傅之器. 天子使使者徵<敞>, 欲以爲左馮翊. 會病卒. <敞>所誅殺<太原>吏吏家怨<敞>, 隨至<杜陵>刺殺<敞>中子<璜>. <敞>三子官皆至都尉.
初, <敞>爲京兆尹, 而<敞>弟<武>拜爲<梁>相. 是時<梁王>驕貴, 民多豪彊, 號爲難治. <敞>問<武>:⌌欲何以治<梁>?⌏ <武>敬憚兄, 謙不肯言. <敞>使吏送至關, 戒吏自問<武>. <武>應曰:⌌馭黠馬者利其銜策, <梁國>大都, 吏民凋敞, 且當以柱後惠文彈治之耳.⌏ <秦>時獄法吏冠柱後惠文, <武>意欲以刑法治<梁>. 吏還道之, <敞>笑曰:⌌審如掾言, <武>必辨治<梁>矣.⌏ <武>旣到官, 其治有迹, 亦能吏也.
<敞>孫<竦>, <王莽>時至郡守, 封侯, 博學文雅過於<敞>, 然政事不及也. <竦>死, <敞>無後.
<王尊>字<子贛>, <涿郡高陽>人也. 少孤, 歸諸父, 使牧羊澤中. <尊>竊學問, 能史書. 年十三, 求爲獄小吏. 數歲, 給事太守府, 問詔書行事, <尊>無不對. 太守奇之, 除補書佐, 署守屬監獄. 久之, <尊>稱病去, 事師郡文學官, 治{尙書}、{論語}, 略通大義. 復召署守屬治獄, 爲郡決曹史. 數歲, 以令擧<幽州>刺史從事. 而太守察尊廉, 補<遼西>鹽官長. 數上書言便宜事, 事下丞相御史.
<初元>中, 擧直言, 遷<虢>令, 轉守<槐里, 兼行<美陽>令事. 春正月, <美陽>女子告假子不孝, 曰:⌌兒常以我爲妻, 妒笞我.⌏ <尊>聞之, 遣吏收捕驗問, 辭服. <尊>曰:⌌律無妻母之法, 聖人所不忍書, 此經所謂造獄者也.⌏ <尊>於是出坐廷上, 取不孝子縣磔著樹, 使騎吏五人張弓射殺之, 吏民驚駭.
後上行幸<雍>, 過<虢>, <尊>供張如法而辦. 以高弟擢爲<安定>太守. 到官, 出敎告屬縣曰*, ⌌令長丞尉奉法守城, 爲民父母, 抑彊扶弱, 宣恩廣澤, 甚勞苦矣. 太守以今日至府, 願諸君卿勉力正身以率下. 故行貪鄙, 能變更者與爲治. 明愼所職, 毋以身試法.⌏ 又出敎敕掾功曹⌌各自底厲, 助太守爲治. 其不中用, 趣自避退, 毋久妨賢. 夫羽翮不修, 則不可以致千里;闑內不理, 無以整外. 府丞悉署吏行能, 分別白之. 賢爲上, 毋以富. 賈人百萬, 不足與計事. 昔<孔子>治<魯>, 七日誅<少正卯>, 今太守視事已一月矣, 五官掾<張輔>懷虎狼之心, 貪汙不軌, 一郡之錢盡入<輔>家, 然適足以葬矣. 今將<輔>送獄, 直符史詣閤下, 從太守受其事. 丞戒之戒之! 相隨入獄矣!⌏ <輔>繫獄數日死, 盡得其狡猾不道, 百萬姦臧. 威震郡中, 盜賊分散, 入傍郡界. 豪彊多誅傷伏辜者. 坐殘賊免.
起家, 復爲護羌將軍轉校尉, 護送軍糧委輸. 而<羌>人反, 絶轉道, 兵數萬圍<尊>. <尊>以千餘騎奔突<羌>賊. 功未列上, 坐擅離部署, 會赦, 免歸家.
<涿郡>太守<徐明>薦<尊>不宜久在閭巷, 上以<尊>爲<郿>令, 遷<益州>刺史. 先是, <琅邪王陽>爲<益州>刺史, 行部至<邛郲九折阪>, 歎曰:⌌奉先人遺體, 柰何數乘此險!⌏ 後以病去. 及<尊>爲刺史, 至其阪, 問吏曰:⌌此非<王陽>所畏道邪?⌏吏對曰:⌌是.⌏<尊>叱其馭曰:⌌驅之!<王陽>爲孝子, <王尊>爲忠臣.⌏ <尊>居部二歲, 懷來徼外, 蠻夷歸附其威信. 博士<鄭寬中>使行風俗, 擧奏<尊>治狀, 遷爲<東平>相.
是時, <東平王>以至親驕奢不奉法度, 傅相連坐. 及<尊>視事, 奉璽書至庭中, 王未及出受詔, <尊>持璽書歸舍, 食已乃還. 致詔後, 謁見王, 太傅在前說{相鼠}之詩. <尊>曰:⌌毋持布鼓過<雷門>!⌏ 王怒, 起入後宮. <尊>亦直趨出就舍. 先是王數私出入, 驅馳國中, 與后姬家交通. <尊>到官, 召敕廏長:⌌大王當從官屬, 鳴和鸞乃出, 自今有令駕小車, 叩頭爭之, 言相敎不得.⌏ 後<尊>朝王, 王復延請登堂. <尊>謂王曰:⌌<尊>來爲相, 人皆弔<尊>也, 以<尊>不容朝廷, 故見使相王耳. 天下皆言王勇, 顧但負貴, 安能勇? 如<尊>乃勇耳.⌏ 王變色視<尊>, 意欲格殺之, 卽好謂<尊>曰:⌌願觀相君佩刀.⌏ <尊>擧掖, 顧謂傍侍郞:⌌前引佩刀視王, 王欲誣相拔刀向王邪?⌏ 王情得, 又雅聞<尊>高名, 大爲<尊>屈, 酌酒具食, 相對極驩. 太后<徵史>奏<尊>⌌爲相倨慢不臣, 王血氣未定, 不能忍. 愚誠恐母子俱死. 今妾不得使王復見<尊>. 陛下不留意, 妾願先自殺, 不忍見王之失義也.⌏ <尊>竟坐免爲庶人. 大將軍<王鳳>奏請<尊>補軍中司馬, 擢爲司隸校尉.
初, 中書謁者令<石顯>貴幸, 專權爲姦邪. 丞相<匡衡>、御史大夫<張譚>皆阿附畏事<顯>, 不敢言. 久之, <元帝>崩, <成帝>初卽位, <顯>徙爲中太僕, 不復典權. <衡>、<譚>乃奏<顯>舊惡, 請免<顯>等. <尊>於是劾奏:⌌丞相<衡>、御史大夫<譚>位三公, 典五常九德, 以總方略, 壹統類, 廣敎化, 美風俗爲職. 知中書謁者令<顯>等專權擅勢, 大作威福, 縱恣不制, 無所畏忌, 爲海內患害, 不以時(皆)[白]奏行罰, 而阿諛曲從, 附下罔上, 懷邪迷國, 無大臣輔政之義, 皆不道, 在赦令前. 赦後, <衡>、<譚>擧奏<顯>, 不自陳不忠之罪, 而反揚著先帝任用傾覆之徒, 妄言百官畏之, 甚於主上. 卑君尊臣, 非所宜稱, 失大臣體. 又正月行幸<曲臺>, 臨饗罷衛士, <衡>與中二千石大鴻臚<賞>等會坐殿門下, <衡>南鄕, <賞>等西鄕. <衡>更爲<賞>布東鄕席, 起立延<賞>坐, 私語如食頃. <衡>知行臨, 百官共職, 萬衆會聚, 而設不正之席, 使下坐上, 相比爲小惠於公門之下, 動不中禮, 亂朝廷爵秩之位. <衡>又使官大奴入殿中, 問行起居, 還言漏上十四刻行臨到, <衡>安坐, 不變色改容. 無怵惕肅敬之心, 驕慢不謹. 皆不敬.⌏ 有詔勿治. 於是<衡>慙懼, 免冠謝罪, 上丞相、侯印綬. 天子以新卽位, 重傷大臣, 乃下御史丞問狀. 劾奏<尊>⌌妄詆欺非謗赦前事, 猥歷奏大臣, 無正法, 飾成小過, 以塗汙宰相, 摧辱公卿, 輕薄國家, 奉使不敬.⌏ 有詔左遷<尊>爲<高陵>令, 數月, 以病免.
會<南山>羣盜<傰宗>等數百人爲吏民害, 拜故<弘農>太守<傅剛>爲校尉, 將迹射士千人逐捕, 歲餘不能禽. 或說大將軍<鳳>:⌌賊數百人在轂下, 發軍擊之不能得, 難以視四夷. 獨選賢京兆尹乃可.⌏ 於是<鳳>薦<尊>, 徵爲諫大夫, 守京輔都尉, 行京兆尹事. 旬月間盜賊淸. 遷光祿大夫, 守京兆尹, 後爲眞, 凡三歲. 坐遇使者無禮. 司隸遣假佐<放>奉詔書白<尊>發吏捕人, <放>謂<尊>:⌌詔書所捕宜密.⌏ <尊>曰:⌌治所公正, 京兆善漏泄人事.⌏ <放>曰:⌌所捕宜今發吏.⌏ <尊>又曰:⌌詔書無京兆文, 不當發吏.⌏ 及<長安>繫者三月間千人以上. <尊>出行縣, 男子<郭賜>自言<尊>:⌌<許仲>家十餘人共殺<賜>兄<賞>, 公歸舍.⌏ 吏不敢捕. <尊>行縣還, 上奏曰:⌌彊不陵弱, 各得其所, 寬大之政行, 和平之氣通.⌏ 御史大夫中奏<尊>暴虐不改, 外爲大言, 倨嫚姍(嫌)[上], 威信日廢, 不宜備位九卿. <尊>坐(先)[免], 吏民多稱惜之.
<湖>三老公乘<興>等上書訟<尊>治<京兆>功効日著. ⌌往者<南山>盜賊阻山橫行, 剽劫良民, 殺奉法吏, 道路不通, 城門至以警戒. 步兵校尉使逐捕, 暴師露衆, 曠日煩費, 不能禽制. 二卿坐黜, 羣盜寖强, 吏氣傷沮, 流聞四方, 爲國家憂. 當此之時, 有能捕斬, 不愛金爵重賞. 關內侯<寬中>使問所徵故司隸校尉<王尊>捕羣盜方略, 拜爲諫大夫, 守京輔都尉, 行京兆尹事. <尊>盡節勞心, 夙夜思職, 卑體下士, 厲奔北之吏, 起沮傷之氣, 二旬之間, 大黨震壞, 渠率效首. 賊亂蠲除, 民反農業, 拊循貧弱, 鉏耘豪彊. <長安>宿豪大猾東市<賈萬>、城西<萭章>、翦<張禁>、酒<趙放>、<杜陵楊章>等皆通邪結黨, 挾養姦軌, 上干王法, 下亂吏治, 幷兼役使, 侵漁小民, 爲百姓豺狼. 更數二千石, 二十年莫能禽討, <尊>以正法案誅, 皆伏其辜. 姦邪銷釋, 吏民說服. <尊>撥劇整亂, 誅暴禁邪, 皆前所稀有, 名將所不及. 雖拜爲眞, 未有殊絶襃賞加於<尊>身. 今御史大夫奏<尊>『傷害陰陽, 爲國家憂*, 無承用詔書之意, 靖言庸違, 象龔滔天.』 原其所以, 出御史丞<楊輔>, 故爲<尊>書佐, 素行陰賊, 惡口不信, 好以刀筆陷人於法. <輔>常醉過<尊>大奴<利家>捽搏其頰, 兄子<閎>拔刀欲剄之. <輔>以故深怨疾毒, 欲傷害<尊>. 疑<輔>內懷怨恨, 外依公事, 建畫爲此議, 傅致奏文, 浸潤加誣, 以復私怨. 昔<白起>爲<奏>將, 東破<韓>、<魏>, 南拔<郢都>, <應侯>譖之, 賜死<杜郵>;<吳起>爲<魏>守<西河>, 而<秦>、<韓>不敢犯, 讒人間焉, 斥逐奔<楚>. <秦>聽浸潤以誅良將, <魏>信讒言以逐賢守, 此皆偏聽不聰, 失人之患也. 臣等竊痛傷<尊>修身絜己, 砥節首公, 刺譏不憚將相, 誅惡不避豪彊, 誅不制之賊, 解國家之憂, 功(岩)[著]職修, 威信不廢, 誠國家爪牙之吏, 折衝之臣, 今一旦無辜制於仇人之手, 傷於詆欺之文, 上不得以功除罪, 下不得蒙棘木之聽, 獨掩怨讎之偏奏, 被<共工>之大惡, 無所陳怨愬罪. <尊>以京師廢亂, 羣盜並興, 選賢徵用, 起家爲卿, 賊亂旣除, 豪猾伏辜, 卽以佞巧廢黜. 一<尊>之身, 三期之間, 乍賢乍佞, 豈不甚哉! <孔子>曰:『愛之欲其生, 惡之欲其死, 是惑也.』『浸潤之譖不行焉, 可謂明矣.』 願下公卿大夫博士議郞, 定<尊>素行. 夫人臣而傷害陰陽, 死誅之罪也;靖言庸違, 放殛之刑也. 審如御史章, <尊>乃當伏觀闕之誅, 放於無人之域, 不得苟免. 及任擧<尊>者, 當獲選擧之辜, 不可但已. 卽不如章, 飾文深詆以愬無罪, 亦宜有誅, 以懲讒賊之口, 絶詐欺之(俗)[路]. 唯明主參詳, 使白黑分別.⌏ 書奏, 天子復以<尊>爲<徐州>刺史, 遷<東郡>太守.
久之, <河>水盛溢, 泛浸<瓠子金隄>, 老弱奔走, 恐水大決爲害. <尊>躬率吏民, 投沈白馬, 祀水神<河伯>. <尊>親執圭璧, 使巫策祝, 請以身塡<金隄>, 因止宿, 廬居隄上. 吏民數千萬人爭叩頭救止<尊>, <尊>終不肯去. 及水盛隄壞, 吏民皆奔走, 唯一主簿泣在<尊>旁, 立不動. 而水波稍卻迴還. 吏民嘉壯<尊>之勇節, <白馬>三老<朱英>等奏其狀. 下有司考, 皆如言. 於是制詔御史:⌌<東郡河>水盛長, 毁壞<金隄>, 未決三尺, 百姓惶恐奔走. 太守身當水衝, 履咫尺之難, 不避危殆, 以安衆心, 吏民復還就作, 水不爲災, 朕甚嘉之. 秩<尊>中二千石, 加賜黃金二十斤.⌏
數歲, 卒官, 吏民紀之. <尊>子<伯>亦爲京兆尹, 坐耎弱不勝任免.
<王章>字<仲卿>, <泰山鉅平>人也. 少以文學爲官, 稍遷至諫大夫, 在朝廷名敢直言. <元帝>初, 擢爲左曹中郞將, 與御史中丞<陳咸>相善, 共毁中書令<石顯>, 爲<顯>所陷, <咸>減死髡, <章>免官. <成帝>立, 徵<章>爲諫大夫, 遷司隸校尉, 大臣貴戚敬憚之. <王尊>免後, 代者不稱職, <章>以選爲京兆尹. 時帝舅大將軍<王鳳>輔政, <章>雖爲<鳳>所擧, 非<鳳>專權, 不親附<鳳>. 會日有蝕之, <章>奏封事, 召見, 言<鳳>不可任用, 宜更選忠賢. 上初納受<章>言, 後不忍退<鳳>. <章>由是見疑, 遂爲<鳳>所陷, 罪至大逆. 語在{元后傳}.
初, <章>爲諸生學<長安>, 獨與妻居. <章>疾病, 無被, 臥牛衣中, 與妻決, 涕泣. 其妻呵怒之曰:⌌<仲卿>! 京師尊貴在朝廷人誰踰<仲卿>者? 今疾病困戹, 不自激卬, 乃反涕泣, 何鄙也!⌏
後<章>仕宦歷位, 及爲京兆, 欲上封事, 妻又止之曰:⌌人當知足, 獨不念牛衣中涕泣時耶?⌏ <章>曰:⌌非女子所知也.⌏ 書遂上, 果下廷尉獄, 妻子皆收繫. <章>小女年可十二, 夜起號哭曰:⌌平生獄上呼囚, (素)[數]常至九, 今八而止. 我君(數)[素]剛, 先死者必君.⌏明日問之, <章>果死. 妻子皆徙<合浦>.
大將軍<鳳>薨後, 弟<成都侯商>復爲大將軍輔政, 白上還<章>妻子故郡. 其家屬皆完具, 采珠致産數百萬, 時<蕭育>爲<泰山>太守, 皆令贖還故田宅.
<章>爲京兆二歲, 死不以其罪, 衆庶冤紀之, 號爲三<王>. <王駿>自有傳, <駿>卽<王陽>子也.
贊曰:自<孝武>置左馮翊、右扶風、京兆尹, 而吏民爲之語曰:⌌前有<趙>、<張>, 後有三<王>.⌏ 然<劉向>獨序<趙廣漢>、<尹翁歸>、<韓延壽>, <馮商>傳<王尊>, <揚雄>亦如之. <廣漢>聰明, 下不能欺. <延壽>厲善, 所居移風, 然皆訐上不信, 以失身墮功. <翁歸>抱公絜己, 爲近世表. <張敞>衎衎, 履忠進言, 緣飾儒雅, 刑罰必行, 縱赦有度, 條敎可觀, 然被輕媠之名. <王尊>文武自將, 所在必發, 譎詭不經, 好爲大言. <王章>剛直守節, 不量輕重, 以陷刑戮, 妻子流遷, 哀哉!


漢書卷七十七  蓋諸葛劉鄭孫毋將何傳第四十七

<蓋寬饒>字<次公>, <魏郡>人也. 明經爲郡文學, 以孝廉爲郞. 擧方正, 對策高第, 遷諫大夫, 行郞中戶將事. 劾奏衛將軍<張安世>子侍中<陽都侯彭祖>不下殿門, 幷連及<安世>居位無補. <彭祖>時實下門, <寬饒>坐擧奏大臣非是, 左遷爲衛司馬.
先是時, 衛司馬在部, 見衛尉拜謁, 常爲衛官繇使市買. <寬饒>視事, 案舊令, 遂揖官屬以下行衛者. 衛尉私使<寬饒>出, <寬饒>以令詣官府門上謁辭. 尙書責問衛尉, 由是衛官不復私使候、司馬. 候、司馬不拜, 出先置衛, 輒上奏辭, 自此正焉.
<寬饒>初拜爲司馬, 未出殿門, 斷其襌衣, 令短離地, 冠大冠, 帶長劍, 躬案行士卒廬室, 視其飮食居處, 有疾病者身自撫循臨問, 加致醫藥, 遇之甚有恩. 及歲盡交代, 上臨饗罷衛卒, 衛卒數千人皆叩頭自請, 願復留共更一年, 以報<寬饒>厚德. <宣帝>嘉之, 以<寬饒>爲太中大夫, 使行風俗, 多所稱擧貶黜, 奉使稱意. 擢爲司隸校尉, 刺擧無所迴避, 小大輒擧, 所劾奏衆多, 廷尉處其法, 半用半不用, 公卿貴戚及郡國吏繇使至<長安>, 皆恐懼莫敢犯禁, 京師爲淸.
<平恩侯許伯>入第, 丞相、御史、將軍、中二千石皆賀, <寬饒>不行. <許伯>請之, 乃往, 從西階上, 東鄕特坐. <許伯>自酌曰:⌌<蓋君>後至.⌏ <寬饒>曰:⌌無多酌我, 我乃酒狂.⌏ 丞相<魏侯>笑曰:⌌<次公>醒而狂, 何必酒也?⌏ 坐者皆屬目卑下之. 酒酣樂作, <長信>少府<檀長卿>起舞, 爲沐猴與狗鬪, 坐皆大笑. <寬饒>不說, 卬視屋而歎曰:⌌美哉! 然富貴無常, 忽則易人, 此如傳舍, 所閱多矣. 唯謹愼爲得久, 君侯可不戒哉!⌏ 因起趨出, 劾奏<長信>少府以列卿而沐猴舞, 失禮不敬. 上欲罪少府, <許伯>爲謝, 良久, 上乃解.
<寬饒>爲人剛直高節, 志在奉公. 家貧, 奉錢月數千, 半以給吏民爲耳目言事者. 身爲司隸, 子常步行自戌北邊, 公廉如此. 然深刻喜陷害人, 在位及貴戚人與爲怨. 又好言事刺譏, 奸犯上意. 上以其儒者, 優容之, 然亦不得遷. 同列後進或至九卿, <寬饒>自以行淸能高, 有益於國, 而爲凡庸所越, 愈失意不快, 數上疏諫爭. 太子庶子<王生>高<寬饒>節, 而非其如此, 予書曰:⌌明主知君絜白公正, 不畏彊禦, 故命君以司察之位, 擅君以奉使之權, 尊官厚祿已施於君矣. 君宜夙夜惟思當世之務, 奉法宣化, 憂勞天下, 雖日有益, 月有功, 猶未足以稱職而報恩也. 自古之治, <三王>之術各有制度. 今君不務循職而已, 乃欲以太古久遠之事匡拂天子, 數進不用難聽之語以摩切左右, 非所以揚令名全壽命者也. 方今用事之人皆明習法令, 言足以飾君之辭, 文足以成君之過, 君不惟<蘧氏>之高蹤, 而慕<子胥>之末行, 用不訾之軀, 臨不測之險, 竊爲君痛之. 夫君子直而不挺, 曲而不詘. {大雅}云:『旣明且哲, 以保其身.』 狂夫之言, 聖人擇焉. 唯裁省覽.⌏ <寬饒>不納其言.
是時上方用刑法, 信任中尙書宦官, <寬饒>奏封事曰:⌌方今聖道**침廢, 儒術不行, 以刑餘爲<周召>, 以法律爲{詩書}.⌏ 又引{韓氏易傳}言:⌌<五帝>官天下, <三王>家天下, 家以傳子, 官以傳賢, 若四時之運, 功成者去, 不得其人則不居其位.⌏ 書奏, 上以<寬饒>怨謗終不改, 下其書中二千石. 時執金吾議, 以爲<寬饒>指意欲求**선, 大逆不道. 諫大夫<鄭昌>愍傷<寬饒>忠直憂國, 以言事不當意而爲文吏所詆挫, 上書頌<寬饒>曰:⌌臣聞山有猛獸, 藜藿爲之不采;國有忠臣, 姦邪爲之不起. 司隸校尉<寬饒>居不求安, 食不求飽, 進有憂國之心, 退有死節之義, 上無<許>、<史>之屬, 下無<金>、<張>之託, 職在司察, 直道而行, 多仇少與, 上書陳國事, 有司劾以大辟, 臣幸得從大夫之後, 官以諫爲名, 不敢不言.⌏ 上不聽, 遂下<寬饒>吏. <寬饒>引佩刀自剄北闕下, 衆莫不憐之.
<諸葛豐>字<少季>, <琅邪>人也. 以明經爲郡文學, 名特立剛直. <貢禹>爲御史大夫, 除<豐>爲屬, 擧侍御史. <元帝>擢爲司隸校尉, 刺擧無所避, 京師爲之語曰:⌌間何闊, 逢<諸葛>.⌏ 上嘉其節, 加<豐>秩光祿大夫.
時侍中<許章>以外屬貴幸, 奢淫不奉法度, 賓客犯事, 與<章>相連. <豐>案劾<章>, 欲奏其事, 適逢<許侍中>私出, <豐>駐車擧節詔<章>曰:⌌下!⌏ 欲收之. <章>迫窘, 馳車去, <豐>追之. <許侍中>因得入宮門, 自歸上. <豐>亦上奏, 於是收<豐>節. 司隸去節自<豐>始.
<豐>上書謝曰:⌌臣<豐>駑怯, 文不足以勸善, 武不足以執邪. 陛下不量臣能否, 拜爲司隸校尉, 未有以自效, 復秩臣爲光祿大夫, 官尊責重, 非臣所當處也. 又迫年歲衰暮, 常恐卒塡溝渠, (德)無以報厚[德], 使論議士譏臣無補, 長獲素餐之名. 故常願捐一旦之命, 不待時而斷姦臣之首, 縣於都市, 編書其罪, 使四方明知爲惡之罰, 然後卻就斧鉞之誅, 誠臣所甘心也. 夫以布衣之士, 尙猶有刎頸之交, 今以四海之大, 曾無伏節死誼之臣, 率盡苟合取容, 阿黨相爲, 念私門之利, 忘國家之政. 邪穢濁溷之氣上感于天, 是以災變數見, 百姓困乏. 此臣下不忠之效也, 臣誠恥之亡已. 凡人情莫不欲安存而惡危亡, 然忠臣直士不避患害者, 誠爲君也. 今陛下天覆地載, 物無不容, 使尙書令<堯>賜臣<豐>書曰:『夫司隸者刺擧不法, 善善惡惡, 非得顓之也. 免處中和, 順經術意.』 恩深德厚, 臣<豐>頓首幸甚. 臣竊不勝憤懣, 願賜淸宴, 唯陛下裁幸.⌏ 上不許.
是後所言益不用, <豐>復上書言:⌌臣聞<伯奇>孝而棄於親, <子胥>忠而誅於君, <隱公>慈而殺於弟, <叔武>弟而殺於兄. 夫以四子之行, <屈平>之材, 然猶不能自顯而被刑戮, 豈不足以觀哉! 使臣殺身以安國, 蒙誅以顯君, 臣誠願之. 獨恐未有云補, 而爲衆邪所排, 令讒夫得遂, 正直之路雍塞, 忠臣沮心, 智士杜口, 此愚臣之所懼也.⌏
<豐>以春夏繫治人, 在位多言其短. 上徙<豐>爲城門校尉, <豐>上書告光祿勳<周堪>、光祿大夫<張猛>. 上不直<豐>, 乃制詔御史:⌌城門校尉<豐>, 前與光祿勳<堪>、光祿大夫<猛>在朝之時, 數稱言<堪>、<猛>之美. <豐>前爲司隸校尉, 不順四時, 修法度, 專作苛暴, 以獲虛威, 朕不忍下吏, 以爲城門校尉. 不內省諸己, 而反怨<堪>、<猛>, 以求報擧, 告案無證之辭, 暴揚難驗之罪, 毁譽恣意, 不顧前言, 不信之大者也. 朕憐<豐>之耆老, 不忍加刑, 其免爲庶人.⌏ 終於家.
<劉輔>, <河間>宗室[人]也. 擧孝廉, 爲<襄賁>令. 上書言得失, 召見, 上美其材, 擢爲諫大夫. 會<成帝>欲立<趙倢伃>爲皇后, 先下詔封倢伃父<臨>爲列侯. <輔>上書言:⌌臣聞天之所與必先賜以符瑞, 天之所違必先降以災變, 此神明之徵應, 自然之占驗也. 昔<武王>、<周公>承順天地, 以饗魚烏之瑞, 然猶君臣祗懼, 動色相戒, 況於季世, 不蒙繼嗣之福, 屢受威怒之異者虖! 雖夙夜自責, 改過易行, 畏天命, 念祖業, 妙選有德之世, 考卜窈窕之女, 以承宗廟, 順神祗心, 塞天下望, 子孫之祥猶恐晩暮, 今乃觸情縱欲, 傾於卑賤之女, 欲以母天下, 不畏于天, 不婢于人, 惑莫大焉. 里語曰:『腐木不可以爲柱, 卑人不可以爲主.』天人之所不予, 必有禍而無福, 市道皆共知之, 朝廷莫肯壹言, 臣竊傷心. 自念得以同姓拔擢, 尸祿不忠, 汚辱諫爭之官, 不敢不盡死, 唯陛下深察.⌏ 書奏, 上使侍御史收縛<輔>, 繫掖庭祕獄, 羣臣莫知其故.
於是中朝左將軍<辛慶忌>、右將軍<廉襃>、光祿勳<師丹>、太中大夫<谷永>俱上書曰:⌌臣聞明王垂寬容之聽, 崇諫爭之官, 廣開忠直之路, 不罪狂狷之言, 然後百僚在位, 竭忠盡謀, 不懼後患, 朝廷無讇諛之士, 元首無失道之諐. 竊見諫大夫<劉輔>, 前以縣令求見, 擢爲諫大夫, 此其言必有卓詭切至, 當聖心者, 故得拔至於此. 旬日之間, 收下祕獄, 臣等愚, 以爲<輔>幸得託公族之親, 在諫臣之列, 新從下土來, 未知朝廷體, 獨觸忌諱, 不足深過. 小罪宜隱忍而已, 如有大惡, 宜暴治理官, 與衆共之. 昔<趙簡子>殺其大夫<鳴犢>, <孔子>臨<河>而還. 今天心未豫, 災異屢降, 水旱迭臻, 方當隆寬廣問, 襃直盡下之時也. 而行慘急之誅於諫爭之臣, 震驚羣下, 失忠直心. 假令<輔>不坐直言, 所坐不著, 天下不可戶曉. 同姓近臣本以言顯, 其於治親養忠之義誠不宜幽囚于掖庭獄. 公卿以下見陛下進用<輔>亟, 而折傷之暴, 人有懼心, 精銳銷耎, 莫敢盡節正言, 非所以昭<有虞>之聽, 廣德美之風也. 臣等竊深傷之, 唯陛下留神省察.⌏
上乃徙繫<輔>共工獄, 減死罪一等, 論爲鬼薪. 終於家.
<鄭崇>字<子游>, 本<高密>大族, 世與<王>家相嫁娶. 祖父以訾徙<平陵>. 父<賓>明法令, 爲御史, 事<貢公>, 名公直. <崇>少爲郡文學史, 至丞相大車屬. 弟<立>與<高武侯傅喜>同門學, 相友善. <喜>爲大司馬, 薦<崇>, <哀帝>擢爲尙書僕射. 數求見諫爭, 上初納用之. 每見曳革履, 上笑曰:⌌我識<鄭尙書>履聲.⌏
久之, 上欲封祖母<傅太后>從弟<商>, <崇>諫曰:⌌<孝成皇帝>封親舅五侯, 天爲赤黃晝昏, 日中有黑氣. 今祖母從昆弟二人已侯. <孔鄕侯>, 皇后父;<高武侯>以三公封, 尙有因緣. 今無故欲復封<商>, 壞亂制度, 逆天人心, 非<傅氏>之福也. 臣聞師曰:『逆陽者厥極弱, 逆陰者厥極凶短折, 犯人者有亂亡之患, 犯神者有疾夭之禍.』 故<周公>著戒曰:『惟王不知艱難, 唯耽樂是從, 時亦罔有克壽.』 故衰世之君夭折蚤沒, 此皆犯陰之害也. 臣願以身命當國咎.⌏ <崇>因持詔書案起. <傅太后>大怒曰:⌌何有爲天子乃反爲一臣所顓制邪!⌏ 上遂下詔曰:⌌朕幼而孤, 皇太后躬自養育, 免于襁褓, 敎道以禮, 至於成人, 惠澤茂焉. 『欲報之德, 皞天罔極.』 前追號皇太后父爲<崇祖侯>, 惟念德報未殊, 朕甚恧焉. 侍中光祿大夫<商>, 皇太太后父同産子, 小自保大, 恩義最親. 其封<商>爲<汝昌侯>, 爲<崇祖侯>後, 更號<崇祖侯>爲<汝昌哀侯>.⌏
<崇>又以<董賢>貴寵過度諫, 由是重得罪. 數以職事見責, 發疾頸癰, 欲乞骸骨, 不敢. 尙書令<趙昌>佞讇, 素害<崇>, 知其見疏, 因奏<崇>與宗族通, 疑有姦, 請治. 上責<崇>曰:⌌君門如市人, 何以欲禁切主上?⌏ <崇>對曰:⌌臣門如市, 臣心如水. 願得考覆.⌏ 上怒, 下<崇>獄, 窮治, 死獄中.
<孫寶>字<子嚴>, <潁川鄢陵>人也. 以明經爲郡吏. 御史大夫<張忠>辟<寶>爲屬, 欲令授子經, 更爲除舍, 設儲偫. <寶>自劾去, <忠>固還之, 心內不平. 後署<寶>主簿, <寶>徙入舍, 祭竈請比鄰. <忠>陰察, 怪之, 使所親問<寶>:⌌前大夫爲君設除大舍, 子自劾去者, 欲爲高節也. 今兩府高士俗不爲主簿, 子旣爲之, 徙舍甚說, 何前後不相副也?⌏ <寶>曰:⌌高士不爲主簿, 而大夫君以<寶>爲可, 一府莫言非, 士安得獨自高? 前日君男欲學文, 而移<寶>自近. 禮有來學, 義無往敎;道不可詘, 身詘何傷? 且不遭者可無不爲, 況主簿乎!⌏ <忠>聞之, 甚慙, 上書薦<寶>經明質直, 宜備近臣. 爲議郞, 遷諫大夫.
<鴻嘉>中, <廣漢>羣盜起, 選爲<益州>刺史. <廣漢>太守<扈商>者, 大司馬車騎將軍<王音>姊子, 軟弱不任職. <寶>到部, 親入山谷, 諭告羣盜ㅡ 非本造意. 渠率皆得悔過自出, 遣歸田里. 自劾矯制, 奏<商>爲亂首, {春秋}之義, 誅首惡而已. <商>亦奏<寶>所縱或有渠率當坐者. <商>徵下獄, <寶>坐失死罪免. <益州>吏民多陳<寶>功效, 言爲車騎將軍所排. 上復拜<寶>爲<冀州>刺史, 遷丞相司直.
時帝舅<紅陽侯立>使客因<南郡>太守<李尙>占墾草田數百頃, 願有民所假少府陂澤, 略皆開發, 上書願以入縣官. 有詔郡平田予直, 錢有貴一萬萬以上. <寶>聞之, 遣丞相史按驗, 發其姦, 劾奏<立>、<尙>懷姦罔上, 狡猾不道. <尙>下獄死. <立>雖不坐, 後兄大司馬衛將軍<商>薨, 次當代<商>, 上度<立>而用其弟<曲陽侯根>爲大司馬票騎將軍.
會<益州>蠻夷犯法, <巴蜀>頗不安, 上以<寶>著名西州, 拜爲<廣漢>太守, 秩中二千石, 賜黃金三十斤. 蠻夷安輯, 吏民稱之.
徵爲京兆尹. 故吏<侯文>以剛直不苟合常稱疾不肯仕, <寶>以恩禮請<文>, 欲爲布衣友, 日設酒食, 妻子相對. <文>求受署爲掾, 進見如賓禮. 數月, 以立秋日署<文>東部督郵. 入見, 敕曰:⌌今日鷹隼始擊, 當順天氣取姦惡, 以成嚴霜之誅, 掾部渠有其人乎?⌏ <文>卬曰:⌌無其人不敢空受職.⌏ <寶>曰:⌌誰也?⌏ <文>曰:⌌<霸陵杜穉季>.⌏ <寶>曰:⌌其次.⌏ <文>曰:⌌豺狼橫道, 不宜復問狐狸.⌏ <寶>黙然. <穉季>者大俠, 與衛尉<淳于長>、大鴻臚<蕭育>等皆厚善. <寶>前失車騎將軍, 與<紅陽侯>有卻, 自恐見危, 時<淳于長>方貴幸, 友<寶>, <寶>亦欲附之, 始視事而<長>以<穉季>託<寶>, 故<寶>窮, 無以復應<文>. <文>怪<寶>氣索, 知其有故, 因曰:⌌明府素著威名, 今不敢取<穉季>, 當且闔閤, 勿有所問. 如此竟歲, 吏民未敢誣明府也. 卽度<穉季>而譴它事, 衆口讙譁, 終身自墮.⌏ <寶>曰:⌌受敎.⌏ <穉季>耳目長, 聞知之, 杜門不通水火, 穿舍後牆爲小戶, 但持鉏自治園, 因<文>所厚自陳如此. <文>曰:⌌我與<穉季>幸同土壤, 素無睚眥, 顧受將命, 分當相直. 誠能自改, 嚴將不治前事, 卽不更心, 但更門戶, 適趣禍耳.⌏ <穉季>遂不敢犯法, <寶>亦竟歲無所譴. 明年, <穉季>病死. <寶>爲京兆尹三歲, 京師稱之. 會<淳于長>敗, <寶>與<蕭育>等皆坐免官. <文>復去吏, 死於家. <穉季>子<杜蒼>, 字<君敖>, 名出<穉季>右, 在游俠中.
<哀帝>卽位, 徵<寶>爲諫大夫, 遷司隸. 初, <傅太后>與<中山孝王>母<馮太后>俱事<元帝>, 有卻, <傅太后>使有司考<馮太后>, 令自殺, 衆庶冤之. <寶>奏請覆治, <傅太后>大怒, 曰:⌌帝置司隸, 主使察我. <馮氏>反事明白, 故欲擿觖以揚我惡. 我當坐之.⌏ 上乃順指下<寶>獄. 尙書僕射<唐林>爭之, 上以<林>朋黨比周, 左遷<敦煌魚澤障>候. 大司馬<傅喜>、光祿大夫<龔勝>固爭, 上爲言太后, 出<寶>復官.
頃之, <鄭崇>下獄, <寶>上書曰:⌌臣聞疏不圖親, 外不慮內. 臣幸得銜命奉使, 職在刺擧, 不敢避貴幸之勢, 以塞視聽之明. 按尙書令<昌>奏僕射<崇>, 下獄覆治, 榜掠將死, 卒無一辭, 道路稱冤. 疑<昌>與<崇>內有纖介, 浸潤相陷, 自禁門內樞機近臣, 蒙受冤譖, 虧損國家, 爲謗不小. 臣請治<昌>, 以解衆心.⌏ 書奏, 天子不說, 以<寶>名臣不忍誅, 乃制詔丞相大司空:⌌司隸<寶>奏故尙書僕射<崇>冤, 請獄治尙書令<昌>. 案<崇>近臣, 罪惡暴著, 而<寶>懷邪, 附下罔上, 以春月作詆欺, 遂其姦心, 蓋國之賊也. 傳不云乎? 『惡利口之覆國家.』 其免<寶>爲庶人.⌏
<哀帝>崩, <王莽>白<王太后>徵<寶>以爲光祿大夫, 與<王舜>等俱迎<中山王>. <平帝>立, <寶>爲大司農. 會<越*峻郡>上黃龍游江中, 太師<孔光>、大司徒<馬宮>等咸稱<莽>功德比<周公>, 宜告祠宗廟. <寶>曰:⌌<周公>上聖, <召公>大賢. 尙猶有不相說, 著於經典, 兩不相損. 今風雨未時, 百姓不足, 每有一事, 羣臣同聲, 得無非其美者.⌏ 時大臣皆失色, 侍中奉車都尉<甄邯>卽時承制罷議者. 會<寶>遣吏迎母, 母道病, 留弟家, 獨遣妻子. 司直<陳崇>以奏<寶>, 事下三公卽訊. <寶>對曰:⌌年七十誖眊, 恩衰共養, 營妻子, 如章.⌏ <寶>坐免, 終於家. <建武>中, 錄舊德臣, 以<寶>孫<伉>爲<諸>長.
<母將隆>字<君房>, <東海><蘭陵>人也. 大司馬車騎將軍<王音>內領尙書, 外典兵馬, 踵故選置從事中郞與參謀議, 奏請<隆>爲從事中郞, 遷諫大夫. <成帝>末, <隆>奏封事言:⌌古者選諸侯入爲公卿, 以襃功德, 宜徵<定陶王>使在國邸, 以塡萬方.⌏ 其後上竟立<定陶王>爲太子, <隆>遷<冀州>牧、<潁川>太守. <哀帝>卽位, 以高第入爲京兆尹, 遷執金吾.
時侍中<董賢>方貴, 上使中黃門發武庫兵, 前後十輩, 送<董賢>及上乳母<王阿舍>. <隆>奏言:⌌武庫兵器, 天下公用, 國家武備, 繕治造作, 皆度大司農錢. 大司農錢自乘輿不以給共養, 共養勞賜, 壹出少府. 蓋不以本臧給末用, 不以民力共浮費, 別公私, 示正路也. 古者諸侯方伯得顓征伐, 乃賜斧鉞. <漢家>邊吏, 職在距寇, 亦賜武庫兵, 皆任其事然後蒙之. {春秋}之誼, 家不臧甲, 所以抑臣威, 損私力也. 今<賢>等便僻弄臣, 私恩微妾, 而以天下公用給其私門, 契國威器共其家備. 民力分於弄臣, 武兵設於微妾, 建立非宜, 以廣驕僭, 非所以示四方也. <孔子>曰:『奚取於三家之堂!』 臣請收還武庫.⌏上不說.
頃之, <傅太后>使謁者買諸官婢, 賤取之, 復取執金吾官婢八人. <隆>奏言賈賤, 請更平直. 上於是制詔丞相、御史大夫:⌌交讓之禮興, 則<虞芮>之訟息. <隆>位九卿, 旣無以匡朝廷之不逮, 而反奏請與<永信宮>爭貴賤之賈, 程奏顯言, 衆莫不聞. 擧錯不由誼理, 爭求之名自此始, 無以示百僚, 傷化失俗.⌏ 以<隆>前有安國之言, 左遷爲<沛郡>都尉, 遷<南郡>太守.
<王莽>少時, 慕與<隆>交, <隆>不甚附. <哀帝>崩, <莽>秉政, 使大司徒<孔光>奏<隆>前爲<冀州>牧治<中山馮太后>獄冤陷無辜, 不宜處位在中土. 本中謁者令<史立>、侍御史<丁玄>自典考之, 但與<隆>連名奏事. <史立>時爲中太僕, <丁玄泰山>太守, 及尙書令<趙昌>譖<鄭崇>者爲<河內>太守, 皆免官, 徙<合浦>.
<何並>字<子廉>, 祖父以吏二千石自<平輿>徙<平陵>. <並>爲郡吏, 至大司空掾, 事<何武>. <武>高其志節, 擧能治劇, 爲<長陵>令, 道不拾遺.
初, <邛成太后>外家<王氏>貴, 而侍中<王林卿>通輕俠, 傾京師. 後坐法免, 賓客愈盛, 歸<長陵>上冢, 因留飮連日. <並>恐其犯法, 自造門上謁, 謂<林卿>曰:⌌*冢間單外 君宜以時歸.⌏ <林卿>曰:⌌諾.⌏ 先是<林卿>殺婢壻埋冢舍, <並>具知之, 以非己時, 又見其親免, 故不發擧, 欲無令留界中而已, 卽且遣吏奉謁傳送. <林卿>素驕, 慙於賓客, <並>度其爲變, 儲兵馬以待之. <林卿>旣去, 北度<涇>橋, 令騎奴還至寺門, 拔刀剝其建鼓. <並>自從吏兵追<林卿>. 行數十里, <林卿>迫窘, 乃令奴冠其冠被其襜褕自代, 乘車從童騎, 身變服從間徑馳去. 會日暮追及, 收縛冠奴, 奴曰:⌌我非侍中, 奴耳.⌏ <並>心自知已失<林卿>, 乃曰:⌌<王君>困, 自稱奴, 得脫死邪?⌏ 叱吏斷頭持還, 縣所剝鼓置都亭下, 署曰:⌌故侍中<王林卿>坐殺人埋冢舍, 使奴剝寺門鼓.⌏ 吏民驚駭. <林卿>因亡命, 衆庶讙譁, 以爲實死. <成帝太后>以<邛成太后>愛<林卿>故, 聞之涕泣, 爲言<哀帝>. <哀帝>問狀而善之, 遷<並隴西>太守.
徙<潁川>太守, 代<陵陽嚴詡>. <詡>本以孝行爲官, 謂掾史爲師友, 有過輒閉閤自責, 終不大言. 郡中亂, <王莽>遣使徵<詡>, 官屬數百人爲設祖道, <詡>據地哭. 掾史曰:⌌明府吉徵, 不宜若此.⌏ <詡>曰:吾哀<潁川>士, 身豈有憂哉! 我以柔弱徵, 必選剛猛代. 代到, 將有僵仆者, 故相弔耳.⌏ <詡>至, 拜爲美俗使者. 是時<潁川鍾元>爲尙書令, 領廷尉, 用事有權. 弟<威>爲郡掾, 臧千金. <並>爲太守, (故)[過]辭<鍾廷尉>, 廷尉免冠爲弟請一等之罪, 願蚤就髡鉗. <並>曰:⌌罪在弟身與君律, 不在於太守.⌏ <元>懼, 馳遣人呼弟. <陽翟>輕俠<趙季>、<李款>多畜賓客, 以氣力漁食閭里, 至姦人婦女, 持吏長短, 從橫郡中, 聞<並>且至, 皆亡去. <並>下車求勇猛曉文法吏且十人, 使文吏治三人獄, 武吏往捕之, 各有所部. 敕曰:⌌三人非負太守, 乃負王法, 不得不治. <鍾威>所犯多在赦前, 驅使入<函谷關>, 勿令汙民間;不入關, 乃收之. <趙>、<李>桀惡, 雖遠去, 當得其頭, 以謝百姓.⌏ <鍾威>負其兄, 止<雒陽>, 吏格殺之. 亦得<趙>、<李>它郡, 持頭還, <並>皆縣頭及其具獄於市. 郡中淸靜, 表善好士, 見紀<潁川>, 名次<黃霸>. 性淸廉, 妻子不至官舍. 數年, 卒. 疾病, 召丞掾作先令書, 曰:⌌告子<恢>, 吾生素餐日久, 死雖當得法賻, 勿受. 葬爲小*槨, 亶容下棺.⌏ <恢>如父言. <王莽>擢<恢>爲關都尉. <建武>中以<並>孫爲郞.
贊曰:<蓋寬饒>爲司臣, 正色立於朝, 雖{詩}所謂⌌國之司直⌏無以加也. 若采<王生>之言以終其身, 斯近古之賢臣矣. <諸葛>、<劉>、<鄭>雖云狂瞽, 有異志焉. <孔子>曰:⌌吾未見剛者.⌏ 以數子之名迹, 然<毋將>汙於<冀州>, <孫寶>橈於<定陵>, 況俗人乎! <何並>之節, 亞<尹翁歸>云.


漢書卷七十八  蕭望之傳第四十八

<蕭望之>字<長倩>, <東海蘭陵>人也, 徙<杜陵>. 家世以田爲業, 至<望之>, 好學, 治{齊詩}, 事同縣<后倉>且十年. 以令詣太常受業, 復事同學博士<白奇>, 又從<夏侯勝>問{論語}、{禮服}. 京師諸儒稱述焉.
是時大將軍<霍光>秉政, 長史<丙吉>薦儒生<王仲翁>與<望之>等數人, 皆召見. 先是左將軍<上官桀>與<蓋主>謀殺<光>, <光>旣誅<桀>等, 後出入自備. 吏民當見者, 露索去刀兵, 兩吏挾持. <望之>獨不肯聽, 自引出閤曰:⌌不願見.⌏吏牽持匈匈. <光>聞之, 告吏勿持. <望之>旣至前, 說<光>曰:⌌將軍以功德輔幼主, 將以流大化, 致於洽平, 是以天下之士延頸企踵, 爭願自(劾)[効], 以輔高明. 今士見者皆先露索挾持, 恐非<周公>相<成王>躬吐握之禮, 致白屋之意.⌏ 於是<光>獨不除用<望之>, 而<仲翁>等皆補大將軍史. 三歲間, <仲翁>至光祿大夫給事中, <望之>以射策甲科爲郞, 署小苑東門候. <仲翁>出入從倉頭廬兒, 下車趨門, 傳呼甚寵, 顧謂<望之>曰:⌌不肯錄錄, 反抱關爲.⌏ <望之>曰:⌌各從其志.⌏
後數年, 坐弟犯法, 不得宿衛, 免歸爲郡吏. 及御史大夫<魏相>除<望之>爲屬, 察廉爲大行治禮丞.
時大將軍<光>薨, 子<禹>復爲大司馬, 兄子<山>領尙書, 親屬皆宿衛內侍. <地節>三年夏, 京師雨雹, <望之>因是上疏, 願賜淸閒之宴, 口陳災異之意. <宣帝>自在民間聞<望之>名, 曰:⌌此<東海蕭生>邪? 下少府<宋畸>問狀, 無有所諱.⌏ <望之>對, 以爲⌌{春秋}<昭公>三年大雨雹, 是時<季氏>專權, 卒逐<昭公>. 鄕使<魯君>察於天變, 宜亡此害. 今陛下以聖德居位, 思政求賢, <堯舜>之用心也. 然而善祥未臻, 陰陽不和, 是大臣任政, 一姓擅勢之所致也. 附枝大者賊本心, 私家盛者公室危. 唯明主躬萬機, 選同姓, 擧賢材, 以爲腹心, 與參政謀, 令公卿大臣朝見奏事, 明陳其職, 以考功能. 如是, 則庶事理, 公道立, 姦邪塞, 私權廢矣.⌏ 對奏, 天子拜<望之>爲謁者. 時上初卽位, 思進賢良, 多上書言便宜, 輒下<望之>問狀, 高者請丞相御史, 次者中二千石試事, 滿歲以狀聞, 下者報聞, 或罷歸田里, 所白處奏皆可. 累遷諫大夫, 丞相司直, 歲中三遷, 官至二千石. 其後<霍氏>竟謀反誅, <望之>寖益任用.
是時選博士諫大夫通政事者補郡國守相, 以<望之>爲<平原>太守. <望之>雅意在本朝, 遠爲郡守, 內不自得, 乃上疏曰:⌌陛下哀愍百姓, 恐德化之不究, 悉出諫官以補郡吏, 所謂憂其末而忘其本者也. 朝無爭臣則不知過, 國無達士則不聞善. 願陛下選明經術, 溫故知新, 通於幾微謀慮之士以爲內臣, 與參政事. 諸侯聞之, 則知國家納諫憂政, 亡有闕遺. 若此不怠, <成康>之道其庶幾乎! 外郡不治, 豈足憂哉?⌏ 書聞, 徵入守少府. <宣帝>察<望之>經明持重, 論議有餘, 材任宰相, 欲詳試其政事, 復以爲左馮翊. <望之>從少府出爲左遷, 恐有不合意, 卽移病. 上聞之, 使侍中<成都侯金安上>諭意曰:⌌所用皆更治民以考功. 君前爲<平原>太守日淺, 故復試之於三輔, 非有所聞也.⌏ <望之>卽視事.
是歲<西羌>反, <漢>遣後將軍征之. 京兆尹<張敞>上書言:⌌國兵在外, 軍以夏發, <隴西>以北, <安定>以西, 吏民並給轉輸, 田事頗廢, 素無餘積, 雖<羌>虜以破, 來春民食必乏. 窮辟之處, 買亡所得, 縣官穀度不足以振之. 願令諸有*罪, 非盜受財殺人及犯法不得赦者, 皆得以差入穀此八郡贖罪. 務益致穀以豫備百姓之急.⌏ 事下有司, <望之>與少府<李彊>議, 以爲⌌民函陰陽之氣, 有(仁)[好]義欲利之心, 在敎化之所助. <堯>在上, 不能去民欲利之心, 而能令其欲利不勝其好義也;雖<桀>在上, 不能去民好義之心, 而能令其好義不勝其欲利也. 故<堯>、<桀>之分, 在於義利而已, 道民不可不愼也. 今欲令民量粟以贖罪, 如此則富者得生, 貧者獨死, 是貧富異刑而法不壹也. 人情, 貧窮, 父兄囚執, 聞出財得以生活, 爲人子弟者將不顧死亡之患, 敗亂之行, 以赴財利, 求救親戚. 一人得生, 十人以喪, 如此, <伯夷>之行壞, <公綽>之名滅. 政敎壹傾, 雖有<周召>之佐, 恐不能復. 古者臧於民, 不足則取, 有餘則予. {詩}曰『爰及矜人, 哀此鰥寡』, 上專下也. 又曰『雨我公田, 遂及我私』, 下急上也. 今有西邊之役, 民失作業, 雖戶賦口斂以贍其困乏, 古之通義, 百姓莫以爲非. 以死救生, 恐未可也. 陛下布德施敎, 敎化旣成, <堯舜>亡以加也. 今議開利路以傷旣成之化, 民竊痛之.⌏
於是天子復下其議兩府, 丞相、御史以難問<張敞>. <敞>曰:⌌少府左馮翊所言, 常人之所守耳. 昔先帝征四夷, 兵行三十餘年, 百姓猶不加賦, 而軍用給. 今<羌>虜一隅小夷, 跳梁於山谷間, <漢>但令*罪人出財減*罪以誅之, 其名賢於煩擾良民橫興賦斂也. 又諸盜及殺人犯不道者, 百姓所疾苦也, 皆不得贖;首匿、見知縱、所不當得爲之屬, 議者或頗言其法可蠲除, 今因此令贖, 其便明甚, 何化之所亂? {甫刑}之罰, 小過赦, 薄罪贖, 有金選之品, 所從來久矣, 何賊之所生? <敞>備皁衣二十餘年, 嘗聞罪人贖矣, 未聞盜賊起也. 竊憐<涼州>被寇, 方秋饒時, 民尙有飢乏, 病死於道路, 況至來春將大困乎! 不早慮所以振救之策, 而引常經以難, 恐後爲重責. 常人可與守經, 未可與權也. <敞>幸得備列卿, 以輔兩府爲職, 不敢不盡愚.⌏
<望之>、<彊>復對曰:⌌先帝聖德, 賢良在位, 作憲垂法, 爲無窮之規, 永惟邊竟之不贍, 故{金布令甲}曰『邊郡數被兵, 難飢寒, 夭絶天年, 父子相失, 令天下共給其費』, 固爲軍旅卒暴之事也. 聞<天漢>四年, 常使死罪人入五十萬錢減死罪一等, 豪彊吏民請奪假貣*. 至爲盜賊以贖罪. 其後姦邪橫暴, 羣盜並起, 至攻城邑, 殺郡守, 充滿山谷, 吏不能禁, 明詔遣繡衣使者以興兵擊之, 誅者過半, 然後衰止. 愚以爲此使死罪贖之敗也, 故曰不便.⌏ 時丞相<魏相>、御史大夫<丙吉>亦以爲<羌>虜且破, 轉輸略足相給, 遂不施<敞>議. <望之>爲左馮翊三年, 京師稱之, 遷大鴻臚.
先是<烏孫>昆彌<翁歸靡>因<長羅侯常惠>上書, 願以<漢>外孫<元貴靡>爲嗣, 得復尙少主, 結婚內附, 畔去<匈奴>. 詔下公卿議, <望之>以爲<烏孫>絶域, 信其美言, 萬里結婚, 非長策也. 天子不聽. <神爵>二年, 遣<長羅侯惠>使送公主配<元貴靡>. 未出塞, <翁歸靡>死, 其兄子<狂王>背約自立. <惠>從塞下上書, 願留少主<敦煌郡>. <惠>至<烏孫>, 責以負約, 因立<元貴靡>, 還迎少主. 詔下公卿議, <望之>復以爲⌌不可. <烏孫>持兩端, 亡堅約, 其效可見. 前少主在<烏孫>四十餘年, 恩愛不親密, 邊境未以安, 此已事之驗也. 今少主以<元貴靡>不得立而還, 信無負於四夷, 此中國之大福也. 少主不止, 繇役將興, 其原起此.⌏ 天子從其議, 徵少主還. 後<烏孫>雖分國兩立, 以<元貴靡>爲大昆彌, <漢>遂不復與結婚.
三年, 代<丙吉>爲御史大夫. <五鳳>中<匈奴>大亂, 議者多曰<匈奴>爲害日久, 可因其壞亂擧兵滅之. 詔遣中朝大司馬車騎將軍<韓增>、諸吏<富平侯張延壽>、光祿勳<楊惲>、太僕<戴長樂>問<望之>計策, <望之>對曰:⌌{春秋}<晉士*匃>帥帥侵<齊>, 聞<齊侯>卒, 引師而還, 君子大其不伐喪, 以爲恩足以服孝子, 誼足以動諸侯. 前單于慕化鄕善稱弟, 遣使請求和親, 海內欣然, 夷狄莫不聞. 未終奉約, 不幸爲賊臣所殺, 今而伐之, 是乘亂而幸災也, 彼必奔走遠遁. 不以義動兵, 恐勞而無功. 宜遣使者弔問, 輔其微弱, 救其災患, 四夷聞之, 咸貴中國之仁義. 如遂蒙恩得復其位, 必稱臣服從, 此德之盛也.⌏上從其議, 後竟遣兵護輔<呼韓邪單于>定其國.
是時大司農中丞<耿壽昌>奏設常平倉, 上善之, <望之>非<壽昌>. 丞相<丙吉>年老, 上重焉, <望之>又奏言:⌌百姓或乏困, 盜賊未止, 二千石多材下不任職. 三公非其人, 則三光爲之不明, 今首歲日月少光, 咎在臣等.⌏ 上以<望之>意輕丞相, 乃下侍中<建章>衛尉<金安上>、光祿勳<楊惲>、御史中丞<王忠>, 幷詰問<望之>. <望之>免冠置對, 天子繇是不說.
後丞相司直<**번延壽>奏:⌌侍中謁者<良>使(丞)[承]制詔<望之>,<望之>再拜已. <良>與<望之>言, <望之>不起, 因故下手, 而謂御史曰『<良>禮不備』, 故事丞相病, 明日御史大夫輒問病;朝奏事會庭中, 差居丞相後, 丞相謝, 大夫少進, 揖. 今丞相數病, <望之>不問病;會庭中, 與丞相鈞禮. 時議事不合意, <望之>曰:『侯年寧能父我邪!』 知御史有令不得擅使, <望之>多使守史自給車馬, 之<杜陵>護視家事. 少史冠法冠, 爲妻先引, 又使賣買, 私所附益凡十萬三千. 案<望之>大臣, 通經術, 居九卿之右, 本朝所仰, 至不奉法自修, 踞慢不遜攘, 受所監臧二百五十以上, 請逮捕繫治.⌏ 上於是策<望之>曰:⌌有司奏君責使者禮, 遇丞相亡禮, 廉聲不聞, 敖慢不遜, 亡以扶政, 帥先百僚. 君不深思, 陷于玆穢, 朕不忍致君于理, 使光祿勳<惲>策詔, 左遷君爲太子太傅, 授印. 其上故印使者, 便道之官. 君其秉道明孝, 正直是與, 帥意亡諐, 靡有後言.⌏
<望之>旣左遷, 而<黃霸>代爲御史大夫. 數月間, <丙吉>薨, <霸>爲丞相. <霸>薨, <于定國>復代焉. <望之>遂見廢, 不得相. 爲太傅, 以{論語}、{禮服}授皇太子.
初, <匈奴><呼韓邪單于>來朝, 詔公卿議其儀, 丞相<霸>、御史大夫<定國>議曰:⌌聖王之制, 施德行禮, 先京師而後諸夏, 先諸夏而後夷狄. {詩}云:『率禮不越, 遂視旣發;<相土>烈烈, 海外有截.』 陛下聖德充塞天地, 光被四表, <匈奴>單于鄕風慕化, 奉珍朝賀, 自古未之有也. 其禮儀宜如諸侯王, 位次在下.⌏ <望之>以爲⌌單于非正朔所加, 故稱敵國, 宜待以不臣之禮, 位在諸侯王上. 外夷稽首稱藩, 中國讓而不臣, 此則羈縻之誼, 謙亨之福也. {書}曰『戎狄荒服』, 言其來[服], 荒忽亡常. 如使<匈奴>後嗣卒有鳥竄鼠伏, 闕於朝享, 不爲畔臣. 信讓行乎蠻貉, 福祚流于亡窮, 萬世之長策也.⌏ 天子采之, 下詔曰:⌌蓋聞<五帝三王>敎化所不施, 不及以政. 今<匈奴>單于稱北藩, 朝正朔, 朕之不逮, 德不能弘覆. 其以客禮待之, 令單于位在諸侯王上, 贊謁稱臣而不名.⌏
及<宣帝>寢疾, 選大臣可屬者, 引外屬侍中<樂陵侯史高>、太子太傅<望之>、少傅<周堪>至禁中, 拜<高>爲大司馬車騎將軍, <望之>爲前將軍光祿勳, <堪>爲光祿大夫, 皆受遺詔輔政, 領尙書事. <宣帝>崩, 太子襲尊號, 是爲<孝元帝>. <望之>、<堪>本以師傅見尊重, 上卽位, 數宴見, 言治亂, 陳王事. <望之>選白宗室明經達學散騎諫大夫<劉更生>給事中, 與侍中<金敞>並拾遺左右. 四人同心謀議, 勸道上以古制, 多所欲匡正, 上甚鄕納之.
初, <宣帝>不甚從儒術, 任用法律, 而中書宦官用事. 中書令<弘恭>、<石顯>久典樞機, 明習文法, 亦與車騎將軍<高>爲表裏, 論議常獨持故事, 不從<望之>等. <恭>、<顯>又時傾仄見詘. <望之>以爲中書政本, 宜以賢明之選, 自<武帝>游宴後庭, 故用宦者, 非國舊制, 又違古不近刑人之義, 白欲更置士人, 繇是大與<高>、<恭>、<顯>忤. 上初卽位, 謙讓重改作, 議久不定, 出<劉更生>爲宗正.
<望之>、<堪>數薦名儒茂材以備諫官. <會稽鄭朋>陰欲附<望之>, 上疏言車騎將軍<高>遣客爲姦利郡國, 及言<許>、<史>子弟罪過. 章視<周堪>, <堪>白令<朋>待詔<金馬門>. <朋>奏記<望之>曰:⌌將軍體<周召>之德, 秉<公綽>之質, 有<卞莊>之威. 至乎耳順之年, 履折衝之位, 號至將軍, 誠士之高致也. 窟穴黎庶莫不懽喜, 咸曰將軍其人也. 今將軍規**무云若<管晏>而休, 遂行日仄至<周召>乃留乎? 若<管晏>而休, 則下走將歸<延陵>之皐, 修農圃之疇, 畜雞種黍, 竢見二子, 沒齒而已矣. 如將軍昭然度行, 積思塞邪枉之險蹊, 宣中庸之常政, 興<周召>之遺業, 親日仄之兼聽, 則下走其庶幾願竭區區, 底厲鋒鍔, 奉萬分之一.⌏<望之>見納<朋>, 接待以意. <朋>數稱述<望之>, 短車騎將軍, 言<許>、<史>過失.
後<朋>行傾邪, <望之>絶不與通. <朋>與大司農史<李宮>俱待詔, <堪>獨白<宮>爲黃門郞. <朋>, <楚>士, 怨恨, 更求入<許>、<史>, 推所言<許>、<史>事曰:⌌皆<周堪>、<劉更生>敎我, 我<關東>人, 何以知此?⌏於是侍中<許章>白見<朋>. <朋>出揚言曰:⌌我見, 言前將軍小過五, 大罪一. 中書令在旁, 知我言狀.⌏ <望之>聞之, 以問<弘恭>、<石顯>. <顯>、<恭>恐<望之>自訟, 下於它吏, 卽挾<朋>及待詔<華龍>. <龍>者, <宣帝>時與<張子蟜>等待詔, 以行汙濊不進, 欲入<堪>等, <堪>等不納, 故與<朋>相結. <恭>、<顯>令二人告<望之>等謀欲罷車騎將軍疏退<許>、<史>狀, 候<望之>出休日, 令<朋>、<龍>上之. 事下<弘恭>問狀, <望之>對曰:⌌外戚在位多奢淫, 欲以匡正國家, 非爲邪也.⌏ <恭>、<顯>奏⌌<望之>、<堪>、<更生>朋黨相稱擧, 數譖訴大臣, 毁離親戚, 欲以專擅權勢, 爲臣不忠, 誣上不道, 請謁者召致廷尉.⌏ 時上初卽位, 不省⌌謁者召致廷尉⌏ 爲下獄也, 可其奏. 後上召<堪>、<更生>, 曰繫獄. 上大驚曰:⌌非但廷尉問邪?⌏ 以責<恭>、<顯>, 皆叩頭謝. 上曰:⌌令出視事.⌏ <恭>、<顯>因使<高>言:⌌上新卽位, 未以德化聞於天下, 而先驗師傅, 旣下九卿大夫獄, 宜因決免.⌏ 於是制詔丞相御史:⌌前將軍<望之>傅朕八年, 亡它罪過, 今事久遠, 識忘難明. 其赦<望之>罪, 收前將軍光祿勳印綬, 及<堪>、<更生>皆免爲庶人.⌏ 而<朋>爲黃門郞.
後數月, 制詔御史:⌌國之將興, 尊師而重傅. 故前將軍<望之>傅朕八年, 道以經術, 厥功茂焉. 其賜<望之>爵關內侯, 食邑六百戶, 給事中, 朝朔望, 坐次將軍.⌏ 天子方倚欲以爲丞相, 會<望之>子散騎中郞<伋>上書訟<望之>前事, 事下有司, 復奏⌌<望之>前所坐明白, 無譖訴者, 而敎子上書, 稱引亡辜之{詩}, 失大臣體, 不敬, 請逮捕.⌏ <弘恭>、<石顯>等知<望之>素高節, 不詘辱, 建白⌌<望之>前爲將軍輔政, 欲排退<許>、<史>, 專權擅朝. 幸得不坐, 復賜爵邑, 與聞政事, 不悔過服罪, 深懷怨望, 敎子上書, 歸非於上, 自以託師傅, 懷終不坐. 非頗詘<望之>於牢獄, 塞其怏怏心, 則聖朝亡以施恩厚.⌏ 上曰:⌌<蕭太傅>素剛, 安肯就吏?⌏ <顯>等曰:⌌人命至重, <望之>所坐, 語言薄罪, 必亡所憂.⌏ 上乃可其奏.
<顯>等封以付謁者, 敕令召<望之>手付, 因令太常急發執金吾車騎馳圍其第. 使者至, 召<望之>. <望之>欲自殺, 其夫人止之, 以爲非天子意. <望之>以問門下生<朱雲>. <雲>者好節士, 勸<望之>自裁. 於是<望之>卬天歎曰:⌌吾嘗備位將相, 年踰六十矣, 老入牢獄, 苟求生活, 不亦鄙乎!⌏ 字謂<雲>曰:⌌<游>, 趣和藥來, 無久留我死!⌏ 竟飮鴆自殺. 天子聞之驚, 拊手曰: ⌌曩固疑其不就牢獄, 果然殺吾賢傅!⌏ 是時太官方上晝食, 上乃卻食, 爲之涕泣, 哀慟左右. 於是召<顯>等責問以議不詳. 皆免冠謝, 良久然後已.
<望之>有罪死, 有司請絶其爵邑. 有詔加恩, 長子<伋>嗣爲關內侯. 天子追念<望之>不忘, 每歲時遣使者祠祭<望之>冢, 終<元帝>世. <望之>八子, 至大官者<育>、<咸>、<由>.
<育>字<次君>, 少以父任爲太子庶子. <元帝>卽位, 爲郞, 病免, 後爲御史. 大將軍<王鳳>以<育>名父子, 著材能, 除爲功曹, 遷謁者, 使<匈奴>副校尉. 後爲<茂陵>令, 會課, <育>第六. 而<漆>令<郭舜>殿, 見責問, <育>爲之請, 扶風怒曰:⌌君課第六, 裁自脫, 何暇欲爲左右言?⌏ 及罷出, 傳召<茂陵>令詣後曹, 當以職事對. <育>徑出曹, 書佐隨牽<育>, <育>案佩刀曰:⌌<蕭育杜陵>男子, 何詣曹也!⌏ 遂趨出, 欲去官. 明旦, 詔召入, 拜爲司隸校尉. <育>過扶風府門, 官屬掾史數百人拜謁車下. 後坐失大將軍指免官. 復爲中郞將使<匈奴>. 歷<冀州>、<靑州>兩郡刺史, <長水>校尉, <泰山>太守, 入守大鴻臚. 以<鄠>名賊<梁子政>阻山爲害, 久不伏辜, <育>爲右扶風數月, 盡誅<子政>等. 坐與<定陵侯淳于長>厚善免官.
<哀帝>時, <南郡江>中多盜賊, 拜<育>爲<南郡>太守. 上以<育>耆舊名臣, 乃以三公使車載<育>入殿中受策, 曰:⌌<南郡>盜賊羣輩爲害, 朕甚憂之. 以太守威信素著, 故委<南郡>太守, 之官, 其於爲民除害, 安元元而已, 亡拘於小文.⌏ 加賜黃金二十斤. <育>至<南郡>, 盜賊靜. 病去官, 起家復爲光祿大夫執金吾, 以壽終於官.
<育>爲人嚴猛尙威, 居官數免, 稀遷. 少與<陳咸>、<朱博>爲友, 著聞當世. 往者有<王陽>、<貢公>, 故<長安>語曰⌌<蕭>、<朱>結綬, <王>、<貢>彈冠⌏, 言其相薦達也. 始<育>與<陳咸>俱以公卿子顯名, <咸>最先進, 年十八爲左曹, 二十餘御史中丞. 時<朱博>尙爲<杜陵>亭長, 爲<咸>、<育>所攀援, 入<王氏>. 後遂並歷刺史郡守相, 及爲九卿, 而<博>先至將軍上卿, 歷位多於<咸>、<育>, 遂至丞相. <育>與<博>後有隙, 不能終, 故世以交爲難.
<咸>字<仲>, 爲丞相史, 擧茂材, <好畤>令, 遷<淮陽>、<泗水>內史, <張掖>、<弘農>、<河東>太守. 所居有迹, 數增秩賜金. 後免官, 復爲<越>騎校尉、護軍都尉、中郞將, 使<匈奴>, 至大司農, 終官.
<由>字<子驕>, 爲丞相西曹衛將軍掾, 遷謁者, 使<匈奴>副校尉. 後擧賢良, 爲<定陶>令, 遷<太原>都尉, <安定>太守. 治郡有聲, 多稱薦者. 初, <哀帝>爲<定陶王>時, <由>爲<定陶>令, 失王指, 頃之, 制書免<由>爲庶人. <哀帝>崩, 爲復土校尉、京輔左輔都尉, 遷<江夏>太守. 平<江>賊<成重>等有功, 增秩爲<陳留>太守. <元始>中, 作明堂辟雍, 大朝諸侯, 徵<由>爲大鴻臚, 會病, 不及賓贊, 還歸故官, 病免. 復爲中散大夫, 終官. 家至吏二千石者六七人.
贊曰:<蕭望之>歷位將相, 籍師傅之恩, 可謂親昵亡間. 及至謀泄隙開, 讒邪搆之, 卒爲便嬖宦豎所圖, 哀哉! [不然], <望之>堂堂, 折而不橈, 身爲儒宗, 有輔佐之能, 近古社稷臣也.


漢書卷七十九  馮奉世傳第四十九

<馮奉世>字<子明>, <上黨潞>人也, 徙<杜陵>. 其先<馮亭>, 爲<韓上黨>守. <秦>攻<上黨>, 絶<太行>道, <韓>不能守, <馮亭>乃入<上黨城>守於<趙>, <趙>封<馮亭>爲<華陽君>, 與<趙>將<括>距<秦>, 戰死於<長平>. 宗族繇是分散, 或留<潞>, 或在<趙>. 在<趙>者爲官帥將, 官帥將子爲<代>相. 及<秦>滅六國, 而<馮亭>之後<馮毋擇>、<馮去疾>、<馮劫>皆爲<秦>將相焉.
<漢>興, <文帝>時<馮唐>顯名, 卽<代>相子也. 至<武帝>末, <奉世>以良家子選爲郞. <昭帝>時, 以功次補<武安>長. 失官, 年三十餘矣, 乃學{春秋}涉大義, 讀兵法明習, 前將軍<韓增>奏以爲軍司空令. <本始>中, 從軍擊<匈奴>. 軍罷, 復爲郞.
先是時, <漢>數出使<西域>, 多辱命不稱, 或貪汙, 爲外國所苦. 是時<烏孫>大有擊<匈奴>之功, 而<西域>諸國新輯, <漢>方善遇, 欲以安之, 選可使外國者. 前將軍<增>擧<奉世>以衛候使持節送<大宛>諸國客. 至<伊脩城>, 都尉<宋將>言<莎車>與旁國共攻殺<漢>所置<莎車王萬年>, 幷殺<漢>使者<奚充國>. 時<匈奴>又發兵攻<車師城>, 不能下而去. <莎車>遣使揚言北道諸國已屬<匈奴>矣, 於是攻劫南道, 與歃盟畔<漢>, 從<鄯善>以西皆絶不通. 都護<鄭吉>、校尉<司馬意>皆在北道諸國間. <奉世>與其副<嚴昌>計, 以爲不亟擊之則<莎車>日彊, 其勢難制, 必危<西域>. 遂以節諭告諸國王, 因發其兵, 南北道合萬五千人進擊<莎車>, 攻拔其城. <莎車王>自殺, 傳其首詣<長安>. 諸國悉平, 威振<西域>. <奉世>乃罷兵以聞. <宣帝>召見<韓增>, 曰:⌌賀將軍所擧得其人.⌏ <奉世>遂西至<大宛>. <大宛>聞其斬<莎車王>, 敬之異於它使. 得其名馬象龍而還. 上甚說, 下議封<奉世>. 丞相、將軍皆曰:⌌{春秋}之義, 大夫出彊, 有可以安國家, 則顓之可也. <奉世>功效尤著, 宜加爵土之賞.⌏少府<蕭望之>獨以<奉世>奉使有指, 而擅矯制違命, 發諸國兵, 雖有功效, 不可以爲後法. 卽封<奉世>, 開後奉使者利, 以<奉世>爲比, 爭逐發兵, 要功萬里之外, 爲國家生事於夷狄. 漸不可長, <奉世>不宜受封. 上善<望之>議, 以<奉世>爲光祿大夫、水衡都尉.
<元帝>卽位, 爲執金吾. <上郡>屬國歸義降<胡>萬餘人反去. 初, <昭帝>末, <西河>屬國<胡伊酋若王>亦將衆數千人畔, <奉世>輒持節將兵追擊. 右將軍典屬國<常惠>薨, <奉世>代爲右將軍典屬國, 加諸吏之號. 數歲, 爲光祿勳.
<永光>二年秋, <隴西羌彡姐>旁種反, 詔召丞相<韋玄成>、御史大夫<鄭弘>、大司馬車騎將軍<王接>、左將軍<許嘉>、右將軍<奉世>入議. 是(歲時)[時, 歲]比不登, 京師穀石二百餘, 邊郡四百, <關東>五百. 四方饑饉, 朝廷方以爲憂, 而遭<羌>變. <玄成>等漠然莫有對者. <奉世>曰:⌌<羌>虜近在竟內背畔, 不以時誅, 亡以威制遠蠻. 臣願帥師討之.⌏ 上問用兵之數, 對曰:⌌臣聞善用兵者, 役不再興, 糧不三載, 故師不久暴而天誅亟決. 往者數不料敵, 而師至於折傷;再三發軵, 則曠日煩費, 威武虧矣. 今反虜無慮三萬人, 法當倍用六萬人. 然<羌戎>弓矛之兵耳, 器不犀利, 可用四萬人, 一月足以決.⌏ 丞相、御史、兩將軍皆以爲民方收斂時, 未可多發;萬人屯守之, 且足. <奉世>曰:⌌不可. 天下被饑饉, 士馬羸秏, 守戰之備久廢不簡, 夷狄皆有輕邊吏之心, 而<羌>首難. 今以萬人分屯數處, 虜見兵少, 必不畏懼, 戰則挫兵病師, 守則百姓不救. 如此, 怯弱之形見, <羌>人乘利, 諸種並和, 相扇而起, 臣恐中國之役不得止於四萬, 非財幣所能解也. 故少發師而曠日, 與一擧而疾決, 利害相萬也.⌏ 固爭之, 不能得. 有詔益二千人.
於是遣<奉世>將萬二千人騎, 以將屯爲名. 典屬國<任立>、護軍都尉<韓昌>爲偏裨, 到<隴西>, 分屯三處. 典屬國爲右軍, 屯<白石>;護軍都尉爲前軍, 屯<臨洮>;<奉世>爲中軍, 屯<首陽西極>上. 前軍到<降同阪>, 先遣校尉在前與<羌>爭地利, 又別遣校尉救民於<廣陽谷>. <羌>虜盛多, 皆爲所破, 殺兩校尉. <奉世>具上地形部衆多少之計, 願益三萬六千人乃足以決事. 書奏, 天子大爲發兵六萬餘人, 拜太常<弋陽侯><任千秋>爲奮武將軍以助焉. <奉世>上言:⌌願得其衆, 不須(復)煩大將.⌏ 因陳轉輸之費.
上於是以璽書勞<奉世>, 且讓之, 曰:⌌皇帝問將兵右將軍, 甚苦暴露. <羌>虜侵邊境, 殺吏民, 甚逆天道, 故遣將軍帥士大夫行天誅. 以將軍材質之美, 奮精兵, 誅不軌, 百下百全之道也. 今乃有畔敵之名, 大爲中國羞. 以昔不閑習之故邪? 以恩厚未洽, 信約不明也? 朕甚怪之. 上書言<羌>虜依深山, 多徑道, 不得不多分部遮要害, 須得後發營士, 足以決事, 部署已定, 勢不可復置大將, 聞之. 前爲將軍兵少, 不足自守, 故發近所騎, 日夜詣, 非爲擊也. 今發<三輔>、<河東>、<弘農越>騎、迹射、[佽飛、彀者, 羽林孤兒及<呼速>絫、<嗕種>, 方急遣. 且兵, 凶器也, 必有成敗者, 患策不豫定, 料敵不審也, 故復遣奮武將軍. 兵法曰大將軍出必有偏裨, 所以揚威武, 參計策, 將軍又何疑焉? 夫愛吏士, 得衆心, 擧而無悔, 禽敵必全, 將軍之職也. 若乃轉輸之費, 則有司存, 將軍勿憂. 須奮武將軍兵到, 合擊<羌>虜.⌏
十月, 兵畢至<隴西>. 十一月, 並進. <羌>虜大破, 斬首數千級, 餘皆走出塞. 兵未決間, <漢>復發募士萬人, 拜<定襄>太守<韓安國>爲建威將軍. 未進, 聞羌<破>, 還. 上曰:⌌<羌>虜破散創艾, 亡(逃)出塞, 其罷吏士, 頗留屯田, 備要害處.⌏
明年二月, <奉世>還京師, 更爲左將軍, 光祿勳如故. 其後錄功拜爵, 下詔曰:⌌<羌>虜桀黠, 賊害吏民, 攻<隴西>府寺, 燔燒置亭, 絶道橋, 甚逆天道. 左將軍光祿勳<奉世>前將兵征討, 斬捕首虜八千餘級, 鹵馬牛羊以萬數. 賜<奉世>爵關內侯, 食邑五百戶, 黃金六十斤. 裨將、校尉三十餘人, 皆拜.
後歲餘, <奉世>病卒. 居爪牙官前後十年, 爲折衝宿將, 功名次<趙充國>.
奮武將軍<任千秋>者, 其父<宮>, <昭帝>時以丞相徵事捕斬反者左將軍<上官桀>, 封侯, <宣帝>時爲太常, 薨. <千秋>嗣後, 復爲太常. <成帝>時, <樂昌侯王商>代<奉世>爲左將軍, 而<千秋>爲右將軍, 後亦爲左將軍. 子孫傳國, 至<王莽>乃絶云.
<奉世>死後二年, <西域>都護<甘延壽>以誅<郅支單于>封爲列侯. 時丞相<匡衡>亦用<延壽>矯制生事, 據<蕭望之>前議, 以爲不當封, 而議者咸美其功, 上從衆而侯之. 於是<杜欽>上疏, 追訟<奉世>前功曰:⌌前<莎車王>殺<漢>使者, 約諸國背畔. 左將軍<奉世>以衛候便宜發兵誅<莎車王>, 策定城郭, 功施邊境. 議者以<奉世>奉使有指, {春秋}之義亡遂事, <漢>家之法有矯制, 故不得侯. 今<匈奴郅支單于>殺<漢>使者, 亡保<康居>, 都護<延壽>發城郭兵屯田吏士四萬餘人以誅斬之, 封爲列侯. 臣愚以爲比罪則<郅支>薄, 量敵則<莎車>衆, 用師則<奉世>寡, 計勝則<奉世>爲功於邊境安, 慮敗則<延壽>爲禍於國家深. 其違命而擅生事同, <延壽>割地封, 而<奉世>獨不錄. 臣聞功同賞異則勞臣疑, 罪鈞刑殊則百姓惑;疑生無常, 惑生不知所從;亡常則節趨不立. 不知所從則百姓無所(措)[錯]手足. <奉世>圖難忘死, 信命殊俗, 威功白著, 爲世使表, 獨抑厭而不揚, 非聖主所以塞疑厲節之意也. 願下有司議.⌏ 上以先帝時事, 不復錄.
<奉世>有子男九人, 女四人. 長女<媛>以選充後宮, 爲<元帝>昭儀, 産<中山孝王>. <元帝>崩, <媛>爲<中山太后>, 隨王就國. <奉世>長子<譚>, 太常擧孝廉爲郞, 功次補<天水>司馬. <奉世>擊<西羌>, <譚>爲校尉, 隨父從軍有功, 未拜病死. <譚>弟<野王>、<逡>、<立>、<參>至大官.
<野王>字<君卿>, 受業博士, 通{詩}. 少以父任爲太子中庶子. 年十八, 上書願試守<長安>令. <宣帝>奇其志, 問丞相<魏相>, <相>以爲不可許. 後以功次補<當陽>長, 遷爲<櫟陽>令, 徙<夏陽>令. <元帝>時, 遷<隴西>太守, 以治行高, 入爲左馮翊. 歲餘, 而<池陽>令<並>素行貪汙, 輕<野王>外戚年少, 治行不改. <野王>部督郵掾<祋祤趙都>案驗, 得其主守盜十金罪, 收捕. <並>不首吏, <都>格殺. <並>家上書陳冤, 事下廷尉. <都>詣吏自殺以明<野王>, 京師稱其威信, 遷爲大鴻臚.
數年, 御史大夫<李延壽>病卒, 在位多擧<野王>. 上使尙書選第中二千石, 而<野王>行能第一. 上曰:⌌吾用<野王>爲三公, 後世必謂我私後宮親屬, 以<野王>爲比.⌏ 乃下詔曰:⌌剛彊堅固, 確然亡欲, 大鴻臚<野王>是也. 心辨善辭, 可使四方, 少府<五鹿充宗>是也. 廉絜節儉, 太子少傅<張譚>是也. 其以少傅爲御史大夫.⌏上繇下第而用<譚>, 越次避嫌不用<野王>, 以昭儀兄故也. <野王>乃歎曰:⌌人皆以女寵貴, 我兄弟獨以賤!⌏ <野王>雖不爲三公, 甚見器重, 有名當世.
<成帝>立, 有司奏<野王>王舅, 不宜備九卿. 以秩出爲<上郡>太守, 加賜黃金百斤. <朔方>刺史<蕭育>奏封事, 薦言⌌<野王>行能高妙, 內足與圖身, 外足以慮化. 竊惜<野王>懷國之寶, 而不得陪朝廷與朝者並. <野王>前以王舅出, 以賢復入, 明國家樂進賢也.⌏ 上自爲太子時聞知<野王>. 會其病免, 復以故二千石使行<河>隄, 因拜爲<琅邪>太守. 是時, <成帝>長舅<陽平侯王鳳>爲大司馬大將軍, 輔政八九年矣, 時數有災異, 京兆尹<王章>譏<鳳>顓權不可任用, 薦<野王>代<鳳>. 上初納其言, 而後誅<章>, 語在{元后傳}. 於是<野王>懼不自安, 遂病, 滿三月賜告, 與妻子歸<杜陵>就醫藥. 大將軍<鳳>風御史中丞劾奏<野王>賜告養病而私自便, 持虎符出界歸家, 奉詔不敬. <杜欽>時在大將軍莫府, <欽>素高<野王>父子行能, 奏記於<鳳>, 爲<野王>言曰:⌌竊見令曰, 吏二千石告, 過<長安>謁, 不分別予賜. 今有司以爲予告得歸, 賜告不得, 是一律兩科, 失省刑之意. 夫三最予告, 令也;病滿三月賜告, 詔恩也. 令告則得, 詔恩則不得, 失輕重之差. 又二千石病賜告得歸有故事, 不得去郡亡著令. 傳曰:『賞疑從予, 所以廣恩勸功也;罰疑從去, 所以愼刑, 闕難知也.』 今釋令與故事而假不敬之法, 甚違闕疑從去之意. 卽以二千石守千里之地, 任兵馬之重, 不宜去郡, 將以制刑爲後法者, 則<野王>之罪, 在未制令前也. 刑賞大信, 不可不愼.⌏ <鳳>不聽, 竟免<野王>. 郡國二千石病賜告不得歸家, 自此始.
初, <野王>嗣父爵爲關內侯, 免歸. 數年, 年老, 終于家. 子<座>嗣爵, 至孫坐<中山太后>事絶.
<逡>字<子産>, 通{易}. 太常察孝廉爲郞, 補謁者. <建昭>中, 選爲復土校尉. 光祿勳<于永>擧茂材, 爲<美陽>令. 功次遷<長樂>屯衛司馬, <淸河>都尉, <隴西>太守. 治行廉平, 年四十餘卒. 爲都尉時, 言<河>隄方略, 在{溝洫志}.
<立>字<聖卿>, 通{春秋}. 以父任爲郞, 稍遷諸曹. <竟寧>中, 以王舅出爲<五原>屬國都尉. 數年, 遷<五原>太守, 徙<西河>、<上郡>. <立>居職公廉, 治行略與<野王>相似, 而多知有恩貸, 好爲條敎. 吏民嘉美<野王>、<立>相代爲太守, 歌之曰:⌌<大馮君>、<小馮君>, 兄弟繼踵相因循, 聰明賢知惠吏民, 政如<魯>、<衛>德化鈞, <周公>、<廉叔>猶二君.⌏ 後遷爲<東海>太守, 下**濕病痺. 天子聞之, 徙<立>爲<太原>太守. 更歷五郡, 所居有迹. 年老卒官.
<參>字<叔平>, 學通{尙書}. 少爲黃門郞給事中, 宿衛十餘年. <參>爲人矜嚴, 好修容儀, 進退恂恂, 甚可觀也. <參>, 昭儀少弟, 行又敕備, 以嚴見憚, 終不得親近侍帷幄. <竟寧>中, 以王舅出補<渭陵>食官令. 以數病徙爲寢中郞, 有詔勿事. <陽朔>中, <中山王>來朝, <參>擢爲<上河>農都尉. 病免官, 復爲<渭陵>寢中郞. <永始>中, 超遷<代郡>太守. 以邊郡道遠, 徙爲<安定>太守. 數歲, 病免, 復爲諫大夫, 使領護<左馮翊>都水. <綏和>中, 立<定陶王>爲皇太子, 以<中山王>見廢, 故封王舅<參>爲<宜鄕侯>, 以慰王意. <參>之國, 上書願至<中山>見王、太后. 行未到而王薨. 王病時, 上奏願貶<參>爵以關內侯食邑留<長安>. 上憐之, 下詔曰:⌌<中山孝王>短命早薨, 願以舅<宜鄕侯參>爲關內侯, 歸家, 朕甚愍之. 其還<參>京師, 以列侯奉朝請.⌏ 五侯皆敬憚之. 丞相<翟方進>亦甚重焉, 數謂<參>:⌌物禁太甚. 君侯以王舅見廢, 不得在公卿位, 今五侯至尊貴也, 與之並列, 宜少詘節卑體, 視有所宗. 而君侯盛修容貌以威嚴加之, 此非所以下五侯而自益者也.⌏ <參>性好禮儀, 終不改其恆操. 頃之, <哀帝>卽位, 帝祖母<傅太后>用事, 追怨<參>姊<中山太后>, 陷以祝詛大逆之罪, 語在{外戚傳}. <參>以同産當相坐, 謁者承制召<參>詣廷尉, <參>自殺. 且死, 仰天歎曰:⌌<參>父子兄弟皆備大位, 身至封侯, 今被惡名而死, 姊弟不敢自惜, 傷無以見先人於地下!⌏ 死者十七人, 衆莫不憐之. 宗族徙歸故郡.
贊曰:{詩}稱⌌抑抑威儀, 惟德之隅⌏. <宜鄕侯參>鞠躬履方, 擇地而行, 可謂淑人君子, 然卒死於非罪, 不能自免, 哀哉! 讒邪交亂, 貞良被害, 自古而然. 故<伯奇>放流, <孟子>宮刑, <申生>雉經, <屈原>赴<湘>, {小弁}之詩作, {離騷}之辭興. 經曰:⌌心之憂矣, 涕旣隕之.⌏ <馮參>姊弟, 亦云悲矣!


漢書卷八十  宣元六王傳第五十

<孝宣皇帝>五男. <許皇后>生<孝元帝>, <張倢伃>生<淮陽憲王欽>, <衛倢伃>生<楚孝王囂>, <公孫倢伃>生<東平思王宇>, <戎倢伃>生<中山哀王竟>.
<淮陽憲王欽>, <元康>三年立, 母<張倢伃>有寵於<宣帝>. <霍皇后>廢後, 上欲立<張倢伃>爲后. 久之, 懲艾<霍氏>欲害皇太子, 乃更選後宮無子而謹愼者, 乃立<長陵王倢伃>爲后, 令母養太子. 后無寵, 希御見, 唯<張倢伃>最幸. 而<憲王>壯大, 好經書法律, 聰達有材, 帝甚愛之. 太子寬仁, 喜儒術, 上數嗟歎<憲王>, 曰:⌌眞我子也!⌏ 常有意欲立<張倢伃>與<憲王>, 然用太子起於微細, 上少依倚<許氏>, 及卽位而<許后>以殺死, 太子蚤失母, 故弗忍也. 久之, 上以故丞相<韋賢>子<玄成>陽狂讓侯兄, 經明行高, 稱於朝廷, 乃召拜<玄成>爲<淮陽>中尉, 欲感諭<憲王>, 輔以推讓之臣, 由是太子遂安. <宣帝>崩, <元帝>卽位, 乃遣<憲王>之國.
時<張倢伃>已卒, <憲王>有外祖母, 舅<張博>兄弟三人歲至<淮陽>見親, 輒受王賜. 後王上書:請徙外家<張氏>於國, <博>上書:願留守墳墓, 獨不徙. 王恨之. 後<博>至<淮陽>, 王賜之少. <博>言:⌌負責數百萬, 願王爲償.⌏ 王不許. <博>辭去. 令弟<光>恐(王)云王遇大人益解, <博>欲上書爲大人乞骸骨去. 王乃遣人持黃金五十斤送<博>. <博>喜, 還書謝, 爲諂語盛稱譽王, 因言:⌌當今朝廷無賢臣, 災變數見, 足爲寒心. 萬姓咸歸望於大王, 大王奈何恬然不求入朝見, 輔助主上乎?⌏ 使弟<光>數說王宜聽<博>計, 令於京師說用事貴人爲王求朝. 王不納其言.
後<光>欲至<長安>, 辭王, 復言⌌願盡力與<博>共爲王求朝. 王卽日至<長安>, 可因<平陽侯>.⌏ <光>得王欲求朝語, 馳使人語<博>. <博>知王意動, 復遺王書曰:⌌<博>幸得肺腑, 數進愚策, 未見省察. 北游<燕趙>, 欲循行郡國求幽隱之士, 聞<齊>有<駟先生>者, 善爲{司馬兵法}, 大將之材也, <博>得謁見, 承間進問<五帝三王>究竟要道, 卓爾非世俗之所知. 今邊境不安, 天下騷動, 微此人其莫能安也. 又聞<北海>之瀕有賢人焉, 累世不可逮, 然難致也. 得此二人而薦之, 功亦不細矣. <博>願馳西以此赴助<漢>急, 無財幣以通顯之. <趙王>使謁者持牛酒, 黃金三十斤勞<博>, <博>不受;復使人願尙女, 聘金二百斤, <博>未許. 會得<光>書云大王已遣<光>西, 與<博>幷力求朝. <博>自以棄捐, 不意大王還意反義, 結以朱顔, 願殺身報德. 朝事何足言! 大王誠賜咳唾, 使得盡死, <湯禹>所以成大功也. <駟先生>蓄積道術, 書無不有, 願知大王所好, 請得輒上.⌏ 王得書喜說, 報<博>書曰:⌌<子高>乃幸左顧存恤>, 發心惻隱, 顯至誠, 納以嘉謀, 語以至事, 雖亦不敏, 敢不諭意! 今遣有司爲<子高>償責二百萬.⌏
是時, <博>女壻<京房>以明{易陰陽}得幸於上, 數召見言事. 自謂爲<石顯>、<五鹿充宗>所排, 謀不得用, 數爲<博>道之. <博>常欲誑耀<淮陽王>, 卽具記<房>諸所說災異及召見密語, 持予<淮陽王>以爲信驗, 詐言⌌已見中書令<石君>求朝, 許以金五百斤. 賢聖制事, 蓋慮功而不計費. 昔<禹>治鴻水, 百姓罷勞, 成功卽立, 萬世賴之. 今聞陛下春秋未滿四十, 髮齒墮落, 太子幼弱, 佞人用事, 陰陽不調, 百姓疾疫飢饉死者且半, 鴻水之害殆不過此. 大王緖欲救世, 將比功德, 何可以忽? <博>已與大儒知道者爲大王爲便宜奏, 陳安危, 指災異, 大王朝見, 先口陳其意而後奏之, 上必大說. 事成功立, 大王卽有<周>、<邵>之名, 邪臣散亡, 公卿變節, 功德亡比, 而<梁>、<趙>之寵必歸大王, 外家亦將富貴, 何復望大王之金錢?⌏ 王喜說, 報<博>書曰:⌌乃者詔下, 止諸侯朝者, 寡人憯然不知所出. <子高>素有<顔冉>之資, <臧武>之智, <子貢>之辯, <卞莊子>之勇, 兼此四者, 世之所鮮. 旣開端緖, 願卒成之. 求朝, 義事也, 奈何行金錢乎!⌏ <博>報曰:⌌已許<石君>, 須以成事.⌏ 王以金五百斤予<博>.
會<房>出爲郡守, 離左右, <顯>具得此事告之. <房>漏泄省中語, <博>兄弟詿誤諸侯王, 誹謗政治, 狡猾不道, 皆下獄. 有司奏請逮捕<欽>, 上不忍致法, 遣諫大夫<王駿>賜<欽>璽書曰:⌌皇帝問<淮陽王>. 有司奏王, 王舅<張博>數遺王書, 非毁政治, 謗訕天子, 襃擧諸侯, 稱引<周>、<湯>, 以讇惑王, 所言尤惡, 悖逆無道. 王不擧奏而多與金錢, 報以好言, **罪至不赦, 朕惻焉不忍聞, 爲王傷之. 推原厥本, 不祥自<博>, 惟王之心, 匪同于凶. 已詔有司勿治王事, 遣諫大夫<駿>申諭朕意. {詩}不云乎? 『靖恭爾位, 正直是與.』 王其勉之!⌏
<駿>諭指曰:⌌禮爲諸侯制相朝聘之義, 蓋以考禮壹德, 尊事天子也. 且王不學{詩}乎? {詩}云:『俾侯於<魯>, 爲<周室>輔.』今王舅<博>數遺王書, 所言悖逆. 王幸受詔策, 通經術, 知諸侯名譽不當出竟. 天子普覆, 德布於朝, 而恬有<博>言, 多予金錢, 與相報應, 不忠莫大焉. 故事, 諸侯王獲罪京師, 罪惡輕重, 縱不伏誅, 必蒙遷削貶黜之罪, 未有但已者也. 今聖主赦王之罪, 又憐王失計忘本, 爲<博>所惑, 加賜璽書, 使諫大夫申諭至意, 殷勤之恩, 豈有量哉! <博>等所犯(罪)惡大, 羣下之所共攻, 王法之所不赦也. 自今以來, 王毋復以<博>等累心, 務與衆棄之. {春秋}之義, 大能變改. {易}曰『藉用白茅, 无咎』, 言臣子之道, 改過自新, 絜己以承上, 然後免於咎也. 王其留意愼戒, 惟思所以悔過易行, 塞重責, 稱厚恩者. 如此, 則長有富貴, 社稷安矣.⌏
於是<淮陽王欽>免冠稽首謝曰:⌌奉藩無狀, 過惡暴列, 陛下不忍致法, 加大恩, 遣使者申諭道術守藩之義. 伏念<博>罪惡尤深, 當伏重誅. 臣<欽>願悉心自新, 奉承詔策. 頓首死罪.⌏
<京房>及<博>兄弟三人皆棄市, 妻子徙邊.
至<成帝>卽位, 以<淮陽王>屬爲叔父, 敬寵之, 異於它國. 王上書自陳舅<張博>時事, 頗爲<石顯>等所侵, 因爲<博>家屬徙者求還. 丞相御史復劾<欽>:⌌前與<博>相遺私書, 指意非諸侯王所宜, 蒙恩勿治, 事在赦前. 不悔過而復稱引, 自以爲直, 失藩臣體, 不敬.⌏ 上加恩, 許王還徙者.
三十六年薨. 子<文王玄>嗣, 二十六年薨. 子<縯>嗣, <王莽>時絶.
<楚孝王囂>, <甘露>二年立爲<定陶王>, 三年徙<楚>. <成帝河平>中入朝, 時被疾, 天子閔之, 下詔曰:⌌蓋聞『天地之性人爲貴, 人之行莫大於孝』. <楚王囂>素行孝順仁慈, 之國以來二十餘年, 孅介之過未嘗聞, 朕甚嘉之. 今乃遭命, 離于惡疾, 夫子所痛, 曰:『蔑之, 命矣夫, 斯人也而有斯疾也!』 朕甚閔焉. 夫行純茂而不顯異, 則有國者將何勗哉? {書}不云乎? 『用德章厥善.』 今王朝正月, 詔與子男一人俱, 其以<廣戚縣>戶四千三百封其子<勳>爲<廣戚侯>.⌏ 明年, <囂>薨. 子<懷王文>嗣, 一年薨, 無子, 絶. 明年, <成帝>復立<文>弟<平陸侯衍>, 是爲<思王>. 二十一年薨, 子<紆>嗣, <王莽>時絶.
初, <成帝>時又立<紆.弟<景>爲<定陶王>. <廣戚侯勳>薨, 諡曰<煬侯>, 子<顯>嗣. <平帝>崩, 無子, <王莽>立<顯>子<嬰>爲<孺子>, 奉<平帝>後. <莽>簒位, 以<嬰>爲<定安公>. <漢>旣誅<莽>, <更始>時<嬰>在<長安>, <平陵方望>等頗知天文, 以爲<更始>必敗, <嬰>本統當立者也, 共起兵將<嬰>至<臨涇>, 立爲天子. <更始>遣丞相<李松>擊破殺<嬰>云.
<東平思王宇>, <甘露>二年立. <元帝>卽位, 就國. 壯大, 通姦犯法, 上以至親貰弗罪, 傅相連坐.
久之, 事太后, 內不相得, 太后上書言之, 求守<杜陵園>. 上於是遣太中大夫<張子蟜>奉璽書敕諭之, 曰:⌌皇帝問<東平王>. 蓋聞親親之恩莫重於孝, 尊尊之義莫大於忠, 故諸侯在位不驕以致孝道, 制節謹度以翼天子, 然後富貴不離於身, 而社稷可保. 今聞王自修有闕, 本朝不和, 流言紛紛, 謗自內興, 朕甚憯焉, 爲王懼之. {詩}不云乎? 『毋念爾祖, 述修厥德, 永言配命, 自求多福.』 朕惟王之春秋方剛, 忽於道德, 意有所移, 忠言未納, 故臨遣太中大夫<子蟜>諭王朕意. <孔子>曰:『過而不改, 是謂過矣.』 王其深惟孰思之, 無違朕意.⌏
又特以璽書賜王太后, 曰:⌌皇帝使諸吏宦者令承問<東平王太后>. 朕有聞, 王太后少加意焉. 夫福善之問莫美於和睦, 患咎之首莫大於內離. 今<東平王>出繈褓之中而託于南面之位, 加以年齒方剛, 涉學日寡, 驁忽臣下, 不自它於太后, 以是之間, 能無失禮義者, 其唯聖人乎! 傳曰:『父爲子隱, 直在其中矣.』 王太后明察此意, 不可不詳. 閨門之內, 母子之間, 同氣異息, 骨肉之恩, 豈可忽哉! 豈可忽哉! 昔<周公>戒<伯禽>曰:『故舊無大故, 則不可棄也, 毋求備於一人.』 夫以故舊之恩, 猶忍小惡, 而況此乎! 已遣使者諭王, 王旣悔過服罪, 太后寬忍以貰之, 後宜不敢. 王太后强餐, 止思念, 愼疾自愛.⌏
<宇>慙懼, 因使者頓首謝死罪, 願洒心自改. 詔書又敕傅相曰:⌌夫人之性皆有五常, 及其少長, 耳目牽於耆欲, 故五常銷而邪心作, 情亂其性, 利勝其義, 而不失厥家者, 未之有也. 今王富於春秋, 氣力勇武, 獲師傅之敎淺, 加以少所聞見, 自今以來, 非{五經}之正術, 敢以游獵非禮道王者, 輒以名聞.⌏
<宇>立二十年, <元帝>崩. <宇>謂中謁者<信>等曰:⌌<漢>大臣議天子少弱, 未能治天下, 以爲我知文法, 建欲使我輔佐天子. 我見尙書晨夜極苦, 使我爲之, 不能也. 今暑熱, 縣官年少, 持服恐無處所, 我危得之!⌏ 比至下, <宇>凡三哭, 飮酒食肉, 妻妾不離側. 宇姬<朐臑>故親幸, 後疏遠, 數歎息呼天. <宇>聞, 斥<朐臑>爲家人子, 掃除永巷, 數笞擊之. <朐臑>私疏<宇>過失, 數令家告之. <宇>覺知, 絞殺<朐臑>. 有(詔)[司]奏請逮捕, 有詔削<樊>、<亢父>二縣. 後三歲, 天子詔有司曰:⌌蓋聞仁以親親, 古之道也. 前<東平王>有闕, 有司請廢, 朕不忍. 宇請削, 朕不敢專. 惟王之至親, 未嘗忘於心. 今聞王改行自新, 尊修經術, 親近仁人, 非法之求, 不以奸吏, 朕甚嘉焉. 傳不云乎? 朝過夕改, 君子與之. 其復前所削縣如故.⌏
後年來朝, 上疏求諸子及{太史公書}, 上以問大將軍<王鳳>, 對曰:⌌臣聞諸侯朝聘, 考文章, 正法度, 非禮不言. 今<東平王>幸得來朝, 不思制節謹度, 以防危失, 而求諸書, 非朝聘之義也. 諸子書或反經術, 非聖人, 或明鬼神, 信物怪;{太史公書}有<戰國>從橫權譎之謀, <漢>興之初謀臣奇策, 天官災異, 地形**액塞:皆不宜在諸侯王. 不可予. 不許之辭宜曰:『{五經}聖人所制, 萬事靡不畢載. 王審樂道, 傅相皆儒者, 旦夕講誦, 足以正身虞意. 夫小辯破義, 小道不通, 致遠恐泥, 皆不足以留意. 諸益於經術者, 不愛於王.』⌏ 對奏, 天子如<鳳>言, 遂不與.
立三十三年薨, 子<煬王雲>嗣. <哀帝>時, <無鹽危山>土自起覆草, 如馳道狀, 又<瓠山>石轉立. <雲>及后<謁>自之石所祭, 治石象<瓠山>立石, 束倍草, 幷祠之. <建平>三年, <息夫躬>、<孫寵>等共因幸臣<董賢>告之. 是時, <哀帝>被疾, 多所惡, 事下有司, 逮王、后<謁>下獄驗治, 言使巫<傅恭>、婢<合歡>等祠祭詛祝上, 爲<雲>求爲天子. <雲>又與知災異者<高尙>等指星宿, 言上疾必不愈, <雲>當得天下. 石立, <宣帝>起之表也. 有司請誅王, 有詔廢徙<房陵>. <雲>自殺, <謁>棄市. 立十七年, 國除.
<元始>元年, <王莽>欲反<哀帝>政, 白太皇太后, 立<雲>太子<開明>爲<東平王>, 又立<思王>孫<成都>爲<中山王>. <開明>立三年, 薨, 無子. 復立<開明>兄<嚴鄕侯信>子<匡>爲<東平王>, 奉<開明>後. <王莽>居攝, <東郡>太守<翟義>與<嚴鄕侯信>謀擧兵誅<莽>, 立<信>爲天子. 兵敗, 皆爲<莽>所滅.
<中山哀王竟>, <初元>二年立爲<淸河王>. 三年, 徙<中山>, 以幼少未之國. <建昭>四年, 薨邸, 葬<杜陵>, 無子, 絶. 太后歸居外家<戎氏>.
<孝元皇帝>三男. <王皇后>生<孝成帝>, <傅昭儀>生<定陶共王康>, <馮昭儀>生<中山孝王興>.
<定陶共王康>, <永光>三年立爲<濟陽王>. 八年, 徙爲<山陽王>. 八年, 徙<定陶>. 王少而愛, 長多材藝, 習知音聲, 上奇器之. 母昭儀又幸, 幾代皇后太子. 語在{元后}及{史丹傳}.
<成帝>卽位, 緣先帝意, 厚遇異於它王. 十九年薨, 子<欣>嗣. 十五年, <成帝>無子, 徵入爲皇太子. 上以太子奉大宗後, 不得顧私親, 乃立<楚思王>子<景>爲<定陶王>, 奉<、共王>後. <成帝>崩, 太子卽位, 是爲<孝哀帝>. 卽位二年, 追尊<共王>爲<共皇>, 置寢廟京師, 序昭穆, 儀如<孝元帝>. 徙<定陶王景>爲<信都王>云.
<中山孝王興>, <建昭>二年(王)[立]爲<信都王>. 十四年, 徙<中山>. <成帝>之議立太子也, 御史大夫<孔光>以爲{尙書}有<殷>及王, 兄終弟及, <中山王元帝>之子, 宜爲後. <成帝>以<中山王>不材, 又兄弟, 不得相入廟. 外家<王氏>與<趙昭儀>皆欲用<哀帝>爲太子, 故遂立言. 上乃封<孝王舅<馮參>爲<宜鄕侯>, 而益封<孝王>萬戶, 以尉其意. 三十年, 薨, 子<衎>嗣. 七年, <哀帝>崩, 無子, 徵<中山王衎>入卽位, 是爲<平帝>. 太皇太后以帝爲<成帝>後, 故立<東平思王>孫<桃鄕頃侯>子<成都>爲<中山王>, 奉<孝王>後. <王莽>時絶.
贊曰:<孝元>之後, 徧有天下, 然而世絶於孫, 豈非天哉! <淮陽憲王>於時諸侯爲聰察矣, <張博>誘之, 幾陷無道. {詩}云⌌貪人敗類⌏, 古今一也.


漢書卷八十一  匡張孔馬傳第五十一

<匡衡>字<稚圭>, <東海承>人也. 父世農夫, 至<衡>好學, 家貧, 庸作以供資用, 尤精力過絶人. 諸儒爲之語曰:⌌無說{詩}, <匡>鼎來;<匡>說{詩}, 解人頤.⌏
<衡>射策甲科, 以不應令除爲太常掌故, 調補<平原>文學. 學者多上書薦<衡>經明, 當世少雙, 令爲文學就官京師;後進皆欲從<衡平原>, <衡>不宜在遠方. 事下太子太傅<蕭望之>、少府<梁丘賀>問, <衡>對{詩}諸大義, 其奉深美. <望之>奏<衡>經學精習, 說有師道, 可觀覽. <宣帝>不甚用儒, 遣<衡>歸官. 而皇太子見<衡>對, 私善之.
會<宣帝>崩, <元帝>初卽位, <樂陵侯史高>以外屬爲大司馬車騎將軍, 領尙書事, 前將軍<蕭望之>爲副. <望之>名儒, 有師傅舊恩, 天子任之, 多所貢薦. <高>充位而已, 與<望之>有隙. <長安>令<楊興>說<高>曰:⌌將軍以親戚輔政, 貴重於天下無二, 然衆庶論議令問休譽不專在將軍者何也? 彼誠有所聞也. 以將軍之莫府, 海內莫不卬望, 而所擧不過私門賓客, 乳母子弟, 人情(以)[忽]不自知, 然一夫竊議, 語流天下. 夫富貴在身而列士不譽, 是有狐白之裘而反衣之也. 古人病其若此, 故卑體勞心, 以求賢爲務. 傳曰:以賢難得之故因曰事不待賢, 以食難得之故而曰飽不待食, 或之甚者也. <平原>文學<匡衡>材智有餘, 經學絶倫, 但以無階朝廷, 故隨牒在遠方. 將軍誠召置莫府, 學士歙然歸仁, 與參事議, 觀其所有, 貢之朝廷, 必爲國器, 以此顯示衆庶, 名流於世.⌏ <高>然其言, 辟<衡>爲議曹史, 薦<衡>於上, 上以爲郞中, 遷博士, 給事中.
是時, 有日蝕地震之變, 上問以政治得失, <衡>上疏曰:
臣聞<五帝>不同(樂)[禮], <三王>各異敎, 民俗殊務, 所遇之時異也. 陛下躬聖德, 開太平之路, 閔愚吏民觸法抵禁, 比年大赦, 使百姓得改行自新, 天下幸甚. 臣竊見大赦之後, 姦邪不爲衰止, 今日大赦, 明日犯法, 相隨入獄, 此殆導之未得其務也. 蓋保民者, ⌌陳之以德義⌏, ⌌示之以好惡⌏, 觀其失而制其宜, 故動之而和, 綏之而安. 今天下俗貪財賤義, 好聲色, 上侈靡, 廉恥之節薄, 淫辟之意縱, 綱紀失序, 疏者踰內, 親戚之恩薄, 婚姻之黨隆, 苟合徼幸, 以身設利. 不改其原, 雖歲赦之, 刑猶難使錯而不用也.
臣愚以爲宜壹曠然大變其俗. <孔子>曰:⌌能以禮讓爲國乎, 何有?⌏ 朝廷者, 天下之楨幹也. 公卿大夫相與循禮恭讓, 則民不爭;好仁樂施, 則下不暴;上義高節, 則民興行;寬柔和惠, 則衆相愛. 四者, 明王之所以不嚴而成化也. 何者? 朝有變色之言, 則下有爭鬪之患;上有自專之士, 則下有不讓之人;上有克勝之佐, 則下有傷害之心;上有好利之臣, 則下有盜竊之民:此其本也. 今俗吏之治, 皆不本禮讓, 而上克暴, 或忮害好陷人於罪, 貪財而慕勢, 故犯法者衆, 姦邪不止, 雖嚴刑峻法, 猶不爲變. 此非其天性, 有由然也.
臣竊考{國風}之詩, {周南}、{召南}被賢聖之化深, 故篤於行而廉於色. <鄭伯>好勇, 而國人暴虎;<秦穆>貴信, 而士多從死;<陳夫人>好巫, 而民淫祀;<晉侯>好儉, 而民畜聚;<太王>躬仁, <邠國>貴恕. 由此觀之, 治天下者審所上而已. 今之僞薄忮害, 不讓極矣. 臣聞敎化之流, 非家至而人說之也. 賢者在位, 能者布職, 朝廷崇禮, 百僚敬讓. 道德之行, 由內及外, 自近者始, 然後民知所法, 遷善日進而不自知. 是以百姓安, 陰陽和, 神靈應, 而嘉祥見. {詩}曰⌌<商邑>翼翼, 四方之極;壽考且寧, 以保我後生.⌏ 此<成湯>所以建至治, 保子孫, 化異俗而懷<鬼方>也. 今<長安>天子之都, 親承聖化, 然其習俗無以異於遠方, 郡國來者無所法則, 或見侈靡而放效之. 此敎化之原本, 風俗之樞機, 宜先正者也.
臣聞天人之際, 精祲有以相盪, 善惡有以相推, 事作乎下者象動乎上, 陰陽之理各應其感, 陰變則靜者動, 陽蔽則明者晻, 水旱之災隨類而至. 今<關東>連年饑饉, 百姓乏困, 或至相食, 此皆生於賦斂多, 民所共者大, 而吏安集之不稱之效也. 陛下祗畏天戒, 哀閔元元, 大自減損, 省<甘泉>、<建章>宮衛, 罷<珠崖>, 偃武行文, 將欲度<唐虞>之隆, 絶<殷周>之衰也. 諸見罷<珠崖>詔書者, 莫不欣欣, 人自以將見太平也. 宜遂減宮室之度, 省靡麗之飾, 考制度, 修外內, 近忠正, 遠巧佞, 放<鄭衛>, 進{雅頌}, 擧異材, 開直言, 任溫良之人, 退刻薄之吏, 顯絜白之士, 昭無欲之路, 覽{六藝}之意, 察上世之務, 明自然之道, 博和睦之化, 以崇至仁, 匡失俗, 易民視, 令海內昭然咸見本朝之所貴, 道德弘於京師, 淑問揚乎疆外, 然後大化可成, 禮讓可興也.
上說其言, 遷<衡>爲光祿大夫、太子少傅.
時, 上好儒術文辭, 頗改<宣帝>之政, 言事者多進見, 人人自以爲得上意. 又<傅昭儀>及子<定陶王>愛幸, 寵於皇后、太子. <衡>復上疏曰:
臣聞治亂安危之機, 在乎審所用心. 蓋受命之王務在創業垂統傳之無窮, 繼體之君心存於承宣先王之德而襃大其功. 昔者<成王>之嗣位, 思述<文武>之道以養其心, 休烈盛美皆歸之二后而不敢專其名, 是以上天歆享, 鬼神祐焉. 其{詩}曰:⌌念我皇祖, 陟降廷止.⌏ 言<成王>常思祖考之業, 而鬼神祐助其治也.
陛下聖德天覆, 子愛海內, 然陰陽未和, 姦邪未禁者, 殆論議者未丕揚先帝之盛功, 爭言制度不可用也, 務變更之, 所更或不可行, 而復復之, 是以羣下更相是非, 吏民無所信. 臣竊恨國家釋樂成之業, 而虛爲此紛紛也. 願陛下詳覽統業之事, 留神於遵制揚功, 以定羣下之心. {大雅}曰:⌌無念爾祖, 聿修厥德.⌏ <孔子>著之{孝經}首章, 蓋至德之本也. 傳曰:⌌審好惡, 理情性, 而王道畢矣.⌏能盡其性, 然後能盡人物之性;能盡人物之性, 可以贊天地之化. 治性之道, 必審己之所有餘, 而强其所不足. 蓋聰明疏通者戒於大察, 寡聞少見者戒於雍蔽, 勇猛剛强者戒於大暴, 仁愛溫良者戒於無斷, 湛靜安舒者戒於後時, 廣心浩大者戒於遺忘. 必審己之所當戒, 而齊之以義, 然後中和之化應, 而巧僞之徒不敢比周而望進. 唯陛下戒所以崇聖德.
臣又聞室家之道修, 則天下之理得, 故{詩}始{國風}, {禮}本{冠婚}. 始乎{國風}, 原情性而明人倫也;本乎{冠婚}, 正基兆而防未然也. 福之興莫不本乎室家, (之道)[道之]衰莫不始乎梱內. 故聖王必愼妃后之際, 別適長之位. 禮之於內也, 卑不隃尊, 新不先故, 所以統人情而理陰氣也. 其尊適而卑庶也, 適子冠乎阼, 禮之用醴, 衆子不得與列, 所以貴正體而明嫌疑也. 非虛加其禮文而已, 乃中心與之殊異, 故禮探其情而見之外也. 聖人動靜游燕, 所親物得其序;得其序, 則海內自修, 百姓從化. 如當親者疏, 當尊者卑, 則佞巧之姦因時而動, 以亂國家. 故聖人愼防其端, 禁於未然, 不以私恩害公義. 陛下聖德純備, 莫不修正, 則天下無爲而治. {詩}云:⌌于以四方, 克定厥家.⌏ 傳曰:⌌正家而天下定矣.⌏
<衡>爲少傅數年, 數上疏陳便宜, 及朝廷有政議, 傅經以對, 言多法義. 上以爲任公卿, 由是爲光祿勳、御史大夫. <建昭>三年, 代<韋玄成>爲丞相, 封<樂安侯>, 食邑六百戶.
<元帝>崩, <成帝>卽位, <衡>上疏戒妃匹, 勸經學威儀之則, 曰:
陛下秉至孝, 哀傷思慕不絶於心, 未有游虞弋射之宴, 誠隆於愼終追遠, 無窮已也. 竊願陛下雖聖性得之, 猶復加聖心焉. {詩}云⌌煢煢在疚⌏, 言<成王>喪畢思慕, 意氣未能平也, 蓋所以就<文武>之業, 崇大化之本也.
臣又聞之師曰:⌌妃匹之際, 生民之始, 萬福之原.⌏ 婚姻之禮正, 然後品物遂而天命全. <孔子>論{詩}以{關雎}爲始, 言太上者民之父母, 后夫人之行不侔乎天地, 則無以奉神靈之統而理萬物之宜. 故{詩}曰:⌌窈窕淑女, 君子好仇.⌏ 言能致其貞淑, 不貳其操, 情欲之感無介乎容儀, 宴私之意不形乎動靜, 夫然後可以配至尊而爲宗廟主. 此綱紀之首, 王敎之端也, 自上世已來, <三代>興廢, 未有不由此者也. 願陛下詳覽得失盛衰之效以定大基, 采有德, 戒聲色, 近嚴敬, 遠技能.
竊見聖德純茂, 專精{詩書}, 好樂無厭. 臣<衡>材駑, 無以輔相善義, 宣揚德音. 臣聞{六經}者, 聖人所以統天地之心, 著善惡之歸, 明吉凶之分, 通人道之正, 使不悖於其本性者也. 故審{六藝}之指, 則人天之理可得而和, 草木昆蟲可得而育, 此永永不易之道也. 及{論語}、{孝經}, 聖人言行之要, 宜究其意.
臣又聞聖王之自爲動靜周旋, 奉天承親, 臨朝享臣, 物有節文, 以章人倫. 蓋欽翼祗栗, 事天之容也;溫恭敬遜, 承親之禮也;正躬嚴恪, 臨衆之儀也;嘉惠和說, 饗下之顔也. 擧錯動作, 物遵其儀, 故形爲仁義, 動爲法則. <孔子>曰;⌌德義可尊, 容止可觀, 進退可度, 以臨其民, 是以其民畏而愛之, 則而象之.⌏ {大雅}云:⌌敬愼威儀, 惟民之則.⌏ 諸侯正月朝覲天子, 天子惟道德, 昭穆穆以視之, 又觀以禮樂, 饗醴乃歸. 故萬國莫不獲賜祉福, 蒙化而成俗. 今正月初幸路寢, 臨朝賀, 置酒以饗萬方, 傳曰⌌君子愼始⌏, 願陛下留神動靜之節, 使羣下得望盛德休光, 以立基楨, 天下幸甚!
上敬納其言. 頃之, <衡>復奏正南北郊, 罷諸淫祀, 語在{郊祀志}.
初, <元帝>時, 中書令<石顯>用事, 自前相<韋玄成>及<衡>皆畏<顯>, 不敢失其意. 至<成帝>初卽位, <衡>乃與御史大夫<甄譚>共奏<顯>, 追條其舊惡, 幷及黨與. 於是司隸校尉<王尊>劾奏:⌌<衡>、<譚>居大臣位, 知<顯>等專權勢, 作威福, 爲海內患害, 不以時白**奏行罰, 而阿諛曲從, 附下罔上, 無大臣輔政之義. 旣奏<顯>等, 不自陳不忠之罪, 而反揚著先帝任用傾覆之徒, 罪至不道.⌏ 有詔勿劾. <衡>慙懼, 上疏謝罪, 因稱病乞骸骨, 上丞相<樂安侯>印綬. 上報曰:⌌君以道德修明, 位在三公, 先帝委政, 遂及朕躬. 君遵修法度, 勤勞公家, 朕嘉與君同心合意, 庶幾有成. 今司隸校尉<尊>妄詆欺, 加非於君, 朕甚閔焉. 方下有司問狀, 君何疑而上書歸侯乞骸骨, 是章朕之未燭也. 傳不云乎? 『禮義不愆, 何恤人之言!』 君其察焉. 專精神, 近醫藥, 强食自愛.⌏ 因賜上尊酒、養牛. <衡>起視事. 上以新卽位, 襃優大臣, 然羣下多是<王尊>者. <衡>嘿嘿不自安, 每有水旱, 風雨不時, 連乞骸骨讓位. 上輒以詔書慰撫, 不許.
久之, <衡>子<昌>爲<越>騎校尉, 醉殺人, 繫詔獄. <越>騎官屬與<昌>弟且謀簒<昌>. 事發覺, <衡>免冠徒跣待罪, 天子使謁者詔<衡>冠履. 而有司奏<衡>專地盜土, <衡>竟坐免.
初, <衡>封<僮>之<樂安鄕>, 鄕本田隄封三千一百頃, 南以<閩佰>爲界. <初元>元年, 郡圖誤以<閩佰>爲<平陵佰>. 積十餘歲, <衡>封<臨淮郡>, 遂封眞<平陵佰>以爲界, 多四百頃. 至<建始>元年, 郡乃定國界, 上計簿, 更定圖, 言丞相府. <衡>謂所親吏<趙殷>曰:⌌主簿<陸賜>故居奏曹, 習事曉知國界, 署集曹掾.⌏ 明年治計時, <衡>問<殷>國界事:⌌曹欲柰何?⌏ <殷>曰:⌌<賜>以爲擧計, 令郡實之. 恐郡不肯從實, 可令家丞上書.⌏ <衡>曰:⌌顧當得不耳, 何至上書?⌏ 亦不告曹使擧也, 聽曹爲之. 後<賜>與屬<明>擧計曰:⌌案故圖, <樂安鄕>南以<平陵佰>爲界, 不(足)[從]故而以<閩佰>爲界, 解何?⌏ 郡卽復以四百頃付<樂安國>. <衡>遣從史之<僮>, 收取所還田租穀千餘石入<衡>家. 司隸校尉<駿>、少府<忠>行廷尉事劾奏⌌<衡>監臨盜所主守直十金以上. {春秋}之義, 諸侯不得專地, 所以壹統尊法制也. <衡>位三公, 輔國政, 領計簿, 知郡實, 正國界, 計簿已定而背法制, 專地盜土以自益, 及<賜>、<明>阿承<衡>意, 猥擧郡計, 亂減縣界, 附下罔上, 擅以地附益大臣, 皆不道.⌏ 於是上可其奏, 勿治, 丞相免爲庶人, 終於家.
子<咸>亦明經, 歷位九卿. 家世多爲博士者.
<張禹>字<子文>, <河內軹>人也, 至<禹>父徙家<蓮(白)[刁]>. <禹>爲見, 數隨家至市, 喜觀於卜相者前. 久之, 頗曉其別蓍布卦意, 時從旁言. 卜者愛之, 又奇其面貌, 謂<禹>父:⌌是兒多知, 可令學經.⌏ 及<禹>壯, 至<長安>學, 從<沛郡施讎>受{易}, <琅邪王陽>、<膠東庸生>問{論語}, 旣皆明習, 有徒衆, 擧爲郡文學. <甘露>中, 諸儒薦<禹>, 有詔太子太傅<蕭望之>問. <禹>對{易}及{論語}大義, <望之>善焉, 奏<禹>經學精習, 有師法, 可試事. 奏寑, 罷歸故官. 久之, 試爲博士. <初元>中, 立皇太子, 而博士<鄭寬中>以{尙書}授太子, 薦言<禹>善{論語}. 詔令<禹>授太子{論語}, 由是遷光祿大夫. 數歲, 出爲<東平>內史.
<元帝>崩, <成帝>卽位, 徵<禹>、<寬中>, 皆以師賜爵關內侯, <寬中>食邑八百戶, <禹>六百戶. 拜爲諸吏光祿大夫, 秩中二千石, 給事中, 領尙書事. 是時, 帝舅<陽平侯王鳳>爲大將軍輔政專權, 而上富於春秋, 謙讓, 方鄕經學, 敬重師傅. 而<禹>與<鳳>並領尙書, 內不自安, 數病上書乞骸骨, 欲退避<鳳>. 上報曰:⌌朕以幼年執政, 萬機懼失其中, 君以道德爲師, 故委國政. 君何疑而數乞骸骨, 忽忘雅素, 欲避流言? 朕無聞焉. 君其固心致思, 總秉諸事, 推以孶孶, 無違朕意.⌏ 加賜黃金百斤、養禹、上尊酒, 太官致餐, 侍醫視疾, 使者臨問. <禹>惶恐, 復起視事, <河平>四年代<王商>爲丞相, 封<安昌侯>.
爲相六歲, <鴻嘉>元年以老病乞骸骨, 上加優再三, 乃聽許. 賜安車駟馬, 黃金百斤, 罷就第, 以列侯朝朔望, 位特進, 見禮如丞相, 置從事史五人, 益封四百戶. 天子數加賞賜, 前後數千萬.
<禹>爲人謹厚, 內殖貨財, 家以田爲業. 及富貴, 多買田至四百頃, 皆<涇>、<渭>漑灌, 極膏腴上賈. 它財物稱是. <禹>性習知音聲, 內奢淫, 身居大第, 後堂理絲竹筦弦.
<禹>成就弟子尤著者, <淮陽彭宣>至大司空, <沛郡戴崇>至少府九卿. <宣>爲人恭儉有法度, 而<崇>愷弟多智, 二人異行. <禹>心親愛<崇>, 敬<宣>而疏之. <崇>每候<禹>, 常責師宜置酒設樂與弟子相娛. <禹>將<崇>入後堂飮食, 婦女相對, 優人筦弦鏗鏘極樂, 昏夜乃罷. 而<宣>之來也, <禹>見之於便坐, 講論經義, 日晏賜食, 不過一肉巵酒相對. <宣>未嘗得至後堂. 及兩人皆聞知, 各自得也.
<禹>年老, 自治冢塋, 起祠室, 好<平陵肥牛亭>部處地, 又近<延陵>, 奏請求之, 上以賜<禹>, 詔令<平陵>徙亭它所. <曲陽侯根>聞而爭之:⌌此地當<平陵>寢廟衣冠所出游道, <禹>爲師傅, 不遵謙讓, 至求衣冠所游之道, <又>徙壞舊亭, 重非所宜. <孔子>稱『<賜>愛其羊, 我愛其禮』, 宜更賜<禹>它地.⌏ <根>雖爲舅, 上敬重之不如<禹>, <根>言雖切, 猶不見從, 卒以<肥牛亭>地賜<禹>. <根>由是害<禹>寵, 數毁惡之. 天子愈益敬厚<禹>. <禹>每病, 輒以起居聞, 車駕自臨問之. 上親拜<禹>牀下, <禹>頓首謝恩, [因]歸誠, 言⌌老臣有四男一女, 愛女甚於男, 遠嫁爲<張掖>太守<蕭咸>妻, 不勝父子私情, 思與相近.⌏ 上卽時徙<咸>爲<弘農>太守. 又<禹>小子未有官, 上臨候<禹>, <禹>數視其小子, 上卽<禹>牀下拜爲黃門郞, 給事中.
<禹>雖家居, 以特進爲天子師, 國家每有大政, 必與定議. <永始>、<元延>之間, 日蝕地震尤數, 吏民多上書言災異之應, 譏切<王氏>專政所致. 上懼變異數見, 意頗然之, 未有以明見, 乃車駕至<禹>弟, 辟左右, 親問<禹>以天變, 因用吏民所言<王氏>事示<禹>. <禹>自見年老, 子孫弱, 又與<曲陽侯>不平, 恐爲所怨. <禹>則謂上曰:⌌<春秋>二百四十二年間, 日蝕三十餘, 地震五(十六), 或爲諸侯相殺, 或夷狄侵中國. 災變之異深遠難見, 故聖人罕言命, 不語怪神. 性與天道, 自<子贛>之屬不得聞, 何況淺見鄙儒之所言! 陛下宜修政事以善應之, 與下同其福喜, 此經義意也. 新學小生, 亂道誤人, 宜無信用, 以經術斷之.⌏ 上雅信愛<禹>, 由此不疑<王氏>. 後<曲陽侯根>及諸王子弟聞知<禹>言, 皆喜說, 遂親就<禹>. <禹>見時有變異, 若上體不安, 擇日絜齋露蓍, 正衣冠立筮, 得吉卦則獻其占, 如有不吉, <禹>爲感動憂色.
<成帝>崩, <禹>及事<哀帝>, <建平>二年薨, 諡曰<節侯>. <禹>四子, 長子<宏>嗣侯, 官至太常, 列於九卿. 三弟皆爲校尉散騎諸曹.
初, <禹>爲師, 以上難數對己問經, 爲{論語章句}獻之. 始<魯扶卿>及<夏侯勝>、<王陽>、<蕭望之>、<韋玄成>皆說{論語}, 篇第或異. <禹>先事<王陽>, 後從<庸生>, 采獲所安, 最後出而尊貴. 諸儒爲之語曰:⌌欲爲{論}, 念<張>文.⌏ 由是學者多從<張氏>, 餘家寖微.
<孔光>字<子夏>, <孔子>十四世之孫也. <孔子>生<伯魚鯉>, <鯉>生<子思伋>, <伋>生<子上帛>, <帛>生<子家求>, <求>生<子眞箕>, <箕>生<子高穿>. <穿>生<順>, <順>爲<魏>相. <順>生<鮒>, <鮒>爲<陳涉>博士, 死<陳>下. <鮒>弟<子襄>爲<孝惠>博士, <長沙>太傅. <襄>生<忠>, <忠>生<武>及<安國>, <武>生<延年>. <延年>生<霸>, 字<次儒>. <霸>生<光>焉. <安國>、<延年>皆以治{尙書}爲<武帝>博士. <安國>至<臨淮>太守. <霸>亦治{尙書}, 事太傅<夏侯勝>, <昭帝>末年爲博士, <宣帝>時爲太中大夫, 以選授皇太子經, 遷詹事, <高密>相. 是時, 諸侯王相在郡守上.
<元帝>卽位, 徵<霸>, 以師賜爵關內侯, 食邑八百戶, 號<襃成君>, 給事中, 加賜黃金二百斤, 第一區, 徙名數于<長安>. <霸>爲人謙退, 不好權勢, 常稱爵位泰過, 何德以堪之! 上欲致<霸>相位, 自御史大夫<貢禹>卒, 及<薛廣德>免, 輒欲拜<霸>. <霸>讓位, 自陳至三, 上深知其至誠, 乃弗用. 以是敬之, 賞賜甚厚. 及<霸>薨, 上素服臨弔者再, 至賜<東園>祕器錢帛, 策贈以列侯禮, 諡曰<烈君>.
<霸>四子, 長子<福>嗣關內侯. 次子<捷>、<捷>弟<喜>皆列校尉諸曹. <光>, 最少子也, 經學尤明, 年未二十, 擧爲議郞. 光祿勳<匡衡>擧<光>方正, 爲諫大夫. 坐議有不合, 左遷<虹>長, 自免歸敎授. <成帝>初卽位, 擧爲博士, 數使錄寃獄, 行風俗, 振贍流民, 奉使稱旨, 由是知名. 是時, 博士選三科, 高(第)爲尙書, 次爲刺史, 其不通政事, 以久次補諸侯太傅. <光>以高第爲尙書, 觀故事品式, 數歲明習<漢>制及法令. 上甚信任之, 轉爲僕射, 尙書令. 有詔<光>周密謹愼, 未嘗有過, 加諸吏官, 以子男<放>爲侍郞, 給事黃門. 數年, 遷諸吏光祿大夫, 秩中二千石, 給事中, 賜黃金百斤, 領尙書事. 後爲光祿勳, 復領尙書, 諸吏給事中如故. 凡典樞機十餘年, 守法度, 修故事. 上有所問, 據經法以心所安而對, 不希指苟合;如或不從, 不敢强諫爭, 以是久而安. 時有所言, 輒削草稿, 以爲章主之過, 以奸忠直, 人臣大罪也. 有所薦擧, 唯恐其人之聞知. 沐日歸休, 兄弟妻子燕語, 終不及朝省政事. 或問<光>:⌌<溫室>省中樹皆何木也?⌏ <光>嘿不應, 更答以它語, 其不泄如是. <光>帝師傅子, 少以經行自著, 進官蚤成. 不結黨友, 養游說, 有求於人. 旣性自守, 亦其勢然也. 徙光祿勳爲御史大夫.
<綏和>中, 上卽位二十五年, 無繼嗣, 至親有同産弟<中山孝王>及同産弟子<定陶王>在. <定陶王>好學多材, 於帝子行. 而王祖母<傅太后>陰爲王求<漢>嗣, 私事<趙皇后>、<昭儀>及帝舅大司馬驃騎將軍<王根>, 故皆勸上. 上於是召丞相<翟方進>、御史大夫<光>、右將軍<廉襃>、後將軍<朱博>, 皆引入禁中, 議<中山>、<定陶王>誰宜爲嗣者. <方進>、<根>以爲<定陶王>帝弟之子, {禮}曰⌌昆弟之子猶子也⌏, ⌌爲其後者爲之子也⌏, <定陶王>宜爲嗣. <襃>、<博>皆如<方進>、<根>議. <光>獨以爲禮立嗣以親, <中山王>先帝之子, 帝親弟也, 以{尙書}{盤庚}<殷>之及王爲比, <中山王>宜爲嗣. 上以{禮}兄弟不相入廟, 又皇后、昭儀欲立<定陶王>, 故遂立爲太子. <光>以議不中意, 左遷廷尉.
<光>久典尙書, 練法令, 號稱詳平. 時<定陵侯淳于長>坐大逆誅, <長>小妻<迺始>等六人皆以<長>事未發覺時棄去, 或更嫁. 及<長>事發, 丞相<方進>、大司空<武>議, 以爲⌌令, 犯法者各以法時律令論之, 明有所訖也. <長>犯大逆時, <迺始>等見爲<長>妻, 已有當坐之罪, 與身犯法無異. 後乃棄去, 於法無以解. 請論.⌏ <光>議以爲⌌大逆無道, 父母妻子同産無少長皆棄市, 欲懲後犯法者也. 夫婦之道, 有義則合, 無義則離. <長>未自知當坐大逆之法, 而棄去<迺始>等, 或更嫁, 義已絶, 而欲以爲<長>妻論殺之, 名不正, 不當坐.⌏ 有詔<光>議是.
是歲, 右將軍<襃>、後將軍<博>坐<定陵>、<紅陽侯>皆免爲庶人. 以<光>爲左將軍, 居右將軍官職, 執金吾<王咸>爲右將軍, 居後將軍官職. 罷後將軍官. 數月, 丞相<方進>薨, 召左將軍<光>, 當拜, 已刻侯印書贊, 上暴崩, 卽其夜於大行前拜受丞相<博山侯>印綬.
<哀帝>初卽位, 躬行儉約, 省減諸用, 政事由己出, 朝廷翕然, 望至治焉. 襃賞大臣, 益封<光>千戶. 時<成帝>母太皇太后自居<長樂宮>, 而帝祖母<定陶傅太后>在國邸, 有詔問丞相、大司空:⌌<定陶共王太后>宜當何居?⌏ <光>素聞<傅太后>爲人剛暴, 長於權謀, 自帝在襁褓而養長敎道至於成人, 帝之立又有力. <光>心恐<傅太后>與政事, 不欲令與帝旦夕相近, 卽議以爲<定陶太后>宜改築宮. 大司空<何武>曰:⌌可居<北宮>.⌏上從<武>言. <北宮>有紫房復道通<未央宮>, <傅太后>果從復道朝夕至帝所, 求欲稱尊號, 貴寵其親屬, 使上不得直道(而)行. 頃之, 太后從弟子<傅遷>在左右尤傾邪, 上免官遣歸故郡. <傅太后>怒, 上不得已復留<遷>. <光>與大司空<師丹>奏言:⌌詔書『侍中駙馬都尉<遷>巧佞無義, 漏泄不忠, 國之賊也, 免歸故郡.』 復有詔止. 天下疑惑, 無所取信, 虧損聖德, 誠不小愆. 陛下以變異連見, 避正殿, 見羣臣, 思求其故, 至今未有所改. 臣請歸<遷>故郡, 以銷姦黨, 應天戒.⌏卒不得遣, 復爲侍中. 脅於<傅太后>, 皆此類也.
又<傅太后>欲與<成帝>母俱稱尊號, 羣下多順指, 言母以子貴, 宜立尊號以厚孝道. 唯<師丹>與<光>持不可. 上重違大臣正議, 又內迫<傅太后>, 猗違者連歲. <丹>以罪免, 而<朱博>代爲大司空. <光>自先帝時議繼嗣有持異之隙矣, 又重忤<傅太后>指, 由是<傅氏>在位者與<朱博>爲表裏, 共毁譖<光>. 後數月遂策免<光>曰:⌌丞相者, 朕之股肱, 所與共承宗廟, 統理海內, 輔朕之不逮以治天下也. 朕旣不明, 災異重仍, 日月無光, 山崩河決, 五星失行, 是章朕之不德而股肱之不良也. 君前爲御史大夫, 輔翼先帝, 出入八年, 卒無忠言嘉謀, 今相朕, 出入三年, 憂國之風復無聞焉. 陰陽錯謬, 歲比不登, 天下空虛, 百姓饑饉, 父子分散, 流離道路, 以十萬數. 而百官羣職曠廢, 姦軌放縱, 盜賊並起, 或攻官寺, 殺長吏. 數以問君, 君無怵惕憂懼之意, 對毋能爲. 是以羣卿大夫咸惰哉莫以爲意, 咎由君焉. 君秉社稷之重, 總百僚之任, 上無以匡朕之闕, 下不能*綏安百姓. {書}不云乎? 『毋曠庶官, 天工人其代之.』 於虖! 君其上丞相<博山侯>印綬, 罷歸.⌏
<光>退閭里, 杜門自守. 而<朱博>代爲丞相, 數月, 坐承<傅太后>指妄奏事自殺. <平當>代爲丞相, 數月薨. <王嘉>復爲丞相, 數諫爭忤指. 旬歲間閱三相, 議者皆以爲不及<光>. 上由是思之.
會<元壽>元年正月朔日有蝕之, 後十餘日<傅太后>崩. 是月徵<光>詣公車, 問日蝕事. <光>對曰:⌌臣聞日者, 衆陽之宗, 人君之表, 至尊之象. 君德衰微, 陰道盛彊, 侵蔽陽明, 則日蝕應之. {書}曰『羞用五事』, 『建用皇極』. 如貌、言、視、聽、思失, 大中之道不立, 則咎徵薦臻, 六極屢降, 皇之不極, 是爲大中不立, 其傳曰『時則有日月亂行』, 謂脁、側匿, 甚則薄蝕是也. 又曰『六沴之作』, 歲之朝曰三朝, 其應至重. 乃正月辛丑朔日有蝕之, 變見三朝之會. 上天聰明, 苟無其事, 變不虛生. {書}曰『惟先假王正厥事』*, 言異變之來, 起事有不正也. 臣聞師曰, 天(右)[左]與王者, 故災異數見, 以譴告之, 欲其改更. 若不畏懼, 有以塞除, 而輕忽簡誣, 則凶罰加焉, 其至可必. {詩}曰:『敬之敬之, 天惟顯思, 命不易哉!』 又曰:『畏天之威, 于時保之.』 皆謂不懼者凶, 懼之則吉也. 陛下聖德聰明, 兢兢業業, 承順天戒, 敬畏變異, 勤心虛己, 延見羣臣, 思求其故, 然後敕躬自約, 總正萬事, 放遠讒說之黨, 援納斷斷之介, 退去貪殘之徒, 進用賢良之吏, 平刑罰, 薄賦斂, 恩澤加於百姓, 誠爲政之大本, 應變之至務也. 天下幸甚. {書}曰『天旣付命正厥德』, 言正德以順天也. 又曰『天棐諶辭』, 言有誠道, 天輔之也. 明承順天道在於崇德博施, 加精致誠, 孶孶而已. 俗之祈禳小數, 終無益於應天塞異, 銷禍興福, 較然甚明, 無可疑惑.⌏
書奏, 上說, 賜<光>束帛, 拜爲光祿大夫, 秩中二千石, 給事中, 位次丞相. 詔<光>擧可尙書令者封上, <光>謝曰:⌌臣以朽材, 前比歷位典大職, 卒無尺寸之效, 幸免罪誅, 全保首領, 今復拔擢, 備內朝臣, 與聞政事. 臣<光>智謀淺短, 犬馬齒臷, 誠恐一旦顚仆, 無以報稱. 竊見國家故事, 尙書以久次轉遷, 非有踔絶之能, 不相踰越. 尙書僕射<敞>, 公正勤職, 通敏於事, 可尙書令. 謹封上.⌏ <敞>以擧故, 爲<東平>太守. <敞>姓<成公>, <東海>人也.
<光>爲大夫月餘, 丞相<嘉>下獄死, 御史大夫<賈延>免. <光>復爲御史大夫, 二月(復)[爲]丞相, 復故國<博山侯>. 上乃知<光>前免非其罪, 以過近臣毁短<光>者, 復免<傅嘉>, 曰:⌌前爲侍中, 毁譖仁賢, 誣愬大臣, 令俊艾者久失其位. <嘉>傾覆巧僞, 挾姦以罔上, 崇黨以蔽朝, 傷善以肆意. {詩}不云乎? 『讒人罔極, 交亂四國.』 其免<嘉>爲庶人, 歸故郡.⌏
明年, 定三公官, <光>更爲大司徒. 會<哀帝>崩, 太皇太后以<新都侯王莽>爲大司馬, 徵立<中山王>、是爲<平帝>. 帝年幼, 太后稱制, 委政於<莽>. 初, <哀帝>罷黜<王氏>, 故太后與<莽>怨<丁>、<傅>、<董賢>之黨. <莽>以<光>爲舊相名儒, 天下所信, 太后敬之, 備禮事<光>. 所欲搏擊, 輒爲草, 以太后指風<光>令上之, 厓眥莫不誅傷. <莽>權日盛, <光>憂懼不知所出, 上書乞骸骨. <莽>白太后:⌌帝幼少, 宜置師傅.⌏ 徙<光>爲帝太傅, 位四輔, 給事中, 領宿衛供養, 行內署門戶, 省服御食物. 明年, 徙爲太師, 而<莽>爲太傅. <光>常稱疾, 不敢與<莽>並. 有詔朝朔望, 領城門兵. <莽>又風羣臣奏<莽>功德, 稱宰衡, 位在諸侯王上, 百官統焉. <光>愈恐, 固稱疾辭位. 太后詔曰:⌌太師<光>, 聖人之後, 先師之子, 德行純淑, 道術通明, 居四輔職, 輔道于帝. 今年耆有疾, 俊艾大臣, 惟國之重, 其猶不可以闕焉. {書}曰『無遺耈老』, 國之將興, 尊師而重傅. 其令太師毋朝, 十日一賜餐. 賜太師靈壽杖, 黃門令爲太師省中坐置几, 太師入省中用杖, 賜餐十七物, 然後歸老于第, 官屬按職如故.⌏
<光>凡爲御史大夫、丞相各再, 壹爲大司徒、太傅、太師, 歷三世, 居公輔位前後十七年. 自爲尙書, 止不敎授, 後爲卿, 時會門下大生講問疑難, 擧大義云. 其弟子多成就爲博士大夫者, 見師居大位, 幾得其助力, <光>終無所薦擧, 至或怨之. 其公如此.
<光>年七十, <元始>五年薨. <莽>白太后, 使九卿策贈以太師<博山侯>印綬, 賜乘輿祕器, 金錢雜帛. 少府供張, 諫大夫持節與謁者二人使護喪事, 博士護行禮. 太后亦遣中謁者持節視喪. 公卿百官會弔送葬. 載以乘輿轀輬及副各一乘, 羽林孤兒諸生合四百人輓送, 車萬餘兩, 道路皆擧音以過喪. 將作穿復土, 可甲卒五百人, 起墳如大將軍<王鳳>制度. 諡曰<簡烈侯>.
初, <光>以丞相封, 後益封, 凡食邑萬一千戶. 病甚, 上書讓還七千戶, 及還所賜一弟.
子<放>嗣. <莽>簒位後, 以<光>兄子<永>爲大司馬, 封侯. 昆弟子至卿大夫四五人. 始<光>父<霸>以<初元>元年爲關內侯食邑. <霸>上書求奉<孔子>祭祀, <元帝>下詔曰:⌌其令師<襃成君>關內侯<霸>以所食邑八百戶祀<孔子>焉.⌏ 故<霸>還長子<福>名數於<魯>, 奉夫子祀. <霸>薨, 子<福>嗣. <福>薨, 子<房>嗣. <房>薨, 子<莽>嗣. <元始>元年, 封<周公>、<孔子>後爲列侯, 食邑各二千戶. <莽>更封爲<襃成侯>, 後避<王莽>, 更名<均>.
<馬宮>字<游卿>, <東海戚>人也. 治{春秋}<嚴氏>, 以射策甲科爲郞, 遷<楚>長史, 免官. 後爲丞相史司直. <師丹>薦<宮>行能高絜, 遷廷尉平, <靑州>刺史, <汝南>、<九江>太守, 所在見稱. 徵爲詹事, 光祿勳, 右將軍, 代<孔光>爲大司徒, 封<扶德侯>. <侊>爲太師薨, <宮>復代<光>爲太師, 兼司徒官.
初, <宮哀帝>時與丞相御史雜議帝祖母<傅太后>諡, 及<元始>中, <王莽>發<傅太后>陵徙歸<定陶>, 以民葬之, 追誅前議者. <宮>爲<莽>所厚, 獨不及, 內慙懼, 上書謝罪乞骸骨. <莽>以太皇太后詔賜<宮>策曰:⌌太師大司徒<扶德侯>上書言『前以光祿勳議故<定陶共王>母諡, 曰⌌婦人以夫爵尊爲號, 諡宜曰<孝元傅皇后>, 稱<渭陵東園>.⌏ 臣知妾不得體君, 卑不得敵尊, 而希指雷同, 詭經辟說, 以惑誤上. 爲臣不忠, 當伏斧鉞之誅, 幸蒙洒心自新, 又令得保首領. 伏自惟念, 入稱四輔, 出備三公, 爵爲列侯, 誠無顔復望闕廷, 無心復居官府, 無宜復食國邑. 願上太師大司徒<扶德侯>印綬, 避賢者路.』 下君章有司, 皆以爲四輔之職爲國維綱, 三公之任鼎足承君, 不有鮮明固守, 無以居位. 如君言至誠可聽, 惟君之惡在洒心前, 不敢文過, 朕甚多之, 不奪君之爵邑, 以著『自古皆有死』之義. 其上太師大司徒印綬使者, 以侯就弟.⌏ <王莽>簒位, 以<宮>爲太子師, 卒官.
本姓<馬矢>, <宮>仕學, 稱<馬氏>云.
贊曰:自<孝武>興學, <公孫弘>以儒相, 其後<蔡義>、<韋賢>、<玄成>、<匡衡>、<張禹>、<翟方進>、<孔光>、<平當>、<馬宮>及<當>子<晏>咸以儒宗居宰相位, 服儒衣冠, 傳先王語, 其醞藉可也, 然皆持祿保位, 被阿諛之譏. 彼以古人之迹見繩, 烏能勝其任乎!


漢書卷八十二  王商史丹傅喜傳第五十二

<王商>字<子威>, <涿郡蠡吾>人也, 徙<杜陵>. <商>父<武>, <武>兄<無故>, 皆以<宣帝>舅封. <無故>爲<平昌侯>, <武>爲<樂昌侯>. 語在{外戚傳}.
<商>少爲太子中庶子, 以肅敬敦厚稱. 父薨, <商>嗣爲侯, 推財以分異母諸弟, 身無所受, 居喪哀慽. 於是大臣薦<商>行可以厲羣臣, 義足以厚風俗, 宜備近臣. 繇是擢爲諸曹侍中中郞將. <元帝>時, 至右將軍、光祿大夫. 是時, <定陶共王>愛幸, 幾代太子. <商>爲外戚重臣輔政, 擁佑太子, 頗有力焉.
<元帝>崩, <成帝>卽位, 甚敬重<商>, 徙爲左將軍. 而帝元舅大司馬大將軍<王鳳>顓權, 行多驕僭. <商>論議不能平<鳳>, <鳳>知之, 亦疏<商>. <建始>三年秋, 京師民無故相驚, 言大水至, 百姓奔走相蹂躪, [老弱號呼], <長安>中大亂. 天子親御前殿, 召公卿議. 大將軍<鳳>以爲太后與上及後宮可御船, 令吏民上<長安>城以避水. 羣臣皆從<鳳>議. 左將軍<商>獨曰:⌌自古無道之國, 水猶不冒城郭. 今政治和平, 世無兵革, 上不商安, 何因當有大水一日暴至? 此必訛言也, 不宜令上城, 重驚百姓.⌏ 上乃止. 有頃, <長安>中稍定, 問之, 果訛言. 上於是美壯<商>之固守, 數稱其議. 而<鳳>大慙, 自恨失言.
明年, <商>代<匡衡>爲丞相, 益封千戶, 天子甚尊任之. 爲人多質有威重, 長八尺餘, 身體鴻大, 容貌甚過絶人. <河平>四年, 單于來朝, 引見<白虎殿>. 丞相<商>坐<未央>廷中, 單于前, 拜謁商. <商>起, 離席與言, 單于仰視<商>貌, 大畏之, 遷延卻退. 天子聞而歎曰:⌌此眞<漢>相矣!⌏
初, 大將軍<鳳>連昏<楊肜>爲<琅邪>太守, 其郡有災害十四, 已上. <商>部屬按問, <鳳>以曉<商>曰:⌌災異天事, 非人力所爲. <肜>素善吏, 宜以爲後.⌏ <商>不聽, 竟奏免<肜>, 奏果寑不下, <鳳>重以是怨<商>, 陰求其短, 使人上書言<商>閨門內事. 天子以爲暗昧之過, 不足以傷大臣, <鳳>固爭, 下其事司隸.
先是皇太后嘗詔問<商>女, 欲以備後宮. 時女病, <商>意亦難之, 以病對, 不入. 及<商>以閨門事見考, 自知爲<鳳>所中, 惶怖, 更欲內女爲援, 乃因新幸<李婕妤>家白見其女.
會日有蝕之, 太中大夫<蜀郡張匡>, 其人佞巧, 上書願對近臣陳日蝕咎. 下朝者在將軍<丹>等問<匡>, 對曰:⌌竊見丞相<商>作威作福, 從外制中, 取必於上, 性殘賊不仁, 遣票輕吏微求人罪, 欲以立威, 天下患苦之. 前<頻陽耿定>上書言<商>與父傅通, 及女弟淫亂, 奴殺其私夫, 疑<商>敎使. 章下有司, <商>私怨懟. <商>子<俊>欲上書告<商>, <俊>妻將軍<丹>女, 持其書以示<丹>, <丹>惡其父子乖迕, 爲女求去. <商>不盡忠納善以輔至德, 知聖主崇孝, 遠別不親, 後庭之事皆受命皇太后, 太后前聞<商>有女, 欲以備後宮, <商>言有固疾, 後有<耿定>事, 更詭道因<李貴人>家內女. 執左道以亂政, 誣罔誖大臣節, 故應是而日蝕. {周書}曰:『以左道事君者誅.』 {易}曰:『日中見昧, 則折其右肱.』 往者丞相<周勃>再建大功, 及<孝文>時纖介怨恨, 而日爲之蝕, 於是退<勃>使就國, 卒無怵悐憂. 今<商>無尺寸之功, 而有三世之寵, 身位三公, 宗族爲列侯、吏二千石、侍中諸曹, 給事禁門內, 連昏諸侯王, 權寵至盛. 審有內亂殺人怨懟之端, 宜窮(意)[竟]考問. 臣聞<秦>丞相<呂不韋>見王無子, 意欲有<秦國>, 卽求好女以爲妻, 陰知其有身而獻之王, 産<始皇帝>. 及<楚>相<春申君>亦見王無子, 心利<楚國>, 卽獻有身妻而産<懷王>. 自<漢>興幾遭<呂>、<霍>之患, 今<商>有不仁之性, 乃因怨以內女, 其姦謀未可測度. 前<孝景>世七國反, 將軍<周亞夫>以爲卽得<雒陽劇孟>, <關東>非<漢>之有. 今<商>宗族權勢, 合貲鉅萬計, 私奴以千數, 非特<劇孟>匹夫之徒也. 且失道之至, 親戚畔之, 閨門內亂, 父子相訐, 而欲使之宣明聖化, 調和海內, 豈不謬哉! <商>視事五年, 官職陵夷而大惡著於百姓, 甚虧損盛德, 有鼎折足之凶. 臣愚以爲聖主富於春秋, 卽位以來, 未有懲姦之威, 加以繼嗣未立, 大異並見, 尤宜誅討不忠, 以遏未然. 行之一人, 則海內震動, 百姦之路塞矣.⌏
於是左將軍<丹>等奏:⌌<商>位三公, 爵列侯, 親受詔策爲天下師, 不遵法度以翼國家, 而回辟下媚以進其私, 執左道以亂政, 爲臣不忠, 罔上不道, {甫刑}之辟, 皆爲上戮, 罪名明白. 臣請詔謁者召<商>詣<若盧>詔獄.⌏ 上素重<商>, 知<匡>言多險, 制曰⌌弗治⌏. <鳳>固爭之, 於是制詔御史:⌌蓋丞相以德輔翼國家, 典領百寮, 協和萬國, 爲職任莫重焉. 今<樂昌侯商>爲丞相, 出入五年, 未聞忠言嘉謀, 而有不忠執左道之辜, 陷于大辟. 前<商>女弟內行不修, 奴賊殺人, 疑<商>敎使, 爲<商>重臣, 故抑而不窮. 今或言<商>不以自悔而反怨懟, 朕甚傷之. 惟<商>與先帝有外親, 未忍致于理. 其赦<商>罪. 使者收丞相印綬.⌏
<商>免相三日, 發病敺血薨, 諡曰:<戾侯>. 而<商>子弟親屬爲駙馬都尉、侍中、中常侍、諸曹大夫郞吏者, 皆出補吏, 莫得留給事宿衛者. 有司奏<商>罪過未決, 請除國邑. 有詔長子<安>嗣爵爲<樂昌侯>, 至<長樂>衛尉、光祿勳.
<商>死後, 連年日蝕地震, 直臣京兆尹<王章>上封事召見, 訟<商>忠直無罪, 言<鳳>顓權蔽主. <鳳>竟以法誅<章>, 語在{元后傳}. 至<元始>中, <王莽>爲<安漢公>, 誅不附己者, <樂昌侯安>見被以罪, 自殺, 國除.
<史丹>字<君仲>, <魯國>人也, 徙<杜陵>. 祖父<恭>有女弟, <武帝>時爲<衛太子>良娣, 産<悼皇考>. 皇考者, <孝宣帝>父也. <宣帝>微時依倚<史氏>. 語在{史良娣傳}. 及<宣帝>卽尊位, <恭>已死, 三子, <高>、<曾>、<玄>. <曾>、<玄>皆以外屬舊恩封, <曾>爲<將陵侯>, <玄平臺侯>. <高>侍中貴幸, 以發擧反者大司馬<霍禹>功封<樂陵侯>. <宣帝>疾病, 拜<高>爲大司馬車騎將軍, 領尙書事. 帝崩, 太子襲尊號, 是爲<孝元帝>. <高>輔政五年, 乞骸骨, 賜安車駟馬黃金, 罷就第. 薨, 諡曰<安侯>.
自<元帝>爲太子時, <丹>以父<高>任爲中庶子, 徒從十餘年. <元帝>卽位, 爲駙馬都尉侍中, 出常驂乘, 甚有寵. 上以<丹>舊臣, 皇考外屬, 親信之, 詔<丹>護太子家. 是時, <傅昭儀>子<定陶共王>有材藝, 子母俱愛幸, 而太子頗有酒色之失, 母<王皇后>無寵.
<建昭>之間, <元帝>被疾, 不親政事, 留好音樂. 或置鼙鼓殿下, 天子自臨軒檻上, 隤銅丸以擿鼓, 聲中嚴鼓之節. 後宮及左右習知音者莫能爲, 而<定陶王>亦能之, 上數稱其材. <丹>進曰:⌌凡所謂材者, 敏而好學, 溫故知新, 皇太子是也. 若乃器人於絲竹鼓鼙之間, 則是<陳惠>、<李微>高於<匡衡>, 可相國也.⌏ 於是上嘿然而咲. 其後, <中山哀王>薨, 太子前弔. <哀王>者, 帝之少弟, 與太子遊學相長大. 上望見太子, 感念<哀王>, 悲不能自止. 太子旣至前, 不哀. 上大恨曰:⌌安有人不慈仁而可奉宗廟爲民父母者乎!⌏ 上以責謂<丹>. 丹免冠謝上曰:⌌臣誠見陛下哀痛<中山王>, 至以感損. 向者太子當進見, 臣竊戒屬毋涕泣, 感傷陛下. 罪乃在臣, 當死.⌏ 上以爲然, 意乃解. <丹>之輔相, 皆此類也.
<竟寧>元年, 上寑疾, <傅昭儀>及<定陶王>常在左右, 而皇后太子希得進見. 上疾稍侵, 意忽忽不平, 數問尙書以<景帝>時立<膠東王>故事. 是時, 太子長舅<陽平侯王鳳>爲衛尉侍中, 與皇后太子皆憂, 不知所出. <丹>以親密臣得侍視疾, 候上間獨寢時, <丹>直入臥內, 頓首伏靑蒲上, 涕泣言曰:⌌皇太子以適長立, 積十餘年, 名號繫於百姓, 天下莫不歸心臣子. 見<定陶王>雅素愛幸, 今者道路流言, 爲國生意, 以爲太子有動搖之議. 審若此, 公卿以下必以死爭, 不奉詔. 臣願先賜死以示羣臣!⌏ 天子素仁, 不忍見<丹>涕泣, 言又切至, 上意大感, 喟然太息曰:⌌吾日困劣, 而太子兩王幼少, 意中戀戀, 亦何不念乎! 然無有此議. 且皇后謹愼, 先帝又愛太子, 吾豈可違指! 駙馬都尉安所受此語?⌏ <丹>卽卻, 頓首曰:⌌愚臣妄聞, 罪當死!⌏ 上因納, 謂<丹>曰:⌌吾病寖加, 恐不能自還. 善輔道太子, 毋違我意!⌏ <丹>噓唏而起. 太子由是遂爲嗣矣.
<元帝>竟崩, <成帝>初卽位, 擢<丹>爲<長樂>衛尉, 遷右將軍, 賜爵關內侯, 食邑三百戶, 給事中, 後徙左將軍、光祿大夫. <鴻嘉>元年, 上遂下詔曰:⌌夫襃有德, 賞元功, 古今通義也. 左將軍<丹>往時導朕以忠正, 秉義醇壹, 舊德茂焉. 其封<丹>爲<武陽侯>, 國<東海郯>之<武彊聚>, 戶千一百.⌏
<丹>爲人足知, 愷弟愛人, 貌若儻蕩不備, 然心甚謹密, 故尤得信於上. <丹>兄嗣父爵爲侯, 讓不受分. <丹>盡得父財, 身又食大國邑, 重以舊恩, 數見襃賞, 賞賜累千金, 僮奴以百數, 後房妻妾數十人, 內奢淫, 好飮酒, 極滋味聲色之樂. 爲將軍前後十六年, <永始>中病乞骸骨, 上賜策曰:⌌左將軍寑病不衰, 願歸治疾, 朕愍以官職之事久留將軍, 使躬不瘳. 使光祿勳賜將軍黃金五十斤, 安車駟馬, 其上將軍印綬. 宜專精神, 務近醫藥, 以輔不衰.⌏
<丹>歸第數月薨, 諡曰<頃侯>. 有子男女二十人, 九男皆以<丹>任並爲侍中諸曹, 親近在左右. <史氏>凡四人侯, 至卿大夫二千石者十餘人, 皆訖<王莽>乃絶, 唯<將軍侯曾>無子, 絶於身云.
<傅喜>字<稚游>, <河內溫>人也, <哀帝>祖母<定陶傅太后>從父弟. 少好學問, 有志行. <哀帝>立爲太子, <成帝>選<喜>爲太子庶子. <哀帝>初卽位, 以<喜>爲衛尉, 遷右將軍. 是時, <王莽>爲大司馬, 乞骸骨, 避帝外家. 上旣聽<莽>退, 衆庶歸望於<喜>. <喜>從弟<孔鄕侯晏>親與<喜>等, 而女爲皇后. 又帝舅<陽安侯><丁明>, 皆親以外屬封. <喜>執謙稱疾. <傅太后>始與政事, <喜>數諫之, 由是<傅太后>不欲令<喜>輔政. 上於是用左將軍<師丹>代<王莽>爲大司馬, 賜<喜>黃金百斤, 上將軍印綬, 以光祿大夫養病.
大司空<何武>、尙書令<唐林>皆上書言:⌌<喜>行義修絜, 忠誠憂國, 內輔之臣也, 今以寑病, 一旦遣歸, 衆庶失望, 皆曰<傅氏>賢子, 以論議不合於<定陶太后>故退, 百寮莫不爲國恨之. 忠臣, 社稷之衛, <魯>以<季友>治亂, <楚>以<子玉>輕重, <魏>以<無忌>折衝, <項>以<范增>存亡. 故<楚>跨有南土, 帶甲百萬, 鄰國不以爲難, <子玉>爲將, 則<文公>側席而坐, 及其死也, 君臣相慶. 百萬之衆, 不如一賢, 故<秦>行千金以間<廉頗>, <漢>散萬金以疏<亞父>. <喜>立於朝, 陛下之光煇, <傅氏>之廢興也.⌏ 上亦自重之. 明年正月, 乃徙<師丹>爲大司空, 而拜<喜>爲大司馬, 封<高武侯>.
<丁>、<傅>驕奢, 皆嫉<喜>之恭儉. 又<傅太后>欲求稱尊號, 與<成帝>母齊尊, <喜>與丞相<孔光>、大司空<師丹>共執正議. <傅太后>大怒, 上不得已, 先免<師丹>以感動<喜>, <喜>終不順. 後數月, 遂策免<喜>曰:⌌君輔政出入三年, 未有昭然匡朕不逮, 而本朝大臣遂其姦心, 咎由君焉. 其上大司馬印綬, 就第.⌏ <傅太后>又自詔丞相御史曰:⌌<高武侯喜>無功而封, 內懷不忠, 附下罔上, 與故大司空<丹>同心背畔, 放命*圮族, 虧損德化, 罪惡雖在赦前, 不宜奉朝請, 其遣就國.⌏ 後又欲奪<喜>侯, 上亦不聽.
<喜>在國三歲餘, <哀帝>崩, <平帝>卽位, <王莽>用事, 免<傅氏官爵歸故郡, <晏>將妻子徙<合浦>. <莽>白太后下詔曰:⌌<高武侯喜>姿性端慤, 論議忠直, 雖與故<定陶太后>有屬, 終不順指從邪, 介然守節, 以故斥逐就國. 傳不云乎? 『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.』 其還<喜長安>, 以故<高安侯>莫府賜<喜>, 位特進, 奉朝請.⌏ <喜>雖外見襃賞, 孤立憂懼, 後復遣就國, 以壽終. <莽>賜曰<貞侯>. 子嗣, <莽>敗乃絶.
贊曰:自<宣>、<元>、<成>、<哀>外戚興者, <許>、<史>、三<王>、<丁>、<傅>之家, 皆重侯累將, 窮貴極富, 見其位矣, 未見其人也. <陽平>之<王>多有材能, 好事慕名, 其勢尤盛, 曠貴最久. 然至於<莽>, 亦以覆國. <王商>有剛毅節, 廢黜以憂死, 非其罪也. <史丹>父子相繼, <高>以重厚, 位至三公. <丹>之輔道副主, 掩惡揚美, 傅會善意, 雖宿儒達士無以加焉. 及其歷房闥, 入臥內, 推至誠, 犯顔色, 動寤萬乘, 轉移大謨, 卒成太子, 安母后之位.⌌無言不讎⌏, 終獲忠貞之報. <傅喜>守節不傾, 亦蒙後凋之賞. <哀>、<平>際會, 禍福速哉!


漢書卷八十三  薛宣朱博傳第五十三

薛宣<字><贛君>, <東海郯>人也. 少爲廷尉書佐都船獄史. 後以大司農斗食屬察廉, 補<不其>丞. <琅邪>太守<趙貢>行縣, 見<宣>, 甚說其能. 從<宣>歷行屬縣, 還至府, 令妻子與相見, 戒曰:⌌<贛君>至丞相, 我兩子亦中丞相史.⌏ 察<宣>廉, 遷<樂浪>都尉丞. <幽州>刺史擧茂材, 爲<宛句>令. 大將軍<王鳳>聞其能, 薦<宣>爲<長安>令, 治果有名, 以明習文法詔補御史中丞.
是時, <成帝>初卽位, <宣>爲中丞, 執法殿中, 外總部刺史, 上疏曰:⌌陛下至德仁厚, 哀閔元元, 躬有日仄之勞, 而亡佚豫之樂, 允執聖道, 到罰惟中, 然而嘉氣尙凝, 陰陽不和, 是臣下未稱, 而聖化獨有不洽者也. 臣竊伏思其一端, 殆吏多苛政, 政敎煩碎, 大率咎在部刺史, 或不循守條職, 擧錯各以其意, 多與郡縣事, 至開私門, 聽讒佞, 以求吏民過失, 譴呵及細微, 責義不量力. 郡縣相迫促, 亦內相刻, 流至衆庶. 是故鄕黨闕於嘉賓之懽, 九族忘其親親之恩, 飮食周急之厚彌衰, 送往勞來之禮不行. 夫人道不通, 則陰陽否鬲, 和氣不興, 未必不由此也. {詩}云:『民之失德, 乾餱以愆.』 鄙語曰:『苛政不親, 煩苦傷恩.』 方刺史奏事時, 宜明申敕, 使昭然知本朝之要務. 臣愚不知治道, 唯明主察焉.⌏ 上嘉納之.
<宣>數言政事便宜, 擧奏部刺史郡國二千石, 所貶退稱進, 白黑分明, 繇是知名. 出爲<臨淮>太守, 政敎大行. 會<陳留郡>有大賊廢亂, 上徙<宣>爲<陳留>太守, 盜賊禁止, 吏民敬其威信. 入守左馮翊, 滿歲稱職爲眞.
始<高陵>令(陽)<[楊]湛>、<櫟陽>令<謝游>皆貪猾不遜, 持郡短長, 前二千石數案不能竟. 及<宣>視事, 詣府謁, <宣>設酒飯與相對, 接待甚備. 已而陰求其罪臧, 具得所受取. <宣>察<湛>有改節敬<宣>之效, 乃手自牒書, 條其姦臧, 封與<湛>曰:⌌吏民條言君如牒, 或議以爲疑於主守盜. 馮翊敬重令, 又念十金法重, 不忍相暴章. 故密以手書相曉, 欲君自圖進退, 可復伸眉於後. 卽無其事, 復封還記, 得爲君分明之.⌏ <湛>自知罪臧皆應記, 而<宣>辭語溫潤, 無傷害意. <湛>卽時解印綬付吏, 爲記謝<宣>, 終無怨言. 而<櫟陽>令<游>自以大儒有名, 輕<宣>. <宣>獨移書顯責之曰:⌌告<櫟陽>令:吏民言令治行煩苛, 適罰作使千人以上;賊取錢財數十萬, 給爲非法;賣買聽任富吏, 賈數不可知. 證驗以明白, 欲遣吏考案, 恐負擧者, 恥辱儒士, 故使掾<平>鐫令. <孔子>曰:『陳力就列, 不能者止.』 令詳思之, 方調守.⌏ <游>得檄, 亦解印綬去.
又<頻陽縣>北當<上郡>、<西河>, 爲數郡湊, 多盜賊. 其令<平陵薛恭>本縣孝者, 功次稍遷, 未嘗治民, 職不辦. 而<粟邑>縣小, 辟在山中, 民謹樸易治. 令<鉅鹿尹賞>久郡用事吏, 爲<樓煩>長, 擧茂材, 遷在<粟>. <宣>卽以令奏<賞>與<恭>換縣. 二人視事數月, 而兩縣皆治. <宣>因移書勞勉之曰:⌌昔<孟公綽>優於<趙魏>而不宜<滕薛>, 故或以德顯, 或以功擧, 『君子之道, 焉可憮也!』 屬縣各有賢君, 馮翊垂拱蒙成. 願勉所職, 卒功業.⌏
<宣>得郡中吏民罪名, 輒召告其縣長吏, 使自行罰. 曉曰:⌌府所以不自發擧者, 不欲代縣治, 奪賢令長名也.⌏ 長吏莫不喜懼, 免冠謝<宣>歸恩受戒者.
<宣>爲吏賞罰明, 用法平而必行, 所居皆有條敎可紀, 多仁恕愛利. <池陽>令擧廉吏獄掾<王立>, 府未及召, 聞<立>受囚家錢. <宣>責讓縣, 縣案驗獄掾, 乃其妻獨受繫者錢萬六千, 受之再宿, 獄掾實不知. 掾慙恐自殺. <宣>聞之, 移書<池陽>曰:⌌縣所擧廉吏獄掾<王立>, 家私受賕, 而<立>不知, 殺身以自明. <立>誠廉士, 甚可閔惜! 其以府決曹掾書<立>之柩, 以顯其魂. 府掾史素與<立>相知者, 皆予送葬.⌏
及日至休吏, 賊曹掾<張扶>獨不肯休, 坐曹治事. <宣>出敎曰:⌌蓋禮貴和, 人道尙通. 日至, 吏以令休, 所繇來久. 曹雖有公職事, 家亦望私恩意. 掾宜從衆, 歸對妻子, 設酒肴, 請鄰里, 壹*笑相樂, 斯亦可矣!⌏ <扶>慙愧. 官屬善之.
<宣>爲人好威儀, 進止雍容, 甚可觀也. 性密靜有思, 思省吏職, 求其便安. 下至財用筆硏, 皆爲設方略, 利用而省費. 吏民稱之, 郡中淸靜. 遷爲少府, 共張職辦.
月餘, 御史大夫<于永>卒, <谷永>上疏曰:⌌帝王之德莫大於知人, 知人則百僚任職, 天工不曠. 故<*皐陶>曰:『知人則哲, 能官人.』 御史大夫內承本朝之風化, 外佐丞相統理天下, 任重職大, 非庸材所能堪. 今當選於羣卿, 以充其缺. 得其人則萬姓欣喜, 百僚說服;不得其人則大職墮斁, 王功不興. <虞帝>之明, 在玆壹擧, 可不致詳! 竊見少府<宣>, 材茂行絜, 達於從政, 前爲御史中丞, 執憲轂下, 不吐剛茹柔, 擧錯時當;出守<臨淮>、<陳留>, 二郡稱治;爲在馮翊, 崇敎養善, 威德並行, 衆職修理, 姦軌絶息, 辭訟者歷年不至丞相府, 赦後餘盜賊什分<三輔>之一. 功效卓爾, 自<在內史>初置以來未嘗有也. <孔子>曰:『如有所譽, 其有所試.』 <宣>考績功課, 簡在兩府, 不敢過稱以奸欺誣之罪. 臣聞賢材莫大於治人, <宣>已有效. 其法律任廷尉有餘, 經術文雅足以謀王體, 斷國論;身兼數器, 有『退食自公』之節. <宣>無私黨游說之助, 臣恐陛下忽於{羔羊}之詩, 舍公實之臣, 任華虛之譽, 是用越職, 陳<宣>行能, 唯陛下留神考察.⌏ 上然之, 遂以<宣>爲御史大夫.
數月, 代<張禹>爲丞相, 封<高陽侯>, 食邑千戶. <宣>除<趙貢>兩子爲史. <貢>者, <趙廣漢>之兄子也, 爲吏亦有能名. <宣>爲相, 府辭訟例不滿萬錢不爲移書, 後皆遵用<薛侯>故事. 然官屬譏其煩碎無大體, 不稱賢也. 時天子好儒雅, <宣>經術又淺, 上亦輕焉.
久之, <廣漢郡>盜賊羣起, 丞相御史遣
掾史逐捕不能克. 上乃拜<河東>都尉<趙護>爲<廣漢>太守, 以軍法從事. 數月, 斬其渠帥<鄭躬>, 降者數千人, 乃平. 會<邛成太后>崩, 喪事倉卒, 吏賦斂以趨辦. 其後上聞之, 以過丞相御史, 遂冊免<宣>曰:⌌君爲丞相, 出入六年, 忠孝之行, 率先百僚, 朕無聞焉. 朕旣不明, 變異數見, 歲比不登, 倉廩空虛, 百姓飢饉, 流離道路, 疾疫死者以萬數, 人至相食, 盜賊並興, 羣職曠廢, 是朕之不德而股肱不良也. 乃者<廣漢>羣盜橫恣, 殘賊吏民, 朕惻然傷之, 數以問君, 君對輒不如其實. <西州>鬲絶, 幾不爲郡. <三輔>賦斂無度, 酷吏並緣爲姦, 侵擾百姓, 詔君案驗, 復無欲得事實之意. 九卿以下, 咸承風指, 同時陷于謾欺之辜, 咎繇君焉! 有司法君領職解嫚, 開謾欺之路, 傷薄風化, 無以帥示四方. 不忍致君于理, 其上丞相<高陽侯>印綬, 罷歸.⌏
初, <宣>爲丞相, 而<翟方進>爲司直. <宣>知<方進>名儒, 有宰相器, 深結厚焉. 後<方進>竟代爲丞相, 思<宣>舊恩, <宣>免後二歲, 薦<宣>明習文法, 練國制度, 前所坐過薄, 可復進用. 上徵<宣>, 復爵<高陽侯>, 加寵特進, 位次師<安昌侯>, 給事中, 視尙書事. <宣>復尊重. 任政數年, 後坐善<定陵侯淳于長>罷就第.
初, <宣>有兩弟, <明>、<修>. <明>至<南陽>太守. <修>歷郡守、京兆尹、少府, 善交接, 得州里之稱. 後母常從,修>居官. <宣>爲丞相時, <修>爲<臨菑>令, <宣>迎後母, <修>不遣. 後母病死, <修>去官持服. <宣>謂<修>三年服少能行之者, 兄弟相駮不可, <修>遂竟服, 繇是兄弟不和.
久之, <哀帝>初卽位, 博士<申咸>給事中, 亦<東海>人也, 毁<宣>不供養行喪服, 薄於骨肉, 前以不忠孝免, 不宜復列封侯在朝省. <宣>子<況>爲右曹侍郞, 數聞其語, 賕客<楊明>, 欲令創<咸>面目, 使不居位. 會司隸缺, <況>恐<咸>爲之, 遂令<明>遮斫<咸>宮門外, 斷鼻脣, 身八創.
事下有司, 御史中丞<衆>等奏:⌌<況>朝臣, 父故宰相, 再封列侯, 不相敕丞化, 而骨肉相疑, 疑<咸>受<修>言以謗毁<宣>. <咸>所言皆<宣>行迹, 衆人所共見, 公家所宜聞. <況>知<咸>給事中, 恐爲司隸擧奏<宣>, 而公令<明>等迫切宮闕, 要遮創戮近臣於大道人衆中, 欲以鬲塞聰明, 杜絶論議之端. 桀黠無所畏忌, 萬衆讙譁, 流聞四方, 不與凡民忿怒爭鬪者同. 臣聞敬近臣, 爲近主也. 禮, 下公門, 式路馬, 君畜産且猶敬之. {春秋}之義, 意惡功遂, 不免於誅, 上浸之源不可長也. <況>首爲惡, <明>手傷, 功意俱惡, 皆大不敬. <明>當以重論, 及<況>皆棄市.⌏ 廷尉<直>以爲⌌律曰『鬪以刃傷人, 完爲城旦, 其賊加罪一等, 與謀者同罪.』 詔書無以詆欺成罪. 傳曰:『遇人不以義而見疻者, 與痏人之罪鈞, 惡不直也.』 <咸>厚善<修>, 而數稱<宣>惡, 流聞不誼, 不可謂直. <況>以故傷<咸>, 計謀已定, 後聞置司隸, 因前謀而趣<明>, 非以恐<咸>爲司隸故造謀也, 本爭私變, 雖於掖門外傷<咸>道中, 與凡民爭鬪無異. 殺人者死, 傷人者刑, 古今之通道, <三代>所不易也. <孔子>曰:『必也正名.』 名不正, 則至於刑罰不中;刑罰不中, 而民無所錯手足. 今以<況>爲首惡, <明>手傷爲大不敬, 公私無差. {春秋}之義, 原心定罪. 原<況>以父見謗發忿怒, 無它大惡. 加詆欺, 輯小過成大辟, 陷死刑, 違明詔, 恐非法意, 不可施行. 聖王不以怒增刑. <明>當以賊傷人不直, <況>與謀者皆爵完爲城旦.⌏ 上以問公卿議臣. 丞相<孔光>、大司空<師丹>以中丞議是, 自將軍以下至博士議郞皆是廷尉. <況>竟減罪一等, 徙<敦煌>. <宣>坐免爲庶人, 歸故郡, 卒於家.
<宣>子<惠>亦至二千石. 始<惠>爲<彭城>令, <宣>從<臨淮>遷至<陳留>, 過其縣, 橋梁郵亭不修. <宣>心知<惠>不能, 留<彭城>數日, 案行舍中, 處置什器, 觀視園菜, 終下問<惠>以吏事. <惠>自知治縣不稱<宣>意, 遣門下掾送<宣>至<陳留>, 令掾進見, 自從其所問<宣>不敎戒<惠>吏職之意. <宣>笑曰:⌌吏道以法令爲師, 可問而知. 及能與不能, 自有資材, 何可學也?⌏ 衆人傳稱, 以<宣>言爲然.
初, <宣>後封爲侯時, 妻死, 而<敬武長公主>寡居, 上令<宣>尙焉. 及<宣>免歸故郡, 公主留京師. 後<宣>卒, 主上書願還<宣>葬<延陵>, 奏可. <況>私從<敦煌>歸<長安>, 會赦, 因留與主私亂. <哀帝>外家<丁>、<傅>貴, 主附事之, 而疏<王氏>. <元始>中, <莽>自尊爲<安漢公>, 主又出言非<莽>. 而<況>與<呂寬>相善, 及<寬>事覺時, <莽>幷治<況>, 發揚其罪, 使使者以太皇太后詔賜主藥. 主怒曰:⌌<劉氏>孤弱, <王氏>擅朝, 排擠宗室, 且嫂何與取妹披抉其閨門而殺之?⌏ 使者迫守主, 遂飮藥死. <況>梟首於市. 白太后云主暴病薨. 太后欲臨其喪, <莽>固爭, 乃止.
<朱博>字<子元>, <杜陵>人也. 家貧, 少時給事縣爲亭長, 好容少年, 捕搏敢行. 稍遷爲功曹, 伉俠好交, 隨從士大夫, 不避風雨. 是時, 前將軍<望之>子<蕭育>、御史大夫<萬年>子<陳咸>以公卿子著材知名, <博>皆友之矣. 時諸陵縣屬太常, <博>以太常掾察廉, 補<安陵>丞. 後去官入<京兆>, 歷曹史列掾, 出爲督郵書掾, 所部職辦, 郡中稱之.
而<陳咸>爲御史中丞, 坐漏泄省中語下獄. <博>去吏, 間步至廷尉中, 候司<咸>事. <咸>掠治困篤, <博>詐得爲醫入獄, 得見<咸>, 具知其所坐罪. <博>出獄, 又變姓名, 爲<咸>驗治數百, 卒免<咸>死罪. <咸>得論出, 而<博>以此顯名, 爲郡功曹.
久之, <成帝>卽位, 大將軍<王鳳>秉政, 奏請<陳咸>爲長史. <咸>薦<蕭育>、<朱博>除莫府屬, <鳳>甚奇之, 擧<博櫟陽>令, 徙<雲陽>、<平陵>縣, 以高弟入爲<長安>令. 京師治理, 遷<冀州>刺史.
<博>本武吏, 不更文法, 及爲刺史行部, 吏民數百人遮道自言, 官寺盡滿. 從事白請且留此縣錄見諸自言者, 事畢乃發, 欲以觀試<博>. <博>心知之, 告外趣駕. 旣白駕辦, <博>出就車見自言者, 使從事明敕告吏民:⌌欲言縣丞尉者, 刺史不察黃綬, 各自詣郡. 欲言二千石墨綬長吏者, 使者行部還, 詣治所. 其民爲吏所冤, 及言盜賊辭訟事, 各使屬其部從事.⌏ <博>駐車決遣, 四五百人皆罷去, 如神. 吏民大驚, 不意<博>應事變乃至於此. 後<博>徐問, 果老從事敎民聚會. <博>殺此吏, 州郡畏<博>威嚴. 徙爲<幷州>刺史、護漕都尉, 遷<琅邪>太守.
<齊郡>舒緩養名, <博>親視事, 右曹掾史皆移病臥. <博>問其故, 對言⌌惶恐! 故事二千石新到, 輒遣吏存問致意, 乃敢起就職.⌏<博>奮髥抵几曰:⌌觀<齊>兒欲以此爲俗邪!⌏ 乃召見諸曹史書佐及縣大吏, 選視其可用者, 出敎置之. 皆斥罷諸病吏, 白巾走出府門. 郡中大驚. 頃之, 門下掾<贛遂>耆老大儒, 敎授數百人, 拜起舒遲. <博>出敎主簿:⌌<贛>老生不習吏禮, 主簿且敎拜起, 閑習乃止.⌏ 又敕功曹:⌌官屬多襃衣大袑, 不中節度, 自今掾史衣皆令去地三寸.⌏<博>尤不愛諸生, 所至郡輒罷去議曹, 曰:⌌豈可復置謀曹邪!⌏文學儒吏時有奏記稱說云云, <博>見謂曰:⌌如太守<漢>吏, 奉三尺律令以從事耳, 亡奈生所言聖人道何也! 且持此道歸, <堯舜>君出, 爲陳說之.⌏ 其折逆人如此. 視事數年, 大改其俗, 掾史禮節如<楚>、<趙>吏.
<博>治郡, 常令屬縣各用其豪桀以爲大吏, 文武從宜. 縣有劇賊及它非常, <博>輒移書以詭責之. 其盡力有效, 必加厚賞;懷詐不稱, 誅罰輒行. 以是豪强慹服. <姑幕縣>有羣輩八人報仇廷中, 皆不得. 長吏自繫書言府, 賊曹掾史自白請至<姑幕>. 事留不出. 功曹諸掾卽皆自白, 復不出. 於是府丞詣閤, <博>乃見丞掾曰:⌌以爲縣自有長吏, 府未嘗與也, 丞掾謂府當與之邪?⌏ 閤下書佐入, <博>口占檄文曰:⌌府告<姑幕>令丞:言賊發不得, 有書. 檄到, 令丞就職, 游徼<王卿>力有餘, 如律令!⌏ <王卿>得敕惶怖, 親屬失色, 晝夜馳騖, 十餘日間捕得五人. <博>復移書曰:⌌<王卿>憂公甚效! 檄到, 齎伐閱詣府. 部掾以下亦可用, 漸盡其餘矣.⌏ 其操持下, 皆此類也.
以高弟入守左馮翊, 滿歲爲眞. 其治<左馮翊>, 文理聰明殊不及<薛宣>, 而多武譎, 網絡張設, 少愛利, 敢誅殺. 然亦縱舍, 時有大貸, 下吏以此爲盡力.
<長陵>大姓<尙方禁>少時嘗盜人妻, 見斫, 創著其頰. 府功曹受賂, 白除<禁>調守尉. <博>聞知, 以它事召見, 視其面, 果有瘢. <博>辟左右問<禁>:⌌是何等創也?⌏ <禁>自知情得, 叩頭服狀. <博>笑曰:⌌丈夫固時有是. 馮翊欲洒卿恥, 抆拭用<禁>, 能自效不?⌏ <禁>且喜且懼, 對曰:⌌必死!⌏ <博>因敕<禁>:⌌毋得泄語, 有便宜, 輒記言.⌏ 因親信之以爲耳目. <禁>晨夜發起部中盜賊及它伏姦, 有功效. <博>擢<禁>連守縣令. 久之, 召見功曹, 閉閤數責以<禁>等事, 與筆札(便)[使]自記, ⌌積受取一錢以上, 無得有所匿. 欺謾半言, 斷頭矣!⌏ 功曹惶怖, 具自疏姦臧, 大小不敢隱. <博>知其對以實, 乃令就席, 受敕自改而已. 投刀使削所記, 遣出就職. 功曹後常戰栗, 不敢蹉跌, <博>遂成就之.
遷爲大司農. 歲餘, 坐小法, 左遷<犍爲>太守. 先是南蠻<若兒>數爲寇盜, <博>厚結其昆弟, 使爲反間, 襲殺之, 郡中淸.
徙爲<山陽>太守, 病免官. 復徵爲光祿大夫, 遷廷尉, 職典決疑, 當讞平天下獄. <博>恐爲官屬所誣, 視事, 召見正監典法掾史, 謂曰:⌌廷尉本起於武吏, 不通法律, 幸有衆賢, 亦何憂! 然廷尉治郡斷獄以來且二十年, 亦獨耳剽日久, 三尺律令, 人事出其中. 掾史試與正監共撰前世決事吏議難知者數十事, 持以問廷尉, 得[爲]諸君覆意之.⌏ 正監以爲<博>苟强, 意未必能然, 卽共條白焉. <博>皆召掾史, 並坐而問, 爲平處其輕重, 十中八九. 官屬咸服<博>之疏略, 材過人也. 每遷徙易官, 所到輒出奇譎如此, 以明示下爲不可
欺者.
久之, 遷後將軍, 與<紅陽侯立>相善. <立>有罪就國, 有司奏<立>黨友, <博>坐免, 後歲餘, <哀帝>卽位, 以<博>名臣, 召見, 起家復爲光祿大夫, 遷爲京兆尹, 數月超爲大司空.
初, <漢>興襲<秦>官, 置丞相、御史大夫、太尉. 至<武帝>罷太尉, 始置大司馬以冠將軍之號, 非有印綬官屬也. 及<成帝>時, <何武>爲九卿, 建言⌌古者民樸事約, 國之輔佐必得賢聖, 然猶則天三光, 備三公官, 各有分職. 今末俗(文)[之]弊, 政事煩多, 宰相之材不能及古, 而丞相獨兼三公之事, 所以久廢而不治也. 宜建三公官, 定卿大夫之任, 分職授政, 以考功效.⌏ 其後上以問師<安昌侯張禹>, <禹>以爲然. 時<曲陽侯王根>爲大司馬票騎將軍, 而<何武>爲御史大夫. 於是上賜<曲陽侯根>大司馬印綬, 置官屬, 罷票騎將軍官, 以御史大夫<何武>爲大司空, 封列侯, 皆增奉如丞相, 以備三公官焉. 議者多以爲古今異制, <漢>自天子之號下至佐史皆不同於古, 而獨改三公, 職事難分明, 無益於治亂. 是時御史府吏舍百餘區井水皆竭;又其府中列柏樹, 常有野烏數千棲宿其上, 晨去暮來, 號曰⌌朝夕烏⌏, 烏去不來者數月, 長老異之. 後二歲餘, <朱博>爲大司空, 奏言⌌帝王之道不必相襲, 各繇時務. <高皇帝>以聖德受命, 建立鴻業, 置御史大夫, 位次丞相, 典正法度, 以職相參, 總領百官, 上下相監臨, 歷載二百年, 天下安寧. 今更爲大司空, 與丞相同位, 未獲嘉祐. 故事, 選郡國守相高第爲中二千石, 選中二千石爲御史大夫, 任職者爲丞相, 位次有序, 所以尊聖德, 重國相也. 今中二千石未更御史大夫而爲丞相, 權輕, 非所以重國政也. 臣愚以爲大司空官可罷, 復置御史大夫, 遵奉舊制. 臣願盡力, 以御史大夫爲百僚率.⌏ <哀帝>從之, 乃更拜<博>爲御史大夫. 會大司馬<喜>免, 以<陽安侯丁明>爲大司馬衛將軍, 置官屬, 大司馬冠號如故事. 後四歲, <哀帝>遂改丞相爲大司徒, 復置大司空、大司馬焉.
初, <何武>爲大司空, 又與丞相<方進>共奏言:⌌古選諸侯賢者以爲州伯, {書}曰『咨十有二牧』, 所以廣聰明, 燭幽隱也, 今部刺史居牧伯之位, 秉一州之統, 選第大吏, 所薦位高至九卿, 所惡立退, 任重職大. {春秋}之義, 用貴治賤, 不以卑臨尊. 刺史位下大夫, 而臨二千石, 輕重不相準, 失位次之序. 臣請罷刺史, 更置州牧, 以應古制.⌏ 奏可. 及<博>奏復御史大夫官, 又奏言:⌌<漢家>至德溥大, 宇內萬里, 立置郡縣. 部刺史奉使典州, 督察郡國吏民安寧, 故事居部九歲擧爲守相, 其有異材功效著者輒登擢, 秩卑而賞厚, 咸勸功樂進. 前丞相<方進>奏罷刺史, 更置州牧, 秩眞二千石, 位次九卿. 九卿缺, 以高弟補, 其中材則苟自守而已, 恐功效陵夷, 姦軌不禁. 臣請罷州牧, 置刺史如故.⌏ 奏可.
<博>爲人廉儉, 不好酒色游宴. 自微賤至富貴, 食不重味, 案上不過三桮. 夜寑早起, 妻希見其面. 有一女. 無男. 然好樂士大夫, 爲郡守九卿, 賓客滿門, 欲仕宦者薦擧之, 欲報仇怨者解劍以帶之. 其趨事待士如是, <博>以此自立, 然終用敗.
初, <哀帝>祖母<定陶太后>欲求稱尊號, 太后從弟<高武侯傅喜>爲大司馬, 與丞相<孔光>、大司空<師丹>共持正議. <孔鄕侯傅晏>亦太后從弟, 讇諛欲順指, 會<博>新徵用爲京兆尹, 與交結, 謀成尊號, 以廣孝道. 繇是<師丹>先免, <博>代爲大司空, 數燕見奏封事, 言⌌丞相<光>志在自守, 不能憂國;大司馬<喜>至尊至親, 阿黨大臣, 無益政治.⌏ 上遂罷<喜>遣就國, 免<光>爲庶人, 以<博>代<光>爲丞相, ***<鄕侯>, 食邑二千戶. <博>上書讓曰:⌌故事封丞相不滿千戶, 而獨臣過制, 誠慙懼, 願還千戶.⌏ 上許焉, <傅太后>怨<傅喜>不已, 使<孔鄕侯晏>風丞相, 令奏免<喜>侯. <博>受詔, 與御史大夫<趙玄>議, <玄>言⌌事已前決, 得無不宜?⌏ <博>曰:⌌已許<孔鄕侯>有指. 匹夫相要, 尙相得死, 何況至尊? <博>唯有死耳!⌏<玄>卽許可. <博>惡獨斥奏<喜>, 以故大司空<氾鄕侯何武>前亦坐過免就國, 事與<喜>相似, 卽幷奏:⌌<喜>、<武>前在位, 皆無益於治, 雖已退免, 爵土之封非所當得也. 請皆免爲庶人.⌏ 上知<傅太后>素常怨<喜>, 疑<博>、<玄>承指, 卽召<玄>詣尙*書問狀. <玄>辭服, 有詔左將軍<彭宣>與中朝者雜問. <宣>等劾奏:⌌<博>宰相, <玄>上卿, <晏>以外親封位特進, 股肱大臣, 上所信任, 不思竭誠奉公, 務廣恩化, 爲百寮先, 皆知<喜>、<武>前已蒙恩詔決, 事更三赦, <博>執左道, 虧損上恩, 以結信貴戚, 背君鄕臣, 傾亂政治, 姦人之雄, 附下罔上, 爲臣不忠不道;<玄>知<博>所言非法, 枉義附從, 大不敬;<晏>與<博>議免<喜>, 失禮不敬. 臣請詔謁者召<博>、<玄>、<晏>詣廷尉詔獄.⌏ 制曰:⌌將軍、中二千石、二千石、諸大夫、博士、議郞議.⌏ 右將軍<蟜望>等四十四人以爲⌌如<宣>等言, 可許.⌏ 諫大夫<龔勝>等十四人以爲⌌{春秋}之義, 姦以事君, 常刑不舍. <魯>大夫<叔孫僑如>欲顓公室, 譖其族兄<季孫行父>於<晉>, <晉>執囚<行父>以亂<魯國>, {春秋}重而書之. 今<晏>放命*圮族, 干亂朝政, 要大臣以罔上, 本造計謀, 職爲亂階, 宜與<博>、<玄>同罪, 罪皆不道.⌏ 上減<玄>死罪三等, 削<晏>戶四分之一, 假謁者節召丞相詣廷尉詔獄. <博>自殺, 國除.
初<博>以御史爲丞相, 封<陽鄕侯>, <玄>以少府爲御史大夫, 並拜於前殿, 延登受策, 有音如鍾聲. 語在{五行志}.
贊曰:<薛宣>、<朱博>皆起佐史, 歷位以登宰相. <宣>所在而治, 爲世吏師, 及居大位, 以苛察失名, 器誠有極也. <博>馳騁進取, 不思道德, 已亡可言, 又見<孝成>之世委任大臣, 假備用權. 世主已更, 好惡異前, 復附<丁>、<傅>、稱順<孔鄕>. 事發見詰, 遂陷誣罔, 辭窮情得, 仰藥飮鴆. <孔子>曰:⌌久矣哉, <由>之行詐也!⌏ <博>亦然哉!


漢書卷八十四  翟方進傳第五十四

<翟方進>字<子威>, <汝南上蔡>人也. 家世微賤, 至<方進>父<翟公>, 好學, 爲郡文學. <方進>年十二三, 失父孤學, 給事太守府爲小史, 號遲頓不及事, 數爲掾史所詈辱. <方進>自傷, 乃從<汝南蔡父>相問己能所宜. <蔡父>大奇其形貌, 謂曰:⌌小史有封侯骨, 當以經術進, 努力爲諸生學問.⌏ <方進>旣厭爲小史, 聞<蔡父>言, 心喜, 因病歸家, 辭其後母, 欲西至京師受經. 母憐其幼, 隨之<長安>, 織屨以給<方進>讀, 經博士受{春秋}. 積十餘年, 經學明習, 徒衆日廣, 諸儒稱之. 以射策甲科爲郞. 二三歲, 擧明經, 遷議郞.
是時宿儒有<淸河胡常>, 與<方進>同經. <常>爲先進, 名譽出<方進>下, 心害其能, 論議不右<方進>. <方進>知之, 候伺<常>大都授時, 遣門下諸生至<常>所問大義疑難, 因記其說. 如是者久之, <常>知<方進>之宗讓己, 內不自得, 其後居士大夫之間未嘗不稱述<方進>, 遂相親友.
<河平>中, <方進>轉爲博士. 數年, 遷<朔方>刺史, 居官不煩苛, 所察應條輒擧, 甚有威名. 再三奏事, 遷爲丞相司直. 從上<甘泉>, 行馳道中, 司隸校尉<陳慶>劾奏<方進>, 沒入車馬. 旣至<甘泉宮>, 會殿中, <慶>與廷尉<范延壽>語, 時<慶>有章劾, 自道:⌌行事以贖論, 今尙書持我事來, 當於此決. 前我爲尙書時, 嘗有所奏事, 忽忘之, 留月餘.⌏ <方進>於是擧劾<慶>曰:⌌案<慶>奉使刺擧大臣, 故爲尙書, 知機事周密壹統, 明主躬親不解. <慶>有罪未伏誅, 無恐懼心, 豫自殺不坐之比. 又暴揚尙書事, 言遲疾無所在, 虧損聖德之聰明, 奉詔不謹, 皆不敬, 臣謹以劾.⌏ <慶>坐免官.
會<北地浩商>爲<義渠>長所捕, 亡, 長取其母, 與豭豬連繫都亭下. <商>兄弟會賓客, 自稱司隸掾、<長安>縣尉, 殺<義渠>長妻子六人, 亡, 丞相、御史請遣掾史與司隸校尉、部刺史幷力逐捕, 察無狀者, 奏可. 司隸校尉<涓勳>奏言:⌌{春秋}之義, 王人微者序乎諸侯之上, 尊王命也. 臣幸得奉使, 以督察公卿以下爲職, 今丞相<宣>請遣掾史, 以宰士督察天子奉使命大夫, 甚誖逆順之理. <宣>本不師受經術, 因事以立姦威. 案<浩商>所犯, 一家之禍耳, 而<宣>欲專權作威, 乃害於乃國, 不可之大者. 願下中朝特進列侯、將軍以下, 正國法度.⌏ 議者以爲丞相掾不宜移書督趣司隸. 會<浩商>捕得伏誅, 家屬徙<合浦>.
故事, 司隸校尉位在司直下, 初除, 謁兩府, 其有所會, 居中二千石前, 與司直並迎丞相、御史. 初<方進>新視事, 而<涓勳>亦初拜爲司隸, 不肯謁丞相、御史大夫, 後朝會相見, 禮節又倨. <方進>陰察之, <勳>私過光祿勳<辛慶忌>, 又出逢帝舅<成都侯商>道路, 下車立, 䇓過, 乃就車. 於是<方進>擧奏其狀, 因曰:⌌臣聞國家之興, 尊尊而敬長, 爵位上下之禮, 王道綱紀. {春秋}之義, 尊上公謂之宰, 海內無不統焉. 丞相進見聖主, 御坐爲起, 在輿爲下. 羣臣宜皆承順聖化, 以視四方. <勳>吏二千石, 幸得奉使, 不遵禮儀, 輕謾宰相, 賤易上卿, 而又詘節失度, 邪讇無常, 色厲內荏. 墮國體, 亂朝廷之序, 不宜處位. 臣請下丞相免勳.⌏
時太中大夫<平當>給事中, 奏言⌌<方進>國之司直, 不自敕正以先羣下, 前親犯令行馳道中, 司隸<慶>平心擧劾, <方進>不自責悔而內挾私恨, 伺記<慶>之從容語言, 以詆欺成罪. 後丞相<宣>以一不道賊, 請遣掾督趣司隸校尉, 司隸校尉<勳>自奏暴於朝廷, 今<方進>復擧奏<勳>. 議者以爲<方進>不以道德輔正丞相, 苟阿助大臣, 欲必勝立威, 宜抑絶其原. <勳>素行公直, 姦人所惡, 可少寬假, 使遂其功名.⌏ 上以<方進>所擧應科, 不得用逆詐廢正法, 遂貶<勳>爲<昌陵>令. <方進>旬歲間免兩司隸, 朝廷由是憚之. 丞相<宣>甚器重焉, 常誡掾史:⌌謹事司直, <翟君>必在相位, 不久.⌏
是時起<昌陵>, 營作陵邑, 貴戚近臣子弟賓客多辜榷爲姦利者, <方進>部掾史覆案, 發大姦贓數千萬. 上以爲任公卿, 欲試以治民, 徙<方進>爲京兆尹, (博)[搏]擊豪彊, 京師畏之. 時<胡常>爲<靑州>刺史, 聞之, 與<方進>書曰:⌌竊聞政令甚明, 爲京兆能, 則恐有所不宜.⌏ <方進>心知所謂, 其後少弛威嚴.
居官三歲, <永始>二年遷御史大夫. 數月, 會丞相<薛宣>坐<廣漢>盜賊羣起及太皇太后喪時<三輔>吏並
徵發爲姦, 免爲庶人. <方進>亦坐爲京兆尹時奉喪事煩擾百姓, 左遷執金吾. 二十餘日, 丞相官缺, 羣臣多擧<方進>, 上亦器其能, 遂擢<方進>爲丞相, 封<高陵侯>, 食邑千戶. 身旣富貴, 而後母尙在, <方進>內行修飾, 供養甚篤. 及後母終, 旣葬三十六日, 除服起視事, 以爲身備<漢>相, 不敢踰國家之制. 爲相公絜, 請託不行郡國. 持法刻深, 擧奏牧守九卿, 峻文深詆, 中傷者尤多. 如<陳咸>、<朱博>、<蕭育>、<逢信>、<孫閎>之屬, 皆京師世家, 以材能少歷牧守列卿, 知名當世, 而<方進>特立後起, 十餘年間至宰相, 據法以彈<咸>等, 皆罷退之.
初<咸>最先進, 自<元帝>初爲御史中丞顯名朝廷矣. <成帝>初卽位, 擢爲部刺史, 歷<初國>、<北海>、<東郡>太守. <陽朔>中, 京兆尹<王章>譏切大臣, 而薦<琅邪>太守<馮野王>可代大將軍<王鳳>輔政, <東郡>太守<陳咸>可御史大夫. 是時<方進>甫從博士爲刺史云. 後<方進>爲京兆尹, <咸>從<南陽>太守入爲少府, 與<方進>厚善. 先是<逢信>已從高弟郡守歷京兆、太僕爲衛尉矣, 官簿皆在<方進>之右. 及御史大夫缺, 三人皆名卿, 俱在選中, 而<方進>得之. 會丞相<宣>有事與<方進>相連, 上使五二千石雜問丞相、御史, <咸>詰責<方進>, 冀得其處, <方進>心恨. 初大將軍<鳳>奏除<陳湯>爲中郞, 與從事. <鳳>薨後, 從弟車騎將軍<音>代<鳳>輔政, 亦厚<湯>, <逢信>、<陳咸>皆與<湯>善, <湯>數稱之於<鳳>、<音>所. 久之, <音>薨, <鳳>弟<成都侯商>復爲大司馬衛將軍輔政. <商>素憎<陳湯>, 白其罪過, 下有司案驗, 遂免<湯>, 徙<敦煌>. 時<方進>新爲丞相, <陳咸>內懼不安, 乃令<小冠杜子夏>往觀其意, 微自解說. <子夏>旣過<方進>, 揣知其指, 不敢發言. 居亡何, <方進>奏<咸>與<逢信>⌌邪枉貪汙, 營私多欲. 皆知<陳湯>姦佞傾覆, 利口不軌, 而親交賂遺, 以求薦擧. 後爲少府, 數饋遺<湯>. <信>、<咸>幸得備九卿, 不思盡忠正身, 內自知行辟亡功效, 而官媚邪臣, 欲以徼幸, 苟得亡恥. <孔子>曰:『鄙夫可與事君也與哉!』 <咸>、<信>之謂也. 過惡暴見, 不宜處位, 臣請免以示天下.⌏ 奏可.
後二歲餘, 詔擧方正直言之士, <紅陽侯立>擧<咸>對策, 拜爲光祿大夫給事中. <方進>復奏:⌌咸>前爲九卿, 坐爲貪邪免, 自知罪惡暴陳, 依託<紅陽侯立>徼幸, 有司莫敢擧奏. 冒濁苟容, 不顧恥辱, 不當蒙方正擧, 備內朝臣.⌏ 幷劾<紅陽侯立>選擧故不以實. 有詔免<咸>, 勿劾<立>.
後數年, 皇太后姊子侍中衛尉<定陵侯淳于長>有罪, 上以太后故, 免官勿治罪. 有司奏請遣<長>就國, <長>以金錢與<立>, <立>上封事爲<長>求留曰:⌌陛下旣託文以皇太后故, 誠不可更有它計.⌏ 後<長>陰事發, 遂下獄. <方進>劾<立>⌌懷姦邪, 亂朝政, 欲傾誤要主上, 狡猾不道, 請下獄.⌏ 上曰:⌌<紅陽侯>, 朕之舅, 不忍致法, 遣就國.⌏於是<方進>復奏<立>黨友曰:⌌<立>素行積爲不善, 衆人所共知. 邪臣自結, 附託爲黨, 庶幾<立>與政事, 欲獲其利. 今<立>斥逐就國, 所交結尤著者, 不宜備大臣, 爲郡守. 案後將軍<朱博>、<鉅鹿>太守<孫閎>、故光祿大夫<陳咸>與<立>交通厚善, 相與爲腹心, 有背公死黨之信, 欲相攀援, 死而後已;皆內有不仁之性, 而外有儁材, 過絶(於)人[倫], 勇猛果敢, 處事不疑, 所居皆尙殘賊酷虐, 苛刻慘毒以立威, 而亡纖介愛利之風. 天下所共知, 愚者猶惑. <孔子>曰:『人而不仁如禮何! 人而不仁如樂何!』 言不仁之人, 亡所施用;不仁而多材, 國之患也. 此三人皆內懷姦猾, 國之所患, 而深相與結, 信於貴戚姦臣, 此國家大憂, 大臣所宜沒身而爭也. 昔<季孫行父>有言曰:『見有善於君者愛之, 若孝子之養父母也;見不善者誅之, 若鷹鸇之逐鳥爵也.』 翅翼雖傷, 不避也. 貴戚彊黨之衆誠難犯, 犯之, 衆敵並怨, 善惡相冒. 臣幸得備宰相, 不敢不盡死. 請免<博>、<閎>、<咸>歸故郡, 以銷姦雄之黨, 絶羣邪之望.⌏ 奏可. <咸>旣廢錮, 復徙故郡, 以憂發疾而死.
<方進>知能有餘, 兼通文法吏事, 以儒雅緣飭法律, 號爲通明相, 天子甚器重之, 奏事亡不當意, 內求人主微指以固其位. 初, <定陵侯淳于長>雖外戚, 然以能謀議爲九卿, 新用事, <方進>獨與<長>交, 稱薦之. 及<長>坐大逆誅, 諸所厚善皆坐<長>免, 上以<方進>大臣, 又素重之, 爲隱諱. <方進>內慙, 上疏謝罪乞骸骨. 上報曰:⌌<定陵侯長>已伏其辜, 君雖交通, 傳不云乎, 朝過夕改, 君子與之, 君何疑焉? 其專心壹意毋怠, 近醫藥以自持.⌏ <方進>乃起視事, 條奏<長>所厚善京兆尹<孫寶>、右扶風<蕭育>, 刺史二千石以上免二十餘人, 其見任如此.
<方進>雖受{穀梁}, 然好{左氏傳}、天文星曆, 其{左氏}則國師<劉歆>, 星曆則<長安>令<田終術>師也. 厚<李尋>, 以爲議曹. 爲相九歲, <綏和>二年春<熒惑>守<心>, <尋>奏記言:⌌應變之權, 君侯所自明. 往者數白, 三光垂象, 變動見端, 山川水泉, 反理視患, 民人訛謠, 斥事感名. 三者旣效, 可爲寒心. 今<提>揚眉, <矢>貫中, <狼>奮角, <弓>且張, <金>歷<庫>, <土>逆度, <輔>湛沒, <火>守舍, 萬歲之期, 近愼朝暮. 上無惻怛濟世之功, 下無推讓避賢之效, 欲當大位, 爲具臣以全身, 難矣! 大責日加, 安得但保斥逐之勠? 闔府三百餘人, 唯君侯擇其中, 與盡節轉凶.⌏
<方進>憂之, 不知所出. 會郞<賁麗>善爲星, 言大臣宜當之. 上乃召見<方進>. 還歸, 未及引決, 上遂賜冊曰:⌌皇帝問丞相:君有<孔子>之慮, <孟賁>之勇, 朕嘉與君同心一意, 庶幾有成. 惟君登位, 於今十年, 災害並臻, 民被飢餓, 加以疾疫溺死, 關門牡開, 失國守備, 盜賊黨輩. 吏民殘賊, 毆殺良民, 斷獄歲歲多前. 上書言事, 交錯道路, 懷姦朋黨, 相爲隱蔽, 皆亡忠慮, 羣下兇兇, 更相嫉妒, 其咎安在? 觀君之治, 無欲輔朕富民便安元元之念. 間者郡國穀雖頗孰, 百姓不足者尙衆, 前去城郭, 未能盡還, 夙夜未嘗忘焉. 朕惟往時之用, 與今一也, 百僚用度各有數. 君不量多少, 一聽羣下言, 用度不足, 奏請一切增賦, 稅城郭堧及園田, 過更, 算馬牛羊, 增益鹽鐵, 變更無常. 朕旣不明, 隨奏許可, (使)[後]議者以爲不便, 制詔下君, 君云賣酒醪. 後請止, 未盡月復奏議令賣酒醪. 朕誠怪君, 何持容容之計, 無忠固意, 將何以輔朕帥道羣下? 而欲久蒙顯尊之位, 豈不難哉! 傳曰:『高而不危, 所以長守貴也.』 欲退君位, 尙未忍. 君其孰念詳計, 塞絶姦原, 憂國如家, 務便百姓以輔朕. 朕旣已改, 君其自思, 强食愼職. 使尙書令賜君上尊酒十石, 養牛一, 君審處焉.⌏
<方進>卽日自殺. 上祕之, 遣九卿冊贈以丞相<高陵侯>印綬, 賜乘輿祕器, 少府供張, 柱檻皆衣素. 天子親臨弔者數至, 禮賜異於它相故事. 諡曰<恭侯>. 長子<宣>嗣.
<宣>字<太伯>, 亦明經篤行, 君子人也. 及<方進>在, 爲關都尉、<南郡>太守.
少子曰<義>. <義>字<文仲>, 少以父任爲郞, 稍遷諸曹, 年二十出爲<南陽>都尉, <宛>令<劉立>與曲陽侯>爲婚, 又素著名州郡, 輕<義>年少. <義>行太守事, 行縣至<宛>, 丞相史在傳舍. <立>持酒肴謁丞相史, 對飮未訖, 會<義>亦往, 外吏白都尉方至, <立>語言自若. 須臾<義>至, 內謁徑入, <立>乃走下. <義>旣還, 大怒, 陽以他事召<立>至, 以主守盜十金, 賊殺不辜, 部掾<夏恢>等收縛<立>, 傳送<鄧>獄. <恢>亦以<宛>大縣, 恐見簒奪, 白<義>可因隨後行縣送<鄧>. <義>曰:⌌欲令都尉自送, 則如勿收邪!⌏ 載環<宛>市乃送, 吏民不敢動, 威震<南陽>.
<立>家輕騎馳從<武關>入語<曲陽侯>, <曲陽侯>白<成帝>, 帝以問丞相. <方進>遣吏敕<義>出<宛>令. <宛>令已出, 吏還白狀. <方進>曰:⌌小兒未知爲吏也, 其意以爲入獄當輒死矣.⌏
後<義>坐法免, 起家而爲<弘農>太守, 遷<河(南)[內]>太守, <靑州>牧. 所居著名, 有父風烈. 徙爲<東郡>太守.
數歲, <平帝>崩, <王莽>居攝, <義>心惡之, 乃謂姊子<上蔡><陳豐>曰:⌌<新都侯>攝天子位, 號令天下, 故擇宗室幼稚者以爲<孺子>, 依託<周公>輔<成王>之義, 且以觀望, 必代<漢家>, 其漸可見. 方今宗室衰弱, 外無彊蕃, 天下傾首服從, 莫能亢扞國難. 吾幸得備宰相子, 身守大郡, 父子受<漢>厚恩, 義當爲國討賊, 以安社稷. 欲擧兵西誅不當攝者, 選宗室子孫輔而立之. 設令時命不成, 死國埋名, 猶可以不慙於先帝. 今欲發之, 乃肯從我乎?⌏ <豐>年十八, 勇壯, 許諾.
<義>遂與<東郡>都尉<劉宇>、<嚴鄕侯><劉信>、<信>弟<武平侯劉璜>結謀. 及<東郡王孫慶>素有勇略, 以明兵法, 徵在京師, <義>乃詐移書以重罪傳逮<慶>. 於是以九月都試日斬<觀>令, 因勒其車騎材官士, 募郡中勇敢, 部署將帥. <嚴鄕侯信>者, <東平王雲>子也. <雲>誅死, <信>兄<開明>嗣爲王, 薨, 無子, 而<信>子<匡>復立爲王, 故<義>擧兵幷<東平>, 立<信>爲天子. <義>自號大司馬柱天大將軍, 以<東平王>傅<蘇隆>爲丞相, 中尉<皐丹>爲御史大夫, 移檄郡國, 言<莽>鴆殺<孝平皇帝>, 矯攝尊號, 今天子已立, 共行天罰. 郡國皆震, 比至<山陽>, 衆十餘萬.
<莽>聞之, 大懼, 乃拜其黨親輕車將軍<成武侯孫建>爲奮武將軍, 光祿勳<成都侯王邑>爲虎牙將軍, <明義侯王駿>爲强弩將軍, <春王>城門校尉<王況>爲震威將軍, 宗伯<忠孝侯劉宏>爲奮衝將軍, 中少府<建威侯王昌>爲中堅將軍, 中郞將<震羌侯竇兄>爲奮威將軍, 凡七人, 自擇除<關西>人爲校尉軍吏, 將<關東>甲卒, 發奔命以擊<義>焉. 復以太僕<武讓>爲積弩將軍屯<函谷關>, 將作大匠<蒙鄕侯逯並>爲橫*野將軍屯<武關>, 羲和<紅休侯劉歆>爲揚武將軍屯<宛>, 太保後丞<丞陽侯甄邯>爲大將軍屯<霸上>, <常鄕侯王惲>爲車騎將軍屯<平樂館>, 騎都尉<王晏>爲建威將軍屯城北, 城門校尉<趙恢>爲城門將軍, 皆勒兵自備.
<莽>日抱<孺子>(謂)[會]羣臣而稱曰:⌌昔<成王>幼, <周公>攝政, 而<管蔡>挾<祿父>以畔, 今<翟義>亦挾<劉信>而作亂. 自古大聖猶懼此. 況臣<莽>之斗筲!⌏ 羣臣皆曰:⌌不遭此變, 不章聖德.⌏ <莽>於是依{周書}作{大誥}, 曰:
惟<居攝>二年十月甲子, 攝皇帝若曰:大誥道諸侯王三公列侯于汝卿大夫元士御事. 不弔, 天降喪于<趙>、<傅>、<丁>、<董>. 洪惟我幼沖<孺子>, 當承繼嗣無疆大歷服事, 予未遭其明悊能道民於安, 況其能往知天命! 熙! 我念<孺子>, 若涉淵水, 予惟往求朕所濟度, 奔走以傅近奉承<高皇帝>所受命, 予豈敢自比於前人乎! 天降威明, 用寧帝室, 遺我居攝寶龜. 太皇太后以丹石之符, 乃紹天明意, 詔予卽命居攝踐祚, 如<周公>故事.
反虜故<東郡>太守<翟義>擅興師動衆, 曰⌌有大難于西土, 西土人亦不靖.⌏ 於是動<嚴鄕侯信>, 誕敢犯祖亂宗之序. 天降威遺我寶龜, 固知我國有呰災, 使民不安, 是天反復右我<漢國>也. 粤其聞日, 宗室之儁有四百人, 民獻儀九萬夫, 予敬以終於此謀繼嗣圖功. 我有大事, 休, 予卜幷吉, 故我出大將告郡太守諸侯相令長曰:⌌予得吉卜, 予惟以汝于我<東郡嚴鄕>逋播臣.⌏ 爾國君或者無不反曰:⌌難大, 民亦不靜, 亦惟在帝宮諸侯宗室, 於小子族父, 敬不可征.⌏ 帝不違卜, 故予爲沖人長思厥難曰:⌌烏虖! <義>、<信>所犯, 誠動鰥寡, 哀哉!⌏ 予遭天役遺, 大解難於予身, 以爲<孺子>, 不身自卹.
予義彼國君<泉陵侯>上書曰:⌌<成王>幼弱, <周公>踐天子位以治天下, 六年, 朝諸侯於明堂, 制禮樂, 班度量, 而天下大服. 太皇太后承順天心, 成居攝之義. 皇太子爲<孝平皇帝>子, 年在襁褓, 宜且爲子, 知爲人子道, 令皇太后得加慈母恩. 畜養成就, 加元服, 然後復(予)[子]明辟.⌏
熙! 爲我<孺子>之故, 予惟<趙>、<傅>、<丁>、<董>之亂, 遏絶繼嗣, 變剝適庶, 危亂<漢>朝, 以成三**액, 隊極厥命. 烏虖! 害其可不旅力同心戒之哉! 予不敢僭上帝命. 天休於安帝室, 興我<漢國>, 惟卜用克綏受玆命. 今天其相民, 況亦惟卜用!
太皇太后肇有<元城沙鹿>之右, 陰精女主聖明之祥, 配<元>生<成>, 以興我天下之符, 遂獲<西王母>之應, 神靈之徵, 以祐我帝室, 以安我大宗, 以紹我後嗣, 以繼我<漢>功. 厥害適統不宗元緖者, 辟不違親, 辜不避戚. 夫豈不愛? 亦惟帝室. 是以廣立王侯, 並建曾玄, 俾屛我京師, 綏撫宇內;博徵儒生, 講道於廷, 論序乖繆, 制禮作樂, 同律度量, 混壹風俗;正天地之位, 昭郊宗之禮, 定五畤廟祧, 咸秩亡文;建靈臺, 立明堂, 設辟雍, 張太學, 尊<中宗>、<高宗>之號. 昔我<高宗>崇德建武, 克綏<西域>, 以受白虎威勝之瑞, 天地判合, {乾坤}序德. 太皇太后臨政, 有龜龍麟鳳之應, 五德嘉符, 相因而備. {河圖雒書}遠自<昆侖>, 出於<重*野>. 古讖著言, 肆今享實. 此乃皇天上帝所以安我帝室, 俾我成就洪烈也. 烏虖! 天(用)[明]威輔<漢>始而大大矣. 爾有惟舊人<泉陵侯>之言, 爾不克遠省, 爾豈知太皇太后若此勤哉!
天毖勞我成功所, 予不敢不極卒安皇帝之所圖事. 肆予告我諸侯王公列侯卿大夫元士御事:天輔誠辭, 天其累我以民, 予害敢不於祖宗安人圖功所終? 天亦惟勞我民, 若有疾, 予害敢不於祖宗所受休輔? 予聞孝子善繼人之意, 忠臣善成人之事. 予思若考作室, 厥子堂而構之;厥父菑, 厥子播而穫之. 予害敢不於身撫祖宗之所受大命? 若祖宗乃有效<湯武>伐厥子, 民長其勸弗救. 烏虖肆哉! 諸侯王公列侯卿大夫元士御事, 其勉助國道明! 亦惟宗室之俊, 民之表儀, 迪知上帝命. [粤天輔誠, 爾不得易定!] 況今天降定于<漢國>, 惟大艱人<翟義>、<劉信>大逆, 欲相伐於厥室, 豈亦知命之不易乎? 予永念曰天惟喪<翟義>、<劉信>, 若嗇夫, 予害敢不終予*畝? 天亦惟休於祖宗, 予害其極卜, 害敢不(卜)[于]從? 率寧人有旨疆土, 況今卜幷吉! 故予大以爾東征, 命不僭差, 卜陳惟若此.
乃遣大夫<桓譚>等班行諭告當反位<孺子>之意. 還, 封<譚>爲明告里附城.
諸將東(破)[至]<陳留菑>, 與<義>會戰, 破之, 斬<劉璜>首. <莽>大喜, 復下詔曰:⌌太皇太后遭家不造, 國統三絶, 絶輒復續, 恩莫厚焉, 信莫立焉. <孝平皇帝>短命蚤崩, 幼嗣孺沖, 詔予居攝. 予承明詔, 奉社稷之任, 持大宗之重, 養六尺之託, 受天下之寄, 戰戰兢兢, 不敢安息. 伏念太皇太后惟經藝分析, 王道離散, <漢家>制作之業獨未成就, 故博徵儒士, 大興典制, 備物致用, 立功成器, 以爲天下利. 王道粲然, 基業旣著, 千載之廢, 百世之遺, 於今乃成, 道德庶幾於<唐虞>, 功烈比齊於<殷周>. 今<翟義>、<劉信>等謀反大逆, 流言惑衆, 欲以簒位, 賊害我<孺子>, 罪深於<管蔡>, 惡甚於禽獸. <信>父故<東平王雲>, 不孝不謹, 親毒殺其父<思王>, 名曰鉅鼠, 後<雲>竟坐大逆誅死. <義>父故丞相<方進>, 險詖陰賊, 兄<宣>靜言令色, 外巧內嫉, 所殺鄕邑<汝南>者數十人. 今積惡二家, 迷惑相得, 此時命當殄, 天所滅也. <義>始發兵, 上書言<宇>、<信>等與<東平>相<輔>謀反, 執捕械繫, 欲以威民, 先自相被以反逆大惡, 轉相捕械, 此其破殄之明證也. 已捕斬斷<信>二子<穀鄕侯章>、<德廣侯鮪>, <義>母<練>、兄<宣>、親屬二十四人皆磔暴于<長安>都市四通之衢. 當其斬時, 觀者重疊, 天氣和淸, 可謂當矣. 命遣大將軍共行皇天之罰, 討海內之讎, 功效著焉, 予甚嘉之. {司馬法}不云乎? 『賞不踰時.』 欲民速覩爲善之利也. 今先封車騎都尉<孫賢>等五十五人皆爲列侯, 戶邑之數別下. 遣使者持黃金印、赤韍縌、朱輪車, 卽軍中拜授.⌏ 因大赦天下.
於是吏士精銳遂攻圍<義>於<圉城>, 破之, <義>與<劉信>棄軍庸亡. 至<固始>界中捕得<義>, 尸磔陳都市. 卒不得<信>.
初, <三輔>聞<翟義>起, 自<茂陵>以西至<汧>二十三縣盜賊並發, <趙明>、<霍鴻>等自稱將軍, 攻燒官寺, 殺右輔都尉及<斄>令, 劫略吏民, 衆十餘萬, 火見<未央宮>前殿. <莽>晝夜抱<孺子>禱宗廟. 復拜衛尉<王級>爲虎賁將軍, 大鴻臚<望鄕侯閻遷>爲折衝將軍, 與<甄邯>、<王晏>西擊<趙明>等. 正月, 虎牙將軍<王邑>等自<關東>還, 便引兵西. 彊弩將軍<王駿>以無功免, 揚武將軍<劉歆>歸故官. 復以<邑>弟侍中<王奇>爲揚武將軍, 城門將軍<趙恢>爲彊弩將軍, 中郞將<李棽>爲厭難將軍, 復將兵西. 二月, <明>等殄滅, 諸縣悉平, 還師振旅. <莽>乃置酒<白虎殿>, 勞饗將帥, 大封拜. 先是<益州>蠻夷及<金城>寒外<羌>反畔, 時州郡擊破之. <莽>乃幷錄, 以小大爲差, 封侯伯子男凡三百九十五人, 曰⌌皆以奮怒, 東指西擊<羌>寇蠻盜, 反虜逆賊, 不得旋踵, 應時殄滅, 天下咸服⌏之功封云. <莽>於是自謂大得天人之助, 至其年十二月, 遂卽眞矣.
初, <義>所收<宛>令<劉立>聞<義>擧兵, 上書願備軍吏爲國討賊, 內報私***<莽>擢<立>爲<陳留>太守, 封<明德侯>.
始, <義>兄<宣>居<長安>, 先<義>未發, 家數有怪, 夜聞哭聲, 聽之不知所在. <宣>敎授諸生滿堂, 有狗從外入, 齧其中庭羣鴈數十, 比驚救之, 已皆斷頭. 狗走出門, 求不知處. <宣>大惡之, 謂後母曰:⌌<東郡>太守<文仲>素俶儻, 今數有惡怪, 恐有妄爲而大禍至也. 大夫人可歸, 爲棄去<宣>家者以避害.⌏ 母不肯去, 後數月敗.
<莽>盡壞<義>第宅, 汙池之. 發父<方進>及先祖冢在<汝南>者, 燒其棺柩, 夷滅三族, 誅及種嗣, 至皆同坑, 以棘五毒幷葬之. 而下詔曰:⌌蓋聞古者伐不敬, 取其䲔鯢築武軍, 封以爲大戮, 於是乎有京觀以懲淫慝. 乃者反虜<劉信>、<翟義>誖逆作亂於東, 而<芒竹>羣盜<趙明>、<霍鴻>造逆西土, 遣武將征討, 咸伏其辜. 惟<信>、<義>等始發自<濮陽>, 結姦<無鹽>, 殄滅於<圉>. <趙明>依阻<槐里>環隄, <霍鴻>負倚<盩厔><芒竹>, 咸用破碎, 亡有餘類. 其取反虜逆賊之䲔鯢, 聚之通路之旁, <濮陽>、<無鹽>、<圉>、<槐里>、<盩厔>凡五所, 各方六丈, 高六尺, 築爲武軍, 封以爲大戮, 薦樹之棘. 建表木, 高丈六尺. 書曰『反虜逆賊䲔鯢』, 在所長吏常以秋循行, 勿令壞敗, 以懲淫慝焉.⌏
初, <汝南>舊有<鴻隙>大陂, 郡以爲饒, <成帝>時, <關東>數水, 陂溢爲害. <方進>爲相, 與御史大夫<孔光>共遣掾行(事)[視], 以爲決去陂水, 其地肥美, 省隄防費而無水憂, 遂奏罷之. 及<翟氏>滅, 鄕里歸惡, 言<方進>請陂下良田不得而奏罷陂云. <王莽>時常枯旱, 郡中追怨<方進>, 童謠曰:⌌壞陂誰? <翟子威>. 飯我豆食羹芋魁. 反乎覆, 陂當復. 誰云者? 兩黃鵠.⌏
司徒掾<班彪>曰:⌌丞相<方進>以孤童攜老母, 羈旅入京師, 身爲儒宗, 致位宰相, 盛矣. 當<莽>之起, 蓋乘天威, 雖有<賁育>, 奚益於敵? <義>不量力, 懷忠憤發, 以隕其宗, 悲夫!⌏


漢書卷八十五  谷永杜鄴傳第五十五

<谷永>字<子雲>, <長安>人也. 父<吉>, 爲衛司馬, 使送<郅支單于>侍子, 爲<郅支>所殺, 語在{陳湯傳}. <永>少爲<長安>小史, 後博學經書. <建昭>中, 御史大夫<繁延壽>聞其有茂材, 除補屬, 擧爲太常丞, 數上疏言得失.
<建始>三年冬, 日食地震同日俱發, 詔擧方正直言極諫之士, 太常<陽城侯劉慶忌>擧<永>待詔公車. 對曰:
陛下秉至聖之純德, 懼天地之戒異, 飭身修政, 納問公卿, 又下明詔, 帥擧直言, 燕見紬繹, 以求咎愆, 使臣等得造明朝, 承聖問. 臣材朽學淺, 不通政事. 竊聞明王卽位, 正五事, 建大中, 以承天心, 則庶徵序於下, 日月理於上;如人君淫溺後宮, 般樂游田, 五事失於躬, 大中之道不立, 則咎徵降而六極至. 凡災異之發, 各象過失, 以類告人. 乃十二月朔戊申, 日食<婺女>之分, 地震蕭牆之內, 二者同日俱發, 以丁寧陛下, 厥咎不遠, 宜厚求諸身. 意豈陛下志在閨門, 未卹政事, 不愼擧錯, 婁失中與? 內寵大盛, 女不遵道, 嫉妒專上, 妨繼嗣與? 古之王者廢五事之中, 失夫婦之紀, 妻妾得意, 謁行於內, 勢行於外, 至覆傾國家, 或亂淫陽. 昔<襃姒>用國, <宗周>以喪;<閻妻>驕扇, 日以不臧. 此其效也. 經曰:⌌皇極, 皇建其有極.⌏ 傳曰:⌌皇之不極, 是謂不建, 時則有日月亂行.⌏
陛下踐至尊之祚爲天下主, 奉帝王之職以統羣生, 方內之治亂, 在陛下所執. 誠留意於正身, 勉强於力行, 損燕私之閒以勞天下, 放去淫溺之樂, 罷歸倡優之*笑, 絶卻不享之義, 愼節游田之虞, 起居有常, 循禮而動, 躬親政事, 致行無倦, 安服若性. 經曰:⌌繼自今嗣王, 其毋淫于酒, 毋逸于游田, 惟正之共.⌏ 未有身治正而臣下邪者也.
夫妻之際, 王事綱紀, 安危之機, 聖王所致愼也. 昔<舜>飭正二女, 以崇至德;<楚莊>忍絶<丹姬>, 以成伯功;<幽王>惑於<襃姒>, <周>德降亡;<魯桓>脅於<齊>女, 社稷以傾. 誠修後宮之政, 明尊卑之序, 貴者不得嫉妬專寵, 以絶驕嫚之端, 抑<襃>、<閻>之亂, 賤者咸得秩進, 各得厥職, 以廣繼嗣之統, 息{白華}之怨, 後宮親屬, 饒之以財, 勿與政事, 以遠<皇父>之類, 損妻黨之權, 未有閨門治而天下亂者也.
治遠自近始, 習善在左右. 昔<龍>筦納言, 而帝命惟允;四輔旣備, <成王>靡有過事. 誠敕正左右齊栗之臣, 戴金貂之飾執常伯之職者皆使學先王之道, 知君臣之義, 濟濟謹孚, 無敖戲驕恣之過, 則左右肅艾, 羣僚仰法, 化流四方. 經曰:⌌亦惟先正克左右.⌏ 未有左右正而百官枉者也.
治天下者尊賢考功則治, 簡賢違功則亂. 誠審思治人之術, 歡樂得賢之福, 論材選士, 必試於職, 明度量以程能, 考功實以定德, 無用比周之虛譽, 毋聽*寖潤之譖愬, 則抱功修職之吏無蔽傷之憂, 比周邪僞之徒不得卽工, 小人日銷, 俊艾日隆. 經曰:⌌三載考績, 三考黜陟幽明.⌏ 又曰:⌌九德咸事, 俊艾在官.⌏ 未有功賞得於前衆賢布於官而不治者也.
<堯>遭洪水之災, 天下分絶爲十二州, 制遠之道微而無乖畔之難者, 德厚恩深, 無怨於下也. <秦>居平土, 一夫大呼而海內崩析者, 刑罰深酷, 吏行殘賊也. 夫違天害德, 爲上取怨於下, 莫甚乎殘賊之吏. 誠放退殘賊酷暴之吏[錮]廢勿用, 益選溫良上德之士以親萬姓, 平刑釋寃以理民命, 務省繇役, 毋奪民時, 薄收賦稅, 毋殫民財, 使天下黎元咸安家樂業, 不苦踰時之役, 不患苛暴之政, 不疾酷烈之吏, 雖有<唐堯>之大災, 民無離上之心. 經曰:⌌懷保小人, 惠于鰥寡.⌏ 未有德厚吏良而民畔者也.
臣聞災異, 皇天所以譴告人君過失, 猶嚴父之明誡. 畏懼敬改, 則禍銷福降;忽然簡易, 則咎罰不除. 經曰:⌌饗用五福, 畏用六極.⌏ 傳曰:⌌六沴作見, 若不共御, 六罰旣侵, 六極其下.⌏ 今三年之間, 災異鋒起, 小大畢具, 所行不享上帝, 上帝不豫, 炳然甚著. 不求之身, 無所改正, 疏擧廣謀, 又不用其言, 是循不享之迹, 無謝過之實也, 天責愈深. 此五者, 王事之綱紀, 南面之急務, 唯陛下留神.
對奏, 天子異焉, 特召見<永>.
其夏, 皆令諸方正對策, 語在{杜欽傳}. <永>對畢, 因曰:⌌臣前幸得條對災異之效, 禍亂所極, 言關於聖聰. 書陳於前, 陛下委棄不納, 而更使方正對策, 背可懼之大異, 問不急之常論, 廢承天之至言, 角無用之虛文, 欲末殺災異, 滿讕誣天, 是故皇天勃然發怒, 甲己之間暴風三溱, 拔樹折木, 此天至明不可欺之效也.⌏ 上特復問<永>, <永>對曰:⌌日食地震, 皇后貴妾專寵所致.⌏ 語在{五行志}.
是時, 上初卽位, 謙讓委政元舅大將軍<王鳳>, 議者多歸咎焉. <永>知<鳳>方見柄用, 陰欲自託, 乃復曰:
方今四夷賓服, 皆爲臣妾, 北無<薰粥冒頓>之患, 南無<趙佗>、<呂嘉>之難, 三垂晏然, 靡有兵革之警. 諸侯大者乃食數縣, <漢>吏制其權柄, 不得有爲, 亡<吳>、<楚>、<燕>、<梁>之勢. 百官盤互, 親疏相錯, 骨肉大臣有<申伯>之忠, 洞洞屬屬, 小心畏忌, 無<重合>、<安陽>、<博陸>之亂. 三者無毛髮之辜, 不可歸咎諸舅. 此欲以政事過差丞相父子、中尙書宦官, 檻塞大異, 皆瞽說欺天者也. 竊恐陛下舍昭昭之白過, 忽天地之明戒, 聽晻昧之瞽說, 歸咎乎無辜, 倚異乎政事, 重失天心, 不可之大者也.
陛下卽位, 委任遵舊, 未有過政. 元年正月, 白氣較然起乎東方, 至其四月, 黃濁四塞, 覆冒京師, 申以大水, 著以震蝕. 各有占應, 相爲表裏, 百官庶事無所歸倚, 陛下獨不怪與? 白氣起東方, 賤人將興之表也;黃濁冒京師, 王道微絶之應也. 夫賤人當起而京師道微, 二者已醜. 陛下誠深察愚臣之言, 致懼天地之異, 長思宗廟之計, 改往反過, 抗湛溺之意, 解偏駮之愛, 奮乾剛之威, 平天覆之施, 使列妾得人人更進, 猶尙未足也, 急復益納宜子婦人, 毋擇好醜, 毋避嘗字, 毋論年齒. 推法言之, 陛下得繼嗣於微賤之間, 乃反爲福. 得繼嗣而已, 母非有賤也. 後宮女史使令有直意者, 廣求於微賤之間, 以遇天所開右, 慰釋皇太后之憂慍, 解謝上帝之譴怒, 則繼嗣蕃滋, 災異訖息. 陛下則不深察愚臣之言, 忽於天地之戒, 咎根不除, 水雨之災, 山石之異, 將發不久;發則災異已極, 天變成形, 臣雖欲捐身關策, 不及事已.
疏賤之臣, 至敢直陳天意, 斥譏帷幄之私, 欲間離貴后盛妾, 自知忤心逆耳, 必不免於湯鑊之誅. 此天保右<漢家>, 使臣敢直言也. 三上封事, 然後得召;待詔一旬, 然後得見. 夫由疏賤納至忠, 甚苦;由至尊聞天意, 甚難. 語不可露, 願具書所言, 因侍中奏陛下, 以示腹心大臣. 腹心大臣以爲非天意, 臣當伏妄言之誅;卽以爲誠天意也, 奈何忘國家大本, 背天意而從欲! 唯陛下省察熟念, 厚爲宗廟計.
時對者數十人, <永>與<杜欽>爲上第焉. 上皆以其書示後宮. 後上嘗賜<許皇后>書, 采<永>言以責之, 語在{外戚傳}.
<永>旣陰爲大將軍<鳳>說矣, 能實最高, 由是擢爲光祿大夫. <永>奏書謝<鳳>曰:⌌<永>斗筲之材, 質薄學朽, 無一日之雅, 左右之介, 將軍說其狂言, 擢之皀衣之吏, 廁之爭臣之末, 不聽浸潤之譖, 不食膚受之愬, 雖<齊桓晉文>用士篤密, 察父*哲兄覆育子弟, 誠無以加! 昔<豫子>呑炭壞形以奉見異, <齊>客隕首公門以報恩施, <知氏>、<孟嘗>猶有死士, 何況將軍之門!⌏ <鳳>遂厚之.
數年, 出爲<安定>太守. 時上諸舅皆修經書, 任政事. <平阿侯譚>年次當繼大將軍<鳳>輔政, 尤與<永>善. <陽朔>中, <鳳>薨. <鳳>病困, 薦從弟御史大夫<音>以自代. 上從之, 以<音>爲大司馬車騎將軍, 領尙書事, 而<平阿侯譚>位特進, 領城門兵. <永>聞之, 與<譚>書曰:⌌君侯躬<周召>之德, 執<管晏>之操, 敬賢下士, 樂善不倦, 宜在上將久矣, 以大將軍在, 故抑鬱於家, 不得舒憤. 今大將軍不幸蚤薨, 絫親疏, 序材能, 宜在君侯. 拜吏之日, 京師士大夫悵然失望. 此皆<永>等愚劣, 不能襃揚萬[分]. 屬聞以特進領城門兵, 是則車騎將軍秉政雍容于內, 而至戚賢舅執管籥於外也. 愚竊不爲君侯喜. 宜深辭職, 自陳淺薄不足以固城門之守, 收<太伯>之讓, 保謙謙之路, 闔門高枕, 爲知者首. 願君侯與博覽者參之, 小子爲君侯安此.⌏ <譚>得其書大感, 遂辭讓不受領城門職. 由是<譚>、<音>相與不平.
<永>遠爲郡吏, 恐爲<音>所危, 病滿三月免. <音>奏請<永>補營軍司馬, <永>數謝罪自陳, 得轉爲長史.
<音>用從舅越親輔政, 威權損於<鳳>時. <永>復說<音>曰:⌌將軍履上將之位, 食膏腴之都, 任<周召>之職, 擁天下之樞, 可謂富貴之極, 人臣無二, 天下之責四面至矣, 將何以居之? 宜夙夜孶孶, 執<伊尹>之彊德, 以守職匡上, 誅惡不避親愛, 擧善不避仇讎, 以章至公, 立信四方. 篤行三者, 乃可以長堪重任, 久享盛寵. <太白>出西方六十日, 法當參天, 今已過期, 尙在桑楡之間, 質弱而行遲, 形小而光微. <熒惑>角怒明大, 逆行守<尾>. 其逆, 常也;守<尾>, 變也. 意豈將軍忘湛漸之義, 委曲從順, 所執不彊, 不廣用士, 尙有好惡之忌, 蕩蕩之德未純, 方與將相大臣乖離之萌也? 何故始襲司馬之號, 俄而<金火>並有此變? 上天至明, 不虛見異, 唯將軍畏之愼之, 深思其故, 改求其路, 以享天意.⌏ <音>猶不平, 薦<永>爲護菀使者.
<音>薨, <成都侯商>代爲大司馬衛將軍, <永>乃遷爲<涼州>刺史. 奏事京師訖, 當之部, 時有黑龍見<東萊>, 上使尙書問<永>, 受所欲言. <永>對曰:
臣聞王天下有國家者, 患在上有危亡之事, 而危亡之言不得上聞;如使危亡之言輒上聞, 則<商周>不易姓而迭興, 三正不變改而更用. <夏商>之將亡也, 行道之人皆知之, 晏然自以若天有日莫能危, 是故惡日廣而不自知, 大命傾而不寤. {易}曰:⌌危者有其安者也, 亡者保其存者也.⌏ 陛下誠垂寬明之聽, 無忌諱之誅, 使芻蕘之臣得盡所聞於前, 不懼於後患, 直言之路開, 則四方衆賢不遠千里, 輻湊陳忠, 羣臣之上願, 社稷之長福也.
<漢家>行<夏>正, <夏>正色黑, 黑龍, 同姓之象也. 龍陽德, 由小之大, 故爲王者瑞應. 未知同姓有見本朝無繼嗣之慶, 多危殆之隙, 欲因擾亂擧兵而起者邪? 將動心冀爲後者, 殘賊不仁, 若<廣陵>、<昌邑>之類? 臣愚不能處也. 元年九月黑龍見, 其晦, 日有食之. 今年二月己未夜星隕, 乙酉, 日有食之. 六月之間, 大異四發, 二而同月, <三代>之末, <春秋>之亂, 未嘗有也. 臣聞<三代>所以隕社稷喪宗廟者, 皆由婦人與羣惡沈湎於酒. {書}曰:⌌乃用婦人之言, 自絶于天;⌏ ⌌四方之逋逃多罪, 是宗是長, 是信是使.⌏ {詩}云:⌌燎之方陽, 寧或滅之? 赫赫<宗周>, <襃姒>**혈之!⌏ {易}曰:⌌濡其首, 有孚失是.⌏ <秦>所以二世十六年而亡者, 養生泰奢, 奉終泰厚也. 二者陛下兼而有之, 臣請略陳其效.
{易}曰 ⌌在中餽, 無攸遂⌏, 言婦人不得與事也. {詩}曰:⌌懿厥*哲婦, 爲梟爲鴟;⌏ ⌌匪降自天, 生自婦人.⌏ <建始>、<河平>之際, <許>、<班>之貴, 頃動前朝, 熏灼四方, 賞賜無量, 空虛內臧, 女寵至極, 不可上矣;今之後起, 天所不饗, 什倍於前. 廢先帝法度, 聽用其言, 官秩不當, 縱釋王誅, 驕其親屬, 假之威權, 從橫亂政, 刺擧之吏, 莫敢奉憲. 又以掖庭獄大爲亂阱, 榜箠**참於炮格, 絶滅人命, 主爲<趙>、<李>報德復怨, 反除白罪, 建始正吏, 多繫無辜, 掠立迫恐, 至爲人起責, 分利受謝. 生入死出者, 不可勝數. 是以日食再旣, 以昭其辜.
王者必先自絶, 然后天絶之. 陛下棄萬乘之至貴, 樂家人之賤事, 厭高美之尊號, 好匹夫之卑字, 崇聚僄輕無義小人以爲私客, 數離深宮之固, 挻身晨夜, 與羣小相隨, 烏集雜會, 飮醉吏民之家, 亂服共坐, 流湎媟嫚, 溷殽無別, 閔免遁樂, 晝夜在路. 典門戶奉宿衛之臣執干戈而守空宮, 公卿百僚不知陛下所在, 積數年矣.
王者以民爲基, 民以財爲本, 財竭則下畔, 下畔則上亡. 是以明王愛養基本, 不敢窮極, 使民如承大祭. 今陛下輕奪民財, 不愛民力, 聽邪臣之計, 去高敞初陵, 捐十年功緖, 改作<昌陵>, 反天地之性, 因下爲高, 積土爲山, 發徒起邑, 並治宮館, 大興繇役, 重增賦斂, 徵(法)[發]如雨, 役百<乾谿>, 費疑<驪山>, 靡敞天下, 五年不成而後反故. 又廣盱營表, 發人冢墓, 斷截骸骨, 暴揚尸柩. 百姓財竭力盡, 愁恨感天, 災異婁降, 饑饉仍臻. 流散冗食, 餧死於道, 以百萬數. 公家無一年之畜, 百姓無旬日之儲, 上下俱匱, 無以相救. {詩}云:⌌<殷>監不遠, 在<夏>后之世.⌏ 願陛下追觀<夏>、<商>、<周>、<秦>所以失之, 以鏡考己行. 有不合者, 臣當伏妄言之誅!
<漢>興九世, 百九十餘載, 繼體之主七, 皆承天順道, 遵先祖法度, 或以中興, 或以治安. 至於陛下, 獨違道縱欲, 輕身妄行, 當盛壯之隆, 無繼嗣之福, 有危亡之憂, 積失君道, 不合天意, 亦已多矣. 爲人後嗣, 守人功業, 如此, 豈不負哉! 方今社稷宗廟禍福安危之機在於陛下, 陛下誠肯發明聖之德, 昭然遠寤, 畏此上天之威怒, 深懼危亡之徵兆, 蕩滌邪辟之惡志, 厲精致政, 專心反道, 絶羣小之私客, 免不正之詔除, 悉罷<北宮>私奴車馬媠出之具, 克己復禮, 毋貳微行出飮之過, 以防迫切之禍, 深惟日食再旣之意, 抑損椒房玉堂之盛寵, 毋聽後宮之請謁, 除掖庭之亂獄, 出炮格之陷阱, 誅戮邪佞之臣及左右執左道以事上者以塞天下之望, 且寑初陵之作, 止諸繕治宮室, 闕更減賦, 盡休力役, 存卹振捄困乏之人以弭遠方, 厲崇忠直, 放退殘賊, 無使素餐之吏久尸厚祿, 以次貫行, 固執無違, 夙夜孶孶, 婁省無怠, 舊愆畢改, 新德旣章, 纖介之邪不復載心, 則赫赫大異庶幾可銷, 天命去就庶幾可復, 社稷宗廟庶幾可保. 唯陛下留神反覆, 熟省臣言. 臣幸得備邊部之吏, 不知本朝失得, 瞽言觸忌諱, 罪當萬死.
<成帝>性寬而好文辭, 又久無繼嗣, 數爲微行, 多近幸小臣, <趙>、<李>從微賤專寵, 皆皇太后與諸舅夙夜所常憂. 至親難數言, 故推<永>等使因天變而切諫, 勸上納用之. <永>自知有內應, 展意無所依違, 每言事輒見答禮. 至上此對, 上大怒. 衛將軍<商>密擿<永>令發去. 上使侍御史收<永>, 敕過<交道廐>者勿追. 御史不及<永>, 還, 上意亦解, 自悔. 明年, 徵<永>爲太中大夫, 遷光祿大夫給事中.
<元延>元年, 爲<北地>太守. 時災異尤數, <永>當之官, 上使衛尉<淳于長>受<永>所欲言. <永>對曰:
臣<永>幸得以愚朽之材爲太中大夫, 備拾遺之臣, 從朝者之後, 進不能盡思納忠輔宣聖德, 退無被堅執銳討不義之功, 猥蒙厚恩, 仍遷至<北地>太守. 絶命隕首, 身膏(草野)[野草], 不足以報塞萬分. 陛下聖德寬仁, 不遺易忘之臣, 垂<周文>之聽, 下及芻蕘之愚, 有詔使衛尉受臣<永>所欲言. 臣聞事君之義, 有言責者盡其忠, 有官守者修其職. 臣<永>幸得免於言責之辜, 有官守之任, 當畢力遵職, 養綏百姓而已, 不宜復關得失之辭. 忠臣之於上, 志在過厚, 是故遠不違君, 死不忘國. 昔<史魚>旣沒, 餘忠未訖, 委柩後寑, 以屍達誠;<汲黯>身外思內, 發憤舒憂, 遺言<李息>. 經曰:⌌雖爾身在外, 乃心無不在王室.⌏ 臣<永>幸得給事中出入三年, 雖執干戈守邊垂, 思慕之心常存於省闥, 是以敢越郡吏之職, 陳累年之憂.
臣聞天生蒸民, 不能相治, 爲立王者以統理之, 方制海內非爲天子, 列土封疆非爲諸侯, 皆以爲民也. 垂三統, 列三正, 去無道, 開有德, 不私一姓, 明天下乃天下之天下, 非一人之天下也. 王者躬行道德, 承順天地, 博愛仁恕, 恩及行葦, 籍稅取民不過常法, 宮室車服不踰制度, 事節財足, 黎庶和睦, 則卦氣理效, 五徵時序, 百姓壽考, 庶屮蕃滋, 符瑞並降, 以昭保右. 失道妄行, 逆天暴物, 窮奢極欲, 湛湎荒淫, 婦言是從, 誅逐仁賢, 離逖骨肉, 羣小用事, 峻刑重賦, 百姓愁怨, 則卦氣悖亂, 咎徵著郵, 上天震怒, 災異婁降, 日月薄食, 五星失行, 山崩川潰, 水泉踊出, 妖孽並見, 茀星耀光, 饑饉荐臻, 百姓短折, 萬物夭傷. 終不改寤, 惡洽變備, 不復譴告, 更命有德. {詩}云:⌌乃眷西顧, 此惟予宅.⌏
夫去惡奪弱, 遷命賢聖, 天地之常經, 百王之所同也. 加以功德有厚薄, 期質有修短, 時世有中季, 天道有盛衰. 陛下承八世之功業, 當陽數之標季, 涉三七之節紀, 遭{无妄}之卦運, 直百六之災**액. 三難異科, 雜焉同會. <建始>元年以來二十載間, 羣災大異, 交錯鋒起, 多於{春秋}所書. 八世著記, 久不塞除, 重以今年正月己亥朔日有食之, 三朝之會, 四月丁酉四方衆星白晝流隕, 七月辛未彗星橫天. 乘三難之際會, 畜衆多之災異, 因之以饑饉, 接之以不贍. 彗星, 極異也, <土>精所生, 流隕之應出於飢變之後, 兵亂作矣, 厥期不久, 隆德積善, 懼不克濟. 內則爲深宮後庭將有驕臣悍妾醉酒狂悖卒起之敗, <北宮>苑囿街巷之中臣妾之家幽閒之處<徵舒>、<崔杼>之亂;外則爲諸夏下土將有<樊並>、<蘇令>、<陳勝>、<項梁>奮臂之禍. 內亂朝暮, 日戒諸夏, 擧兵以<火>角爲期. 安危之分界, 宗廟之至憂, 臣<永>所以破膽寒心, 豫言之累年. 下有其萌, 然後變見於上, 可不致愼!
禍起細微, 姦生所易. 願陛下正君臣之義, 無復與羣小媟黷燕飮;中黃門後庭素驕慢不謹嘗以醉酒失臣禮者, 悉出勿留. 勤三綱之嚴, 修後宮之政, 抑遠驕妒之寵, 崇近婉順之行, 加惠失志之人, 懷柔怨恨之心. 保至尊之重, 秉帝王之威, 朝覲法出而後駕, 陳兵淸道而後行, 無復輕身獨出, 飮食臣妾之家. 三者旣除, 內亂之路塞矣.
諸夏擧兵, 萌在民饑饉而吏不卹, 興於百姓困而賦斂重, 發於下怨離而上不知. {易}曰:⌌屯其膏, 小貞吉, 大貞凶.⌏ 傳曰:⌌飢而不損玆謂泰, 厥災水, 厥咎亡.⌏ {訞辭}曰:⌌關動牡飛, 辟爲無道, 臣爲非, 厥咎亂臣謀簒.⌏ 王者遭衰難之世, 有飢饉之災, 不損用而大自潤, 故凶;百姓困貧無以共求, 愁悲怨恨, 故水;城關守國之固, 固將去焉, 故牡飛. 往年郡國二十二傷於水災, 禾黍不入. 今年蠶麥咸惡. 百川沸騰, <江河>溢決, 大水泛濫郡國十五有餘. 比年喪稼, 時過無宿麥. 百姓失業流散, 羣輩守關. 大異較炳如彼, 水災浩浩, 黎庶窮困如此, 宜損常稅小自潤之時, 而有司奏請加賦, 甚繆經義, 逆於民心, 布怨趨禍之道也. 牡飛之狀, 殆爲此發. 古者穀不登虧膳, 災婁至損服, 凶年不墍塗, 明王之制也. {詩}云:⌌凡民有喪, 扶服捄之.⌏ {論語}曰:⌌百姓不足, 君孰予足?⌏ 臣願陛下勿許加賦之奏, 益減大官、導官、中御府、均官、掌畜、廩犧用度, 止尙方、織室、京師郡國工服官發輸造作, 以助大司農. 流恩廣施, 振贍困乏, 開關梁, 內流民, 恣所欲之, 以救其急. 立春, 遣使者循行風俗, 宣布聖德, 存卹孤寡, 問民所苦, 勞二千石, 敕勸耕桑, 毋奪農時, 以慰綏元元之心, 防塞大姦之隙. 諸夏之亂, 庶幾可息.
臣聞上主可與爲善而不可與爲惡, 下主可與爲惡而不可與爲善. 陛下天然之性, 疏通聰敏, 上主之姿也. 少省愚臣之言, 感寤三難, 深畏大異, 定心爲善, 捐忘邪志, 毋貳舊愆, 厲精致(改)[政], 至誠應天, 則積異塞於上, 禍亂伏於下, 何憂患之有? 竊恐陛下公志未專, 私好頗存, 尙愛羣小, 不肯爲耳!
對奏, 天子甚感其言.
<永>於經書, 汎爲疏達, 與<杜欽>、<杜鄴>略等, 不能洽浹如<劉向>父子及<揚雄>也. 其於天官、{京氏易}最密, 故善言災異, 前後所上四十餘事, 略相反覆, 專攻上身與後宮而已. 黨於<王氏>, 上亦知之, 不甚親信也.
<永>所居任職, 爲<北地>太守歲餘, 衛將軍<商>薨, <曲陽侯根>爲票騎將軍, 薦<永>, 徵入爲大司農. 歲餘, <永>病, 三月, 有司奏請免. 故事, 公卿病, 輒賜告, 至<永>獨卽時免. 數月, 卒於家. 本名<並>, 以<尉氏樊並>反, 更名<永>云.
<杜鄴>字<子夏>, 本<魏郡繁陽>人也. 祖父及父積功勞皆至郡守, <武帝>時徙<茂陵>. <鄴>少孤, 其母<張敞>女. <鄴>壯, 從<敞>子<吉>學問, 得其家書. 以孝廉爲郞.
與車騎將軍<王音>善. <平阿侯譚>不受城門職, 後薨, 上閔悔之, 乃復令<譚>弟<成都侯商>位特進, 領城門兵, 得擧吏如將軍府. <鄴>見<音>前與<平阿>有隙, 卽說<音>曰:⌌<鄴>聞人情, 恩深者其養謹, 愛至者其求詳. 夫戚而不見殊, 孰能無怨? 此{棠棣}、{角弓}之詩所爲作也. 昔<秦伯>有千乘之國, 而不能容其母弟, {春秋}亦書而譏焉. <周召>則不然, 忠以相輔, 義以相匡, 同己之親, 等己之尊, 不以聖德獨兼國寵, 又不爲長專受榮任, 分職於<陜>, 並爲弼疑. 故內無感恨之隙, 外無侵侮之羞, 俱享天祐, 兩荷高名者, 蓋以此也. 竊見<成都侯>以特進領城門兵, 復有詔得擧吏如五府, 此明詔所欲寵也. 將軍宜承順聖意, 加異往時, 每事凡議, 必與及之, 指爲誠發, 出於將軍, 則孰敢不說諭? 昔<文侯>寤大鴈之獻而父子益親, <陳平>共壹飯之**찬而將相加驩, 所接雖在楹階俎豆之間, 其於爲國折衝厭難, 豈不遠哉! 竊慕<倉唐>、<陸子>之義, 所白粵內, 唯深察焉.⌏ <音>甚嘉其言, 由是與<成都侯商>親密, 二人皆重<鄴>. 後以病去郞. <商>爲大司馬衛將軍, 除<鄴>主簿, 以爲腹心, 擧侍御史. <哀帝>卽位, 遷爲<涼州>刺史. <鄴>居職寬舒, 少威嚴, 數年以病免.
是時, 帝祖母<定陶傅太后>稱皇太太后, 帝母<丁姬>稱帝太后, 而皇后卽<傅太后>從弟子也. <傅氏>侯者三人, <丁氏>侯者二人. 又封<傅太后>同母弟子<鄭業>爲<陽信侯>. <傅太后>尤與政專權. <元壽>元年丁月朔, 上以皇后父<孔鄕侯傅晏>爲大司馬衛將軍, 而帝舅<陽安侯丁明>爲大司馬票騎將軍. 臨拜, 日食, 詔擧方正直言. <扶陽侯韋育>擧<鄴>方正, <鄴>對曰:
臣聞<禽息>憂國, 碎首不恨;<卞和>獻寶, 則足願之. 臣幸得奉直言之詔, 無二者之危, 敢不極陳! 臣聞陽尊陰卑, 卑者隨尊, 尊者兼卑, 天之道也. 是以男雖賤, 各爲其家陽;女雖貴, 猶爲其國陰. 故禮明三從之義, 雖有<文母>之德, 必繫於子. {春秋}不書<紀侯>之母, 陰義殺也. 昔<鄭伯>隨<姜氏>之欲, 終有<叔段>簒國之禍;<周襄王>內迫<惠后>之難, 而遭居<鄭>之危. <漢>興, <呂太后>權私親屬, 又以外孫爲<孝惠后>, 是時繼嗣不明, 凡事多晻, 晝昏冬雷之變, 不可勝載. 竊見陛下行不偏之政, 每事約儉, 非禮不動, 誠欲正身與天下更始也. 然嘉瑞未應, 而日食地震, 民訛言行籌, 傳相驚恐. 案{春秋}災異, 以指象爲言語, 故在於得一類而達之也. 日食, 明陽爲陰所臨, {坤卦}乘{離}, {明夷}之象也. {坤}以法地, 爲土爲母, 以安靜爲德. 震, 不陰之效也. 占象甚明, 臣敢不直言其事!
昔<曾子>問從令之義, <孔子>曰:⌌是何言與!⌏ 善<閔子騫>守禮不苟, 從親所行, 無非理者, 故無可間也. 前大司馬<新都侯莽>退伏弟家, 以詔策決, 復遣就國. <高昌侯宏>去蕃自絶, 猶受封土. 制書侍中駙馬都尉<遷>不忠巧佞, 免歸故郡, 間未旬月, 則有詔還, 大臣奏正其罰, 卒不得遣, 而反兼官奉使, 顯寵過故. 及<陽信侯業>, 皆緣私君國, 非功義所止. 諸外家昆弟無賢不肖, 並侍帷幄, 布在列位, 或典兵衛, 或將軍屯, 寵意幷於一家, 積貴之勢, 世所希見所希聞也. 至乃幷置大司馬將軍之官. <皇甫>雖盛, <三桓>雖隆, <魯>爲作三軍, 無以甚此. 當拜之日, 晻然日食. 不在前後, 臨事而發者, 明陛下謙遜無專, 承指非一, 所言輒聽, 所欲輒隨, 有罪惡者不坐辜罰, 無功能者畢受官爵, 流漸積猥, 正尤在是, 欲令昭昭以覺聖朝. 昔詩人所刺, {春秋}所譏, 指象如此, 殆不在它. 由後視前, 忿邑非之, 逮身所行, 不自鏡見, 則以爲可, 計之過者. 疏賤獨偏見, 疑內亦有此類. 天變不空, 保右世主如此之至, 奈何不應!
臣聞野雞著怪, <高宗>深動;大風暴過, <成王>怛然. 願陛下加致精誠, 思承始初, 事稽諸古, 以厭下心, 則黎庶羣生無不說喜, 上帝百神收還威怒, 禎祥福祿何嫌不報!
<鄴>未拜, 病卒. <鄴>言民訛言行籌, 及<谷永>言王者買私田, 彗星隕石牡飛之古, 語在{五行志}.
初, <鄴>從<張吉>學, <吉>子<竦>又幼孤, 從<鄴>學問, 亦著於世, 尤長小學. <鄴>子<林>, 淸靜好古, 亦有雅材, <建武>中歷位列卿, 至大司空. 其正文字過於<鄴>、<竦>, 故世言小學者由<杜公>.
贊曰:<孝成>之世, 委政外家, 諸舅持權, 重於<丁>、<傅>在<孝哀>時. 故<杜鄴>敢譏<丁>、<傅>, 而<欽>、<永>不敢言<王氏>, 其勢然也. 及<欽>欲挹損<鳳>權, 而<鄴>附會<音>、<商>. <永>陳三七之戒, 斯爲忠焉, 至其引<申伯>以阿<鳳>, 隙<平阿>於車騎, 指<金火>以求合, 可謂諒不足而談有餘者. <孔子>稱⌌友多聞⌏, 三人近之矣.


漢書卷八十六  何武王嘉師丹傳第五十六

<何武>字<君公>, <蜀郡郫縣>人也. <宣帝>時, 天下和平, 四夷賓服, <神>爵、<五鳳>之間婁蒙瑞應. 而<益州>刺史<王襄>使辯士<王襃>頌<漢>德, 作{中和}、{樂職}、{宣布}詩三篇. <武>年十四五, 與<成都楊覆衆>等共習歌之. 是時, <宣帝>循<武帝>故事, 求通達茂異士, 召見<武>等於<宣室>. 上曰:⌌此盛德之事, 吾何足以當之哉!⌏ 以<襃>爲待詔, <武>等賜帛罷.
<武>詣博士受業, 治{易}. 以射策甲科爲郞, 與<翟方進>交志相友. 光祿勳擧四行, 遷爲<鄠>令, 坐法免歸.
<武>兄弟五人, 皆爲郡吏, 郡縣敬憚之. <武>弟<顯>家有市籍, 租常不入, 縣數負其課. 市嗇夫<求商>捕辱<顯>家, <顯>怒, 欲以吏事中<商>. <武>曰:⌌以吾家租賦繇役不爲衆先, 奉公吏不亦宜乎!⌏ <武>卒白太守, 召<商>爲卒吏, 州里聞之皆服焉.
久之, 太僕<王音>擧<武>賢良方正, 徵對策, 拜爲諫大夫, 遷<揚州>刺史. 所擧奏二千石長吏必先露章, 服罪者爲虧除, 免之而已;不服, 極法奏之, 抵罪或至死.
<九江>太守<戴聖>, {禮經}號<小戴>者也, 行治多不法, 前刺史以其大儒, 優容之. 及<武>爲刺史, 行部錄囚徒, 有所擧以屬郡. <聖>曰:⌌後進生何知, 乃欲亂人治!⌏ 皆無所決. <武>使從事廉得其罪, <聖>懼, 自免. 後爲博士, 毁<武>於朝廷. <武>聞之, 終不揚其惡. 而<聖>子賓客爲羣盜, 得, 繫<廬江>, <聖>自以子必死. <武>平心決之, 卒得不死. 自是後, <聖>慙服. <武>每奏事至京師, <聖>未嘗不造門謝恩.
<武>爲刺史, 二千石有罪, 應時擧奏, 其餘賢與不肖敬之如一, 是以郡國各重其守相, 州中淸平. 行部必先卽學官見諸生, 試其誦論, 問以得失, 然後人傳舍, 出記問墾田頃畝, 五穀美惡, 已乃見二千石, 以爲常.
初, <武>爲郡吏時, 事太守<何壽>. <壽>知<武>有宰相器, 以其同姓故厚之. 後<壽>爲大司農, 其兄子爲<廬江>長史. 時<武>奏事在邸, <壽>兄子適在<長安>, <壽>爲具召<武>弟<顯>及故人<楊覆衆>等, 酒酣, 見其兄子, 曰:⌌此子<揚州>長史, 材能駑下, 未嘗省見.⌏ <顯>等甚慙, 退以謂<武>, <武>曰:⌌刺史古之方伯, 上所委任, 一州表率也, 職在進善退惡. 吏治行有茂異, 民有隱逸, 乃當召見, 不可有所私問.⌏ <顯>、<覆衆>强之, 不得已召見, 賜巵酒. 歲中, <廬江>太守擧之. 其守法見憚如此.
爲刺史五歲, 入爲丞相司直, 丞相<薛宣>敬重之. 出爲<淸河>太守, 數歲, 坐郡中被災害什四以上免. 久之, 大司馬<曲陽侯王根>薦<武>, 徵爲諫大夫. 遷<兗州>刺史, 入爲司隸校尉, 徙京兆尹. 二歲, 坐擧方正所擧者召見槃辟雅拜, 有司以爲詭衆虛僞. <武>坐左遷<楚>內史, 遷<沛郡>太守, 復入爲廷尉. <綏和>[元]年, 御史大夫<孔光>左遷廷尉, <武>爲御史大夫. <成帝>欲修辟雍, 通三公官, 卽改御史大夫爲大司空. <武>更爲大司空, 封<氾鄕侯>, 食邑千戶. <氾鄕>在<琅邪不其>, <哀帝>初卽位, 襃賞大臣, 更以<南陽犨>之<博望鄕>爲<氾鄕侯>國, 增邑千戶.
<武>爲人仁厚, 好進士, 獎稱人之善. 爲<楚>內史厚兩<龔>, 在<沛郡>厚兩<唐>, 及爲公卿, 薦之朝廷. 此人顯於世者, <何侯>力也, 世以此多焉. 然疾朋黨, 問文吏必於儒者, 問儒者必於文吏, 以相參檢. 欲除吏, 先爲科例以防請託. 其所居亦無赫赫名, 去後常見思.
及爲御史大夫司空, 與丞相<方進>共奏言:⌌往者諸侯王斷獄治政, 內史典獄事, 相總綱紀輔王, 中尉備盜賊. 今王不斷獄與政, 中尉官罷, 職幷內史, 郡國守相委任, 所以壹統信, 安百姓也. 今內史位卑而權重, 威職相踰, 不統尊者, 難以爲治. 臣請相如太守, 內史如都尉, 以順尊卑之序, 平輕重之權.⌏ 制曰:⌌可.⌏ 以內史爲中尉. 初<武>爲九卿時, 奏言宜置三公官, 又與<方進>共奏罷刺史, 更置州牧, 後皆復復故, 語在{朱博傳}. 唯內史事施行.
多所擧奏, 號爲煩碎, 不稱賢公. 功名略比<薛宣>, 其材不及也, 而經術正直過之. <武>後母在郡, 遣吏歸迎. 會<成帝>崩, 吏恐道路有盜賊, 後母留止, 左右或譏<武>事親不篤. <哀帝>亦欲改易大臣, 遂策免<武>曰:⌌君擧錯煩苛, 不合衆心, 孝聲不聞, 惡名流行, 無以率示四方. 其上大司空印綬, 罷歸就國.⌏ 後五歲, 諫大夫<鮑宣>數稱冤之, 天子感丞相<王嘉>之對, 而<高安侯董賢>亦薦<武>, <武>由是復徵爲御史大夫. 月餘, 徙爲前將軍.
先是, <新都侯王莽>就國, 數年, 上以太皇太后故徵<莽>還京師. <莽>從弟<成都侯王邑>爲侍中, 矯稱太皇太后指白<哀帝>, 爲<莽>求特進給事中. <哀帝>復請之, 事發覺. 太后爲謝, 上以太后故不忍誅之, 左遷<邑>爲<西河>屬國都尉, 削千戶. 後有詔擧大常, <莽>私從<武>求擧, <武>不敢擧. 後數月, <哀帝>崩, 太后卽日引<莽>入, 收大司馬<董賢>印綬, 詔有司擧可大司馬者. <莽>故大司馬, 辭位辟<丁>、<傅>, 衆庶稱以爲賢, 又太后近親, 自大司徒<孔光>以下擧朝皆擧<莽>. <武>爲前將軍, 素與左將軍<公孫祿>相善, 二人獨謀, 以爲往時<孝惠>、<孝昭>少主之世, 外戚<呂>、<霍>、<上官>持權, 幾危社稷, 今<孝成>、<孝哀>比世無嗣, 方當選立親近輔幼主, 不宜令異姓大臣持權, 親疏相錯, 爲國計便. 於是<武>擧<公孫祿>可大司馬, 而<祿>亦擧<武>. 太后竟自用<莽>爲大司馬. <莽>風有司劾奏<武>、<公孫祿>互相稱擧, 皆免.
<武>就國後, <莽>寖盛, 爲宰衡, 陰誅不附己者. <元始>三年, <呂寬>等事起. 時大司空<甄豐>承<莽>風指, 遣使者乘傳案治黨與, 連引諸所欲誅, <上黨鮑宣>, <南陽彭偉>、<杜公子>, 郡國豪桀坐死者數百人. <武>在見誣中, 大理正檻車徵<武>, <武>自殺. 衆人多冤<武>者, <莽>欲厭衆意, 令<武>子<況>嗣爲侯, 諡<武>曰<刺侯>. <莽>簒位, 免<況>爲庶人.
<王嘉>字<公仲>, <平陵>人也. 以明經射策甲科爲郞, 坐戶殿門失闌免. 光祿勳<于永>除爲掾, 察廉爲<南陵>丞, 復察廉爲<長陵>尉. <鴻嘉>中, 擧敦朴能直言, 召見<宣室>, 對政事得失, 超遷太中大夫. 出爲<九江>、<河南>太守, 治甚有聲. 徵入爲大鴻臚, 徙京兆尹, 遷御史大夫. <建平>三年代<平當>爲丞相, 封<新甫侯>, 加食邑千一百戶.
<嘉>爲人剛直嚴毅有威重, 上甚敬之. <哀帝>初立, 欲匡<成帝>之政, 多所變動, <嘉>上疏曰:
臣聞聖王之功在於得人. <孔子>曰:⌌材難, 不其然與!⌏ ⌌故繼世立諸侯, 象賢也.⌏ 雖不能盡賢, 天子爲擇臣, 立命卿以輔之. 居是國也, 累世尊重, 然後士民之衆附焉, 是以敎化行而治功立. 今之郡守重於古諸侯, 往者致選賢材, 賢材難得, 拔擢可用者, 或起於囚徒. 昔<魏尙>坐事繫, <文帝>感<馮唐>之言, 遣使持節赦其**罪, 拜爲<雲中>太守, <匈奴>忌之. <武帝>擢<韓安國>於徒中, 拜爲<梁>內史, 骨肉以安. <張敞>爲京兆尹, 有罪當免, 黠吏知而犯<敞>, <敞>收殺之, 其家自冤, 使者覆獄, 劾<敞>賊殺人, 上逮捕不下, 會免, 亡命數十日, <宣帝>徵<敞>拜爲<冀州>刺史, 卒獲其用. 前世非私此三人, 貪其材器有益於公家也.
<孝文>時, 吏居官者或長子孫, 以官爲氏, <倉氏>、<庫氏>則倉庫吏之後也. 其二千石長吏亦安官樂職, 然後上下相望, 莫有苟且之意. 其後稍稍變易, 公卿以下傳相促急, 又數改更政事, 司隸、部刺史察過悉劾, 發揚陰私, 吏或居官數月而退, 送故迎新, 交錯道路. 中材苟容求全, 下材懷危內顧, 壹切營私者多. 二千石益輕賤, 吏民慢易之. 或持其微過, 增加成**罪, 言於刺史、司隸, 或至上書章下;衆庶知其易危, 小失意則有離畔之心. 前<山陽>亡徒<蘇令>等從橫, 吏士臨難, 莫肯伏節死義, 以守相威權素奪也. <孝成皇帝>悔之, 下詔書, 二千石不爲縱, 遣使者賜金, 尉厚其意, 誠以爲國家有急, 取辦於二千石, 二千石尊重難危, 乃能使下.
<孝宣皇帝>愛其良民吏, 有章劾, 事留中, 會赦壹解. 故事, 尙書希下章, 爲煩擾百姓, 證驗繫治, 或死獄中, 章文必有⌌敢告之⌏字乃下. 唯陛下留神於擇賢, 記善忘過, 容忍臣子, 勿責以備. 二千石、部刺史、<三輔>縣令有材任職者, 人情不能不有過差, 宜可闊略, 令盡力者有所勸. 此方今急務, 國家之利也. 前<蘇令>發, 欲遣大夫使逐問狀, 時見大夫無可使者, 召<盩厔>令<尹逢>拜爲諫大夫遣之. (令)[今]諸大夫有材能者甚少, 宜豫畜養可成就者, 則士赴難不愛其死;臨事倉卒乃求, 非所以明朝廷也.
<嘉>因薦儒者<公孫光>、<滿昌>及能吏<蕭咸>、<薛修>等, 皆故二千石有名稱. 天子納而用之.
會<息夫躬>、<孫寵>等因中常侍<宋弘>上書告<東平王雲>祝詛, 又與后舅<伍宏>謀弑上爲逆, <雲>等伏誅, <躬>、<寵>擢爲吏二千石. 是時, 侍中<董賢>愛幸於上, 上欲侯之而未有所緣, <傅嘉>勸上因<東平>事以封<賢>. 上於是定<躬>、<寵>告<東平>本章, 掇去<宋弘>, 更言因<董賢>以聞, 欲以其功侯之, 皆先賜爵關內侯. 頃之, 欲封<賢>等, 上心憚<嘉>, 乃先使皇后父<孔鄕侯傅晏>持詔書視丞相御史. 於是<嘉>與御史大夫<賈延>上封事言:⌌竊見<董賢>等三人始賜爵, 衆庶匈匈, 咸曰<賢>貴, 其餘幷蒙恩, 至今流言未解. 陛下仁恩於<賢>等不已, 宜暴<賢>等本奏語言, 延問公卿大夫博士議郞, 考合古今, 明正其義, 然後乃加爵土;不然, 恐大失衆心, 海內引領而議. 暴平其事, 必有言當封者, 在陛下所從;天下雖不說, 咎有所分, 不獨在陛下. 前<定陵侯淳于長>初封, 其事亦議. 大司農<谷永>以<長>當封, 衆人歸咎於<永>, 先帝不獨蒙其譏. 臣<嘉>、臣<延>材駑不稱, 死有餘責. 知順指不迕, 可得容身須臾, 所以不敢者, 思報厚恩也.⌏上感其言, 止, 數月, 遂下詔封<賢>等, 因以切責公卿曰:⌌朕居位以來, 寢疾未瘳, 反逆之謀相連不絶, 賊亂之臣近侍帷幄. 前<東平王雲>與后<謁>祝詛朕, 使侍醫<伍宏>等內侍案脈, 幾危社稷, 殆莫甚焉! 昔<楚>有<子玉得臣>, <晉文>爲之側席而坐;近事, <汲黯>折<淮南>之謀. 今<雲>等至有圖弑天子逆亂之謀者, 是公卿股肱莫能悉心務聰明以銷厭未萌之故. 賴宗廟之靈, 侍中駙馬都尉<賢>等發覺以聞, 咸伏厥辜. {書}不云乎? 『用德章厥善.』 其封<賢>爲<高安侯>、<南陽>太守<寵>爲<方陽侯>、左曹光祿大夫<躬>爲<宜陵侯>.⌏
後數月, 日食, 擧直言, <嘉>復奏封事曰:
臣聞<咎繇>戒<帝舜>曰:⌌亡敖佚欲有國, 兢兢業業, 一日二**目萬機.⌏ <箕子>戒<武王>曰:⌌臣無有作威作福, 亡有玉食;臣之有作威作福玉食, 害于而家, 凶于而國, 人用側頗辟, 民用僭慝.⌏ 言如此則逆尊卑之序, 亂陰陽之統, 而害及王者, 其國極危. 國人傾仄不正, 民用僭差不壹, 此君不由法度, 上下失序之敗也. <武王>躬履此道, 隆至<成康>. 自是以後, 縱心恣欲, 法度陵遲, 至於臣弑君, 子弑父. 父子至親, 失禮患生, 何況異姓之臣? <孔子>曰:⌌道千乘之國, 敬事而信, 節用而愛人, 使民以時.⌏ <孝文皇帝>備行此道, 海內蒙恩, 爲<漢太宗>. <孝宣皇帝>賞罰信明, 施與有節, 記人之功, 忽於小過, 以致治平. <孝元皇帝>奉承大業, 溫恭少欲, 都內錢四十萬萬, 水衡錢二十五萬萬, 少府錢十八萬萬. 嘗幸<上林>, 後宮<馮貴人>從臨獸圈, 猛獸驚出, 貴人前當之, <元帝>嘉美其義, 賜錢五萬. 掖庭見親, 有加賞賜, 屬其人勿衆謝. 示平惡偏, 重失人心, 賞賜節約. 是時外戚貲千萬者少耳, 故少府水衡見錢多也. 雖遭<初元>、<永光>凶年飢饉, 加有<西羌>之變, 外奉師旅, 內振貧民, 終無傾危之憂, 以府臧內充實也. <孝成皇帝>時, 諫臣多言燕出之害, 及女寵專愛, *耽於酒色, 損德傷年, 其言甚切, 然終不怨怒也. 寵臣<淳于長>、<張放>、<史育>, <育>數貶退, 家貲不滿千萬, 放斥逐就國, <長>榜死於獄. 不以私愛害公義, 故雖多內譏, 朝廷安平, 傳業陛下.
陛下在國之時, 好{詩書}, 上儉節, 徵來所過道上稱誦德美, 此天下所以回心也. 初卽位, 易帷帳, 去錦繡, 乘輿席緣綈繒而已. <共皇>寢廟比比當作, 憂閔元元, 惟用度不足, 以義割恩, 輒且止息, 今始作治. 而駙馬都尉<董賢>亦起官寺<上林>中, 又爲<賢>治大第, 開門鄕北闕, 引<王渠>灌園池, 使者護作, 賞賜吏卒, 甚於治宗廟. <賢>母病, <長安>廚給祠具, 道中過者皆飮食. 爲<賢>治器, 器成, 奏御乃行, 或物好, 特賜其工, 自貢獻宗廟三宮, 猶不至此. <賢>家有賓婚及見親, 諸官並共, 賜及倉頭奴婢, 人十萬錢. 使者護視, 發取市物, 百賈震動, 道路讙譁, 羣臣惶惑. 詔書罷菀, 而以賜<賢>二千餘頃, 均田之制從此墮壞. 奢僭放縱, 變亂陰陽, 災異衆多, 百姓訛言, 持籌相驚, 被髮徒跣而走, 乘馬者馳, 天惑其意, 不能自止. 或以爲籌者策失之戒也. 陛下素仁智愼事, 今而有此大譏.
<孔子>曰:⌌危而不持, 顚而不扶, 則將安用彼相矣! 臣<嘉>幸得備位, 竊內悲傷不能通愚忠之信;身死有益於國, 不敢自惜. 唯陛下愼己之所獨鄕, 察衆人之所共疑*. 往者寵臣<鄧通>、<韓嫣>驕貴失度, 逸豫無厭, 小人不勝情欲, 卒陷罪辜. 亂國亡軀, 不終其祿, 所謂愛之適足以害之者也. 宜深覽前世, 以節<賢>寵, 全安其命.
於是上寖不說, 而愈愛<賢>, 不能自勝.
會祖母<傅太后>薨, 上因託<傅太后>遺詔, 令<成帝>母<王太后>下丞相御史, 益封<賢>二千戶, 及賜<孔鄕侯>、<汝昌侯>、<陽新侯>國. <嘉>封還詔書, 因奏封事諫上及太后曰:⌌臣聞爵祿土地, 天之有也. {書}云:『天命有德, 五服五章哉!』 王者代天爵人, 尤宜愼之. 裂地而封, 不得其宜, 則衆庶不服, 感動陰陽, 其害疾自深. 今聖體久不平, 此臣<嘉>所內懼也. <高安侯賢>, 佞幸之臣, 陛下傾爵位以貴之, 單貨財以富之, 損至尊以寵之, 主威已黜, 府藏已竭, 唯恐不足. 財皆民力所爲, <孝文皇帝>欲起露臺, 重百金之費, 克己不作. 今<賢>散公賦以施私惠, 一家至受千金, 往古以來貴臣未嘗有此, 流聞四方, 皆同怨之. 里諺曰:『千人所指, 無病而死.』 臣常爲之寒心. 今太皇太后以<永信太后>遺詔, 詔丞相御史益<賢>戶, 賜三侯國, 臣<嘉>竊惑. 山崩地動, 日食於三朝, 皆陰侵陽之戒也. 前<賢>已再封, <晏>、<商>再易邑, <業>緣私橫求, 恩已過厚, 求索自恣, 不知厭足, 甚傷尊(卑)[尊]之義, 不可以示天下, 爲害痛矣! 臣驕侵罔, 陰陽失節, 氣感相動, 害及身體. 陛下寢疾久不平, 繼嗣未立, 宜思正萬事, 順天人之心, 以求福祐, 柰何輕身肆意, 不念<高祖>之勤苦垂立制度欲傳之於無窮哉! {孝經}曰:『天子有爭臣七人, 雖無道, 不失其天下.』 臣謹封上詔書, 不敢露見, 非愛死而不自法, 恐天下聞之, 故不敢自劾. 愚(贛)[戇]數犯忌諱, 唯陛下省察.⌏
初, 廷尉<梁相>與丞相長史、御史中丞及五二千石雜治<東平王雲>獄, 時冬月未盡二旬, 而<相>心疑<雲>冤, 獄有飾辭, 奏欲傳之<長安>, 更下公卿覆治. 尙書令<鞫譚>、僕射<宗伯鳳>以爲可許. 天子以<相>等皆見上體不平, 外內顧望, 操持兩心, 幸<雲>踰冬, 無討賊疾惡主讎之意, 制詔免<相>等皆爲庶人. 後數月大赦, <嘉>奏封事薦<相>等明習治獄, ⌌<相>計謀深沈, <譚>頗知雅文, <鳳>經明行修, 聖王有計功除過, 臣竊爲朝廷惜此三人.⌏ 書奏, 上不能平. 後二十餘日, <嘉>封還益<董賢>戶事, 上乃發怒, 召<嘉>詣尙書, 責問以⌌<相>等前坐在位不盡忠誠, 外附諸侯, 操持兩心, 背人臣之義, 今所稱<相>等材美, 足以相計除罪. 君以道德, 位在三公, 以總方略一統萬類分明善惡爲職, 知<相>等罪惡陳列, 著聞天下, 時輒以自劾, 今又稱譽<相>等, 云爲朝廷惜之. 大臣擧錯, 恣心自在, 迷國罔上, 近由君始, 將謂遠者何! 對狀.⌏ <嘉>免冠謝罪.
事下將軍中朝者. 光祿大夫<孔光>、左將軍<公孫祿>、右將軍<王安>、光祿勳<馬宮>、光祿大夫<龔勝>劾<嘉>迷國罔上不道, 請與廷尉雜治. <勝>獨以爲<嘉>備宰相, 諸事並廢, 咎由<嘉>生;<嘉>坐薦<相>等, 微薄, 以應迷國罔上不道, 恐不可以示天下. 遂可<光>等奏.
<光>等請謁者召<嘉>詣廷尉詔獄, 制曰:⌌票騎將軍、御史大夫、中二千石、二千石、諸大夫、博士、議郞議.⌏ 衛尉<雲>等五十人以爲⌌如<光>等言可許⌏. 議郞<龔>等以爲⌌<嘉>言事前後相違, 無所執守, 不任宰相之職, 宜奪爵土, 免爲庶人.⌏ <永信>少府<猛>等十人以爲⌌聖王斷獄, 必先原心定罪, 探意立情, 故死者不抱恨而入地, 生者不銜怨而受罪. 明主躬聖德, 重大臣刑辟, 廣延有司議, 欲使海內咸服. <嘉>罪名雖應法, 聖王之於大臣, 在輿爲下, 御坐則起, 疾病視之無數, 死則臨弔之, 廢宗廟之祭, 進之以禮, 退之以義, 誄之以行. 案<嘉>本以<相>等爲罪, 罪惡雖著, 大臣括髮關械、裸躬就笞, 非所以重國襃宗廟也. 今春月寒氣錯繆, 霜露數降, 宜示天下以寬和. 臣等不知大義, 唯陛下察焉.⌏ 有詔假謁者節, 召丞相詣廷尉詔獄.
使者旣到府, 掾史涕泣, 共和藥進<嘉>, <嘉>不肯服. 主簿曰:⌌將相不對理陳冤, 相踵以爲故事, 君侯宜引決.⌏ 使者危坐府門上. 主簿復前進藥, <嘉>引藥杯以擊地, 謂官屬曰:⌌丞相幸得備位三公, 奉職負國, 當伏刑都市以示萬衆. 丞相豈兒女子邪, 何謂咀藥而死!⌏ <嘉>遂裝出, 見使者再拜受詔, 乘吏小車, 去蓋不冠, 隨使者詣廷尉. 廷尉收<嘉>丞相<新甫侯>印綬, 縛<嘉>載致都船詔獄.
上聞<嘉>生自詣吏, 大怒, 使將軍以下與五二千石雜治. 吏詰問<嘉>, <嘉>對曰:⌌案事者思得實. 竊見<相>等前治<東平王>獄, 不以<雲>爲不當死, 欲關公卿示重愼;置驛馬傳囚, 勢不得踰冬月, 誠不見其外內顧望阿附爲<雲>驗. 復幸得蒙大赦, <相>等皆良善吏, 臣竊爲國惜賢, 不私此三人.⌏獄吏曰:⌌苟如此, 則君何以爲罪猶當? 有以負國, 不空入獄矣.⌏吏稍侵辱<嘉>, <嘉>喟然卬天歎曰:⌌幸得充備宰相, 不能進賢退不肖, 以是負國, 死有餘責.⌏ 吏問賢不肖主名, <嘉>曰:⌌賢, 故丞相<孔光>、故大司空<何武>, 不能進;惡, <高安侯董賢>父子, 佞邪亂朝, 而不能退. 罪當死, 死無所恨.⌏ <嘉>繫獄二十餘日, 不食歐血而死. 帝舅大司馬票騎將軍<丁明>素重<嘉>而憐之, 上遂免<明>, 以<董賢>代之, 語在{賢傳}.
<嘉>爲相三年誅, 國除. 死後上覽其對而思<嘉>言, 復以<孔光>代<嘉>爲丞相, 徵用<何武>爲御史大夫. <元始>四年, 詔書追錄忠臣, 封<嘉>子<崇>爲<新甫侯>, 追諡<嘉>爲<忠侯>.
<師丹>字<仲公>, <琅邪東武>人也. 治{詩}, 事<匡衡>. 擧孝廉爲郞. <元帝>末, 爲博士, 免. <建始>中, 州擧茂材, 復補博士, 出爲<東平王>太傅. 丞相<方進>、御史大夫<孔光>擧<丹>論議深博, 廉正守道, 徵入爲光祿大夫、丞相司直. 數月, 復以光祿大夫給事中, 由是爲少府、光祿勳、侍中, 甚見尊重. <成帝>末年, 立<定陶王>爲皇太子, 以<丹>爲太子太傅. <哀帝>卽位, 爲左將軍, 賜爵關內侯, 食邑, 領尙書事, 遂代<王莽>爲大司馬, 封<高樂侯>. 月餘, 徙爲大司空.
上少在國, 見<成帝>委政外家, <王氏>僭盛, 常內邑邑. 卽位, 多欲有所匡正. 封拜<丁>、<傅>, 奪<王氏>權. <丹>自以師傅居三公位, 得信於上, 上書言:⌌古者諒闇不言, 聽於冢宰, 三年無改於父之道. 前大行尸柩在堂, 而官爵臣等以及親屬, 赫然皆貴寵. 封舅爲<陽安侯>, 皇后尊號未定, 豫封父爲<孔鄕侯>. 出侍中<王邑>、射聲校尉<王邯>等. 詔書比下, 變動政事, 卒暴無漸. 臣縱不能明陳大義, 復曾不能牢讓爵位, 相隨空受封侯, 增益陛下之過. 間者郡國多地動, 水出流殺人民, 日月不明, 五星失行, 此皆擧錯失中, 號令不定, 法度失理, 陰陽溷濁之(患)[應]也. 臣伏惟人情無子, 年雖六七十, 猶博取而廣求. <孝成皇帝>深見天命, 燭知至德, 以壯年克己, 立陛下爲嗣. 先帝暴棄天下而陛下繼體, 四海安寧, 百姓不懼, 此先帝聖德當合天人之功也. 臣聞天威不違顔咫尺, 願陛下深思先帝所以建立陛下之意, 且克己躬行以觀羣下之從化. 天下者, 陛下之家也, 胏附何患不富貴, 不宜倉卒. 先帝不量臣愚, 以爲太傅, 陛下以臣託師傅, 故亡功德而備鼎足, 封大國, 加賜黃金, 位爲三公, 職在左右, 不能盡忠補過, 而令庶人竊議, 災異數見, 此臣之大罪也. 臣不敢言乞骸骨歸於海濱, 恐嫌於僞. 誠慙負重責, 義不得不盡死.⌏ 書數十上, 多切直之言.
初, <哀帝>卽位, <成帝>母稱太皇太后, <成帝趙皇后>稱皇太后, 而上祖母<傅太后>與母<丁后>皆在國邸, 自以<定陶共王>爲稱. <高昌侯董宏>上書言:⌌<秦莊襄王>母本<夏氏>, 而爲<華陽夫人>所子, 及卽位後, 俱稱太后. 宜立<定陶共王后>爲皇太后.⌏ 事下有司, 時<丹>以左將軍與大司馬<王莽>共劾奏<宏>⌌知皇太后至尊之號, 天下一統, 而稱引亡<秦>以爲比喩, 詿誤聖朝, 非所宜言, 大不道.⌏ 上新立, 謙讓, 納用<莽>、<丹>言, 免<宏>爲庶人. <傅太后>大怒, 要上欲必稱尊號, 上於是追尊<定陶共王>爲<共皇>, 尊<傅太后>爲<共皇太后>, <丁后>爲<共皇后>. 郞中令<泠襃>、黃門郞<段猶>等復奏言:⌌<定陶共皇太后>、<共皇后>皆不宜復引<定陶>蕃國之名以冠大號, 車馬衣服宜皆稱皇之意, 置吏二千石以下各供厥職, 又宜爲<共皇>立廟京師.⌏ 上復下其議, 有司皆以爲宜如<襃>、<猶>言. <丹>議獨曰:⌌聖王制禮取法於天地, 故尊卑之禮明則人倫之序正, 人倫之序正則乾坤得其位而陰陽順其節, 人主與萬民俱蒙祐福. 尊卑者, 所以正天地之位, 不可亂也. 今<定陶共皇太后>、<共皇后>以<定陶共>爲號者, 母從子妻從夫之義也. 欲立官置吏, 車服與太皇太后並, 非所以明尊卑亡二上之義也. <定陶共皇>號諡已前定, 義不得復改. {禮}:『父爲士, 子爲天子, 祭以天子, 其尸服以士服.』 子亡爵父之義, 尊父母也. 爲人後者爲之子, 故爲所後服斬衰三年, 而降其父母朞, 明尊本祖而重正統也. <孝成皇帝>聖恩深遠, 故爲<共王>立後, 奉承祭祀, 今<共皇>長爲一國太祖, 萬世不毁, 恩義已備. 陛下旣繼體先帝, 持重大宗, 承宗廟天地社稷之祀, 義不得復奉<定陶共皇>祭入其廟. 今欲立廟於京師, 而使臣下祭之, 是無主也. 又親盡當毁, 空去一國太祖不墮之祀, 而就無主當毁不正之禮, 非所以尊厚<共皇>也.⌏ <丹>由是浸不合上意.
會有上書言古者以龜貝爲貨, 今以錢易之, 民以故貧, 宜可改幣. 上以問<丹>, <丹>對言可改. 章下有司議, 皆以爲行錢以來久, 難卒變易. <丹>老人, 忘其前語, 後從公卿議. 又<丹>使吏書奏, 吏私寫其草, <丁>、<傅>子弟聞之, 使人上書告<丹>上封事行道人徧持其書. 上以問將軍中朝臣, 皆對曰:⌌忠臣不顯諫, 大臣奏事不宜漏泄, 令吏民傳寫流聞四方. 『臣不密則失身』, 宜下廷尉治.⌏ 事下廷尉, 廷尉劾<丹>大不敬. 事未決, 給事中博士<申咸>、<炔欽>上書, 言⌌<丹>經行無比, 自近世大臣能若<丹>者少. 發憤懣, 奏封事, 不及深思遠慮, 使主簿書, 漏泄之過不在<丹>. 以此貶黜, 恐不厭衆心.⌏ 尙書劾<咸>、<欽>:⌌幸得以儒官選擢備腹心, 上所折中定疑, 知<丹>社稷重臣, 議罪處罰, 國之所愼, <咸>、欽初傅經義以爲當治, 事以暴列, 乃復上書妄稱譽<丹>, 前後相違, 不敬.⌏上貶<咸>、<欽>秩各二等, 遂策免<丹>曰:⌌夫三公者, 朕之腹心也, 輔善相過, 匡率百僚, 和合天下者也. 朕旣不明, 委政於公, 間者陰陽不調, 寒暑失常, 變異婁臻, 山崩地震, 河決泉涌, 流殺人民, 百姓流連, 無所歸心, 司空之職尤廢焉. 君在位出入三年, 未聞忠言嘉謀, 而反有朋黨相進不公之名. 乃者以挺力田議改幣章示君, 君內爲朕建可改不疑;以君之言博考朝臣, 君乃希衆雷同, 外以爲不便, 令觀聽者歸非於朕. 朕隱忍不宣, 爲君受愆. 朕疾夫比周之徒虛僞壞化, 寖以成俗, 故屢以書飭君, 幾君省過求己, 而反不受, 退有後言. 及君奏封事, 傳於道路, 布聞朝市, 言事者以爲大臣不忠, 辜陷重辟, 獲虛采名, 謗譏匈匈, 流於四方. 腹心如此, 謂疏者何? 殆謬於二人同心之利焉, 將何以率示羣下, 附親遠方? 朕惟君位尊任重, 慮不周密, 懷諼迷國, 進退違命, 反覆異言, 甚爲君恥之, 非所以共承天地, 永保國家之意. 以君嘗託傅位, 未忍考於理, 已詔有司赦君勿治. 其上大司空<高樂侯>印綬, 罷歸.⌏
尙書令<唐林>上疏曰:⌌竊見免大司空<丹>策書, 泰深痛切, 君子作文, 爲賢者諱. <丹>經爲世儒宗, 德爲國黃耈, 親傅聖躬, 位在三公, 所坐者微, 海內未見其大過, 事旣已往, 免爵大重, 京師識者咸以爲宜復<丹>邑爵, 使奉朝請, 四方所瞻卬也. 惟陛下財覽衆心, 有以尉復師傅之臣.⌏ 上從<林>言, 下詔賜<丹>爵關內侯, 食邑三百戶.
<丹>旣免數月, 上用<朱博>議, 尊<傅太后>爲皇太太后, <丁后>爲帝太后, 與太皇太后及皇太后同尊, 又爲<共皇>立廟京師, 儀如<孝元皇帝>. <博>遷爲丞相, 復與御史大夫<趙玄>奏言:⌌前<高昌侯宏>首建尊號之議, 而爲<丹>所劾奏, 免爲庶人. 時天下衰麤, 委政於<丹>. <丹>不深惟襃廣尊親之義而妄稱說, 抑貶尊號, 虧損孝道, 不忠莫大焉. 陛下聖仁, 昭然定尊號, <宏>以忠孝復封<高昌侯>. <丹>惡逆暴著, 雖蒙赦令, 不宜有爵邑, 請免爲庶人.⌏ 奏可. <丹>於是廢歸鄕里者數年.
<平帝>卽位, <新都侯王莽>白太皇太后發掘<傅太后>、<丁太后>冢, 奪其璽綬, 更以民葬之, <定陶>隳廢<共皇廟>. 諸造議<泠襃>、<段猶>等皆徙<合浦>, 復免<高昌侯宏>爲庶人. 徵<丹>詣公車, 賜爵關內侯, 食故邑. 數月, 太皇太后詔大司徒、大司空曰:⌌夫襃有德, 賞元功, 先聖之制, 百王不易之道也. 故<定陶太后>造稱僭號, 甚悖義理. 關內侯<師丹>端誠於國, 不顧患難, 執忠節, 據聖法, 分明尊卑之制, 確然有柱石之固, 臨大節而不可奪, 可謂社稷之臣矣. 有司條奏邪臣建定稱號者已放退, 而<丹>功賞未加, 殆繆乎先賞後罰之義, 非所以章有德報厥功也. 其以<厚丘>之<中鄕>戶二千一百封<丹>爲<義陽侯>.⌏ 月餘薨, 諡曰<節侯>. 子<業>嗣, <王莽>敗乃絶.
贊曰:<何武>之擧, <王嘉>之爭, <師丹>之議, 考其禍福, 乃效於後. 當<王莽>之作, 外內咸服, <董賢>之愛, 疑於親戚, <武>、<嘉>區區, 以一蕢障<江河>, 用沒其身. <丹>與<董宏>更受賞罰, 哀哉! 故曰⌌依世則廢道, 違俗則(免)[危]殆⌏, 此古人所以難受爵位者也.


漢書卷八十七上  揚雄傳第五十七上

<揚雄>字<子雲>, <蜀郡成都>人也. 其先出自<有周伯僑>者, 以支庶初食采於<晉>之(楊)[<揚>], 因氏焉, 不知<伯僑周>何別也. <揚>在<河>、<汾>之間, <周>衰而<揚氏>或稱侯, 號曰<揚侯>. 會<晉>六卿爭權, <韓>、<魏>、<趙>興而<范中行>、<知伯>弊. 當是時, 偪<揚侯>, <揚侯>逃於<楚巫山>, 因家焉. <楚漢>之興也, <揚氏>遡<江>上, 處<巴江州>. 而<揚季>官至<廬江>太守. <漢元鼎>間避仇復遡<江>上, 處<*岷山>之陽曰<郫>, 有田一*廛, 有宅一區, 世世以農桑爲業. 自<季>至<雄>, 五世而傳一子, 故<雄>亡它<揚>於<蜀>.
<雄>少而好學, 不爲章句, 訓詁通而已, 博覽無所不見. 爲人簡易佚蕩, 口吃不能劇談, 黙而好深湛之思, 淸靜亡爲, 少耆欲, 不汲汲於富貴, 不戚戚於貧賤, 不修廉隅以徼名當世. 家産不過十金, 乏無儋石之儲, 晏如也. 自有大度, 非聖哲之書不好也;非其意, 雖富貴不事也. 顧嘗好辭賦.
先是時, <蜀>有<司馬相如>, 作賦甚弘麗溫雅, <雄>心壯之, 每作賦. 常擬之以爲式. 又怪<屈原>文過<相如>, 至不容, 作{離騷}, 自投江而死, 悲其文, 讀之未嘗不流涕也. 以爲君子得時則大行, 不得時則龍蛇, 遇不遇命也, 何必湛身哉! 乃作書, 往往撫{離騷}文而反之, 自<*岷山>投諸<江>流以弔<屈原>, 名曰{反離騷};又旁{離騷}作重一篇, 名曰{廣騷};又旁{惜誦}以下至{懷沙}一卷, 名曰{畔牢愁}. {畔牢愁}、{廣騷}文多不載, 獨載{反離騷}, 其辭曰:
<有周氏>之蟬嫣兮, 或鼻祖於<汾>隅, 靈宗初諜<伯僑>兮, 流于末之<揚侯>. 淑<周楚>之豐烈兮, 超旣離虖皇波, 因<江>潭而**王記兮, 欽弔<楚>之<湘>纍.
惟天軌之不辟兮, 何純絜而離紛! 紛纍以其淟涊兮, 暗纍以其繽紛.
<漢>十世之<陽朔>兮, <招搖>紀于<周>正, 正皇天之淸則兮, 度后土之方貞. 圖纍承彼洪族兮, 又覽纍之昌辭, 帶鉤矩而佩衡兮, 履欃槍以爲綦. 素初貯厥麗服兮, 何文肆而質**薤! 資<娵娃>之珍髢兮, 鬻<九戎>而索賴.
鳳皇翔於<蓬陼>兮, 豈鴐鵝之能捿! 騁驊騮以曲*艱兮, 驢騾連蹇而齊足. 枳棘之榛榛兮, 蝯貁擬而不敢下, 靈修旣信<椒>、<蘭>之접佞兮, 吾纍忽焉而不蚤睹?
衿芰茄之綠衣兮, 被夫容之朱裳, 芳酷烈而莫聞兮, 不如襞而幽之離房. 閨中容競淖約兮, 相態以麗佳, 知衆嫭之嫉妒兮, 何必颺纍之蛾*眉?
懿神龍之淵潛, 竢慶雲而將擧, 亡春風之被離兮, 孰焉知龍之所處? 愍吾纍之衆芬兮, 颺**폭**폭之芳苓, 遭季夏之凝霜兮, 慶夭顇而喪榮.
橫<江>、<湘>以南**王兮, 云走乎彼<蒼吾>, 馳<江>潭之汎溢兮, 將折衷虖<重華>. 舒中情之煩或兮, 恐<重華>之不纍與, 陵<陽侯>之素波兮, 豈吾纍之獨見許?
精瓊靡與秋菊兮, 將以延夫天年;臨<汩羅>而自隕兮, 恐日薄於西山. 解扶桑之總轡兮, 縱令之遂奔馳, 鸞皇騰而不屬兮, 豈獨<飛廉>與<雲師>!
卷薜芷與若蕙兮, 臨<湘>淵而投之;棍申椒與菌桂兮, 赴江湖而漚之. 費椒稰以要神兮, 又勤索彼瓊茅, 違<靈氛>而不從兮, 反湛身於江*皐!
纍旣**조夫<傅說>兮, 奚不信而遂行? 徒恐鷤**계之將鳴兮, 顧先百草爲不芳!
初纍棄彼<*비妃>兮, 更思瑤臺之逸女, 抨雄鴆以作媒兮, 何百離而曾不壹耦! 乘雲蜺之旖柅兮, 望<昆侖>以樛流, 覽四荒而顧懷兮, 奚必云女彼高丘?
旣亡鸞車之幽藹兮, 駕八龍之委蛇? 臨江瀕而掩涕兮, 何有{九招}與{九歌}? 夫聖哲之(不)遭兮, 固時命之所有;雖增欷以於邑兮, 吾恐靈修之不纍改. 昔<仲尼>之去<魯>兮, 婓婓遲遲而周邁, 終回復於舊都兮, 何必<湘>淵與濤瀨! 溷漁父之餔歠兮, 絜沐浴之振衣, 棄<由>、<耼>之所珍兮, 蹠<彭咸>之所遺!
<孝成帝>時, 客有薦<雄>文似<相如>者, 上方郊祠<甘泉泰畤>、<汾陰后土>, 以求繼嗣, 召<雄>待詔<承明>之庭. 正月, 從上<甘泉>, 還奏{甘泉賦}以風. 其辭曰:
惟<漢>十世, 將郊上玄, 定<泰畤>, 雍神休, 尊明號, 同符<三皇>, 錄功<五帝>, 卹胤錫羨, 拓迹開統. 於是乃命羣僚, 歷吉日, 協靈辰, 星陳而天行. 詔<招搖>與<泰陰>兮, 伏<鉤陳>使當兵, 屬堪輿以壁壘兮, 梢<夔魖>而抶<獝狂>. 八神奔而警蹕兮, 振殷轔而軍裝;<蚩尤>之倫帶干將而秉玉戚兮, 飛蒙茸而走陸梁. 齊總總撙撙, 其相膠葛兮, 猋駭雲訊, 奮以方攘;騈羅列布, 鱗以雜沓兮, 柴虒參差, 魚頡而鳥**행;翕赫曶霍, 霧集蒙合兮, 半散照爛, 粲以成章.
於是乘輿乃登夫鳳皇兮翳華芝, 駟蒼螭兮六素虯, 蠖略㽔綏, 灕虖幓纚. 帥爾陰閉, 霅然陽開, 騰淸霄而軼浮景兮, 夫何旟旐郅偈之旖柅也! 流星旄以電燭兮, 咸翠蓋而鸞旗. 敦萬騎於中營兮, 方玉車之千乘. 聲駍隱以陸離兮, 輕先疾雷而馺遺風. 陵高衍之嵱嵷兮, 超紆譎之淸澄. 登<椽欒>而羾天門兮, 馳閶闔而入凌兢.
是時未轃夫<甘泉>也, 乃望<通天>之繹繹. 下陰潛以慘廩兮, 上洪紛而相錯;直嶢嶢以造天兮, 厥高慶而不可虖疆度. 平原唐其壇曼兮, 列新雉於林薄;攢幷閭與茇䒷兮, 紛被麗其亡鄂. 崇丘陵之*파*아兮, 深溝嶔巖而爲谷;*往*往離宮般以相燭兮, <封巒石關>施靡虖延屬.
於是大夏雲譎波詭, 嶊嶉而成觀, 仰撟首以高視兮, 目冥眴而亡見. 正瀏濫以弘惝兮, 指東西之漫漫, 徒回回以徨徨兮, 魂固眇眇而昏亂. 據軨軒而周流兮, 忽軮軋而亡垠. 翠玉樹之靑蔥兮, 壁馬犀之瞵**빈. 金人仡仡其承鍾虡兮, 嵌巖巖其龍鱗, 揚光曜之燎燭兮, 乘景火之炘炘, 配帝居之<縣圃>兮, 象<泰壹>之威神. 洪臺掘其獨出兮, *치北極之嶟嶟, 列宿乃施於上榮兮, 日月纔經於柍桭, 雷鬱律而巖突兮, 電倏忽於牆藩. 鬼魅不能自還兮, 半長途而下顚. 歷倒景而絶飛梁兮, 浮蔑蠓而撇天.
左欃槍右玄冥兮, 前熛闕後應門;陰西海與幽都兮, 涌醴汩以生川. 蛟龍連蜷於東厓兮, 白虎敦圉虖<昆侖>. 覽樛流於<高光>兮, 溶方皇於西淸. 前殿崔巍兮, <和氏>瓏玲, 炕浮柱之飛榱兮, 神莫莫而扶傾, 閌閬閬其寥廓兮, 似<紫宮>之崢嶸. 騈交錯而曼衍兮, **퇴*嶵隗虖其相嬰. 乘雲閣而上下兮, 紛蒙籠以掍成. 曳紅采之流離兮, 颺翠氣之冤延. 襲<琁室>與<傾宮>兮, 若登高妙遠, 肅虖臨淵.
回猋肆其碭駭兮, 翍桂椒, 鬱栘楊. 香芬茀以窮隆兮, 擊薄櫨而將榮. 薌일*肹以掍根兮, 聲駍隱而歷鍾, 排玉戶而颺金鋪兮, 發蘭惠與穹窮. 惟弸彋其拂汩兮, 稍暗暗而靚深. 陰陽淸濁穆羽相和兮, 若<夔>、<牙>之調琴. <般>、<倕>棄其剞劂兮, <王爾>投其鉤繩. 雖方<征僑>與<偓佺>兮, 猶仿佛其若夢.
於是事變物化, 目駭耳回, 蓋天子穆然珍臺閒館琁題玉英蜵蜎蠖濩之中, 惟夫所以澄心淸魂, 儲精垂思, 感動天地, 逆釐三神者. 乃搜逑索耦<皐>、<伊>之徒, 冠倫魁能, 函甘棠之惠, 挾東征之意, 相與齊虖陽靈之宮. 靡薜荔而爲席兮, 折瓊枝以爲芳, 噏淸雲之流瑕兮, 飮若木之露英, 集虖禮神之囿, 登乎頌祇之堂. 建光燿之長旓兮, 昭華覆之威威, 攀<琁璣>而下視兮, 行遊目虖<三危>, 陳衆車(所)[於]東阬兮, 肆玉釱而下馳, 漂龍淵而還九垠兮, 窺地底而上回. 風傱傱而扶轄兮, 鸞鳳紛其御㽔, 梁<弱水>之濎濴兮, 躡<不周>之逶蛇, 想<西王>母欣然而上壽兮, 屛<玉女>而卻<**비妃>. <玉女>無所眺其淸盧兮, <**비妃>曾不得施其蛾眉. 方擥道德之精剛兮, (眸)[侔]神明與之爲資.
於是欽祡宗祈. 燎熏皇天, 招繇<泰壹>. 擧洪頤, 樹靈旗. 樵蒸焜上, 配藜四施, 東燭倉海, 西燿流沙, 北爌<幽都>, 南煬丹厓. 玄瓚觩**류, 秬鬯泔淡, 肹嚮豐融, 懿懿芬芬. 炎感黃龍兮, 熛訛碩麟, 選<巫咸>兮叫帝閽, 開天庭兮延羣神. 儐暗藹兮降淸壇, 瑞穰穰兮委如山.
於是事畢功弘, 回車而歸, 度<三巒>兮偈<棠梨>. 天閫決兮地垠開, 八荒協兮萬國諧. 登<長平>兮雷鼓磕, 天聲起兮勇士厲, 雲飛揚兮雨滂沛, 于胥德兮麗萬世.
亂曰:崇崇圜丘, 隆隱天兮, 登降峛崺, 單埢垣兮. 增宮嵾差, 騈嵯峨兮, 岭巆嶙峋, 洞亡厓兮. 上天之縡, 杳旭卉兮, 聖皇穆穆, 信厥對兮. 倈祗郊禋, 神所依兮, 俳佪招搖, 靈*遲*遲兮. 煇光眩燿, 隆厥福兮, 子子孫孫, 長亡極兮.
<甘泉>本因<秦>離宮, 旣奢泰, 而<武帝>復增<通天>、<高光>、<迎風>. 宮外近則<洪厓>、<旁皇>、<儲胥>、<弩阹>, 遠則<石關>、<封巒>、<枝鵲>、<露寒>、<棠梨>、<師得>, 遊觀屈奇瑰瑋, 非木摩而不彫, 牆塗而不畫, <周宣>所考, <般庚>所遷, <夏>卑宮室, <唐虞>棌椽三等之制也. 且爲其已久矣, 非<成帝>所造, 欲諫則非時, 欲黙則不能已, 故遂推而隆之, 乃上比於帝室<紫宮>, 若曰此非人力之所(能)[爲], 黨鬼神可也. 又是時<趙昭儀>方大幸, 每上<甘泉>, 常法從, 在屬車間豹尾中. 故<雄>聊盛言車騎之衆, 參麗之駕, 非所以感動天地, 逆釐三神. 又言⌌屛<玉女>, 卻<**비妃>⌏, 以微戒齊肅之事. 賦成奏之, 天子異焉.
其三月, 將祭后土, 上乃帥羣臣橫<大河>, 湊<汾陰>. 旣祭, 行遊<介山>, 回<安邑>, 顧<龍門>, 覽<鹽池>, 登<歷觀>, 陟<西岳>以望八荒, 迹<殷周>之虛, 眇然以思<唐虞>之風. <雄>以爲臨川羨魚不如歸而結罔, 還, 上{河東賦}以勸, 其辭曰:
伊年暮春, 將瘞后土, 禮靈祇, 謁<汾陰.于東郊, 因玆以勒崇垂鴻, 發祥隤祉, 欽若神明者, 盛哉鑠乎, 越不可載已! 於是命羣臣, 齊法服, 整靈輿, 乃撫翠鳳之駕, 六先景之乘, 掉犇星之流旃, 彏<天狼>之威<弧>. 張燿日之玄旄, 揚左纛, 被雲梢. 奮電鞭, 驂雷輜, 鳴洪鍾, 建五旗. (義)<[羲]和>司日, <顔倫>奉輿, 風發飆拂, 神騰鬼趡;千乘霆亂, 萬騎屈橋, 嘻嘻旭旭, 天地稠**오. 簸丘跳巒, 涌<渭>躍<涇>. <秦>神下讋, 跖魂負沴;<河>靈矍踢, *爪<華>蹈<衰>. 遂臻<陰宮>, 穆穆肅肅, 蹲蹲如也.
靈祇旣鄕, 五位時敍, 絪縕玄黃, 將紹厥後. 於是靈輿安步, 周流容與, 以覽虖<介山>. 嗟<文公>而愍<推>兮, 勤<大禹>於<龍門>, 灑沈(*菑)[*菑]於豁瀆兮, 播<九河>於東瀕. 登<歷觀.而遙望兮, 聊浮游以經營. 樂往昔之遺風兮, 喜<虞氏>之所耕. 瞰<帝唐>之嵩高兮, 眽隆<周>之大寧. 汩低回而不能去兮, 行睨<陔下>與<彭城>. 濊<南巢>之坎坷兮, 易<豳岐>二夷平. 乘翠龍而超<河>兮, 陟<西岳>之嶢崝. 雲*霏*霏而來迎兮, 澤滲灕而下降, 鬱蕭條其幽藹兮, 滃汎沛以豐隆. 叱<風伯>於南北兮, 呵<雨師>於西東, 參天地而獨立兮, 廓盪盪其亡雙.
遵逝虖歸來, 以函夏之<大漢>兮, 彼曾何足與比功? 建{乾坤}之貞兆兮, 將悉總之以羣龍. 麗<鉤芒>與驂<蓐收>兮, 服<玄冥>及<祝融>. 敦衆神使式道兮, 奮{六經}以攄頌. 隃於穆之緝熙兮, 過{淸廟}之雝雝;軼<五帝>之遐迹兮, 躡<三皇>之高蹤. 旣發軔於平盈兮, 誰謂路遠而不能從?
其十二月羽獵, <雄>從. 以爲昔在<二帝三王>, 宮館臺榭沼池苑囿林麓藪澤財足以奉郊廟, 御賓客, 充庖廚而已, 不奪百姓膏腴穀土桑柘之地. 女有餘布, 男有餘粟, 國家殷富, 上下交足, 故甘露零其庭, 醴泉流其唐, 鳳皇巢其樹, 黃龍游其沼, 麒麟臻其囿, 神爵棲其林. 昔者<禹>任<益>虞而上下和, 屮木茂;<成湯>好田而天下用足;<文王>囿百里, 民以爲尙小;<齊宣王>囿四十里, 民以爲大:裕民之與奪民也. <武帝>廣開<上林>, 南至<宜春>、<鼎胡>、<御宿>、<昆吾>, 旁<南山>而西, 至<長楊>、<五柞>, 北繞<黃山>, 瀕<渭>而東, 周袤數百里. 穿<昆明池>象<滇河>, 營<建章>、<鳳闕>、<神明>、<馺娑>, <漸臺>、<泰液>象海水周流<方丈>、<瀛洲>、<蓬萊>. 游觀侈靡, 窮妙極麗. 雖頗割其三垂以贍齊民, 然至羽獵田車戎馬器械儲偫禁禦所營, 尙泰奢麗誇詡, 非<堯>、<舜>、<成湯>、<文王>三驅之意也. 又恐後世復修前好, 不折中以<泉臺>, 故聊因{校獵賦}以風, 其辭曰:
或稱<戲農>, 豈或帝王之彌文哉? 論者云否, 各亦並時而得宜, 奚必同條而公貫? 則<泰山>之封, 烏得七十而有二儀? 是以創業垂統者俱不見其爽, 遐邇五三孰知其是非? 遂作頌曰:麗哉神聖, 處於玄宮, 富旣與地虖侔訾,貴正與天虖比崇. <齊桓>曾不足使扶轂, <楚嚴>未足以爲驂乘;陿<三王>之**액薜, 嶠高擧而大興;歷<五帝>之寥廓, 涉<三皇>之登閎;建道德以爲師, 友仁義與爲朋.
於是玄冬季月, 天地隆烈, 萬物權輿於內, 徂落於外, 帝將惟田于靈之囿, 開北垠, 受不周之制, 以終始<顓頊>、<玄冥>之統. 乃詔虞人典澤, 東延<昆>鄰, 西馳<闛闔>. 儲積共偫, 戌卒夾道, 斬叢棘, 夷野草, 禦自<汧>、<渭>, 經營<酆>、<鎬>, 章皇周流, 出入日月, 天與地杳. 爾乃虎路三嵕以爲司馬, 圍經百里而爲殿門. 外則正南極海, 邪界<虞淵>, 鴻濛沆茫, 碣以崇山. 營合圍會, 然后先置虖<白楊>之南, <昆明>靈沼之東. <賁育>之倫, 蒙盾負羽, 杖鏌邪而羅者以萬計, 其餘荷垂天之畢, 張竟*野之罘, 靡日月之朱竿, 曳彗星之飛旗. 靑雲爲紛, 紅蜺爲繯, 屬之虖<昆侖>之虛, 渙若天星之羅, 浩如濤水之波, 淫淫與與, 前後要遮. 欃槍爲闉, 明月爲候, <熒惑>司命, <天弧>發射, 鮮扁陸離, 騈衍佖路. 徽車輕武, 鴻絧緁獵, 殷殷軫軫, 被陵緣阪, 窮冥極遠者, 相與迾虖高原之上;羽騎營營, 昈分殊事, 繽紛往來, 轠轤不絶, 若光若滅者, 布虖靑林之下.
於是天子乃以陽鼂始出虖玄宮, 撞鴻鍾, 建九(流)[旒], 六白虎, 載靈輿, <蚩尤>並轂, <蒙公>先驅. 立歷天之旂, 曳捎星之旃, 辟歷列缺, 吐火施鞭. 萃傱允溶, 淋離廓落, 戲八鎭而開關;<飛廉>、<雲師>, 吸嚊潚率, 鱗羅布列, 攢以龍翰. 秋秋蹌蹌, 入西園, 切神光;望<平樂>, 徑竹林, 蹂惠圃, 踐蘭唐. 擧烽烈火, 轡者施披, 方馳千駟, 校騎萬師. 虓虎之陳, 從橫膠輵, 猋泣雷厲, 驞駍駖磕, 洶洶旭旭, 天動地岋. 羨漫半散, 蕭條數千萬里外.
若夫壯士忼慨, 殊鄕別趣, 東西南北, 騁耆奔欲. 拕蒼豨, 跋犀犛, 蹶浮麋. 斮巨狿, 搏玄蝯, 騰空虛, 歫連卷. 踔夭蟜, 娭澗門, 莫莫紛紛, 山谷爲之風猋, 林叢爲之生塵. 及至獲夷之徒, 蹶松柏, 掌疾梨;獵蒙龍, 轔輕飛;履般首, 帶修蛇;鉤赤豹, **갱象犀;跇巒阬, 超唐陂. 車騎雲會, 登降闇藹, 泰<華>爲旒, <熊耳>爲綴. 木仆山還, 漫若天外, 儲與虖大溥, 聊浪虖宇內.
於是天淸日晏, <逢蒙>列眥, <羿氏>控弦. 皇車幽輵, 光純天地, <望舒>彌轡, 翼乎徐至於<上蘭>. 移圍徙陳, 浸淫蹴部, 曲隊堅重, 各按行伍. 壁壘天旋, 神抶電擊, 逢之則碎, 近之則破, 鳥不及飛, 獸不得過, 軍驚師駭, 刮野埽地. 及至*罕車飛揚, 武騎聿皇;蹈飛豹, 絹嘄陽;追<天寶>, 出一方;應駍聲, 擊流光. 野盡山窮, 囊括其雌雄, 沈沈容容, 遙噱虖**횡中. 三軍芒然, 窮*흠閼與, 亶觀夫票禽之紲隃, 犀兕之抵觸, 熊羆之挐攫, 虎豹之凌遽, 徒角搶題注, 蹙竦讋怖, 魂亡魄失, 觸輻關脰. 妄發期中, 進退履獲, 創淫輪夷, 丘累陵聚.
於是禽殫中衰, 相與集於靖冥之館, 以臨珍池. 灌以<岐梁>, 溢以<江河>, 東瞰目盡, 西暢亡厓, <隨>珠<和氏>, 焯爍其陂. 玉石嶜崟, 眩燿靑熒, <漢女>水潛, 怪物暗冥, 不可殫形. 玄鸞孔雀, 翡翠垂榮, 王雎關關, 鴻鴈嚶嚶, 羣娭虖其中, 噍噍昆鳴;鳧鷖振鷺, 上下砰磕, 聲若雷霆. 乃使文身之技, 水格鱗蟲, 凌堅冰, 犯嚴淵, 探巖排碕, 薄索蛟螭, 蹈**빈獺, 據黿鼉, 抾靈蠵. 入<洞穴>, 出<蒼梧>, 乘鉅鱗, 騎京魚. 浮<彭蠡>, 目<有虞>. 方椎夜光之流離, 剖明月之珠胎, 鞭<洛水>之<*비妃>, 餉<屈原>與<彭胥>.
於玆虖鴻生鉅儒, 俄軒冕, 雜衣裳, 修<唐>典, 匡{雅頌}, 揖讓於前. 昭光振燿, 蠁曶如神, 仁聲惠於<北狄>, 武義動於<南鄰>. 是以旃裘之王, <胡貉>之長, 移珍來享, 抗手稱臣. 前入圍口, 後陳<盧山>. 羣公常伯<楊朱>、<墨翟>之徒喟然稱曰:⌌崇哉乎德, 雖有<唐>、<虞>、<大夏>、<成周>之隆, 何以侈玆! 太古之覲<東嶽>, 禪<梁>基, 舍此世也, 其誰與哉?⌏
上猶謙讓而未兪也, 方將上獵三靈之流, 下決醴泉之滋, 發黃龍之穴, 窺鳳皇之巢, 臨麒麟之囿, 幸神雀之林;奢<雲夢>, 侈<孟諸>, 非<章華>, 是<靈臺>, 罕徂離宮而輟觀游, 土事不飾, 木功不彫, 承民乎農桑, 勸之以弗迨, 儕男女使莫違;恐貧窮者不徧被洋溢之饒, 開禁苑, 散公儲, 創道德之囿, 弘仁惠之虞, 馳弋乎神明之囿, 覽觀乎羣臣之有亡;放雉菟, 收罝罘, 麋鹿芻蕘與百姓共之, 蓋所以臻玆也. 於是醇洪鬯之德, 豐茂世之規, 加勞<三皇>, 勗勤<五帝>, 不亦至乎! 乃祗莊雍穆之徒, 立君臣之節, 崇賢聖之業, 未皇苑囿之麗, 游獵之靡也, 因回軫還衡, 背<阿房>, 反<未央>.


漢書卷八十七下  揚雄傳第五十七下

明年. 上將大誇<胡>人以多禽獸, 秋, 命右扶風發民入<南山>, 西自<襃斜>, 東至<弘農>, 南敺<漢中>, 張羅罔罝罘, 捕熊羆豪豬虎豹*貁玃狐菟麋鹿, 載以檻車, 輸<長楊射熊館>. 以罔爲周阹, (從)[縱]禽獸其中, 令<胡>人手搏之, 自取其獲, 上親臨觀焉. 是時, 農民不得收斂. <雄>從至<射熊館>, 還, 上{長楊賦}, 聊因筆墨之成文章, 故藉<翰林>以爲主人, <子墨>爲客卿以風. 其辭曰:
<子墨客卿>問於<翰林主人>曰:⌌蓋聞聖主之養民也, 仁霑而恩洽, 動不爲身. 今年獵<長楊>, 先命右扶風, 左<太華>而右<襃斜>, 椓(截)<[**절]嶭>而爲弋, 紆<南山>以爲罝, 羅千乘於林莽, 列萬騎於山隅, 帥軍踤阹, 錫<戎>獲<胡>. 搤熊羆, 拕豪豬, 木雍槍纍, 以爲儲胥, 此天下之窮覽極觀也. 雖然, 亦頗擾于農民. 三旬有餘, 其廑至矣, 而功不圖, 恐不識者, 外之則以爲娛樂之遊, 內之則不以爲乾豆之事, 豈爲民乎哉! 且人君以玄黙爲神, 澹泊爲德, 今樂遠出以露威靈, 數搖動以罷車甲, 本非人主之急務也, 蒙竊或焉.⌏
<翰林主人>曰:⌌吁, 謂之玆邪! 若客, 所謂知其一未睹其二, 見其外不識其內者也. 僕嘗倦談, 不能一二其詳, 請略擧凡, 而客自覽其切焉.⌏
客曰:⌌唯, 唯.⌏
主人曰:⌌昔有彊<秦>, 封豕其士, 窫窳其民, 鑿齒之徒相與摩牙而爭之, 豪俊麋沸雲擾, 羣黎爲之不康. 於是上帝眷顧<高祖>, <高祖>奉命, 順斗極, 運天關, 橫鉅海, 票<昆侖>, 提劍而叱之, 所麾城(*간)[摲]邑, 下將降旗, 一日之戰, 不可殫記. 當此之勤, 頭蓬不暇疏, 飢不及餐, 鞮鍪生蟣蝨, 介冑被霑汗, 以爲萬姓請命虖皇天. 乃展民之所詘, 振民之所乏, 規億載, 恢帝業, 七年之間而天下密如也.
⌌逮至聖<文>, 隨風乘流, 方垂意於至寧, 躬服節儉, 綈衣不敝, 革鞜不穿, 大夏不居, 木器無文. 於是後宮賤瑇瑁而疏珠璣, 卻翡翠之飾, 除彫瑑之巧, 惡麗靡而不近, 斥芬芳而不御, 抑止絲竹晏衍之樂, 憎聞<鄭衛>幼眇之聲, 是以玉衡正而太階平也.
⌌其後<熏鬻>作虐, <東夷>橫畔, <羌戎>睚眦, <閩越>相亂, 遐萌爲之不安, 中國蒙被其難. 於是聖<武>勃怒, 爰整其旅, 乃命票、<衛>, 汾沄沸渭, 雲合電發, 猋騰波流, 機駭*蜂軼, 疾如奔星, 擊如震霆, 砰轒轀, 破穹廬, 腦沙幕, *髓<余吾>. 遂獵乎王延. 敺橐它, 燒**정蠡, 分梨單于, 磔裂屬國, 夷阬谷, 拔鹵莽, 刊山石, 蹂屍輿廝, 係累老弱, 兗鋋瘢耆、金鏃淫夷者數十萬人, 皆稽顙樹頷, 扶服蛾伏, 二十餘年矣, 尙不敢惕息. 夫天兵四臨, 幽都先加, 回戈邪指, <南越>相夷, 靡節西征, <羌僰>東馳. 是以遐方疏俗殊鄰絶黨之域, 自上仁所不化, 茂德所不綏, 莫不蹻足抗手, 請獻厥珍, 使海內澹然, 永亡邊城之災, 金革之患.
⌌今朝廷純仁, 遵道顯義, 幷包書林, 聖風雲靡;英華沈浮, 洋溢八區, 普天所覆, 莫不沾濡;士有不談王道者則樵夫笑之. 故意者以爲事罔隆而不殺, 物靡盛而不虧, 故平不肆險, 安不忘危. 乃時以有年出兵, 整輿竦戎, 振師<五莋>, 習馬<長楊>, 簡力狡獸. 校武票禽. 乃萃然登<南山>, 瞰<烏弋>, 西厭月**굴, 東震日域. 又恐後世迷於一時仔事, 常以此取國家之大務, 淫荒田獵, 陵夷而不禦也, 是以車不安軔, 日未靡旃, 從者仿佛, *骪屬而還;亦所以奉<太宗>之烈, 遵<文武>之度, 復<三王>之田, 反<五帝>之虞;使農不輟耰, 工不下機, 婚姻以時, 男女莫違;出愷弟, 行簡易, 矜劬勞, 休力役;見百年, 存孤弱, 帥與之, 同苦樂. 然後陳鐘鼓之樂, 鳴鞀磬之和, 建碣磍之虡, 拮隔鳴球, 掉八列之舞;酌允鑠, 肴樂胥, 聽廟中之雍雍, 受神人之福祜;歌投頌, 吹合雅. 其勤若此, 故眞神之所勞也. 方將俟元符, 以禪<梁甫>之基, 增<泰山>之高, 延光于將來, 比榮乎往號, 豈徒欲淫覽浮觀, 馳騁*秔稻之地, 周流梨栗之林, 蹂踐芻蕘, 誇詡衆庶, 盛*貁玃之收, 多麋鹿之獲哉! 且盲不見咫尺, 而<離婁>燭千里之隅;客徒愛<胡>人之獲我禽獸, 曾不知我亦已獲其王侯.⌏
言未卒, <墨客>降席再拜稽首曰:⌌大哉體乎! 允非小子之所能及也. 乃今日發矇, 廓然已昭矣!⌏
<哀帝>時<丁>、<傅>、<董賢>用事, 諸附離之者或起家至二千石. 時<雄>方草{太玄}, 有以自守, 泊如也. 或*嘲<雄>以玄尙白, 而<雄>解之, 號曰{解*嘲}. 其辭曰:
客*嘲<揚子>曰:⌌吾聞上世之士, 人綱人紀, 不生則已, 生則上尊人君, 下榮父母, 析人之圭, 儋人之爵, 懷人之符, 分人之祿, 紆靑拕紫, 朱丹其轂. 今子幸得遭明盛啖世, 處不諱之朝, 與羣賢同行, 歷<金門>上<玉堂>有日矣, 曾不能畫一奇, 出一策, 上說人主, 下談公卿. 目如燿星, 舌如電光, 壹從壹衡, 論者莫當, 顧而作{太玄}五千文, 支葉扶疏, 獨說十餘萬言, 深者入黃泉, 高者出蒼天, 大者含元氣, 纖者入無倫, 然而位不過侍郞, 擢纔給事黃門. 意者玄得毋尙白乎? 何爲官之拓落也?⌏
<揚子>笑而應之曰:⌌客徒欲朱丹吾轂, 不知一跌將赤吾之族也! 往者<周>罔解結, 羣鹿爭逸, 離爲十二, 合爲六七, 四分五剖, 並爲<戰國>. 士無常君, 國亡定臣, 得士者富, 失士者貧, 矯翼厲翮, 恣意所存, 故士或自盛以橐, 或鑿坏以遁. 是故<騶衍>以頡亢而取世資, <孟軻>雖連蹇, 猶爲萬乘師.
⌌今大<漢>左<東海>, 右<渠搜>, 前<番禺>, 後<陶塗>. 東南一尉, 西北一候. 徽以糾墨, 製以質鈇, 散以禮樂, 風以{詩書}, 曠以歲月, 結以倚廬. 天下之士, 雷動雲合, 魚鱗雜襲, 咸營于八區, 家家自以爲<稷契>, 人人自以爲<咎繇>, 戴縱垂纓而談者皆擬於<阿衡>, 五尺童子羞比<晏嬰>與<夷吾>;當塗者入靑雲, 失路者委溝渠, 旦握權則爲卿相, 夕失勢則爲匹夫;譬若<江湖>之雀, <勃解>之鳥, 乘雁集不爲之多, 雙鳧飛不爲之少. 昔三仁去而<殷>虛, 二老歸而<周>熾, <子胥>死而<吳>亡, <種>、<蠡>存而<粤>伯, <五羖>入而<秦>喜, <樂毅>出而<燕>懼, <范雎>以折摺而危<穰侯>, <蔡澤>雖噤吟而笑<唐擧>. 故當其有事也, 非<蕭>、<曹>、<子房>、<平>、<勃>、<樊>、<霍>則不能安;當其亡事也, 章句之徒相與坐而守之, 亦亡所患. 故世亂, 則聖哲馳騖而不足;世治, 則庸夫高枕而有餘.
⌌夫上世之士, 或解縛而相, 或釋褐而傅;或倚<夷門>而笑, 或橫江潭而漁;或七十說而不遇, 或立談間而封侯;或枉千乘於陋巷, 或擁帚彗而先驅. 是以士頗得信其舌而奮其筆, 窒隙蹈瑕而無所詘也. 當今縣令不請士, 郡守不迎師, 羣卿不揖客, 將相不俛眉;言奇者見疑, 行殊者得辟, 是以欲談者宛舌而固聲, 欲行者擬足而投迹. 鄕使上世之士處虖今, 策非甲科, 行非孝廉, 擧非方正, 獨可抗疏, 時道是非, 高得待詔, 下觸聞罷, 又安得靑紫?
⌌且吾聞之, 炎炎者滅, 隆隆者絶;觀雷觀火, 爲盈爲實, 天收其聲, 地藏其熱. 高明之家, 鬼瞰其室. 攫挐者亡, 黙黙者存;位極者宗危, 自守者身全. 是故知玄知黙, 守道之極;爰淸爰靜, 游神之廷;惟寂惟寞, 守德之宅. 世異事變, 人道不殊, 彼我易時, 未知何如. 今子乃以鴟梟而笑鳳皇, 執蝘蜒而*嘲龜龍, 不亦病乎! 子徒笑我玄之尙白, 吾亦笑子之病甚, 不遭<臾跗>、<扁鵲>, 悲夫!⌏
客曰:⌌然則靡{玄}無所成名乎? <范>、<蔡>以下何必{玄}哉?⌏
<揚子>曰:⌌<范雎>, <魏>之亡命也, 折脅拉髂, 免於徽索, 翕肩蹈背, 扶服入橐, 激卬萬乘之主, 界<涇陽>抵<穰侯>而代之, 當也. <蔡澤>, <山東>之匹夫也, 顉頤折頞, 涕*唾流沫, 西揖彊<秦>之相, 搤其咽, 炕其氣, 附其背而奪其位, 時也. 天下已定, 金革已平, 都於<雒陽>, <婁敬>委輅脫輓, 掉三寸之舌, 建不拔之策, 擧中國徙之<長安>, 適也. <五帝>垂典, <三王>傳禮, 百世不易, <叔孫通>起於枹鼓之間, 解甲投戈, 遂作君臣之儀, 得也. {甫刑}靡敝, <秦>法酷烈, 聖<漢>權制, 而<蕭何>造律, 宜也. 故有造<蕭何>律於<唐虞>之世, 則誖矣;有作<叔孫通>儀於<夏殷>之時, 則惑矣;有建<婁敬>之策於<成周>之世, 則繆矣;有談<范>、<蔡>之說於<金>、<張>、<許>、<史>之間, 則狂矣. [夫]<蕭>規<曹>隨, <留侯>畫策, <陳平>出奇, 功若<泰山>, 嚮若阺隤, 唯其人之贍知哉, 亦會其時之可爲也. 故爲可爲於可爲之時, 則從;爲不可爲於不可爲之時;則凶. 夫<藺先生>收功於<章臺>, 四皓采榮於<南山>, <公孫>創業於<金馬>, 票騎發迹於<祁連>, <司馬長卿>竊訾於<卓氏>, <東方朔>割(名)[炙]於<細君>. 僕誠不能與此數公者並, 故黙然獨守吾{太玄}.⌏
<雄>以爲賦者, 將以風也, 必推類而言, 極麗靡之辭, 閎侈鉅衍, 競於使人不能加也, 旣乃歸之於正, 然覽者已過矣. 往時<武帝>好神仙, <相如>上{大人賦}, 欲以風, 帝反縹縹有陵雲之志. 繇是言之, 賦勸而不止, 明矣. 又頗似俳優<淳于髡>、<優孟>之徒, 非法度所存, 賢人君子詩賦之正也, 於是輟不復爲. 而大潭思渾天, 參摹而四分之, 極於八十一. 旁則三摹九据, 極之七百二十九贊, 亦自然之道也. 故觀{易}者, 見其卦而名之;觀{玄}者, 數其畫而定之. {玄}首四重者, 非卦也, 數也. 其用自天元推一晝一夜陰陽數度律曆之紀, 九九大運, 與天終始. 故{玄}三方、九州、二十七部、八十一家、二百四十三表、七百二十九贊, 分爲三卷, 曰一二三, 與{泰初歷}相應, 亦有<顓頊>之曆焉. **설之以三策, 關之以休咎, 絣之以象類, 播之以人事, 文之以五行, 擬之以道德仁義禮知. 無主無名, 要合{五經}, 苟非其事, 文不虛生. 爲其泰曼漶而不可知, 故有{首}、{衝}、{錯}、{測}、{攡}、{瑩}、{數}、{文}、{掜}、{圖}、{告}十一篇, 皆以解剝{玄}體, 離散其文, 章句尙不存焉. {玄}文多, 故不著;觀之者難知, 學之者難成. 客有難{玄}大深, 衆人之不好也, <雄>解之, 號曰{解難}. 其辭曰:
客難<揚子>曰:⌌凡著書者, 爲衆人之所好也, 美味期乎合口, 工聲調於比耳. 今吾子乃抗辭幽說, 閎意眇指, 獨馳騁於有亡之際, 而陶治大鑪, 旁薄羣生, 歷覽者玆年矣, 而殊不寤. 亶費精神於此, 而煩學者於彼, 譬畫者畫於無形, 弦者放於無聲, 殆不可乎?⌏
<揚子>曰:⌌兪. 若夫閎言崇議, 幽微之塗, 蓋難與覽者同也. 昔人有觀象於天, 視度於地, 察法於人者, 天麗且彌, 地音而深, 昔人之辭, 乃玉乃金. 彼豈好爲艱難哉? 勢不得已也. 獨不見夫翠虯絳螭之將登虖天, 必聳身於<倉梧>之淵;不階浮雲, 翼疾風, 虛擧而上升, 則不能撠膠葛, 騰九閎. 日月之經不千里, 則不能燭六合, 燿八紘;<泰山>之高不嶕嶢, 則不能浡滃雲而散歊烝. 是以<宓犧氏>之作{易}也, 緜絡天地, 經以八卦, <文王>附六爻, <孔子>錯其象而彖其辭, 然後發天地之臧, 定萬物之基. {典謨}之篇, {雅頌}之聲, 不溫純深潤, 則不足以揚鴻烈而章緝熙. 蓋胥靡爲宰, 寂寞爲尸;大味必淡, 大音必希;大語叫叫, 大道低回. 是以聲之眇者不可同於衆人之耳, 形之美者不可棍於世俗之目, 辭之衍者不可齊於庸人之聽. 今夫弦者, 高張急徽, 追趨逐耆, 則坐者不期而附矣;試爲之施{咸池}, 揄{六莖}, 發(蕭){[簫]韶}, 詠{九成}, 則莫有和也. 是故<鍾期>死, <伯牙>絶弦破琴而不肯與衆鼓;<獿人>亡, 則<匠石>輟斤而不敢妄斲. <師曠>之調鍾, 竢知音者之在後也;<孔子>作{春秋}, 幾君子之前睹也. <老聃>有遺言, 貴知我者希, 此非其操與!⌏
<雄>見諸子各以其知舛馳, 大氐詆訾聖人, 卽爲怪迂, 析辯詭辭, 以撓世事, 雖小辯, 終破大道而或衆, 使溺於所聞而不自知其非也. 及<太史公>記<六國>, 歷<楚漢>, (記)[訖]麟止, 不與聖人同, 是非頗謬於經. 故人時有問<雄>者, 常用法應之, 譔以爲十三卷, 象{論語}, 號曰{法言}. {法言}文多不著, 獨著其目:
天降生民, 倥侗顓蒙, 恣于情性, 聰明不開, 訓諸理. 譔{學行}第一.
降<周>迄<孔>, 成于王道, 終後誕章乖離, 諸子圖微. 譔{吾子}第二.
事有本眞, 陳施於億, 動不克咸, 本諸身. 譔{修身}第三.
芒芒天道, 在昔聖考, 過則失中, 不及則不至, 不可姦罔. 譔{問道}第四.
神信曶怳, 經緯萬方, 事繫諸道德仁誼禮. 譔{問神}第五.
明哲煌煌, 旁燭亡疆, 遜于不虞, 以保天命. 譔{問明>第六.
假言周于天地, 贊于神明, 幽弘橫廣, 絶于邇言. 譔{寡見}第七.
聖人悤明淵懿, 繼天測靈, 冠于羣倫, 經諸范. 譔{五百}第八.
立政鼓衆, 動化天下, 莫上於中和, 中和之發, 在於哲民情. 譔{先知}第九.
<仲尼>以來, 國君將相卿士名臣參差不齊, 壹槩諸聖. 譔{重黎}第十.
<仲尼>之後, 訖于<漢>道, 德行<顔>、<閔>, 股肱<蕭>、<曹>, 爰及名將尊卑之條, 稱述品藻. 譔{淵騫}第十一.
君子純終領聞, 蠢迪檢押, 旁開聖則. 譔{君子}第十二.
孝莫大於寧親, 寧親莫大於寧神, 寧神莫大於四表之驩心. 譔{孝至}第十三.
贊曰:<雄>之自序云爾. 初, <雄>年四十餘, 自<蜀>來至游京師, 大司馬車騎將軍<王音>奇其文雅, 召以爲門下史, 薦<雄>待詔, 歲餘, 奏{羽獵賦}, 除爲郞, 給事黃門, 與<王莽>、<劉歆>並. <哀帝>之初, 又與<董賢>同官. 當<成>、<哀>、<平>間, <莽>、<賢>皆爲三公, 權傾人主, 所薦莫不拔擢, 而<雄>三世不徙官. 及<莽>簒位, 談說之士用符命稱功德獲封爵者甚衆, <雄>復不侯, 以耆老久次轉爲大夫, 恬於勢利乃如是. 實好古而樂道, 其意欲求文章成名於後世, 以爲經莫大於{易}, 故作{太玄};傳莫大於{論語}, 作{法言};史篇莫善於{倉頡}, 作{訓纂};箴莫善於{虞箴}, 作{州箴};賦莫深於{離騷}, 反而廣之;辭莫麗於<相如>, 作四賦:皆斟酌其本, 相與放依而馳騁云. 用心於內, 不求於外, 於時人皆曶之;唯<劉歆>及<范逡>敬焉, 而<桓譚>以爲絶倫.
<王莽>時, <劉歆>、<甄豐>皆爲上公, ,莽>旣以符命自立, 卽位之後欲絶其原以神前事, 而<豐>子<尋>、<歆>子<棻>復獻之. <莽>誅<豐>父子, 投<棻>四裔, 辭所連及, 便收不請. 時<雄>校書<天祿閣>上, 治獄使者來, 欲收<雄>, <雄>恐不能自免, 乃從閣上自投下, 幾死. <莽>聞之曰:⌌<雄>素不與事, 何故在此?⌏ 間請問其故, 乃<劉棻>嘗從<雄>學作奇字, <雄>不知情. 有詔勿問. 然京師爲之語曰:⌌惟寂寞, 自投閣;爰淸靜, 作符命.⌏
<雄>以病免, 復召爲大夫. 家素貧, 耆酒, 人希至其門. 時有好事者載酒肴從游學, 而<鉅鹿侯芭>常從<雄>居, 受其{太玄}、{法言}焉. <劉歆>亦嘗觀之, 謂<雄>曰:⌌空自苦! 今學者有祿利, 然尙不能明{易}, 又如{玄}何? 吾恐後人用覆醬瓿也.⌏ <雄>笑而不應. 年七十一, <天鳳>五年卒, <侯芭>爲起墳, 喪之三年.
時大司空<王邑>、納言<嚴尤>聞<雄>死, 謂<桓譚>曰:⌌子嘗稱<揚雄>書, 豈能傳於後世乎?⌏ <譚>曰:⌌必傳. 顧君與<譚>不及見也. 凡人賤近而貴遠, 親見<揚子雲>祿位容貌不能動人, 故輕其書. 昔<老聃>著虛無之言兩篇, 薄仁義, 非禮學, 然後世好之者尙以爲過於{五經}, 自<漢文景>之君及<司馬遷>皆有是言. 今<揚子>之書文義至深, 而論不詭於聖人, 若使遭遇時君, 更閱賢知, 爲所稱善, 則必度越諸子矣.⌏ 諸儒或譏以爲<雄>非聖人而作經, 猶<春秋吳楚>之君僭號稱王, 蓋誅絶之罪也. 自<雄>之沒至今四十餘年, 其{法言}大行, 而{玄}終不顯, 然篇籍具存.

728x90
반응형